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 三垣筆記·卷一 興化李清記 |
2 | 戊寅四月,帝一日御門,召行取推官、知縣入對,五人一班,聽其自言。或語言冗碎不可了,帝必云「減省些」。或稱謂偶誤,帝微笑問畢,各給一卷御書試帖,題帖于壁,令各陳所見,惟判題不同。蓋亦仿唐人『身言書判』故事也。 |
3 | 帝於召對推知姓名,單分別圈點,卷入,復留中六七日。時位置已定,忽送輔臣閱,薛國觀、孔貞運遂以意置前。後旨下,皆上親定,閣臣所擬俱不允。 |
4 | 冢宰田惟嘉議將推知縣不應為臺省者先轉部曹,諸人欲疏辨,而憚為首獲譴。時詞林李士淳年老矣,不告士人首其名,士淳懼且怒,大哄。帝以為首者必知名士也,遂得詞林;餘四人皆授御史:任濬、王章、佘涂必泓、清叔嗣京也。 |
5 | 帝御試畢,臺省、科道皆屬欽定,已親擇十八卷,發部議行。時諸傳御以例往朝房謁輔臣,孔貞運獨曰:「皇上所發十八卷,其說皆難行。」傳御郭景昌曰:「王道無近功,安邊永遠之法,莫過屯鹽。」貞運曰:「難其人。」景昌曰:「此屯鹽且難行,則諸邊可聽其犯順而不掃乎?流寇可任其縱橫,而終不剪乎?」貞運曰:「愈難其人。」景昌曰:「有人不能識,不能舉,豈可以『難』之一字委之,全在執政擇人用之。」貞運怫然不能答。景昌遂疏糾之,有『揆席豈彼伴食素餐之資』等語。貞運不能安,卒以是罷去。 |
6 | 司農程國祥以國計不足,暫借民間房租一年。于是怨聲沸京城,呼崇禎為重征,猶海剛峰疏內呼嘉靖為『家淨』,謂『家家俱淨』也。 |
7 | 司寇鄭三俊獲譴歸,時清初入刑垣,就問曰刑部何事最冤,三俊慘然曰:「無過盜情。若欲平反,不過云秋後處決爾。」清愕然曰:「何謂也?」三俊曰:「此皆從東廠緝獲,司官不敢反,堂官何由反?惟擇無贓無證,情可矜疑者,緩以秋決,或可從容解網也。」相與嗟歎久之。三俊有廉名,初下獄時,風埃暴起,翳日無光,氣象淒慘,行路莫不嗟吁。 |
8 | 冢宰田惟嘉以考選不公,為詞林楊士聰所糾。惟嘉素通內監,先得參稿,即具疏辨。士聰復糾以「參疏未下,辨疏先上」之故,奉旨回奏,茫無以應,執惟嘉僕四人送鎮撫司。時吏部重賄俱夤夜運入錦衣,時人有『吏部囊空,錦衣地重』之謠,為可歎也。 |
9 | 清初入刑垣,聞廠役獲盜,必加五毒,令盜攀引富室,罄擄既飽,然後呈堂廠。廠疏歷歷有詞,法司多依樣招奏,不數日便會官處決。曾有一盜赴市,太息云:「我賊也不曾做,如何誣我為盜?」一日,清晤刑部一司官,以平反勸,彼慘然曰:「不敢。」清曰:「何也?」對曰:「天下有一介不取之官,而無一介不取之吏。若一反廠招,異日借題羅織,官吏并命矣。」一時干和召招災,莫此為甚。 |
10 | 帝寄耳目于錦衣衛,稱為心膂大臣,托採外事以聞。金吾吳孟明,緩于害人,而急于得賄。其子邦輔尤甚,每緝獲州縣送禮單,必故泄其名,沿門索賄,賂飽乃已。東廠亦然。嘗有某知縣送銀二十四兩,求入詞林胡守垣撰文,時尚未受也,亦索賄千金才許。一時之士大夫皆重足而立云。 |
11 | 刑部諸招,屢奉旨嚴駁,司寇劉之鳳懼,司官呈稿概抽縮不發,司官間往叩署,亦不見。刑垣吳希哲進按季摘參本,蓋故套也,發故改票數四。時帝意欲處之鳳,輔臣方逢年不悟,遂致詰責罷去。 |
12 | 新建伯王守仁卒,子正億嗣。正億有子,嫡嗣承勳,庶子承恩。正億卒,承勳嫡妻無出,惟妾沙氏有三子,長先進,次先達,季先道。先道以早殤,無後;先進生一子業昌;先達生二子,業宏弘、業盛。時並無異言也。已,先進子業昌又殀,請于弟,先達欲繼其長子業宏弘,以待襲爵。時先達妻章氏悍,與伯姆不睦,厲聲曰:「何繼為?阿伯既無子,自應我夫襲爵。由夫及子,爵安往?」先進怒且自傷,改立今司馬王業浩親弟業洵為嗣。業洵者,守仁文父華後也。于是承勳室宇貲財,並承襲祭田數百頃,皆為業洵所有。已,業洵與同類謀,謂己非文成後,例不應襲,襲者終是先達耳,襲爵必索產。乃誹謗先達為乞養,而另推承恩子名先通者嗣。不過謂非其爵而爵,則感出意外,自有產不問耳。由是先達與先通爭襲,數十年不決。及奉旨下撫按勘,乃清司李寧波時也,同紹李鄭瑜、台李張化原會審。時先達亡,惟子業弘與先通對質,清問曰:「何以前後兩子皆真,而中子獨贗?又何以無後之兩子皆真,而有後之中子獨贗?又何以沙氏既有子兼有孫,乃預知兩孫之或絕或殤,而于其中預抱一乞養乎?」先通無以應,不過曰承勳曾具疏,萬曆時指先達為贗,今留中耳。清曰:「留中疏有據乎?」先通曰:「宮禁邃密,一字不漏,今遍簡自見。」清曰:「若簡而有,則業弘父贗,爵合歸爾;若簡而無,則汝言誕,爵合歸業宏弘。」于是先通、業宏弘皆叩首承服。然寔無從簡也。訊畢,化原舉首指天謂:「先通之承服,天道乎!」瑜亦歎曰:「業弘寔不贗,但予司李是從,奈予鄉公祖何?」瑜廣東人,時業浩方總督兩廣故也。及清入刑垣,事猶未決,擬具疏稿以伸公議。業弘不知,托葉姓者至寓,求清一言,且謂襲爵後當割二歲俸為壽。清作色曰:「若如此,不獨愧文成,且上欺君父,當立焚稿耳。」遲一月方上章,奉旨速核。時檢承勳留中疏不得,然諸侯皆為賄動,遂群揭『去疑存信』之說,以先通嗣。業弘持疏入禁地,舉刀抹頸,且云:「以一疏有無定兩家真贗,有原問官刑科李清可據。」疏聞,下獄擬罪,竟不問清也。先通襲爵四年,京城破,為闖賊所殺,業弘不意中反得免。 |
13 | 陳中書龍正喜談理學,屢疏條陳,皆深當帝意。最後「西北墾荒」一疏,尤為寔務。時持國計者皆以加派為長策,龍正既疏陳其事,復着議數千言,大略謂:「金非財,惟榖為財;興屯不足以生榖,惟墾荒可以生榖;起科不可以墾荒,惟永不起科可以墾荒。五榖生則加派可罷,加派罷斯民生可安。」帝特下旨取龍正議入覽,為設搃理司道,等□其事。而墾屯迄無定指,竟以議不通而寢。 |
14 | 往例,考選科道,內用中行評博,外用推知,自部屬改授之例出,於是六部各司官,視升郎中如錮地獄,視管繁差如坐縲紲,惟日夤緣科道為華選地。或知府司道缺出,吏部閣筆不敢升,若升一賢能往,則大怨大謗隨之,惟闒懦乃行。予嘗見襄陽知府缺,以一昏醉司官王承曾補之,到任未久城陷。 |
15 | 往例,考選科道多用甲榜,乙榜僅見,明經則絕跡矣。自『一體考選』之旨行,于是乙榜明經爭務、催科、正餉雜項悉歸考成。其寔甲科初選,半係腴壤,間補瘠邑,不久輒調。若乙榜、明經,大約瘠邑多于腴壤,以錢糧難收之地,而人人思為科道,求其必完,此民所以多病也。嘗過恩縣,見乙榜令催科甚酷,可歎。 |
16 | 帝初即位,嚴於錢糧,部議知府非完錢糧不得陞司道,推知非完錢糧不得與考選。于是松江知府陳洪謐,有住俸數十次、降至八十餘級者。若推、知考成錢糧,初不過京邊遼餉,後又益以雜項。時戶部堂司皆窮于磨對,惟書吏為政,若得賄,便挪前推後,指未完作已完,否則已完亦未完也。故一時書吏作奸為甚。 |
17 | 帝屢用人不效,思用保舉。初所舉者,猶知名士以數奇困場屋耳,最後皆銅臭矣。清入垣後,人或以私相干,清愧且忿,與給諫陳學尹意見不保,然亦不被譴也。 |
18 | 帝以邊警召對群臣,兵垣姚思孝面奏曰:「北兵雖南,恐其分兵窺關,宜命搃監高起潛固守,而以禦敵重任等委搃督盧象鼎。」意亦微矣。帝疑象鼎難獨任,不允。 |
19 | 牆子嶺之役,盧搃督象升以兵二千至,屯德勝門外。入覲,帝賜之銀幣,慷慨以破敵自任。出朝門,楊閣部嗣昌邀于直房,諷以和,象升毅然曰:「此來不能盡孝,也須盡忠。」嗣昌知其諷己,怫然,象升躍馬去。自此軍中所請多格。 |
20 | 盧督師象升故督宣、大二鎮,兵稍用命,然亦有規避去者。帝以地屢失責戰急,輔臣劉宇亮、閣部楊嗣昌均請督師,帝乃命宇亮出,削象升尚書,以侍郎搃督。象升知忤嗣昌意,必為所陷,亦急欲立功自贖。賈莊之役,以卒六千迎敵,勢不支。搃兵虎文大威勸其暫避,圖再舉,不可,乃力戰死。報至,云象升以紫衣雙刀奮馬出,後不知所在;忌者乘之,以為偷生。帝嚴詰死狀,後得其屍,面中二鏃,身有三創。及山東巡撫顏繼祖等以失機立決,都諫徐耀歎曰:「若象升不死,必為肆市之魁矣。」 |
21 | 閣部楊嗣昌父鶴為三邊搃督,以失機逮,緣嗣昌現任關內監軍道,薄戍鶴,未幾復原秩。帝之以大司馬起嗣昌也,生其父,故以奪情責報耳。嗣昌以奪情代父報,何辭?俱但先不請纓,後復入閣,此其罪耳。時詞林黃道周等皆以奪情罪嗣昌,惟保舉監生沈壽民疏云:「嗣昌以居喪起用,業已一年矣,漢儒開『金革無避』之說,君子猶謂罪人。令甲有墨縗從事之科,或者止于武弁,乃若遭時孔棘,寇迫門庭,君父搃屬大倫,臣子勢難偏盡,則有倉皇奉命,慷慨誓師。宋劉珙之六詔不起,非所宜言;因周伯禽之哭以征伐戎,恐在當效。不下可報其先人,上即酬其殊遇。詎有支吾旦夕,安枕京畿,于以蔑天常而昧國憲若嗣昌。」又疏論嗣昌並及搃督熊文燦撫張獻忠事云:「據其籌兵,則是罄中外之糧甚,無當于用;而惟借群力于餘孽,始克振暢天威。據其告捷,則似諸將士之俘斬,未為有無;而一時降寇為先聲,便已鋪陳殊績。古人之剿不失撫者代有之,而要其施為,固有序也。耿弇大破張涉于臨淄,殭屍相屬,涉始窘促,負斧鑕于軍門,任其傳詣行在,罷眾數萬歸鄉里。馮異大破樊崇于崤底,東走宜陽,崇始棄兵甲如山,肉袒獻所得璽綬,時但待以不死,給田宅終其身。古人先剿後撫,成效章明,誠以威不極則惠不深,力不窮則心不帖耳。而為文燦者,憒然不知捦縱之有方,妄狃海山之前規,僥倖于再試;為嗣昌者,夷然不顧養癰之可慮,復將未蓋之父愆,仍襲為便圖。遵此術以往,雖遠寬三歲之限,更累數年之民,卒恐蕩寇無期,而漫欲告成于旦夕,不亦誕哉?」通政司張紹先懼嗣昌怒,托言字逾格,不上。壽民復約其語上閱,辭不達意,遂留中。 |
22 | 邊報至,陳給諫啟新時派守門,有新安官生楊光先歷階而上,責以不請纓而守門。啟新慚,但答:「一死無益。」光先曰:「公以口舌得官,既荷殊恩,當有異報,乃憚一死耶?」拂衣欲出,啟新復揖之入室。光先責以先不當受職,又責以「受職後,國計民生兵馬錢糧四項絕不侃侃直言,而今日一疏,色衣穿朝,明日一疏,御街走馬,後日一疏,護日不敬。豈未為官時,天下便有許多可痛哭流涕處,一為官後,便人人遷悔改過,事事革故鼎新,天下遂到無一事可言處?」又曰:「公一味真方假藥,恕己責人,尋人小疵,搪塞了事。異日被上看破,討不得個明哲保身,思予言晚矣。」啟新怒甚。後果如其言。 |
23 | 上因楊輔嗣昌請勉從眾議,然猶欲隱其名。會黃翰林道周疏駁,中寢。及北兵入犯,上撫膺歎曰:「大事幾成,為幾個黃口書生所誤,以至於此。」道周之逮肇此。 |
24 | 楊司馬嗣昌,值北兵交橫,羽書填積,握豪如夙構,俄頃數紙,人服其敏。但以救郭少司馬鞏戍,為姚給諫思孝所糾,遂結怨門戶,未免先私仇而後公家之急。及夤緣入閣,一手握定,凡兵部覆疏,皆自上自票,他閣臣無敢睨視,上委任之專如此。及北兵入犯,五案失機,諸臣皆駢首西市,嗣昌雖名革職,猶眷倚如故。 |
25 | 劉輔宇亮自請督兵,至軍中,諸將皆不奉約束,無如之何。於是召諸將前,設席拜之,激使力戰,然驕懦如故。蓋總兵不能令偏裨,偏裨不能令士卒故也。宇亮竟獲譴。然請纓之首揆褫官,而坐嘯之薛輔國觀,反扼其吭而奪之席,此任事者所以灰心也。 |
26 | 山東顏撫軍繼祖未敗時,徐都諫耀夢繼祖囚服階下,慘然捉耀手曰:「奈何?」又夢吏持一卷前,耀揭視,觸目戈戟,傷者死者纍纍紙上,又揭數頁過,旁有人謂耀曰:「若已免矣。」未幾,繼祖果以失機誅。後楊司馬嗣昌薦耀邊才,及召對,僅平平數言,示不能狀,蓋有惕于夢也。 |
27 | 舊例,六垣有差,不守科宿科。予巡視十庫,念同垣中止同年袁給諫愷一人仍舊守科,夜有內官捧紅匣至科,乃處決失機督撫監鎮等官者,以事係刑垣,云非本科官不授。其實六科除兵科外,五科皆輪流入宿,以防接本,而是晚應輪宿者,又戶科辜給諫朝薦也。內官覓刑科不得,哄甚,不得已,命書手邀戶科至,而朝薦又未入,內官怒,以予是日守科,遂指名報。越數日奉旨:「李某為何不直科,自行回奏。」予商之愷,愷曰:「公本應守科,但以予回奏,若再責予回奏,予直指戶科,何疑?」予曰:「不然,若公指辜,辜必重處。惟予不應守科而守,但據實認罪,或可以勤慎邀宥耳。」是晚草疏,明晨即上,愷與朝薦俱不知也,若已置一官於度外矣。越八日旨下,竟免究。 |
28 | 帝處決五案,自督撫、監軍而下,並縣令、青衿,共三十餘人,即內官所捧紅匣也,旨娓娓數十言,皆上御筆。諸臣為封疆受過,一死何辭?然子弟奴僕,俱奉旨逐出,至委骸不收數日,亦可傷也。予晤一同垣先輩云:「上初即位,欲決楊經略鎬、王撫軍化貞等,閣臣或言中宮將誕,宜少寬,上曰:「祖宗封疆不能保,何有於兒孫?」遂處決。自是督撫失機,纍纍駢首矣。 |
29 | 清入刑垣,見一切廷杖拿送並處決,必錦衣衛送駕帖至科,俟簽押持去。清初謂故套,及署印,以赴廷推歸,見校尉森列,持杖不下,一應杖官已解衣置地。清問何待,答曰:「非科簽駕帖,則不得杖耳。」然後知此為封駁設也。今僅作承行耶! |
30 | 清署篆後,見一書手把按抄本甲「把」字傅以禮均校改為「抱」字冊而前請用印,清問何冊,旁一書手按抄本甲「書手」傅以禮均校改為「書吏手」答曰:「此名史書。」蓋匯刑部諸招疏送翰林院,為他日修實錄地也。清取閱,見中有去取,因問把冊書手:「此誰為政?」其人瞪目張口,不知所答。旁一書手曰:「若聾耳。」清不得已,以口逼耳再三呼,方點額曰:「小人為政。」清歎曰:「你何知,誤收猶可,誤遺奈何?」因命此後鈔送皆聽清手酌。未幾清以言謫,恐又書手為政矣。 |
31 | 熊總督文燦,先撫閩寇鄭芝龍,南安人張獻忠,猾虜也,屢撫不就。時少宗伯姚明恭系文燦兒女戚,聞清叔嗣京侍禦疏糾留中,怒曰:「獨不聞座師姻婭耶!」明恭,湖廣人,與楊司馬嗣昌同鄉,兩人俱力主文燦說,卒致決裂,文燦駢首,而明恭致政,幸也哉。 |
32 | 清巡視十庫,內官複為清言,往時駕往東西二宮,暴行巷中,貴妃入,乃置篷覆其帝,往來無阻。無乃祖宗用意良深,而後人未可遽變耶!又於西宮建一台,置小洞,與帝同玩月,非公事帝殿,則首不加笄,每著衣,必日更數色。又帝所冠平天冠,舊時多用鴉青石,而間以珠,妃則取珠大如彈丸者綴之,皆備重價購得,冠帝石少珠多,所以光明炫目。 |
33 | 田妃之寵,周後頗不能容。一日,妃疏列後過,帝曰:「妃可無禮於後耶!」命罰處某宮半年。其實妃不能文,帝故命為之,以諷止後,又量示罰處,以存大體耳。此亦十庫內官為清言者。又雲,凡東西宮對帝言,皆自稱女兒。 |
34 | 帝自田貴妃入宮後,凡衣鞋之類,悉用南制,貴妃母揚州人,歲制以進。又宮中燈皆以金四周,僅竅可通光,貴妃命去其一,蒙以夾紗。帝甚悅,命宮中盡易之。 |
35 | 上一日于宮中聞貴妃竊撫琴,疑之,問在家師誰,貴妃以母授對。次日即召其母入,與妃對彈,始釋然,賜而遣之。先朝後妃母罕入宮者,惟孝宗張後母金夫人時得入見,蓋繼于周而數于田也。 |
36 | 舊例,兵垣非機密邊情不密封,間有密封,五垣亦得借觀。自楊司馬嗣昌力主議,恐別垣有言,於是先鋤異己之姚都諫思孝,而以沈樞曹沈迅、崇禎辛未,蓬萊人曾樞曹應遴崇禎甲戌,寧都人等前後改入兵科,自此科員如屬員,一聽指麾矣。或旨竟發兵部,或發兵垣轉發別垣,無敢窺者。時刑垣與兵垣近,清謂兵垣諸公曰:「昔人謂耳屬於垣,今亦垣,獨不許耳屬耶?」諸公默然。 |
37 | 張侍禦孫振崇禎戊辰,霍山人巡按山西,為吳撫軍甡萬曆癸醜,興化人所糾,逮獄。或言欲擬戍恐甡嗔者,清曰:「不然。此事曲在孫振,彼糾一介執之文宗已誤,奈何牽及甡?又欲指無干餉金入吳公罪,吳之糾以不得已應耳,而況於殺?安有君子以怨殺人且殺同鄉者?是薄待吳公也。」其人無以應。時徐給諫耀在坐,以爭宋、潁二公諡與清微隙,遂以清私孫振為言。立言之難如此也。 |
38 | 清署篆時,袁同官愷忽入,預與清別,清驚問故,愷袖出一稿示曰:「已帝。」餘閱之,言甚激。其一言帝不可過寵宗室,以魚肉小民。其二言帝不宜濫開保舉,以混濁仕路。其三言帝不宜贅設總監臣,以掣諸督撫肘。其四言帝不宜戮辱大臣,致罪輕罰重之刑部尚書劉之鳳身罹重辟。中一段有雲:「近帝決意興河工,同官夏尚崇禎辛未,大興人切切言之,亦未重譴也,諸臣皆不言,何耶?」末雲:「輔臣薛國觀是忠是佞,更望詳察,以聽自裁,無令久妨賢路。」清閱訖,舉手賀曰:「直哉!公一身不惜,何有一官?」越數日,竟留中。或雲帝是時已疑國觀,故不處愷。國觀聞而銜之,每愷具一疏,不曰殊屬沽名,則曰何得市恩。若帝一改票,便加降調耳。閣臣休容之度一時乃爾。 |
39 | 袁給諫愷,每具疏,皆孤行己意。時台省以年例為陞轉,然非盡公道,半鋤異己耳。愷忽具疏雲:「凡科道陞缺,宜一內一外,如舊制,不得越次外遷,啟排擠異己之路。」時雖奉旨未允,然前輩及瓜者皆為努目矣。 |
40 | 帝於閣臣擬票及刑部諸招,間不適意,則或抹或叉。閣臣必繇淺之深,刑部亦繇輕之重,然帝意淵微,原未可測,乃附會者之過耳。聞閣臣遇台省諸疏微涉逆鱗,則以該部知道嘗試,若一改票,便從嚴。時刑部諸司官蓄縮尤甚,刻者加一等以防駁,巧者留一等以待駁,一駁則重,再駁則再重。甚有假此勒賄,動雲帝意不測者。噫!律例蕩然矣。 |
41 | 帝于刑部諸招多駁,每繇輕之重,然時有繇重之輕者。如某氏女已嫁夫,夫出不歸,複寓母家。一奸棍心涎其艾,懇伊母求娶,母不允,怒甚,誘殺母並幼子。時母現懷孕,刑部援殺一家三命律,擬淩遲。帝謂以孕作一命,太重,命改斬。又刑部失陷封疆一案,擬道臣李梴、天啟壬戌,蘄州人王鳴辟,帝命改戍。又擬棄城知縣劉貫與迎賊知縣劉業嶸崇禎丁醜,樂安人不時決,帝命改棄城者為秋後。其矜慎如此。 |
42 | 姚輔明恭致政,一詞林作詩贈別,內有「免為太廟犧」句,人哂其言。及後薛輔國觀、周輔延儒萬曆癸醜狀元,宜興人相繼賜死,人始以其詩為讖。 |
43 | 帝好文墨,初讀史,司禮監內臣多閱史,後多延師習時藝,兼務博綜。司禮秉筆六人,名下各有六人,六部、兩直、十三省各有專司。故閣部台省訛舛,靡不訂正者,乃閣臣多假手深年中書。淺學庸流,葫蘆依樣,一命改票,模揣周張,為帝所輕,致無暖席。 |
44 | 帝感念皇生妣,從群臣請,加皇后為皇太后。時清導駕,見帝禦殿,悽愴動容,及奉帝冊寶,以手拭淚,潸然不能止。 |
45 | 都諫徐耀長軀多髯,聲氣清朗,司馬楊嗣昌以邊才薦。一日,帝召耀與侍禦楊繩武對殿前,繩武吐言如流,畫地成圖,平平數言耳,都諫姚思孝面尤之。耀俟思孝退,語清曰:「書生耳。若令按甲彎弓,寔不能,而亦弗自為能。此則吾之能也。」 |
46 | 左給諫懋第,思深士也,言:「太夫人陳氏喜讀書,尤好談節義。予時上疏,為開國靖難慘死諸忠請諡。太夫人閱之,輒擊節稱快。其好尚如此。」後懋第以兵部侍郎使北,竟不屈死,或得之母教居多。 |
47 | 都給諫徐耀聲氣自矜,然時有委蛇。謝塚宰陞萬曆辛醜,德州人將起,言官多阻之,惟耀獨婉解得推。或問之,耀曰:「何推異己耶?」耀曰:「彼羽翼已成,知其必不能遏而故阻之,此正人君子他日隱憂也,不如從而玉成。猶昔人所雲寬一分則受一分之賜耳。」 |
48 | 吳儀曹昌時為大行,旁若無人。舊例,每遇考選,必同鄉諸公為政,其視同鄉葛給諫樞崇禎辛未,丹陽人等,皆藐如也。及考選,得禮部,慍甚,又思攫吏部一席。樞言於太宰,急推王大行重崇禎辛未,沂州人帝聞,故三部衙門皆不能得。 |
49 | 績溪縣民李世選自稱韓國公李善長定遠人十世嫡孫,捧高皇御筆龍封,自雲善長賜死後,駙馬都尉李祺長子嫡子李盛慶貶績溪為民,即臨安公主高皇長女出也。因主號泣帝前,故賜之龍封,封面書雲:「敕賜皇親外孫李盛慶,爾祖善長因國事罰貶去守龍關,二百十六春為民,依數滿我封。此旨到京,見主開拆,複忠臣勳爵護國,永遠世世不忘。劉、李、徐勳臣,保障我為主,收伐陳友諒,偽漢王,沔陽人天下俱服。十大功勞,秋毫無犯。洪武二十三年出給李盛慶收執。」又封內密諭末雲:「勳臣善長,群臣詐稱偽,坐胡惟容,不曉自犯,向後複查,毫不幹你事。李善長保障開國,十大功勞,秋毫無犯。忠臣與我股肱心腹,你為國為民,我不忍忘,天誓我常怕。你先年同劉基誠意伯,青田人一時敗友諒十六萬大兵。今你男李棋外孫福緣已故,止存三外孫,李盛慶長孫貶罰二百十六年為民,取複護國,准旨到京見主,複韓國公,收過家資錢糧,數萬國用養老,三萬還你開國勳臣,敕賜皇親」云云。時帝辨驗龍封,雲長字、二字、臣字、爵字相似,餘不盡似。又書胡惟庸為容,書祺為棋。且善長之死在洪武二十三年五月乙卯,而此又雲仲春月,故閣臣以為疑。適錢少宗伯謙益萬曆庚戌探花,常熟人出都,以所鈔閣中奸党錄示宋給諫鳴梧,萬曆己未,沂州人且雲善長之獄已有招,妻妾與火者俱有招,實錄猶多諱,安得有此?故鳴梧疏詆其偽。及下撫按查,雲盛慶以三歲貶,與世選為善長後,俱實,但龍封真偽不可知。時熊給諫維典崇禎辛未,建昌人先為績溪令,語清雲:「自下車以來,便聞世選為善長後,龍封相傳已久,士大夫及裡民俱知,非新假者。」清時為刑垣,疏請,世選方得宥逐,然已系獄十年矣。龍封真偽卒莫能辨。惟鄭司寇三俊有批雲:「若善長之功,雖百世宥之可也。」 |
50 | 沈樞曹迅,博學多才,與張樞曹若騏皆以邑令考選;因書帕未周,觸楊翰林士聰怒。士聰嘗語人曰:「某司李冷曹,尚以同譜,薄致殷勤,吾同里同籍,乃漠置耶?」其糾兩人以此。迅尋改兵科,楊司馬嗣昌意也。獨若騏不得,嗣昌胸中固有優劣,觀兩人末節可見。往時詞林見前輩,皆矩步僂躬,每同赴宴,非前輩帖邀則逡巡不敢至,迨推知與選氣稍驁。一日早朝,某詞林以臂格吳編修偉業,抑使下其前輩也。又翰林院一送卷官,以小事觸怒,笞三十,此官泣訴,前輩雲無例,沈簡討延嘉崇禎辛未,鄞縣人笑曰:「此某四府某太爺,未可以庶常忽視也,若笞固宜。」 |
51 | 姚給諫思孝、孫給諫晉皆氣高,遇考選,獨不與陳給諫啟新互商,啟新怒。故往者有考選預定之糾,而江南考選知縣陸自岳崇禎辛未,武進人遂以訪單書「公舉翰林」四字坐謫外。及姚、孫去國,徐都諫耀每事與之商,啟新始喜。會江北銓部缺,耀不敢坐名,以鬮置瓶中,夾取得張大行一如,崇禎辛未,蕪湖人思孝深病之。其實啟新在座,唯唯而已,雖預定,亦不糾也。 |
52 | 李方伯光春萬曆丙辰,樂清人破例推僉院,禦史中有昔為巡按曾疏薦光春而今作屬員者,光春心歉,每禦史來謁,俱往答,非體也。帝廉知,不旬月罷。 |
53 | 帝每於科道陞京卿,必詰是邊才與否。清在刑垣時,見同官數人,皆借邊才二字鋪張數語,遂蒙欽點。然京卿外遷巡撫者,重則下獄,輕亦帶降。惟留內,不數年便至部堂。如山東顏撫軍繼祖,本舊科臣,以失機誅。又如江西解撫軍學龍,亦舊科臣,以錢糧帶降,不遷者九載。又如徐都諫耀,力辭邊才,不二年便以少卿轉僉都。比比皆然,帝亦不能察也。 |
54 | 戴璽丞澳居鄉貪橫,後以京卿陪推巡撫,澳念先陪後正,可翹足待,非有以中帝所喜,恐不點。時懲貪最嚴,遂疏陳貪利為害,帝命指名具奏,倉卒無以應,再四追詰,不得已,遂參及嘉興司李文德翼、崇禎甲戌,德化人平遙令王凝命。崇禎辛未,呈貢人德翼素有文名,而凝命則舊李福州,以強項降補。聞兩人單據,皆臨期丐取。沈給諫迅不平,疏駁之。未幾,下澳鎮撫司拷訊。或曰,吳儀曹昌時與德翼鄉試同門,頗有力,然亦自取也。 |
55 | 故侍御李應昇之舅蔡士順,自號東林鄉人,刊尚論錄,凡列聲氣二百餘人。書賈攜數十部至京,時禮科徐都諫耀克己有名,恐為異己所構,遂以重價盡市之,秘不出。刊者固好事,而市者亦小膽也。 |
56 | 帝命楊輔嗣昌督師討張獻忠,親作詩餞之云:「鹽梅今暫作干城,上將威嚴細柳營。一掃寇氛從此靜,還期教養遂民生。」其屬望嗣昌若此。初敗張獻忠於瑪瑙山,幾獲之,尋竄入蜀,襲破襄陽,事遂大壞。未幾,嗣昌憤悒死,或曰飲酖也。 |
57 | 司馬陳新甲入都,風埃四塞,見者以知不祥,後卒棄市。 |
58 | 三垣筆記·卷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