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本：張君瑞夢鶯鶯雜劇》[View] [Edit] [History]

《楔子》
1	旦上云昨夜紅娘傳簡去與張生，約今夕和他相見，等紅娘來做個商量。紅上云姐姐著我傳簡帖兒與張生，約他今宵赴約。俺那小姐，我怕又有說謊，送了他性命，不是耍處。我見小姐去，看他說甚麼。旦雲紅娘收拾臥房，我睡去。紅雲不爭你要睡呵，那裡發付那生？旦雲甚麼那生？紅雲姐姐，你又來也！送了人性命不是耍處。你若又翻悔，我出首與夫人，你著我將簡帖兒約下他來。旦雲這小賤人倒會放刁，羞人答答的，怎生去！紅雲有甚的羞，到那裡只合著眼者。紅催鶯云去來去來，老夫人睡了也。旦走科紅雲俺姐姐語言雖是強，腳步兒早先行也。
2	仙呂端正好因姐姐玉精神，花模樣，無倒斷曉夜思量。著一片志誠心蓋抹了漫天謊。出畫閣，向書房；離楚岫，赴高唐；學竊玉，試偷香；巫娥女，楚襄王；楚襄王敢先在陽臺上。下
《第一折》
1	末上云昨夜紅所遺之簡，約小生今夜成就。這早晚初更盡也，不見來呵，小姐休說謊咱！人間良夜靜復靜，天上美人來不來。
2	仙呂點絳唇］佇立閑階，夜深香靄、橫金界。瀟灑書齋，悶殺讀書客。
3	混江龍彩雲何在，月明如月浸樓臺。僧歸禪室，鴉噪庭槐。風弄竹聲，則道金（王佩）響；月移花影，疑是玉人來。意懸懸業眼，急攘攘情懷，身心一片，無處安排；則索呆答孩倚定門兒待。越越的表鸞信杳，黃犬音乖。
4	小生一日十二時，無一刻放下小姐，你那裡知道呵！
5	油葫蘆情思昏昏眼倦開，單枕側，夢魂飛入楚陽臺。早知道無明夜因他害，想當初「不如不遇傾城色」。人有過，必自責，勿憚改。我卻待「賢賢易色」將心戒，怎禁他兜的上心來。
6	天下樂我則索倚定門兒手托腮，好著我難猜：來也那不來？夫人行料應難離側。望得人眼欲穿，想得人心越窄，多管是冤家不自在。
7	喏早晚不來，莫不又是謊麼？
8	那吒令他若是肯來，早身離貴宅；他若是到來，便春生敝齋；他若是不來，似石沉大海。數著人腳步兒行，倚定窗囗兒待，寄語多才：
9	鵲踏枝恁的般惡搶白，並不曾記心懷；撥得個意轉心回，夜去明來。空調眼色經今半載，這其間委實難捱。
10	小姐這一遭若不來呵，
11	寄生草安排著害，準備著抬。想著這異鄉身強把茶湯捱，則為這可憎才熬得心腸耐，辦一片志誠心留得形骸在。試著那司天臺打算半年愁，端的是太平車約有十餘載。
12	紅上云姐姐，我過去，你在這裏。紅敲門科末問云是誰？紅雲是你前世的娘。末云小姐來麼？紅雲你接了衾枕者，小姐入來也。張生，你怎麼謝我？末拜雲小生一言難盡，寸心相報，惟天可表！紅雲你放輕者，休唬了他！紅推旦入雲姐姐，你入去，我在門兒外等你。末見旦跪云張珙有何德能，敢勞神仙下降，知他是睡里夢裏？
13	村裏迓鼓猛見他可憎模樣，——小生那裡病來——早醫可九分不快。先前見責，誰承望今宵歡愛！著小姐這般用心，不才張珙，合當跪拜。小生無宋玉般容，潘安般貌，子建般才；姐姐，你則是可憐見為人在客！
14	元和令繡鞋兒剛半拆，柳腰兒夠一搦，羞答答不肯把頭抬，只將鴛枕捱。雲鬟仿佛墜金釵，偏宜（髟下為狄）髻兒歪。
15	上馬嬌我將這鈕扣兒松，把縷帶兒解；蘭麝散幽齋。不良會把人禁害，（口臺），怎不肯回過臉兒來？勝葫蘆我這裡軟玉溫香抱滿懷。呀，阮肇到天臺，春至人間花弄色。將柳腰款擺，花心輕拆，露滴牡丹開。
16	么篇但蘸著些麻兒上來，魚水得和諧，嫩蕊嬌香蝶恣採。半推半就，又驚又愛，檀口（手溫）香腮。
17	末跪云謝小姐不棄，張珙今夕得就枕席，異日犬馬之報。旦雲妾千金之軀，一旦棄之。此身皆托於足下，勿以他日見棄，使妾有白頭之嘆。末云小生焉敢如此？末看手帕科
18	後庭花春羅原瑩白，早見紅香點嫩色。旦雲羞人答答的看甚麼？末燈下偷睛覷，胸前著肉揣。暢廳哉，渾身通泰，不知春從何處來？無能的張秀才，孤身西洛客，自從逢稔色，思量的不下懷；憂愁因間隔，相思無擺劃；謝芳卿不見責。
19	柳葉兒我將你做心肝兒般看待，點污了小姐清白。忘餐廢寢舒心害，若不是真心耐，志誠捱，怎能夠這相思苦盡甘來？
20	青哥兒成就了今宵歡愛，魂飛在九霄雲外。投至得見你多情小奶奶，憔悴形骸，瘦似麻秸。今夜和諧，猶自疑猜。露滴香埃，風靜閑階，月射書齋，雲鎖陽臺；審問明白，只疑是昨夜夢中來，愁無奈。
21	旦雲我回去也，怕夫人覺來尋我。末云我送小姐出來。
22	寄生草多豐韻，忒稔色。乍時相見教人害，霎時不見教人怪，些兒得見教人愛。今宵同會碧紗廚，何時重解香羅帶。
23	紅雲來拜你娘！張生，你喜也。姐姐，咱家去來。末唱
24	煞尾春意透酥胸，春色橫眉黛，賤卻人間玉帛。杏臉桃腮，乘著月色，嬌滴滴琥顯得紅白。下香階，懶步蒼苔，動人處弓鞋鳳頭窄。嘆鯫生不才，謝多嬌錯愛。若小姐不棄小生，此情一心者，你是必破工夫明夜早些來。下
《第二折》
1	夫人引俫上云這幾日竊見鶯鶯語言恍惚，神思加倍，腰肢體態，比向日不同；莫不做下來了麼？伝前日晚夕，奶奶睡了，我見姐姐和紅娘燒香，半晌不回來，我家去睡了。夫人云這樁事都在紅娘身上，喚紅娘來！俫來喚紅科紅雲哥哥喚我怎麼？伝奶奶知道你和姐姐去花園裡去，如今要打你哩。紅雲呀！小姐，你帶累我也！小哥哥，你先去，我便來也。紅喚旦科姐姐，事發了也，老夫人喚我哩，卻怎了？旦雲好姐姐，遮蓋咱！紅雲娘呵，你做的隱秀者，我道你做下來也。旦念月圓便有陰雲蔽，花發須教急雨催。紅唱
2	越調鬥鵪鶉則著你夜去明來，倒有個天長地久；不爭你握雨攜雲，常使我提心在口。你則合帶月披星，誰著你停眠整宿？老夫人心數多，情性；使不著我巧語花言，將沒做有。
3	紫花兒序老夫人猜那窮酸做了新婿，小姐做了嬌妻，這小賤人做了牽頭。俺小姐這些時春山低翠，秋水凝眸，別樣的都休，試把你裙帶兒拴，紐門兒扣，比著你舊時肥瘦，出落得精神，別樣的風流。
4	旦雲紅娘，你到那裡小心回話者！紅雲我到夫人處，必問：「這小賤人，
5	金蕉葉我著你但去處行監坐守，誰著你迤逗的胡行亂走？」若問著此一節呵如何訴休？你便索與他個「知情」的犯由。
6	姐姐，你受責理當，我圖甚麼來？
7	調笑令你繡幃裏效綢繆，倒鳳顛鸞百事有。我在窗兒外幾曾輕咳嗽，立蒼苔將繡鞋兒冰透。今日個嫩皮膚倒將粗棍抽，姐姐呵，俺這通殷勤的著甚來由？
8	姐姐在這裡等著，我過去。說過呵，休歡喜，說不過，休煩惱。紅見夫人科夫人云小賤人，為甚麼不跪下！你知罪麼？紅跪云紅娘不知罪。夫人云你故自口強哩。若實說呵，饒你；若不實說呵，我直打死你這個賤人！誰著你和小姐花園裡去來？紅雲不曾去，誰見來？夫人云歡郎見你去來，尚故自推哩。打科紅雲夫人休閃了手，且息怒停嗔，聽紅娘說。
9	鬼三臺夜坐時停了針繡，共姐姐閑窮究，說張生哥哥病久。咱兩個背著夫人，向書房問候。夫人云問候呵，他說甚麼？紅雲他說來，道「老夫人事已休，將恩變為仇，著小生半途喜變做憂」。他道：「紅娘你且先行，教小姐權時落後。」
10	夫人云他是個子孩兒家，著他落後怎麼！紅唱
11	禿廝兒我則道神針法灸，誰承望燕侶鶯儔。他兩個經今月餘則是一處宿，何須你一一問緣由？
12	聖藥王他每不識憂，不識愁，一雙心意兩下投。夫人得好休，便好休，這其間何必苦追求？常言道「女大不中留」。
13	夫人云這端事都是你個賤人。紅雲非是張生小姐紅娘之罪，乃夫人之過也。夫人云這賤人倒指下我來，怎麼是我之過？紅雲信者人之根本，「人而無信，不知其可也。大車無囗，小車無軏，其何以行之哉？」當日軍圍普救，夫人所許退軍者，以女妻之。張生非慕小姐顏色，豈肯區區建退軍之策？兵退身安，夫人悔卻前言，豈得不為失信乎？既然不肯成就其事，只合酬之以金帛，令張生舍此而去。卻不當留請張生於書院，使怨女曠夫，各相早晚窺視，所以夫人有此一端。目下老夫人若不息其事，一來辱沒相國家譜；二來張生日後名重天下，施恩於人，忍令反受其辱哉？使至官司，老夫人亦得治家不嚴之罪。官司若推其詳，亦知老夫人背義而忘恩，豈得為賢哉？紅娘不敢自專，乞望夫人臺鑒：莫若恕其小過，成就大事，撋之以去其污，豈不為長便乎？
14	麻郎兒秀才是文章魁首，姐姐是仕女班頭；一個通徹三教九流，一個曉盡描鸞刺繡。
15	么篇世有、便休、罷手，大恩人怎做敵頭？起白馬將軍故友，斬飛虎叛賊草寇。
16	絡絲娘不爭和張解元參辰卯酉，便是與崔相國出乖弄醜。到底干連著自己骨肉，夫人索窮究。
17	夫人云這小賤人也道得是。我不合養了這個不肖之女。待經官呵，玷辱家門。罷罷！俺家無犯法之男，再婚之女，與了這廝罷。紅娘喚那賤人來！紅見旦雲且喜姐姐，那棍子則是滴溜溜在我身上，吃我直說過了。我也怕不得許多，夫人如今喚你來，待成合親事。旦雲羞人答答的，怎麼見夫人？紅雲娘根前有甚麼羞？
18	小桃紅當日個月明才上柳梢頭，卻早人約黃昏後。羞得我腦背後將牙兒襯著衫兒袖。猛凝眸，看時節則見鞋底尖兒瘦。一個恣情的不休，一個啞聲兒廝耨。呸！那其間可怎生不害半星兒羞？
19	旦見夫人科夫人云鶯鶯，我怎生抬舉你來，今日做這等的勾當；則是我的孽障，待怨誰的是！我待經官來，辱沒了你父親，這等不是俺相國人家的勾當。罷罷罷！誰似俺養女的不長進！紅娘，書房裡喚將那禽獸來！紅喚末科末云小娘子喚小生做甚麼？紅雲你的事發了也，如今夫人喚你來，將小姐配與你哩。小姐先招了也，你過去。末云小生徨恐，如何見老夫人？當初在誰在老夫人行說來？紅雲休佯小心，過去便了。
20	么篇既然漏怎干休？是我相投首。俺家裡陪酒陪茶倒撋就。你休愁，何須約定通媒媾？我棄了部署不收，你原來「苗而不秀」。呸！你是個銀樣鑞槍頭。
21	末見夫人科夫人云好秀才呵，豈不聞「非先王之德行不敢行」。我待送你去官司裡去來，恐辱沒俺家譜。我如今將鶯鶯與你為妻，則是俺三輩兒不招白衣女媚，你明日便上朝取應去。我與你養著媳婦，得官呵，來見我；駁落呵，休來見我。紅雲張生早則喜也。
22	東原樂相思事，一筆勾，早則展放從前眉兒皺，美愛幽歡恰動頭。既能夠，張生，你覷兀的般可喜娘龐兒也要人消受。
23	夫人云明日收拾行裝，安排果酒，請長老一同送張生到十里長亭去。旦念寄語西河堤畔柳，安排青眼送行人。同夫人下紅唱
24	收尾來時節畫堂簫鼓鳴春晝，列著一對兒鸞交鳳友。那其間才受你說媒紅，方吃你謝親酒。並下
《第三折》
1	夫人長老上云今日送張生赴京，十里長亭，安排下筵席。我和長老先行，不見張生小姐來到。旦、末、紅同上旦雲今日送張生上朝取應，早是離人傷感，況值那暮秋天氣，好煩惱人也呵！悲歡聚散一杯酒，南北東西萬里程。
2	正宮端正好碧雲天，黃花地，西風緊。北雁南飛。曉來誰染霜林醉？總是離人淚。
3	滾繡球恨相見得遲，怨歸去得疾。柳絲長玉驄難系，恨不倩疏林掛住斜暉。馬兒迍迍的行，車兒快快的隨，卻告了相思回避，破題兒又早別離。聽得道一聲去也，松了金釧；遙望見十里長亭，減了玉肌：此恨誰知？
4	紅雲姐姐今日怎麼不打扮？旦雲你那知我的心裡呵？
5	叨叨令見安排著車兒、馬兒，不由人熬熬煎煎的氣；有甚麼心情花兒、厴兒，打扮得嬌嬌滴滴的媚；準備著被兒、枕兒，則索昏昏沉沉的睡；從今後衫兒、袖兒，都揾幫重重疊疊的淚。兀的不悶殺人也麼哥！兀的不悶殺人也麼哥！久已後書兒、信兒，索與我淒淒惶惶的寄。
6	做到見夫人科夫人云張生和長老坐，小姐這壁坐，紅娘將酒來。張生，你向前來，是自家親眷，不要回避。俺今日將鶯鶯與你，到京師休辱沒了俺孩兒，掙揣一個狀元回來者。末云小生托夫人餘蔭，憑著胸中之才，視官如拾芥耳。潔雲夫人主見不差，張生不是落後的人。把酒了，坐旦長籲科
7	脫布衫下西風黃葉紛飛，染寒煙衰草萋迷。酒席上斜簽著坐的，蹙愁眉死臨侵地。
8	小梁州我見他閣淚汪汪不敢垂，恐怕人知;猛然見了把頭低，長籲氣，推整素羅衣。
9	么篇雖然久後成佳配，奈時間怎不悲啼。意似癡，心如醉，昨宵今日，清減了小腰圍。
10	夫人云小姐把盞者！紅遞酒，旦把盞長籲科云請吃酒！
11	上小樓合歡未已，離愁相繼。想著俺前暮私情，昨夜成親，今日別離。我諗知這幾日相思滋味，卻原來此別離情更增十倍。
12	么篇年少呵輕遠別，情薄呵易棄擲。全不想腿兒相挨，臉兒相偎，手兒相攜。你與俺崔相國做女婿，妻榮夫貴，但得一個並頭蓮，煞強如狀元及第。
13	夫人云紅娘把盞者！紅把酒科旦唱
14	滿庭芳供食太急，須臾對面，頃刻別離。若不是酒席間子母每當回避，有心待與他舉案齊眉。雖然是廝守得一時半刻，也合著俺夫妻每共桌而食。眼底空留意，尋思起就裏，險化做望夫石。
15	紅雲姐姐不曾吃早飯，飲一口兒湯水。旦雲紅娘，甚麼湯水咽得下！
16	快活三將來的酒共食，白泠泠似水，多半是相思淚。眼面前茶飯怕不待要吃，恨塞滿愁腸胃。「蝸角虛名，蠅頭微利」，拆鴛鴦在兩下里。一個這壁，一個那壁，一遞一聲長籲氣。
17	夫人云輛起車兒，俺先回去，小姐隨後和紅娘來。下末辭潔科潔雲此一行別無話兒，貧僧準備買登科錄看，做親的茶飯少不得貧僧的。先生在意，鞍馬上保重者！從今經懺無心禮，專聽春雷第一聲。下旦唱
18	四邊靜霎時間杯盤狼籍，車兒投東，馬兒向西，兩意徘徊，落日山橫翠。知他今宵宿在那裡？在夢也難尋覓。
19	張生，此一行得官不得官，疾便回來。末云小生這一去白奪一個狀元，正是「青霄有路終須到，金榜無名誓不歸」。旦雲君行別無所謂，口占一絕，為君送行：「棄擲今何在，當時且自親。還將舊來意，憐取眼前人。」末云小姐之意差矣，張珙更敢憐誰？謹賡一絕，以剖寸心：「人生長遠別，孰與最關親？不遇知音者，誰憐長嘆人？」旦唱
20	耍孩兒淋漓襟袖啼紅淚，比司馬青衫更濕。伯勞東去燕西飛，未登程先問歸期。雖然眼底人千里，且盡生前酒一杯。未飲心先醉，眼中流血，心內成灰。
21	五煞到京師服水土，趁程途節飲食，順時自保揣身體。荒村雨露宜眠早，野店風霜要起遲！鞍馬秋風裏，最難調護，最要扶持。
22	四煞這憂愁訴與誰？相思只自知，老天不管人憔悴。淚添九曲黃河溢，恨壓三峰華嶽低。到晚來悶把西樓倚，見了些夕陽古道，衰柳長堤。
23	三煞笑吟吟一處來，哭啼啼獨自歸。歸家若到羅幃裏，昨宵個繡衾香暖留春住，今夜個翠被生寒有夢知。留戀你別無意，見據鞍上馬，閣不住淚眼愁眉。
24	末云有甚言語囑咐小生咱？旦唱
25	二煞你休憂「文齊福不齊」，我則怕你「停妻再娶妻」。休要「一春魚雁無消息」！我這裏青鸞有信頻須寄，你卻休「金榜無各誓不歸」。此一節君須記，若見了那異鄉花草，再休似此處棲遲。
26	末云再誰似小姐？小生又生此念？旦唱
27	一煞青山隔送行，疏林不做美，淡煙暮靄相遮蔽。夕陽古道無人語，禾黍秋風聽馬嘶。我為甚麼懶上車兒內，來時甚急，去後何遲？
28	紅雲夫人去好一會，姐姐，咱家去！旦唱
29	收尾四圍山色中，一鞭殘照里。遍人間煩惱填胸臆，量這些大小車兒如何載得起？
30	旦、紅下末云僕童趕早行一程兒，早尋個宿處。淚隨流水急，愁逐野雲飛。下
《第四折》
1	末引僕騎馬上開離了蒲東早三十里也。兀的前面是草橋，店裏宿一宵，明日趕早行。這馬百般兒不肯走。行色一鞭催去馬，羈愁萬斛引新詩。
2	雙調新水令望蒲東蕭寺暮雲遮，慘離情半林黃葉。馬遲人意懶，風急雁行斜。離恨重疊，破題兒第一夜。
3	想著昨日受用，誰知今日淒涼？
4	步步嬌昨夜個翠被香濃熏蘭麝，欹珊枕把身軀兒趄。臉兒廝揾者，仔細端詳，可憎的別。鋪雲鬢玉梳斜，恰便似半吐初生月。
5	早到也，店小二哥那裡？小二哥上云官人，俺這頭房裡下。末云琴童接了馬者！點上燈，我諸般不要吃，則要睡些兒。僕云小人也辛苦，待歇息也。在床前打鋪做睡科末云今夜甚睡得到我眼裡來也！
6	落梅風旅館欹單枕，秋蛩鳴四野，助人愁的是紙窗兒風裂。乍孤眠被兒薄又怯，冷清清幾時溫熱！
7	末睡科旦上云長亭畔別了張生，好生放心不下。老夫人和梅香都睡了，我私奔出城，趕上和他同去。
8	喬木查走荒郊曠野，把不住心嬌怯，喘籲籲難將兩氣接。疾忙趕上者，打草驚蛇。
9	攪箏琶他把我心腸扯，因此不避路途賒。瞞過俺能拘管的夫人，穩住俺廝齊攢的侍妾。想著他臨上馬痛傷嗟，哭得我也似癡呆。不是我心邪，自別離已後，到西日初斜，愁得來陡峻，瘦得來唓嗻。則離得半個日頭，卻早又寬掩過翠裙三四褶，誰曾經這般磨滅？
10	錦上花有限姻緣，方才寧貼；無奈功名，使人離缺。害不了的愁懷，恰才覺些：撇不下的相思，如今又也。
11	么篇清霜凈碧波，白露下黃葉。下下高高，道路曲折；四野風來左右亂踅。我這裏奔馳，他何處困歇？
12	清江引呆答孩店房兒裡沒話說，悶對如年夜。暮雨催寒蛩，曉風吹殘月，今宵酒醒何處也？
13	旦雲在這個店兒里，不免敲門。末云誰敲門哩？是一個女人的聲音。我且開門看咱。這早晚是誰？
14	慶宣和是人呵疾忙快分說，是鬼呵合速滅。旦雲是我。老夫人睡了，想你去了呵，幾時再得見，特來和你同去。末唱聽說罷將香羅袖兒拽，卻原來是姐姐、姐姐。
15	難得小姐的心勤！
16	喬牌兒你是為人須為徹，將衣袂不藉。繡鞋兒被露水泥沾惹，腳心兒管踏破也。
17	旦雲我為足下呵，顧不得迢遞。旦唧唧了
18	甜水令想著你廢寢忘餐，香消玉減，花開花謝，猶自覺爭些；便枕冷衾寒，鳳只鸞孤，月圓雲遮，尋思來有甚傷嗟。
19	折桂令想人生最苦離別，可憐見千里關山，獨自跋涉。似這般割肚牽腸，倒不如義斷恩絕。雖然是一時間花殘月缺，休猜做瓶墜簪折。不戀豪傑，不羨驕奢；自願的生則同衾，死則同穴。
20	外凈一行扮卒子上叫云恰才見一女子渡河，不知那裡去了？打起火把者。分明見他走在這店中去也，將出來！將出來！末云卻怎了？旦雲你近後，我自開門對他說。
21	水仙子硬圍著普救寺下鍬鑊，強當住咽喉仗劍鉞。賊心腸饞眼惱天生得劣。卒子云你是誰家女子，夤夜渡河？旦唱休言語，靠後些！杜將軍你知道他是英傑，覷不覷著你為了醯醬，指一指教你化做膋血。騎著匹白馬來也。
22	卒子搶旦下末驚覺雲呀，原來卻是夢裏。且將門兒推開看。只見一天露氣，滿地霜華，曉星初上，殘月猶明。無端燕鵲高枝上，一枕鴛鴦夢不成！
23	雁兒落綠依依墻高柳半遮，靜悄悄門掩清秋夜。疏剌剌林梢落葉風，昏慘慘雲際穿窗月。
24	得勝令驚覺我的是顫巍巍竹影走龍蛇，虛飄飄莊周夢蝴蝶，絮叨叨促織兒無休歇，韻悠悠砧聲兒不斷絕。痛煞煞傷別，急剪剪好夢兒應難舍；冷清清的咨嗟，嬌嘀嘀玉人兒何處也！
25	僕云天明也。咱早行一程兒，前面打火去。末云店小二哥，還你房錢，鞁了馬者。
26	鴛鴦煞柳絲長咫尺情牽惹，水聲幽仿佛人嗚咽。斜月殘燈，半明不滅。暢道是舊恨連綿，新愁鬱結；別恨離愁，滿肺腑難淘瀉。除紙筆代喉舌，千種相思對誰說。並下
27	絡絲娘煞尾都則為一官半職，阻隔得千山萬水。
28	題目小紅娘成好事老夫人問私情正名短長亭斟別酒草橋店夢鶯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