1 | 相宅今有之。 |
2 | 多葉紫,不知其所出。初姚黃末出時,牛黃為第一,牛黃未出時,魏花為第一,魏花未出時,左花為第一。左花之前,唯有蘇家紅、賀家紅、林家紅之類,皆單葉花,當時為第一。自多葉、千葉花出後,此花黜矣。今人不複種也。 |
3 | 牡丹初不載文字,唯以藥載《本草》,然於花中不為高第。大抵丹延已西及褒斜道中尤多,與荊棘無異,土人皆取以為薪。自唐則天已後,洛陽牡丹始盛。然未聞有以名著者。如沈、宋、元、白之流,皆善詠花草,計有若今之異者,彼必形於篇詠,而寂無傳焉。唯劉夢得有詠魚朝恩宅牡丹詩,但云「一藂千萬朵」而已,亦不去其美且異也。謝靈運言永嘉竹間水際多牡丹,今越花不及洛陽甚遠,是洛花自古未有若今之盛也。 |
4 | 風俗記第三 |
5 | 洛陽之俗,大抵好花,春時城中無貴賤皆插花,雖負擔者亦然。花開時,士庶競為游遨。往往於古寺廢宅有池台處,為市井,張幄帟,笙歌之聲相聞。最盛於月陂堤、張家園、棠棣坊、長壽寺東街,與郭令宅,至花落乃罷。洛陽至東京,六驛舊不進花。自今徐州李相為留守時,始進御。歲遣衙校一員,乘驛馬,一日一夕至京師。所進不過姚黃,魏花三數朵。以菜葉實竹籠子藉覆之,使馬上不動搖,以蠟封花蒂,乃數日不落。 |
6 | 大抵洛人家家有花,而少大樹者,蓋其不接則不佳。春初時,洛人於壽安山中斫小栽子賣城中,謂之山篦子。人家治地為畦塍種之,至秋乃接。接花工尤著者謂之門園子。豪家無不邀之。姚黃一接頭,直錢五千。秋時立券買之。至春見花,乃歸其直。洛人甚惜此花,不欲傳,有權貴求其接頭者,或以湯中蘸殺與之。魏花初出時,接頭亦錢五千,今尚直一千。接時須用社後重陽前,過此不堪矣。花之木去地五七寸許,截之乃接以泥封裹,用軟土壅之,以蒻 葉作庵子罩之,不令見風日。惟南向留一小戶,以達氣。至春,乃去其覆。此接花之法也。種花必擇善地,盡去舊土,以細土用白斂末一斤和之。蓋牡丹根甜,多引蟲食,白斂能殺蟲。此種花之法也。澆花亦自有時,或用日未出,或日西時。九月旬日一澆,十月、十一月,三日二日一澆,正月隔日一澆,二月一日一澆。此澆花之法。一本發數朵者,擇其小者去之,只留一二朵,謂之打剝,懼分其脈也。花才落,便翦其枝,勿令結子,懼其易老也。春初既去蒻庵,便以棘數枝置花叢上。棘氣暖,可以闢霜,不損花芽。他大樹亦然。此養花之法也。花開漸小於舊者,蓋有蠹蟲損之,必尋其穴,以硫磺簪之,其旁又有小穴如針孔,乃蟲所藏處,花工謂之氣蔥,以大針點硫磺末針之,蟲乃死,花複盛。此醫花之法也。烏賊魚骨以針花樹,入其膚,花輒死,此花之忌也。 |
7 | 王嬌傳 清 佚名 |
8 | 申純字厚卿,祖汴人也,隨父寓成都。天姿卓越,傑出世表。宣和間,薦而不第,歸鬱鬱不自勝。家居月餘,因適鄰郡,謁母舅王通判。舅引生至中堂拜妗,因呼其子善父出拜,年七歲矣。再命侍女飛紅呼嬌娘來。良久,飛紅附耳語妗,以嬌未經妝為言。妗怒曰:「三哥,家人也,出見何害?」生聞之因曰:「百一姐無他故,姑俟何如?」妗因笑曰:「適方出浴來理妝耳。」又令他侍女促之。頃刻,嬌自左掖出拜。雙鬟綰綠,色奪圖畫中人,朱粉未施,而天然殊瑩。生見之,不覺自失。敘禮竟,嬌因立妗右。生熟視,目搖心蕩,不自禁制。妗笑曰:「三哥遠來勞苦,宜就舍少息。」因室之於堂之東,去堂二十餘步。生歸館後,功名之心頓釋,日夕惟慕嬌娘而已。舅妗皆以生久不相見,款留備至,生亦幸其相留,冀得乘間致款曲於嬌也。平常出入舅家,周旋堂廡,雖時與嬌晤,未敢妄語相及。久之,察其動靜,言笑舉止,如有猜疑不足之狀。知其賦性然也,求所以導情,而未能得便。 |
9 | 一夕,嬌晚繡紅窗下,倚床視荼蘼花,久不移目。生輕步踵其後,嬌不知也,因浩然長嘆。生低聲問曰:「妹何嘆也?將有思乎?」嬌不答,良久乃曰:「兄何自來此?日晚矣,春寒逼人,兄覺之乎?」生知嬌以他辭相拒,因應曰:「春寒固也。」嬌即逡巡引去,生亦歸舍。自後時同歡笑,生言稍涉邪,嬌則嚴容正色,若不可犯。生以為嬌年幼,不諳情事,因不介意。 |
10 | 一日舅有他甥至,開宴,申生預坐。酒半,妗起酌酒勸他甥,因及生。生辭,妗曰:「子量素洪,獨不能一開懷乎?」生言矢志功名,且病久不複能飲。妗未答,嬌參語曰:「三兄似不任酒力矣,姑止此。」妗乃輟觴退步,酌酒勸舅。申生之前,燭燼長而暗。嬌促步至燭前,以手彈燭,因流視語生曰:「非妾則君醉甚矣。」生謝曰:「此恩當銘肺腑。」嬌微笑曰:「此乃恩乎?」語未畢,妗因索水滌觴,嬌乃引去。自此生複留意。 |
11 | 一夕嬌獨坐於堂側惜花軒內,生偶至,見嬌憑闌無語。時花檻中有牡丹數本,欲開未開。生還取筆揮二絕以戲之曰: |
12 | 亂惹祥煙倚粉牆,絳羅輕卷映朝陽。 |
13 | 芳心一點千重束,肯念憑欄人斷腸。 |
14 | 嬌姿艷質不勝春,何意無言恨轉深? |
15 | 惆悵東君不相顧,空留一片惜花心。 |
16 | 嬌得詩,巡簷展誦,未畢,忽聞妗語,嬌乃藏之袖中,趨歸堂中。生悵恨殆無以為懷,因作一絕,題於堂西之綠窗上。詩曰: |
17 | 舊影縈階睡正醒,篆煙如縷半風平。 |
18 | 玉簫吹盡霓裳調,唯識鶯聲與鳳聲。 |
19 | 後二日舅他出,嬌窺生不在,直入臥室。見西窗題句,躊躇玩味。知生之屬意有在,乃濡筆和韻以寄意焉。詩曰: |
20 | 春愁壓夢苦難醒,日回風流漏正平。 |
21 | 魂斷不堪初起處,落花枝上曉鶯聲。 |
22 | 生歸,見嬌所和詩,願得之心,逾於平常。然言語相挑,或對或否,乍暱乍違,莫測其意。 |
23 | 一日,舅妗開宴,自午至暮酒散。舅妗起歸舍,生獨危坐堂中,欲即外舍。俄而嬌至筵所,抽左髻鈿釵,勻博山理餘香。生因曰:「夜分人寢矣,安用此?」嬌曰:「香貴長存,安可以夜深棄之?」生曰:「篆灰有心足矣。」嬌不答,乃行近堂階,開簾仰視,月色如晝,因呼侍女小慧,畫月以記。乃顧生曰:「月至此,夜幾許?」生亦起下階簷,望星嘆曰:「織女將斜,夜深矣。」因曰:「月白風清,如此良夜何!」嬌曰:「東坡錘情何厚也!」生曰:「情有甚於此,焉可以此誚東坡也?」嬌曰:「於我何獨無之?」生曰:「誠然,則佳句所謂『壓夢』者,果何物而苦難醒乎?」言情頗狎。嬌因促步下階逼生曰:「兄謂織女銀河何在也?」生見嬌之驟近,恍然自失,未及即對。俄聞戶內妗問嬌寢未,嬌乃遁去。次日,生追憶昨夕之事,自疑有獲,然每思遇事多參商,愈不自足,乃作《減字木蘭花》詞以記之,曰: |
24 | 春宵陪宴,歌罷酒闌人正倦。危坐中堂,倏見仙娥出洞房。 博山香燼,素手重添銀漏永。織女斜河,月白風清良夜何。 |
25 | 次日晨起,生人揖妗,既出,遇嬌於堂西小閣中。嬌時對鏡畫眉未終。生近前謂之曰:「蘭煤燈燼邪,燭花也。」嬌曰:「燈花耳,妾用意積久。」生曰:「願以一半丐我書家信。」嬌令生分半。生舉手,油污其指,因請嬌曰:「子宜分贈,何重勞客耶?」嬌曰:「既許君矣,豈惜此?」遂以指決煤之半以贈生,因牽生衣,拭指污處,曰?「緣兄得此,兄其惜此衣邪?」生笑曰?「敢不留以為質?」嬌因易色曰:「妾無他意,君何戲我?」生見嬌色變,恐妗知之,因趨出,珍藏所分之煤於枕中。因作《西江月》詞以記之,曰: |
26 | 試問蘭煤燈燼,佳人積久方成。殷勤一半付多情,油污不堪自整。 妾手分來的的,郎衣拭處輕輕。為言留取表深誠,此約又還未定。 |
27 | 自後生心搖蕩特甚,不能頃刻少置,伏枕對燭,夜腸九回。思欲履微道以實嬌心而未得。一日暮春小寒,嬌方擁爐獨坐,生自外折梨花一枝入來。嬌不起,顧生。生乃擲花於地。嬌驚視,徐起,以手拾花,詢生曰:「兄何棄擲此花也?」生曰:「花淚盈暈,知其意何在?故棄之。」嬌曰:「東皇故自有主,夜屏一枝,以供玩好足矣,兄何索之深也?」生曰:「已荷重諾,無悔!」嬌笑曰:「將何諾?」生曰:「試思之。」嬌不答,因謂生曰:「風差勁,可坐此共火。」生欣然即席,與嬌偶坐,相去僅尺餘。嬌因撫生背曰:「兄衣厚否?恐寒威相逼也。」生恍然曰:「能念我寒,不念我斷腸耶?」嬌笑曰:「何事斷腸?妾當為兄謀之。」生曰:「無戲言,我自遇子之後,魂飛魄揚,竟夕不寐,汝方以為戲,足見子之心也。予每見子言語態度,非無情者,及予言深情味,則子變色以拒我。諒孱繆之跡,不足以當雅意。一言之後,餘將西騎矣。子無苦戲我!」嬌因慨然良久曰:「君疑妾矣,妾敢無言?妾知兄心舊矣,豈敢固自鄭重以要君也?但恐不能終始,其如後患何?妾亦數月來,諸事不複措意。寢夢不安,飲食俱廢,君所不得知也。」因長籲曰:「君疑甚矣!異日之事,君任之,果不濟,當以死謝君!」生曰:「子果有志,則以策我。」嬌未及答,俄然舅自外至,生因起出迎舅,嬌乃反室,不可再語。 |
28 | 又越兩日,生凌晨起攬衣,向堂西綠窗內而立,背面視屋簷。不知此時嬌亦起,在隔窗內理妝矣。生誦東坡詩曰:「為報鳴雞莫知覺,更容殘夢到江南。」嬌聞之,自窗內呼生曰:「君有鄉閭之念乎?」生因窺窗語嬌曰:「衷腸斷盡,惟有歸耳。」嬌曰:「君果誕妾耶?既無意於妾,何前委罪之深也?」生因笑曰:「予豈無意,第被子苦久矣。然則若何謀之?」嬌曰:「此間人眾,無可容計。東軒抵妾寢室,軒西便門達熙春堂,堂遍荼糜架。君寢室外有小窗,今日若晴霽,君自寢所逾外窗,度荼糜架,至熙春堂下。此地人罕花密,當與君會也。」生聞之,欣然自得,惟侯日暮,得諧所願。至晚不覺暴雨大作,花陰浸潤,不複可期。生惆悵不已,因作《玉樓春》詞,以寫怏怏之懷。詞曰 |
29 | 曉窗寂寂驚相遇,欲把芳心深意訴。低眉斂翠不勝春,嬌轉櫻唇紅半吐。 匆匆巳約歡娛處,可恨無情連夜雨。枕孤衾冷不成眠,挑盡殘燈天未曙。 |
30 | 生晨起,會嬌於妗所,因共至中堂,以夜所綴詞示之。嬌低聲笑曰:「好事多磨,理固然也。然妾既許君矣,當別圖之。」是日,生侍舅從鄰家飲,至暮醉歸。且思嬌早間別圖之言,疑嬌之不複至也,又沉醉睡熟。嬌潛步至窗外,低聲呼生者數次,生不之覺。嬌悵恨而回。又疑生之誕己也,直欲要以盟誓。生剪縷發,書盟言於片紙付嬌。嬌亦剪發,設盟以複於生。雖極意慕戀,然終無便可乘。一日生收家書,以從父晉納粟補閬州武職,以生便弓馬,取生歸侍行。嬌顧戀之極,作詩送行,詩曰: |
31 | 綠葉陰濃花正稀,聲聲杜宇勸春歸。 |
32 | 相如千里悠悠去,不道文君淚濕衣。 |
33 | 生得詩,和韻以複,詩曰: |
34 | 密幄重帷舞蝶稀,相如只恐燕先歸。 |
35 | 文君為我堅心守,且莫輕拋金縷衣。 |
36 | 生終以嬌「綠葉陰濃」之語為疑,又成一詞,寓《小梁州》以示嬌,詞云: |
37 | 惜花長是替花愁,每日到西樓。如今何況拋離去也,關山千里,目斷三秋,謾回頭。 殷勤分付東園柳,好為管枝柔。又恐重來綠成陰也,青梅如豆,辜負梁州恨悠悠。 |
38 | 嬌知生之疑己,亦以《卜算子》詞複之,詞云 |
39 | 君去有歸期,千里須回首。休道三年綠葉陰,五載花依舊。 莫怨好音遲,兩下堅心守。三隻骰兒十九窩,沒個須教有。 |
40 | 自後生從父以他故不果行。生居家,行住坐臥,飲食起居,無非為嬌興念,以致沉思成病。因以就醫至舅家。數日無便可乘,與嬌一語,至於飲食俱廢。舅妗為之皇皇,醫卜踵至,但雲生功名失意,勞思所致,終不能知生之心。數日病小愈。一日舅出報謁,生因強步至外廡。方佇立,俄而嬌至生後。生駭然。嬌曰:「偶左右皆他往,妾得便,故來問兄之病。」生回顧無人,因前牽嬌衣,欲與嬌語。嬌曰:「此廣庭也,十目所視,宜即兄室。」生與之俱,及門,忽雙燕爭泥墜前,嬌因舍生趨視。俄欲返,侍女湘娥突至嬌前,嬌大駭,生乃引去。至暮,複會中堂。嬌謂生曰:「非燕墜,則湘娥見妾在君室矣,豈非天乎!」 |
41 | 一日晚,嬌尋便至生室,謂生曰:「向日熙春堂之約,妾嘗思之,夜深院靜,非安寢之地。自前日之路觀之,足以達妾寢所。每夕侍妾寢者二人,今夕當以計遣去,小慧不足畏也。君至夜分時來,妾開窗以待。」生曰:「固善也,不亦危乎!」嬌變色曰:「事至若此,君何畏?人生如白駒過隙,複有鐘情如吾二人者乎?事敗當以死繼之。」生曰:「若然,予何恨乎!」是夜將半,生乃逾外窗,繞堂後數百步,至荼糜架側。乃求門不得,生頗恐。久之,得路至熙春堂。堂廣夜深,寂無人聲。生大恐,因疾趨入。見嬌方開窗憑幾而坐,衣紅綃衣,下白絲裳,仰首向月,若重有思者,不知生之已至也。生因推窗而入。嬌忽見生,且驚且喜曰:「君何不告?駭我甚矣!」乃與嬌並坐,須臾即攜手入帷,解衣並枕。兩情既合,嬌啼百態,不覺血漬生衣袖。嬌剪其袖而收之曰:「留此為他日驗。」有頃,雞聲催曉,虯漏將闌,嬌令生歸室。因囑曰:「此後日間相遇,幸無以前言為戲。」因口占《菩薩蠻》詞以贈生 |
42 | 夜深偷展窗紗綠,小桃枝上留鶯宿。花嫩不禁抽,春風卒未休。 千金身已破,脈脈愁無那。特地囑檀郎,人前口謹防。 |
43 | 生亦口占答之 |
44 | 綠窗深竚傾城色,燈花送喜秋波溢。一笑入羅幃,春心不自持。 雨雲情散亂,弱體羞還顫。從此問云英,何須上玉京! |
45 | 自後生夜必潛至嬌室,凡月餘,無有知者。豈期欲火所迷,俱無避忌,舅之侍女曰飛紅,曰湘娥,皆有所覺,所不知者嬌之父母而已。嬌亦厚禮紅等,欲使緘口,紅輩亦未之敢發。俄而生以父書促歸,既歸則寢食俱廢。乃托人微言於父母,遣女媒求娶嬌為婦,而私囑媒致書於嬌,略云:「前日佳偶,倏爾旬餘。松竹深盟,常存記憶。自抵侍下,無一息不夢想洛浦之風煙也。家事經史,非惟不複措意,縱一勉強,不知所以為懷。天啟其衷,冰人遄往,未審舅妗雅意若何?倘不棄庸陋,則張生之於鶯鶯,烏足道哉!好事在茲,喜不自制,幸相與謀之。新霜在候,善加保衛。」 |
46 | 媒得書即往,殷勤致命。舅曰:「三哥俊才灑落,加以歷練老成,老夫得此佳婿,深所願也。但朝廷立法,內兄弟不許成婚,似不可違。前辱三哥惠訪,留住數月,甚能為老夫分憂,老夫亦有願婚之意,而於條有礙,以此不敢成言。」媒氏再三宛轉,終不能得。次日妗再置酒款待媒灼,嬌侍立於側,知親議之不諧也,心懷悒怏,但不敢形之言語耳。酒散,適嬌至媒前剔燈,媒因私語嬌曰:「子非厚卿之私人乎?厚卿有手書,令我致子。」嬌竦然微言應曰:「然。」淚墜言下。媒為之改顏,遂探書授嬌。嬌收置袖中,未敢展視。妗起,嬌亦隨妗入室。次早媒再請於舅,且以言迫之。舅怒曰:「此無不可,第以法禁甚嚴,欲置老夫罪戾也。」媒知其不就,因告歸。舅又命妗酌酒與媒為別,嬌因侍立,私語媒曰:「離合緣契,乃天為之也。三兄無事宜來。妾年且長,歲月有限,無以姻事不諧為念。」因出手書,令媒持歸,以複於生。 |
47 | 媒既歸,道舅不允之由,遂以嬌書與生。生展視,乃新詞《滿庭芳》一闋也: |
48 | 簾影篩金,簟紋織水,綠陰庭院清幽。夜長人靜,消得許多愁。記得當年月色,小窗外、情話綢繆。因緣淺,行雲去後,杳不見蹤由。 殷勤紅一葉,傳來密意,佳好新求。百端間阻,恩愛成休。應是朱顏薄命,難陪伴、俊雅風流。須相念,重尋舊約,休忘杜家秋。 |
49 | 生覽誦數遍,殊不勝情,每對花玩月,不覺淚下。 |
50 | 初,生與成都府角妓丁憐憐最善,憐敏惠殊俊,常得帥府顧盼。生方妙年秀麗,憐憐尤見傾慕。生自秋回裡,憐憐屢遣人招生,生托故不往。至是生之友人陳仲游,亦豪家子也,見生每置恨於臨風對月之間,因拉生往成都,遂同至憐憐家。憐喜甚,杯酒話款曲,生但面壁,略不致意。憐怪之,委曲詢生,終不言。憐意其礙於仲游也,乃留之竟夕,令其女弟侍仲游寢,而自薦於生。枕邊切切潔生所以不見答之故,生乃具道與嬌相遇之情。憐問曰:「嬌娘誰家女也?」生曰:「新任眉州王通判之女也。」憐又問:「其質若何?」生曰:「美麗清絕,西施妃子,殆相千百,而風韻過之。」憐因沉思良久曰:「既名嬌娘,又且美麗若此,豈非小字瑩卿者乎?」生愕然曰:「爾何由知之?」憐曰:「向者帥府幼子,將求婚配,好美麗,不以門第高下為念,但欲殊色。常捐數千緡,命畫工於近地十郡求問,伺隙繪人家美女以獻。凡得九人,此其一也。色瑩肌白,眼長而媚,愛作合蟬髻,時有憂怨不足之狀。常至帥府內室見之,因記其姓字,果是否?」生曰:「子所言,如親見其人矣。」憐曰:「宜子之視我若土壤,子之所遇,真天上人也。妾每見其圖,佇目不能去,但恨不見其人。今後至彼,願以舊鞋丐我。」生諾之。 |
51 | 次日抵家,因追念憐憐天上人之語,再期杳杳,傷感成疾,困臥累日,父母驚異,詢生得病之由。生乃托以夢寐絕怪,將不能免,必須求善能驅役鬼神者,作法禳之。父乃命良巫訴祝。生密使人厚賂巫者,令向父母言:「此為鬼神所憑,必當遠避,方可向安。如其不然,生死未判。」父母聞巫言,大驚懼,以為誠然,於是議令生往舅家避厄,擇日起行。先期之二日,令人取覆舅家,舅妗許之。嬌時在父母旁,聞生有來期,喜慰特甚。生亦隨覺病差。父母以為得計。生至舅居,遇嬌於秀溪亭,兩情四目,不能自止,暫叩寒喧。乃生欲人謁舅,嬌止之曰:「今日鄰家王寺丞宅邀往天寧玩賞牡丹,至晚方歸,姑止此少息,徐徐而入可也。」乃與嬌並坐亭上。嬌因謂生曰:「君清臒不如平時,何故?今複來此何干也?」生疑其言,乃曰:「舊月未久,何故忘乎?自相離之後,坐不安席,寢不著枕。中間請命嚴君,冀諧媒灼,而天不從人,竟辜宿望。春花秋月,風台雪榭,無一而非牽情惹恨之處。百計重來,以踐舊約,今子乃有『複來何干』之辭,予失計甚矣!」嬌愧謝曰:「君心果金石不逾,妾何以謝君!」因相與歡,移時同步入室。生至其舊館,向時所書詩詞,濡染如新。悵然自失,複作《鷓鴣天》詞以記之云: |
52 | 甥館睽違巳來年,重來窗幾尚依然。仙房長擁雲煙瑞,浮世空驚日月遷。 濃淡筆,長短編,舊吟新誦萬愁牽。春風與我渾相識,時遣流鶯奏管弦。 |
53 | 至晚,舅妗歸,生拜謁甚恭。舅問生曰:「聞三哥微恙,想二豎子今遁矣!」生謝曰:「惟舅舅憐其微恙,庶得逃免。再造之賜,沒齒不忘!」舅妗勞勉之。生就室,自後與嬌情意周洽,逾於平昔。 |
54 | 住數月,情意益厚。生因憶丁憐憐之言,求舊履於嬌。嬌乃詢生曰:「安用敝履為哉?」生不以實告,嬌不許。舅之侍女飛紅者,顏色雖美,而遠出嬌下。惟雙彎與嬌無大小之別,常互鞋而行。其寫染詩詞,與嬌相埒。嬌不在側,亦佳麗也。以妗性妒,未常得寵於舅。常時出入左右,生間與之語。嬌則清麗瘦怯,持重少言,佇視動輒移目。每相遇,生不問,嬌則不答。戲狎一笑,則使人魂魄俱飛揚。紅尤喜謔浪,善應對,快談論。生雖不與語,亦必求事以與生言。嬌每見之,則有不足之意。及生再至,紅亦與之親狎,嬌疑焉。生久求嬌鞋不獲。一日,嬌晝寢,生偶至其側,因竊鞋趨出。方及寓室,以他事去,未曾收拾。飛紅適尾生後,見生遺鞋,紅乃疑嬌所與者,因收之。生罔知所以。及歸室索鞋,無有也,因怏怏於內,遂作詞以自記,詞云 |
55 | 尖尖曲曲,緊把紅綃蹙。朵朵金蓮奪目,襯出雙鉤紅玉。 華堂春睡深沉,拈來綰動春心。早被六丁收拾,蘆花明月難尋。 |
56 | 及暮,嬌問生索鞋。生曰:「此誠我盜去,然隨已失之,諒子得之矣,何苦索我耶?」嬌乃止。蓋飛紅拾歸,以付嬌也。然嬌以此更疑生私通於紅矣。一日,見紅與生戲於窗外捉蝴蝶,因大怨垢紅,紅頗憾之,欲以拾鞋事告妗,未有間也。後遇望日,眾出賀舅妗,嬌在焉。飛紅因謂嬌所履之鞋,揚言謂生曰:「此即子前日所遺之鞋也。」嬌易色,亟以他事語舅妗。會舅妗應接他語,不聞。嬌因大疑生使紅發其私,乃大怨望。自後非中堂相遇,不複求便以見生。女工諸事,略不措意,怨惜之心,行住坐臥皆是也。生亦無以自明。 |
57 | 一日生不意中,謾於後園縱步,適於花下見鶯箋一幅。生取而視之,乃以詞也: |
58 | 花低鶯捎紅英亂,春心重頓成愁懶。 |
59 | 楊花夢斷楚雲□,平空惹起情無限。 |
60 | 傷心漸覺成縈絆,奈愁緒寸心難管。 |
61 | 深誠無計寄天涯,幾回欲問梁間燕。 |
62 | 生披味良久,意謂嬌詞,而疑其字畫,頗不類嬌所畫。因攜回,置於室中書案之上,欲詢嬌而未果。抵暮,西窗前有金籠,養能言鸚鵡一隻,甚馴。嬌過其側,戲以紅豆擲之,鸚鵡忽言曰:「嬌嬌,子何打我也?」生聞之,亟出室招嬌。嬌不至,生懇之方來。嬌入生室,正疑思不言,忽見案上花箋,因取視之,良久不語。移時,生乃曰:「子何時所作也?」嬌不答,生又曰:「何故不言?」嬌亦不應。生力究之,嬌曰:「此飛紅作也,君自彼得之,何必詐妾?」生力辨,嬌並無一言,徘徊良久,竟拂衣起去。生留之不可。自爾相會益疏。嬌終日熟寢,間一二日,偶與生一見,見亦不交一言。凡月餘,生不能直其事。生一夕逕造嬌室,左右寂然,惟見窗上有絕句一章云 |
63 | 灰篆香難燼,鳳花影易移。 |
64 | 徘徊無限意,空作斷腸詩。 |
65 | 生察詩,知嬌之為己也,乘間語嬌曰:「再會以來,荷子厚愛,視前時有加焉。邇日形似之間,不能不為子所棄,何今昔異志乎?」嬌初不言,生再詰之,嬌潸然涕曰:「妾自遇君之後,常恐力日不足。今者君棄妾耳,妾何敢棄君?君今既自有主,何必妾望矣!」生曰:「苟有二心,有如此日!」因指上天自誓,以明無他事,且曰:「子何疑之甚也?」嬌曰:「君偶遺鞋,飛紅得之,飛紅偶遺詞,君且得之。天下偶然之事何多耶?妾不敢怨君,幸愛新人,無以妾為念。」生仰天太息曰:「有是哉?吾怪邇日見子若有憂者,人之情態,豈難識哉?子若不信前誓,當剪發大誓於神明之前。」嬌乃回笑曰:「君果然否?」生曰:「何害!」嬌曰:「若然,後園中池旁乃明靈大王之祠,此神聰明正直,叩之無不響應。君能同妾對祠大誓,則甚幸也。」生曰:「如命。想明靈大王,亦知予心之無他也。」嬌乃約以次早,與生俱游後園,臨東池畔,遙望大王之祠,兩人異口同聲,拜祈設誓。其詞累千百,不能備載。誓畢,攜手而歸,恩情有加焉。 |
66 | 生自此亦不複與飛紅一語,紅察之,因大憾。一日,生因縱步至後園牡丹叢畔,忽遇嬌先已在彼,遽擁抱求歡。嬌正言卻之,乃解。遂相與攜手而過別圃,不覺飛紅亦自後潛至。見生嬌並行,因促步返舍語妗曰:「天氣晴暄,可入後園,牡丹盛開,能一觀否?」曰:可其請,速命紅侍行。至園中,瞥見生與嬌並行亭畔,左右俱無人。妗因大疑,因呵嬌。生乃狼狽反室,惆悵不已,知為飛紅所賣,無以自釋。強作一詞《漁家傲》,寫其悒怏云: |
67 | 情若連環終不解,無端招引旁人怪。好事多磨成又敗,應難挨,相看冷眼誰瞅睬。 鎮日愁眉如徽黛,闌幹倚遍無聊賴。但願五湖明月在,權寧耐,終須還了鴛鴦債。 |
68 | 越二日,生自覺無顏,乃告歸,舅妗亦不留之。嬌夜出,潛與生別曰:「天乎!得非命與!相會未幾,而有是事,妾獨奈何哉!兄歸善自消遣,求便再來,無以疑間,遂成永棄,使他人得計也。」因泣下沾襟,生亦掩泣而別。父母以生久在外,妨廢書史,間歲功名之會,又複在眼,遂令生於書齋溫習舊業。生與其兄綸雖朝夕共學,而思嬌之念,無時不然。夜則與兄異榻而寢,悵恨之言,或形於夢寐,恨不能禦風縮地,一與嬌會。至七月中旬,舅以眉州任滿,道經申生之門,因留宿於生家者累日。此時舅挈家以行,妗嬌寓生家,相隨不離跬步,兼飛紅、湘娥諸侍女雜然左右,生與嬌欲一言不可得。居三日,舅命戒行,車馬喧闐,送者絡繹於道。妗與嬌各登車,諸侍女相隨先後,申生亦乘馬相送。闖其便,曳簾挽車,與嬌語舊。嬌淚下如雨,不能答,徐曰:「遇君之後,一日為別,不能堪處,況今動是三年,遠及千里,一旦思君之切,安保其再能見君乎?但恐妾垂首螟目,骨化形銷,君將眠花臥柳,棄舊憐新。妾枕邊恩愛,他人有之矣。」生曰:「明靈大王在彼,吾誓不為也。」嬌曰:「若然,妾荷君之恩,死且不朽。」乃於袖中出香佩一枚,上有金鎖團鳳,以真珠百粒,約為同心結,贈生曰:「睹物思人可也,得暇可求便一來,毋以地遠為辭。」言未畢,軒車催動,霧隱前山,曉月半沉,目送不及。生別舅妗辭回,淒然歸於書室。晨窗夕燈,學業幾廢。間為詞章,無非寄恨。一日賦一曲示兄綸云: |
69 | 春風性情,奈少年,辜負竊香名譽。記得當初,繡窗私語。便傾心,素雨濕花陰,月篩簾影,幾許良宵遇。亂紅飛盡,桃源從此迷路。只因念,好景難留,光陰易失,算行雲何處?三峽詞源,誰為我寫出,斷腸詩句。目極歸鴻,秋娘聲價,因念司空否?甚時覓個彩鶯,同跨歸去! |
70 | 兄見之,撫生背曰:「厚卿,以弟之才,當取青紫,以顯二親。此詞固佳,察弟之心,必有所主。秋期在近,且移此筆鏖戰文場可也。」生但無言。蓋生詞微寓嬌相會之始末,至亂紅飛盡之句,則直指飛紅媒孽之事,其兄不知也。 |
71 | 及八月,與兄俱就秋試畢,即欲言歸。兄再四挽留,生不得已從之。逾數日,生與綸俱在高選,捧捷而歸。次年,又與兄綸同及第,兄綸授綿州綿山縣主簿,生以弓箭授洋州司戶。兄弟歸家侍次。時有買登科錄於眉州者,舅因閱之,見生兄弟皆及第,因大喜,歸謂妗曰:「二哥、三哥兄弟皆及第,我家宅相得人矣。但恨相去千里,不能親賀。」遂遣人致書,且詢問:「二甥榮授何官?如瓜期未及,能來款我,以慰老夫忻喜之心否?」生得書,與兄謀曰:「舅有命召,弟宜一行。」綸曰:「父母在,焉可遠游?然舅命難違,弟固當往。」於是生欣然治行,詣舅任所。既至,舅見之,且賀且謝。須臾妗嬌畢見,妙問:「二哥何以不來?」生答兄弟不可俱出之意,舅妗問勞盡禮。妗終以生前疑似之故,館生於廳事之東邊,去堂甚遠。生亦遠嫌,尋常非呼召不入,即或一至堂廡,未嘗與嬌款狎。或與嬌偶然相遇,左右森立,但彼此佇視,不能出一言。生殊無聊,住十餘日,欲告歸。然終念遠來,未曾與嬌一語,悶悶不適,徘徊久之。 |
72 | 一日晨起謁妗,妗未起,忽遇嬌於堂側。時且早,左右俱未起,嬌亟出步前,語生曰:「別兄久矣,思念未曾少息。喜君近取高第,但薄命之人,不能執箕帚,以觀富貴,為大恨耳。兄不棄遠來,何以得此!妾與飛紅有隙,君所知也。今妗以年尊多病,不暇他顧,而飛紅方用事,跬步動容,無所求便。兄至此已十日矣,妾不能與兄一敘疇昔者,坐此故也。妾每見兄,必晨昏入謁,凡七日晨起以俟兄至,而兄每入必晚。今非兄早至,妾安能與兄一語也?」生曰:「我見事已如此,終日兀坐,孤苦之態,不能備言。方欲於一二日間圖為歸計,緣未及與子一語,故未忍去。今既若此,我雖在此何益?」嬌曰:「妾以子故,屈事飛紅,尚未得其歡心。自今以來,當益屈意事之。萬一得其回意,則可與兄複如前日。兄果能少留月餘否?」因出袖中黃金二十兩與生曰:「恐兄到此或有用度,衣服有不堪者,宜令左右持來,當與兄修治也。」生乃曰:「若果有可謀,雖僻處鬼室千日,亦何害?」頃之,人漸眾,生遂出。益無聊賴,時繞戶吟詠,以寫懷抱。有二詩云: |
73 | 庭院深深寂不嘩,午風吹夢到天涯。 |
74 | 出牆新竹呈霜節,匝地垂楊滾雪花。 |
75 | 覓句閒來消永日,遣愁聊複酌流霞。 |
76 | 狂風全不知人意,早向窗前報晚衙。 |
77 | 簟展湘紋浪欲生,幽人多感夢難成。 |
78 | 倚床自覺無風味,開戶何妨待月明。 |
79 | 擬倩蛙聲傳密意,難將螢火照離情。 |
80 | 遙憐織女佳期近,時看銀河幾曲橫! |
81 | 生在舅家,自秋至冬,歲將暮矣,慕戀之心,終無以自遣。每夜明燭獨坐,夜半方就枕。所居室東邊有修竹數竿,竹外有亭。前任州官有子婦美而少,因得暴疾,遂至不起,殯於亭中,經歲後移歸鄉里,然精誠常在亭中,每為妖祟以迷少年。生不知其詳,一夕,方掩關而坐,將及二更許,忽聞窗外步履聲,生意其兵吏夜起,不以為怪。頃之,叩窗甚急,生出視,則見嬌娘獨立窗下曰:「君何不啟,候君久矣。」生不知妖,欣然與之入室,曰:「子何以得來此?」答曰:「舅妗熟寢,無有知者,故來相就。」將旦告去,囑生曰:「此後妾必夜至,兄無事不必至中堂,或入偶相遇,不必以言相問,恐人有所覺也。妾或與君語,君宜引去不語,則人將謂君無心於妾,庶可釋疑也。」生曰:「子必夜至,吾入何為?」言訖遂去。自後妖夜必至,凡月餘,人莫知之。 |
82 | 嬌自生再至,益屈己以事飛紅,平日玩好珍奇之物,紅一開口,即舉贈之。錦繡珠玉,惟紅所欲,呼之為「紅娘子」。紅見嬌之待己厚也,漸釋憤怒,與嬌穩密,嬌事之益至。時小慧年已長,見嬌屈意事紅,語嬌曰:「娘子貴人,飛紅賤者,奈何以貴事賤?」嬌因嘆曰:「我之遇申生,爾所知也。紅與我有隙,屢窘撓我,所以不自愛而屈事之者,為生故也。」因吟詩一絕云 |
83 | 雨勒春寒花信遲,癡云阻月夜光微。 |
84 | 披雲閣雨憑誰力?花月開圓且待時。 |
85 | 吟畢,因泣下。慧曰:「娘子芳年秀麗,稟性聰明,立身鄭重。向時游玩花園,與湘娥並行,娥不相讓,先登樓梯,娘子怒以告夫人,夫人不治,凡不食者兩日。其負氣有如此者。前年罷官西歸,驛舍床帳不備,重以繡茵,周以羅幃,猶慮其不潔,焚沉爇麝,夜半方寢,其愛身有如此者。娘子善歌,眾所共知,親族聚會,申請再四,終不肯出一聲,其重言又有如此者。今既委千金之身於申生,若棄敝屣,而又下事飛紅,喪盡名節,此妾所大不曉者!況娘子才色,名聞於時久矣。苟求婚姻,豈不能得一申生乎?又兼申生一第之後,視娘子頗似無情,今雖在此,呼之不來,問之不對,諒必有他意。娘子何自苦如此?」嬌曰:「爾勿言,天下豈複有鐘情如申生者乎?必不負我。」慧知嬌心如鐵石,乃亦諂事飛紅。紅感嬌之情,盡釋前怨,喟然向嬌曰:「娘子近日以來,憔悴特甚,若重有所思者,何不與紅一言?紅受娘子之恩厚矣,苟有效力,當以死報。」嬌但流涕不言。紅固叩之,乃曰:「我之遇申生,爾所知也,他何言?」紅曰:「此易事。妗年尊,終日於小樓看經。堂室之事,娘子主之。果有所圖,敢不唯命?」嬌鄭重謝之。 |
86 | 自此紅常與嬌為地,求以相見。然生自夜遇妖之後,以為真嬌之來,累十餘日,不入中堂。間或遇嬌,則遠自引避。且精神昏倦,終日思睡。嬌亦疑之。至晚,遂令小慧及紅房下小侍女蘭蘭,夜出伺生起處。慧與蘭蘭同至生室,慧因窗內燈明,穴而窺之,見生與一女子對坐,顏色態度,與嬌無異。因私相嘆駭,歸室則見嬌與紅並坐於室。慧曰:「娘子方至生室乎?」嬌曰:「我自遣爾去,我二人坐此,未嘗動,爾安得妄言?」慧、蘭同聲曰:「適來申生與女子對坐,絕似娘子,若此則彼為何人也?」嬌、紅大駭良久,紅曰:「向聞此地多鬼魅,得無是乎?宜其待娘子恝然也。」因欲與慧蘭等再出窮之,以夜深而止。 |
87 | 明早,嬌詐以妗命召生入室,再四方來。小慧前導,至後室,見嬌獨坐,生旁皇欲去。嬌即前挽生袖曰:「君且勿去,將有一事語君。」生不得已乃坐。嬌曰:「君近日何相棄?妾之待兄亦至矣,一旦若是,豈平昔所望於兄者?」生不答。嬌又曰:「兄每夕所遇者何人?」生曰:「無之。」嬌曰:「不必隱諱。」生謂詐己,乃左右顧盼,切切曰:「子令我勿言,何窘我也?」嬌曰:「 妾有何事,令君勿言?」生大駭,因曰:「左右有人乎?」嬌曰:「無之。」嬌又曰:「妾自別君之後,迄今將兩歲矣。兄此來,妾亦何便得與君款密?何曾囑君勿言?」生曰:「子何反複也?子自前月以來,每夜必至我室,囑我勿言,恐飛紅之輩生釁也。子今乃有是說,何故?」嬌曰:「妾室未嘗一出,君之室所居窮僻,久聞其中多怪,諒必鬼物化妾之形以惑君。妾自屈事飛紅之後,已得其歡心,日夕使人招兄。兄不至,縱一來,與兄談話,兄又不答。日夕不知所謂,將謂兄有異心。夜來使小慧、蘭蘭伺兄起處,乃見一女子,形狀如妾,與兄對坐,此非鬼祟而何?故今日召兄實之耳。君不信,則召紅証之。」乃潛使人呼紅,紅至,謂生曰:「郎君何棄娘子也?」因具道昨夕之事。生駭然,汗下俠背,周知所出,乃謝曰:「非子眷眷不忘,則我將死於鬼祟手乎?但恨兩月以來,負子恩愛之情,其何以為報!」因大恐,不敢出息其室,至暮猶在中堂。紅乃與嬌謀,以生為鬼所惑告妗。妗疑之曰:「安有此理?」紅欲實其言,至一更許,令生且出室,生懼不敢往,紅曰:「第往彼,妾將有為也。」因戒生曰:「今夜二鼓,妾與妗來觀。如彼來,妾與遠望,恐見其類嬌則生疑矣。如問君,君亦勿言似娘子也。」生勉強許之。至二更初,鬼果來,生仍與對坐。正在股慄未定間,紅、妗已至窗前,果見一婦人。妗欲細視,紅懼其事發露,因大撫窗趨人,鬼果不見。生初聞嬌之言,且信且疑,及是生方大悟。妗因詢生曰:「適為何人?」生愧謝曰:「不知其鬼也,願妗救我!」於是妗與紅謀,移生入中堂。舅知之,廣求明師符水,以與生飲。生後臥病累日,亦尋平安。自爾生起居皆在宅內,嬌亦不以向日相棄,合意歡戀如平日,或至生室連夕,妗亦不知也。生追思鬼惑之事,深得嬌紅之救己,乃作《望江南》詞以謝之,詞曰: |
88 | 從前事,今日始知空。冷落巫山十二峰,朝雲暮雨竟無蹤。一覺大槐宮。 花天月地巧為容,不比尋常三五夜,清輝香影隔簾攏。春在畫堂中。 |
89 | 又兩月餘,妗以病死,嬌哀毀殊甚,幾不堪處。生見舅家事紛紜,乘間告歸。嬌因謂生曰:「昔日之別,不謂複有今日,欣幸再會。奈何櫻此禍變,哀毀之中,不暇與兄款曲。暫歸宜再來也。」因長籲曰:「數年之間,送兄者屢矣。知此別後,當複如何?」生無言,但掩淚為別。明日,辭舅歸至家中。父母聞妗之亡,皆驚慟嗟泣。明年六月,舅滿任回,再過生門,留宿數日。自妗之死,飛紅專寵於舅,因婉轉為嬌謀。因與舅曰:「夫人不幸先逝,善父年少,家事無人主持,何不拉三哥同歸經理,且其瓜期未近也。」舅頗然之,欲拉生去。生父不欲,生聞之私心竊喜,因乘間囑紅,俾舅再三言之。舅如言,力與生父言之。父不得已,乃令生行。遂同到舅家。住兩月,舅即為再調任計,謂生曰:「家中事緒繁多,小兒幼失所恃,三哥不妨在此,相與維持。侯有榮赴之期,當竭力助行。」生諾之,舅遂行。生厚賂舅之左右,莫不歡悅。生因與嬌絕無間隔。院宇深沉,簾幕掩映,玉枕相挨,朱闌共倚。舉盞飛觴,嬉笑謳吟,曲盡人間之樂。 |
90 | 逾半載,舅以舉員未足,再調利州倅以歸。左右得生之賂,加以事大體重,無敢言及之者,唯於舅前為生延譽。舅歸之後,見生經理其家,事事有倫,知生才幹有餘,又少年高第,前程未可量,切悔向日背親之謀。間使紅委曲問生。一夕,生方與嬌閒坐,紅趨至曰:「郎君、娘子,平昔之願諧矣,敢不拜賀!」嬌詢之,紅曰:「舅又有結好之意,使妾審訂郎君,懼郎君之不從也。」嬌曰:「天果不違人耶!」因大喜忘寐。是夕,紅反命於舅,遂使謀之生家,生父母亦允,行聘有日矣。 |
91 | 丁憐憐者,自生別後,久之,偶入帥府。至西書院,所畫美人,猶在壁上。帥子坐其旁,憐憐仰視久之。帥子問曰:「天下果有如此婦人乎?」憐曰:「有之。」因指嬌像曰:「此畫尚未盡其一二。足極小,眉極修,詞章翰墨,無出其右。以此像度之,想其它皆然。」帥子喜曰:「我將求婚此女。」憐曰:「無用也。聞此人久有外遇,恐非全身。」帥子曰:「得婦如此,幸已甚矣,此不足問。」憐悔失言,力解不獲。帥子遂令親信懇告其父,求婚於王。王時倅眉州未回,故無言及此者。及王再調歸家,待次之日,帥遂遣使求婚。王初拒之再四,帥逼以威勢,賂以貨財,不得已即許之。嬌夜持帥書至生室告曰:「前日姻約複敗矣!帥子求婚,家君迫於權要許之矣,兄何以為計?」生曰:「事在他日,當徐圖之。」嬌自是見生愈密,然一相遇,則慘慘不樂。平生善歌,每作哀怨之音,則聞者動容,或至流涕。雖與生至相得,未嘗對生一歌。生或潛聽,嬌覺之,則又中輟,生每以為嫌。至是,因生請,乃歌一詞云 |
92 | 世間萬事轉頭空,何物似情濃?新歡共把愁眉展,怎知道新恨重逢!媒灼無憑,佳期又誤,何處問流紅?欲歌先咽意衝衝,從此各西東。愁怕到黃昏,窗兒外,疏雨泣梧桐。仔細思量,不如桃李,猶解嫁東風。 |
93 | 歌未終,黯黯然淚下如雨。生平生嗜好,有不能致者,嬌廣用金玉,售以遺生。 |
94 | 一夕,家宴罷,至就寢,生被酒未能臥,嬌秉燭侍側。生從容問曰:「邇來待我,何益厚也?」嬌曰:「始者妾謂可托終身於君,今既不如所願,事兄蓋有日矣。雖盡此身,何足以謝!」生大感動。居數日,嬌忽臥病,不得與生會者二月。一日,舅出謁,生厚賂左右,欲一見嬌。左右扶嬌至生室之側,生迎與相見,嗚咽不已。良久,嬌乃曰:「樂極生悲,俗語不誣。妾病不能扶持,生願不諧,死亦從兄,在所不恤也。」語竟,倚生之懷,似無所主。左右驚扶而入,久之方醒。生亦自此悶悶,作事顛倒,言語無實,目前所為,旋踵而忘。舅甚怪之。秋八月,帥子納幣促親期,舅許之。嬌病少廖,因他事怒小鬟綠英。綠英懷恨,乘間以嬌平日所為之事,從實告舅。舅怒,審實於紅,將治之。紅紿曰:「小娘子讀書知禮,豈不知失身之大辱?且重厚少言,愛身若珠玉,擇地而行,相公所知也。況申生功名到手,舉動不妄,堂廡之間,不命之入不敢入,未嘗與嬌一語戲狎。倘有是事,妾豈不知?細人之言,未宜深信。且親期在近,不宜自為此不美也。」舅乃寵任飛紅,信其言,不複再問,止加防閒。申生度勢不可留,乃告嬌曰:「今日之事,舅知之矣。行計不可緩也。子親期去此止兩月,勉事新君,吾與子從此決矣。」嬌怒曰:「兄丈夫也,堂堂六尺之軀,乃不能謀一婦人!事已至此,更委之他人,君其有心乎?妾身不可辱,既以與君,則君之身也。」因掩面大慟。生方悟,去留未決。 |
95 | 俄得家書,報父有疾,遣僕馬促回。生不得已,入謁舅告別。舅時坐中堂,嬌聞之,出立舅後,回目佇視,不能出半語。舅曰:「子歸後,府君無恙,宜再來。嬌娘親禮在即,家事紛紜,無執干者。」生辭曰:「令愛親期已近,純歸侍亦須累月。又瓜期將及,動經數年,重會未可知也。舅宜善自愛。」生因再拜。舅曰:「嬌娘出室在近,子來期未定,未必相會。」因呼出別生。嬌聞語,灑淚不能止,懼舅見之,不敢前,背面遁去,再四呼之不至。生遂別舅而回。 |
96 | 嬌自生去,日夜悲泣,未嘗覽鏡,芳容頓改。近半月,病益甚,將不能起。紅乃潛書促生來,使與為決。生得書,以無故不敢告父母,乃夜遁,潛至嬌之門。住兩日,舅亦不知也。生時艤舟岸下,期一見嬌後即歸,蓋慮父母之知,必獲重責。明日,舅以送舊守出郊外,時紅乃與嬌私出,即上生舟。嬌執生手,大慟曰:「郎不來矣,不幸迫於父母之命,不能相從。兄今青雲萬里,慎擇佳配,共享榮貴,妾不敢望也。向時與兄擁爐,謂事不濟,當以死謝。妾敢背此言耶?兄氣質孱薄,常多病,善攝養,毋以妾為念。」因出斷袖還生曰:「謝兄厚恩,複思此景,其可再得乎?」哭益慟,紅亦淚下,久之,紅懼有他變,詐語嬌曰:「舅將至矣,宜速登岸!」嬌含淚口占一絕為別云: |
97 | 合歡帶上真珠結,個個團圓又無缺。 |
98 | 當時把向掌中看,豈意今朝千古別。 |
99 | 生悲不能和,一揖而別。 |
100 | 嬌佳期已逼,乃托感疾,佯狂,蓬頭垢面,以求退親。父迫之,嬌引刀自截,左右救之,得不殞。因絕食數日,不能起。紅委曲開諭之,曰:「娘子平生俊決,豈不諳曉世事?帥家富貴極矣,子弟端方俊拔,殆過申生。娘子何苦如是耶?且聞媒者之言,彼之欲得娘子,甚如飢渴,其它皆所不問,娘子何自棄也?況申生歸後,亦巳議親貴族,彼蓋亦絕念於此矣。」因圖帥子之貌以獻嬌:「得婿如是,亦無負矣。」嬌曰:「美則美矣,非我所及。事止此矣,吾志不易也!」紅又詐為嬌舊遺生香佩,下結以雙環只釵,謂生遺嬌,因言已結他姻之意以相絕。嬌見之,泣下曰:「相從數年,申生之心事,我豈不知者?彼聞我有他故,特為此以開釋我耳。」因取香佩細認,覺其虛,因曰:「我固知申生不如是也。我始以不正遇申生,終又背而之他,則我之淫蕩甚矣。既不克其始,又不有其終,人謂我何?紅娘子愛我厚矣,幸勿多言。我固不愛一身以生也。」遂不複言。舅聞而亦憐之,業已成就,無可奈何,遣紅輩百端為開釋,終莫能悟。嬌即吟詩二首,寄與申生別云 |
101 | 如此鐘情古所稀,籲嗟好事到頭非。 |
102 | 汪汪兩眼西風淚,猶向陽台作雨飛。 |
103 | 月有陰晴與圓缺,人有悲歡與會別。 |
104 | 擁爐細說鬼神知,拚把紅顏為君絕。 |
105 | 間隔數日,嬌竟以憂卒。生方接來詩,而訃音隨至,茫然自失,對景傷懷,獨坐則以手書空咄咄,若與人語。因賦《憶瑤姬》詞以吊嬌娘,詞曰: |
106 | 蜀下相逢,千金麗質,冷才便肯分付。自念潘安容貌,無此奇遇。梨花擲處還驚起,因共我擁爐低語。今生拚兩兩同心,不怕旁人間阻。 此事憑誰處?對神明為誓,死也相許。徒思行雲信斷,聽簫歸去,月明誰伴孤鸞舞?細思之淚流如雨。便因喪命,甘從地下,和伊一畢。 |
107 | 生兄綸見此詞尾句,知其語不祥,因再三慰解,終不能堪。又於壁上題詩一絕,以別父母,詩曰: |
108 | 竇翁德邵如椿古,蔡母年高與鶴齊。 |
109 | 生育恩深俱未報,此生先死奈虞兮。 |
110 | 題完,簡嬌所贈香羅帕以自縊,為家人所知,救免。兄綸與生之素識,皆來勸解之,且曰:「大丈夫志在四方,弟少年高科,青雲足下,而甘死兒女子手中耶?況天下多美婦人,何必如是?」生色易氣逆,不能即對,徐曰:「佳人難再得。」因回顧二親叮嚀曰:「二哥才學俱優,少年取功名,且及瓜期,前程萬里。顯親揚名,光大門戶,承繼宗桃,一夔足矣。惟大人割不忍之恩!」又顧兄綸曰:「雙親年高,惟兄念之!」自是神思昏迷,不思飲食,日漸尪羸,竟奄奄不起。 |
111 | 父大慟,即日馳書告舅。 |
112 | 舅得書,飛紅輩知之,舉家號泣,舅因呼紅痛責之日:「往時何不實告我,致成事變,以至於此,皆汝之咎!」紅因伏地請罪。久之意稍解,乃曰:「事已如此,不可及矣。兩違親議,亦老夫之罪也。」因又謂紅曰:「生前之願,既已違之矣,與死後之因緣可也。我今複書,與嬌柩以歸於申家,得合葬矣。沒而有知,其不怏怏於泉下也必矣。」於是複書,以此言告於生之父母,許焉。越月得吉日,戒嚴,遂舁嬌柩以歸生家。舅書自悔責,且謝兩背姻盟之非,仍遣紅來吊慰,謀辦喪事。又月餘,詢謀僉同,乃合葬於灈錦江邊。 |
113 | 葬畢,紅告歸。抵舍之明日,因與小慧過嬌寢所,恍惚見嬌與生在室,相對笑語。紅倉皇告舅,及舅往寢所物色之,則無有矣。惟見壁間有詞一闋云: |
114 | 蓮閨愛絕,長向碧瑤深處歇。華表來歸,風物依然人事非。 月光如水,偏照鴛鴦新塚裏。黃鶴催班,此去何時得再還! |
115 | 舅見此詞,不禁哀悼。所留字跡,半濃半淡,尋亦滅去。舅與紅輩,皆驚異,嗟嘆而已也。 |
116 | 記某生為人雪冤事 清 失名 |
117 | 李某席先人餘蔭,擁有巨資。少孤,無兄弟姊妹。年近弱冠,尚未受室。孑然一身,淡如也。族中貧而黠者,皆涎其資,顧計無所出。中有某甲,素無行,人多以洞蜴名之,年老矣,掀髯謂諸族人曰:「餘有一策,行之無不驗者,諸人試猜之」於是或謂鴆殺之者,或謂夜半使人撲殺之者,甲笑曰:「此皆下策也。某之為人,無嗜好,而多疑,萬一計不行,我輩反遭其毒手矣。餘之計劃,行之必效。所難者惟一事耳。」言時,目視某氏而曬。某氏者,李某之叔母也,寡居已久,日甚貧窘,聞甲言,謂:「妾一身之外,祗餘床頭敗絮耳。苟能效力,未有不願馳驅諸父老之後者。但不知所需於妾者何事?」甲曰:「所需於嫂者,不過犧牲一身之名譽而已。」因潛告以故。氏初難之,甲又曰:「嫂氏一貧如洗,而所天又失。所依靠者,惟我伯叔諸父耳。倘堅執不行,亦惟命。惟以後之事,我輩亦不敢過問。」嫂不得已,從之。 |
118 | 一日清晨,嫂氏至某臥室,諸族人踵其後。俄聞氏大呼救命,諸族人一擁而入,拘某,鳴諸官,控以強奸嬸母之罪。某氏為原告,諸族人為証人,証據鑿鑿,某即喙長三尺亦無從致辯。既承招矣,縣令頗疑之,以某為人誠樸,不類強暴,且諸族人皆貧困無狀,非善類。使某果好淫,則家勢甚豪,何求不得,何必為此干犯名義之事?但此系理想之論,終無以確鑿之証據,足以平反其罪案。例強烝者,罪至死。令哀憐之,乃為之末減,將擬以永遠監禁之罪。時人莫不冤之。 |
119 | 時有某生者,為人機警而多謀。道經該縣,於茶肆中微聞其事,詢諸茶客,曰:「縣令清明乎?」客皆曰:「某縣令清廉素著,良吏也。」某生竊喜,乃謁李某於獄中,問曰:「君欲出獄乎?」李聞言,愕然莫知所對,良久乃曰:「君何人,而能出僕於獄?」某生曰:「僕羈旅人也,道經此,聞君受冤於獄,僕欲為君一雪此冤,可乎?」李曰:「僕以非罪,羈於縲紲。牢獄之苦,備嘗之矣。君能脫僕於獄,是肉骨也。當以家資半相贈,誓不食言。」某生笑曰:「餘數十金足矣。」乃謂李曰:「僕無他術出君,惟有一言相贈。若他日縣令重訊時,君謂汝嬸母曰:『嬸母,餘不過強奸一次耳,何故下此毒手?』」李聞言,詫曰:「君何出此言?僕堅不認,尚系縲紲,況承認乎?」某生曰:「君不承認,已出獄乎?」李未對,某生又曰?「君即不承認,亦不能出獄固矣。君姑認之,如不能出獄,亦不過永遠監禁而已。君姑言之,一驗我說之不謬也。」李心疑之,然亦無奈。某生將行,又曰:「君記取僕言,不累汝也。」 |
120 | 越日,縣令複傳集人証訊究,刑杖森列,觀者如堵,無不為之感泣。李至,竟如某生言,語其叔母。叔母即曰:「何止一次,何止一次!」縣令聞言大怒,即拍案叱曰:「胡說!奸有幾次可強?爾輩利其家產,誣控強奸,情節顯著。爾侄既屢次強奸,而爾尚至其室,是爾使其強奸也。如不實供,將用大刑!」某氏懼,盡吐其實,李冤遂得雪。 |
121 | 李歸,始厚謝某生,某生曰:「此實由於令之清明,非僕之功也。婦人女子,本無深識,言語倉猝,不及致思。每致欲加人以罪,而反暴之。此亦必然之理也,僕何功之有!」 |
122 | 菽園贅談 清 海澄邱煒萲蔽園 著 |
123 | 纏足考 |
124 | 康熙元年,有詔禁婦女纏足,違者罪其父母家長。是時某大員上疏,有奏「為臣妻先放大腳事,」一時聞者,傳為笑柄。後以訐告架誣,紛紛而起。七年,副憲王熙奏免其禁,從之。嗣後關內旗人,亦有尤而效者。純皇帝惡其變亂舊制,乾隆間屢降旨嚴責,不許旗人女子裹足,而漢人自若也。考纏足之始,前史不知起於何時,而世率多引用金蓮新月故事,則以齊東昏侯嘗鑿金為蓮華,令潘妃行其上,謂之步步生蓮花。南唐李後主嘗令宮殯窅娘以帛繞腳,纖小屈上,作新月形也。然前此亦有述者。《史記》臨淄女子彈弦纏屣。又云:「揄修袖,躡利屐,纏也,利也。」皆非天足可知。要之,此風自寡而眾,自長而短,自庸而奇,亦事有必至,理有固然者乎?《襄陽耆舊傳》:「盜發楚王塚,得宮人玉屐。」將毋纏足之起,與細腰互寵,其濫觴於列國之時乎?《琅環記》:「馬嵬老嶇拾得楊妃襪一隻,長僅三寸。」據此以較今制,差為近之。其盛行於唐人之俗乎?至若「纖纖作細步,精妙世無雙。」焦仲卿詩也;「新羅繡行纏,足趺如春妍。」晉清商曲也。此則步列國之後塵,而導唐人之先路也。特去古未遠,雖屬纏足,猶存椎魯之風,當與唐人有異。顧或謂唐人並不纏足,援李白「可憐誰家女,臨流洗素足,」韓握「六寸膚圓光致致」之句為証。意者二公亦偶就所值而言,非唐人並不纏足。如唐人並不纏足,吳均詩「羅窄裹春雲」,杜牧詩「鈿尺裁量減四分,碧琉璃滑裹春雲」之謂何矣? |
125 | 僧道與娟妓等 |
126 | 寧都魏季子曰:「娟妓以色技媚人,僧道以禍福惑人,其非先王之法一也。歐公本論,既不能行,則僧道不必除,娟優不必禁。」此言殊中肯綮。餘謂娟妓僧道,雖斯民之蟊賊,亦天下之蒼生。吾儒立身植品,求不為陷溺焉斯可矣。倘必屏而去之,與豺狼虎豹而一視,惟娟優僧道之是除,轉非胞與同春之義,而所以矜惻斯民之意亦微。胡忠簡公於黎倩,韓文公於大顛,皆往事之可信者。蓋為有矜惻之真情,然後免陷溺之滋懼也。 |
127 | 梳頭篇 |
128 | 《厚甫詩話》有《梳頭篇》一首,文甚細膩風光,餘酷愛誦之,今錄於此: |
129 | 綠雲蓬松羅幃開,呵欠不勝春夢回。 |
130 | 丫鬟十二捧盤立,洗妝拭面遲未畢。 |
131 | 薄敷宮粉輕點脂,巧持玉蓖梳雲絲。 |
132 | 回環臨鏡秋波轉,寶釵試上盤龍軟。 |
133 | 重提側照雙引光,斜窺不覺眉頻展。 |
134 | 銅盤易水盥纖手,纏臂硜聲止猶有。 |
135 | 銀泥著體試弓鞋,半日無言自憐久。 |
136 | 卻臨書案重添香,小步仍歸坐象床。 |
137 | 芙蓉褥上一塵絕,眼看繡枕橫鴛鴦。 |
138 | 或謂是書出廣東一方姓孝廉手筆,其稱厚甫陳氏者訛也。然《香奩集》嫁名韓冬郎,從古已有其例矣。 |
139 | 小青 |
140 | 小青,虎林馮氏姬也。本姓馮,因歸馮,故諱之,但稱曰小青。以不容於大婦,輾轉而卒,亦可悲已。或曰:「小青者,情之拆字也。本無其人,特文人寓言八九」云。然吾謂古之傷心人,挑燈閒看《牡丹亭》,一若癡魂在望,呼之欲出者,其始亦不過「光照臨川之筆」耳。此外訪麗娘墓有詩矣,夢麗娘魂有記矣,妙緒瀾翻,層出不竭,又何疑乎小青?錢塘陳云伯大令曾為小青營墓於孤山之麓,以菊香雲友附焉,且建蘭因館以實之。添湖山之掌故,增詞苑之清談,誠解人哉! |
141 | 東門女士 |
142 | 昔東坡先生聞其婦「春月秋月」之論,亟許為能詩,實其婦不知詩也。餘則謂紅裙不必通文,但能識趣,已是詩人。東坡婦語,所謂詩趣也。沒字碑固可作無弦琴撫耳。亡室王氏,名阿玖,小字玫官,字璋舍,居近郡之東門,又自號東門女士。龍溪人王玉墀游戎長女。幼入蒙塾,粗解文義。歸餘後,授以唐宋詩詞,漸獲妙悟。燈下觀餘作韻語,輒戲為之。平仄雖調,押韻時複出入。淌假以年,必斐然者。何期結縭二載,遽隕曇花。歿後思之不置,瞑想姿儀,屬畫師圖之。稿數易而未就,始嘆生時不為留真之疏,然悔已無及矣! |
143 | 偶閱紅樓夢有詠 |
144 | 斑斑哀怨至今存,日夕瀟湘見淚痕。 |
145 | 莫訝芳名僭妃子,湘君何必定王孫。 |
146 | 繡到鴛鴦種夙因,撲來峽蝶見精神。 |
147 | 此中倘有傳神手,千古肥環是替人。 |
148 | 一剎人間事渺茫,前生幻境認仙鄉。 |
149 | 如何盡領芙蓉號,不斷情緣反斷腸。 |
150 | 柳條穿織囀黃鶯,結絡餘閒說小名。 |
151 | 偏是飛瓊人未識,翻從夢裏喚分明。 |
152 | 夢神女非襄王事 |
153 | 詞賦家多以巫山神女之夢屬之楚襄王,其實非也。按宋玉《高唐賦》云:「昔者先王嘗游高唐,怠而晝寢,夢見一婦人曰:『妾巫山之女,願薦枕席。』」所謂先王者,懷王也。《神女賦》云:「楚襄王與宋玉游雲夢,使玉賦高唐之事。其夜王寢,夢與神女遇。」所謂王寢者,玉寢也。《文選》刻本於「玉寢」二字,既訛為「王寢」,以下「玉異之」,「玉對曰」,「哺夕之後,玉曰茂矣美矣,」諸「玉」字,則不得不承訛作「王」字。「明日以白王,王曰:其夢若何,」「王曰,狀如何也,」諸王字,又不得不率易作「玉」字,以順其勢。此襄王夢遇神女之讕言所由本歟?宋?洪邁著《容齋隨筆》,譏襄王既使宋玉賦高唐之事,其夜王寢,夢與神女遇,父子皆與此女結識,近於聚鹿之醜,則未嘗深考之過也。蓋「明日以白玉」,既無以君白臣之理,且於下文「王曰:若此盛矣,試為寡人賦之」之句難通。唐人沈佺期云:「為問陽台客,應知入夢人。」王無競云:「徘徊作行雨,婉孌逐荊王。」皇甫冉云:「雲藏神女館,雨到楚王宮。」李端云:「悲向高唐去,千秋見楚宮。」四詩皆不指襄王言,誠為有見。宜白傅過巫山神女祠,讀之且為擱筆也。 |
154 | 龔芝麓娶顧橫波 |
155 | 顧橫波詞史,自接黃石齋先生後,有感於中,志決從良。後為明故尚書龔芝麓所得。甲申流寇李自成陷燕京,事急時,顧謂龔若能死,己請就縊,龔不能用,有愧此女矣。後人議龔失臣節,自是正論,至並其納顧氏而亦譏之,則未免過刻。有以詩為之昭雪者云: |
156 | 憐才到紅粉,此意不難知。 |
157 | 禮法憎多口,君恩許畫眉。 |
158 | 王戎終死孝,江令苦先衰。 |
159 | 名教原瀟灑,遷儒莫浪訾。 |
160 | 林蕉棣眉史 |
161 | 張亨甫,吾閩才士也。嘗仿《板橋雜記》例,著《南浦秋波錄》一書,專言榕垣南台妓院之勝。餘未之見,聞其書殊過艷冶。大吏某,有愛女見而溺之,竟致瘵卒。搜篋得書,因毀其板,並禁翻者。外間傳本絕少。 |
162 | 餘以癸已試省闈,後友人拉往南台選勝。至則歌院比鄰,層台傍水,香巢小結,深巷垂楊。見夫陳設之華麗,梳掠之入時,舉止之大方,應酬之溫雅,未曾真個,已覺魂銷。老於是鄉者,每謂南台樂戶,排場略遜於申江,若言情意之纏綿,周旋之俠洽,舉各郡之繁麗情場,亦無以加之。想必有見而云然矣。餘愈以未見亨甫所著為恨,蓋博訪於見聞難周,意瀏覽於紀載畢貫也。回念時距亨甫,已越四十餘年。昔之艷幟高張,今皆西陵松柏,即垂髫小女,諒亦夢醒春婆,竟無踵亨甫後成南部之新書,續板橋之雜記者,又何也?豈承平點綴,抒寫從容,當夫時事孔艱,士亦有所不急者耶?獨是世孰無情,人孰無遇?雪泥鴻爪,各証因緣;鳳泊鸞飄,同深淪落。借彼艷跡,寫我閒情,當必有之,特未之見耳。故餘目遇,不乏娟娟,茲乃無所撰述者,雖曰看花霧裏,末由端詳,何敢附會?亦意以此邦之人,必有亨甫其人者,而為風流月日也。彼盛名鼎鼎者可無慮矣。予所必千回百轉而為是煩言者,蓋意中有極不能忘情之一人在焉,請追錄之,以告後之修花史者。 |
163 | 蕉棣自言氏林,本良家子,幼為人誘賣。既長,身材燕瘦,喉嗝鶯清,桃靨迎春,柳眉入畫,姊妹行多哀憐之。餘初識之德裕胡同,芳名猶未著也。盈盈十五,已解愁思,宛轉隨人,可掌上舞,恆終日依依肘下不忍去。曾暱餘兄妹相呼,故餘每至其家,婢媼輩必疾呼曰:「阿姑,哥哥來者。」一日,餘宴客集,指謂座上:「此雖樗桂不如耳。」命之歌,當筵發聲盡一折,忽而兒女,忽而英雄,悲壯淋漓,敲戛金玉。客大驚,為之引滿。繼以曼聲誦餘《問桃詩》十首,則複抑揚抗墜,簫振微風,回視四座,玉山頹矣。 |
164 | 詰旦其事遍傳,咸欲一識面為快。枇杷巷底,車馬盈門,而眉史自若也。悄語餘曰:「果愛妹乎?得為婢役,固所願也。」餘諉以榜後再決,遂寡應觥糾之召,有杜門意,惟日以金錢投卜榜花之至。 |
165 | 適餘獲家報,先期歸澄。揭曉寂然,眉史懊惱萬狀,逢人必寄聲起居,詢後約。甲午再至,則遷新居,芳譽藉甚,定花榜者至以第三人位置之,儕於三妹紅梅之列矣。數請往過,餘恐見時,反牽綺障,終不肯往。歸途聞捷,柬之以詩,有「題箋急欲謝雲英,誇婿由來口可憑。」又「一事獨憐人索解,君猶未嫁我成名」之句。自此經年不相聞問。或告余有為眉史梳攏者,擬營金屋,聘以明珠。想一朵秋蓮,必不致久行墜落耳。 |
166 | 漳州閨秀紀略 |
167 | 世言女子無才便是德,非也。禮稱女人四德,原不廢言。聖人贊易離為中女,系之以文明;兌為少女,系之以朋友講習。若言女子有才,其所好者多風雲月露之辭,其所感者,必耳目心思之欲,則尤不通之論。詩三百篇,半出閨中之手,貞者自貞,淫者自淫,於才不才乎何與?古今來蕩檢逾閒,敗名失節之婦,何可數計!其不盡出於有才者可知。然吾不敢知有才者之盡屬昭質無虧也。其有抱蘭蕙之質,具柳絮之才,而又克兼松柏之操者,尚已。即不幸隳行於冥冥,隨風而飄蕩,猶得以才華所蘊,補救於末路者有之,相莊於白首者有之,識士於未遇者有之,勖子以克家者有之。此其志趣,則亦有超乎流輩之外矣。況乎彤管有煒,韻我湖山;國風不淫,同其好惡。凡茲所錄,閨秀之克擅才德者,搜而存之,當為大雅所樂聞也。 |
168 | 吾漳女子以節烈著最多,閨秀反寥寥罕睹,明舊志書惟載李氏一人而巳。嗣後逐有增修,亦不過數人,豈當時之有遺漏耶?抑才難之果信耶?則甚矣傳文之匪易也。寶之寶之,誰曰不宜。李氏,名久佚,漳浦雲霄人。雅善風韻,有《汲水詩》云: |
169 | 汲水佳人立曉風,青絲輾盡轆護空。 |
170 | 銀瓶觸破殘妝影,零亂桃花一井紅。 |
171 | 又《書懷》云: |
172 | 門對雲霄碧玉流,數聲漁笛一江秋。 |
173 | 衡陽雁斷楚天闊,幾度潮來問故舟。 |
174 | |
175 | 大妹張氏,平和人,張一棟進士孫女。全集三百餘首,皆不傳,僅傳其《書感》詩云: |
176 | 寒月穿林薄,寒泉出澗悲。 |
177 | 寒花無意緒,還逐寒風吹。 |
178 | 又 |
179 | 寒風動秋草,愁人向誰道? |
180 | 重憶少年時,所悲人易老。 |
181 | 頗清脆可誦。 |
182 | 楊氏,失其名,適漳浦蔡而烷進士。幼聰慧,通音律,嘗撫琴動操,聽者為之志和,固不歉君家中郎女也。尤工於詩,稿多散佚,餘欲誦其全首而不可得。可得而誦者,惟《曉起》詩:「徑留殘夜月,簾卷落花風。」一聯而已。然見鳳一毛,謂之見鳳不可得也,謂之未見鳳毛不得也。 |
183 | 明龍溪陳太常慧山先生族女,有號貞淑者,歸蓮池林氏。林氏子早卒,女不二,有《孀居吟》一作,幾百餘言,其略云:「嗟此奄奄待逝人,為君朝暮為君辛。只將白骨淋霜雪,休把紅顏泣鬼神。」聞者哀之。今志書載其事。 |
184 | 耀霜,諸氏,適長泰戴鉀。著《冰心集》六卷,今皆佚,傳者惟五言《寄弟》云:「書回燕市月,人醉酒家樓。」《別妹》云:「相逢無一語,別後有千思。」《發湖口》云:「雲連江上樹,露暗水邊扉。」七言《金陵道中》云:「對酒客談桃葉渡,題詩人羨鳳凰台。」《春日遣懷》云:「穿林明月花三徑,隔岸青山水一灣。」《早春即事》云:「侵簷夜月依霜白,隔水寒梅點雪紅。」俱楚楚有致。 |
185 | 《希行劉氏稿》為長泰戴達室作。稿今佚,世傳其佳句,如《詠花影》:「非描非繡非人寫,朵朵輕盈月送來。」如《詠臘梅》:「壽陽近日嫌脂粉,洗盡宮妝學道妝。」如《詠虞美人》:「血濺烏江原上草,花開猶帶淚痕重。」皆極力追摹,不肯放松之作。餘尤愛其詠花影後七字,頗極含蓄之致。 |
186 | 夢玉周氏,平和人,適海澄鄭白麓名進士之孫廷璋,著有《清寧里集》。乾隆甲戌死於水,集亦不傳。文人多窮,波及紅粉,殊可悲也。其子升如每向人誦其遺句,五言有「風高盤馬地,雪霽射雕天。」七言有「草短花殘蛩近榻,風清露冷鵲窺樓」之句。當時得不與全集俱湮者,亦不幸中之幸矣。 |
187 | 又圭蘇氏,郡中黃上公配。詩喜用事,如《詠蓮》云:「清芳君子品,超逸謫仙才。」《來雁》云:「歸時人每後,落處曲難終。」《眉柳》云:「難工京兆筆,欲掃漢宮春。」皆佳。舊刻《瑞圃詩鈔》不著。 |
188 | 仲姬,周氏,適龍溪李薊門。舊刻有《二如居集》,不著,惟《讀周忠愍傳》云:「後死七人無複恨,先生千載有餘悲。」《雙節廟》云:「為厲欲殲生吊眼,捐軀才信死齊眉。」為跌宕可喜。 |
189 | 近世閨秀以詩聞者,必推謝氏浣湘。謝字蕓史,詔安人,謝聲鶴明經女。適邑沈氏,好以詩自娛。著《詠雪齋稿》。歿將十年,始獲林太史二有為之鋟板,友人曾以一卷遺餘。中多七律,然非其所長。七絕詠梅諸作,頗膾炙人口,亦非其至。惟五律二首,空諸依傍,當為平生得意書。詩云: |
190 | 竹外雪消時,孤高見一枝。 |
191 | 仙姿真絕俗,我相可如伊。 |
192 | 流水逢今日,空山訂後期。 |
193 | 寒中多少韻,難遣世人知。 |
194 | 隱約來姑射,冰容淺淡妝。 |
195 | 自然超眾卉,不是藉春光。 |
196 | 冷伴邀明月,幽鄰結翠篁。 |
197 | 欲持尊酒訪,到處只聞香。 |
198 | 恨不起蕓史而問之。 |
199 | 之十人者,皆有文可徵,其不隨煙雲俱滅者幸也。外此若蔡氏、林氏。皆博覽知書,節行蓋一時。迄今求其稿,乃不複隻字之存,而要之蓋棺論定,無間人言一也。並附於此,使鄉人有所觀感焉。 |
200 | 繡鞋詩 |
201 | 唐以後詠繡鞋者多矣,能工切,未必能入情。明人徐秉衡平有是題云: |
202 | 幾日深閨繡得成,著來便覺可人情。 |
203 | 一彎暖玉凌波小,兩瓣秋蓮落地輕。 |
204 | 南陌踏青春有跡,西廂立月夜無聲。 |
205 | 看花又濕蒼苔露,曬向窗前趁晚晴。 |
206 | 能得情中三昧。若近人沈小山句:「昨夜肩頭今夜酒,不曾孤負可憐宵。」黃笛樓句:「濕到鳳頭非是酒,剛才風露立中宵。」則又兼繡鞋杯,而非專詠繡鞋矣。 |
207 | 再嫁 |
208 | 宋世士大夫,最講禮法,獨於此一事,不甚講究。如範文正公,幼隨其母吳國夫人改適朱氏,遂居長山,名朱說。既貴,乃複範姓。凡遇推恩,多與朱姓子弟。前事曾不以為嫌。又公長子純佑,與公門生王陶為僚婿。純佑早卒,陶亦喪偶,寡婦鰥夫,遂相配合,實為陶之長姨也。文正亦不之禁。更有事之可怪者,如王介甫憐媳未寡嫁人是也。夫再醮之事,律無明條,先王不禁。豈不以男女之別,雖不可不嚴為之防,至於情欲所關,則亦難以抑勒者乎?宋人知之,亦曰:「與其墜行於冥冥,毋寧小過之不拘也。」至若有夫之婦,而再嫁人,苟非七出之宜,便乾三尺之禁。媳而曰憐,其非犯七出可知。不謂文章經術如王介甫,而竟毅然為之,且不於其子而於其躬也。兩引之,以見彼則有非有是,此則終非無是,固不可同年而語云。 |
209 | 戚里早寡者,或不安於室,始焉求牡,終且居鳩,率以招夫養子讏言為口實。此等惡俗,不知起於何時。甲午歲,家君仿範文正公義莊之例,集貲鉅萬,以贍族之窮民。倘仍不安於室者,聽其改嫁,毋濁我徑。村鄰則之,遂將千餘里百年來之陋習,一旦革除,誠快事也。而所以相與有成者,實賴錄章、振祥二老輩之力。 |
210 | 破瓜解 |
211 | 或解樂府「碧玉破瓜時,」為「月事初來,如瓜破則紅見」者,非也。蓋破瓜字為二八,指十六歲解耳。觀李群玉詩:「碧玉初分瓜字年,」可証。又《談苑》載呂嵒贈張泊詩云:「功成當在破瓜年。」後泊以六十四歲卒,亦作二八解。此二字男女可用,其不作月事解可知。或又以破瓜為女子破身者,乃市井之談,更不待辨。 |
212 | 吊馬湘蘭 |
213 | 葛箔亭吊馬湘蘭句云:「天教薄命為官妓,人實誰堪作丈夫。」佳則佳矣,移置薛校書,亦何不可?詩所以貴切題也。 |
214 | 滬游舊詩 |
215 | 煒萲乙未春仲偕計北上,道出滬江,小住俠旬,感成四律云: |
216 | 昔年蠻激剩詩囊,今日征帆望帝鄉。 |
217 | 海上有山疑縹緲,巫峰成夢本荒唐。 |
218 | 沈郎十載從教瘦,杜牧三生未敢狂。 |
219 | 正是春申春色好,朅來此地問蒼茫。 |
220 | 盈盈一水占風流,花月春江據上游。 |
221 | 西國輸琛來食貨,南方作鎮此襟喉。 |
222 | 出城芳草連天碧,拔地層台得氣秋。 |
223 | 欲問卅年前往事,不堪榛莽說從頭。 |
224 | 子野聞歌喚奈何,繁華無著嘆狂波。 |
225 | 果然知己天涯少,未覺苦人世上多。 |
226 | 流水似車龍是馬,散花有女夢稱婆。 |
227 | 劇憐走遍章台容,知否春光日易過。 |
228 | 載酒尋花事事非,誰家雙影下重幃。 |
229 | 橫塘夢入文鴛穩,明月魂驚杜宇歸。 |
230 | 乍別鄉園愁自易,試談身世事偏違。 |
231 | 放懷且作逢場戲,珍重吳娘金縷衣。 |
232 | 齲蹈無鑄,自鳴寡和,亦複置之。意有未盡者,續得四絕,托之罕譬。《海市》云: |
233 | 地通南北往來安,天使東西戶牖寬。 |
234 | 舟揖樓台成海市,祗愁海市遜奇觀。 |
235 | 《屋樓》云: |
236 | 城闕芙蓉幻紫霞,氤氳偏抱遠風嗟。 |
237 | 珠簾十里分明見,錯被人疑氣是花。 |
238 | 《花天》云: |
239 | 翻憐織女阻銀河,長笑瓊樓住素娥。 |
240 | 數到西方稱極樂,西來翻覺美人多。 |
241 | 《酒地》云: |
242 | 休將醒眼看人忙,人世偏宜鮑老場。 |
243 | 我自欲眠卿且去,醉鄉爭似黑甜鄉! |
244 | 附錄於此,以志舊因。 |
245 | 花間冠首楹對 |
246 | 古人楹聯,通無冠首,試翻擷《楹聯叢話》,及國朝人諸雜著可見。俗雖重之,亦惟百工之肆,鄉僻之塾為然,大雅不尚也。若施諸妓室,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