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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5-第四回

《5-第四回》[View] [Edit] [Histor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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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一回儿,听得宝钗梦中呻吟,忙问道:「姊姊为什么?」宝钗睁眼道:「忽然胃脘里隐隐的有些疼,想是今日。吃的晚饭没有消化。」宝玉道:「我替姊姊摸摸。」忙过来,坐在身旁,替宝钗细细的捶。宝钗道:「你不要乏了,你也躺著;到底好些。」宝玉即同宝钗并枕而卧,一面捶著,紧紧相偎。宝钗心中想道:「这人真变了,竟无。所动心。要是这么著,倒又是个闷葫芦。难道林黛玉是喜欢这么著的!」想起从前伺梦,虽然不多几回,也甚觉兴浓情逸,怎么这回半年之久,竟是这个光景。一面想著,胸中真觉闷痛起来,又复呻吟不止。宝玉道:「明儿只怕要打发人去改改药方了。」宝玉捶了一夜,宝钗亦终夜未能睡著。次日,心中,仍是纳闷,又复恹恹。自此半眠半起,又觉比前差了。
3 倏忽交秋,探春回来。吉期渐近,荣府甚是忙乱。看看到了八月,先吉期几日,将敕命大装送了过去。新房在潇湘馆中。因新屋里宝钗在内,「不便叫他搬移,又不便叫黛玉竟居下首,因潇湘馆已经收拾过,又是黛玉所爱,遂将旨意供于省亲别墅正殿中,就在那里结亲,送人潇湘馆。此时荣府光景不比从前,一切拮据;这回喜事,王夫人因林家局面宽展,不得不稍饰外观。贾琏因闻琼玉有数百万之富,宝玉圣眷方隆,,即日可望飞腾,遂竭力打起精神,挪移著办理。平儿因从前都是凤姐经手办事,自己初遇这一件要紧的事,怎好不十分出力办理周到!偏偏这件喜事,因奉有谕旨,无人不知,凡向有来往的,自王公百官无不备礼致贺。八月望前,已陆续送礼;即向无往来的,也备了礼来,想来看个热闹。琼玉的同年、故旧、同官等,亦纷纷致送添妆,也到贾府致贺。
4 琼玉早与舒姨娘商量,替黛玉置备衣饰奁具。把京中二处当铺,两处银号,作为黛玉奁赠。原来黛玉起身后,到了年下,程忠查算那年盐务最旺,共得利银捌拾七万有零。遂提了五十万,分派四人,领著到京,将十万留供京中用度,其馀开设典铺银号各二座。禀知琼玉、黛玉,盐务仍照旧办理,并具禀请示,是否尚须扩充。黛玉即命相机择利办理。春间禀来,又扩充一倍,共资本三百馀万。除将各铺馀利及田租等凑人外,又添会银九十馀万,俟明年提出利银,再添设淮安、山东、直隶、河南各典铺。琼玉又手谕程忠道:「所有产业,乃先老爷遗资,小姐调度,尔等四人出力,方能成此巨资。我无独享之理。著将盐务、田租及各铺等每年所得利息,提取二成,你等四人分用。其馀我与小姐各,半。永著为例。」并不向黛玉说知。后来程忠四人联名禀辞的禀帖到了,黛玉方才晓得,再三辞让。琼玉执意不肯;只得依他,此是后话。
5 且说到了吉日将近,舒姨娘方将奁簿与黛玉过目,又将四铺册账折子图书等物交与。黛玉道:「这个断使不得。我一个女孩儿,姨娘、兄弟替我做些衣裳、首饰等物,我不敢辞。若说这铺子,从前原是我的主意:为著兄弟在京做官支银便当,省得南中往返。要是这么著,我不是自私自利了!况且兄弟怎么便当呢!」舒姨娘道:「这是你兄弟一点至诚,小姐还当领他的意思才好。况且自小姐回家,家中顿长十倍。这铺子原是小姐经营的。」黛玉道:「去请少爷来。」」
6 一回儿,琼玉来至房中。姊弟二人又苦苦推让,至相对而泣。琼玉道:「姊姊;这一点子尚且如此,将来怎样呢!这产业本是姊姊手中起的,姊姊要肯分用,兄弟还可靦颜衣租食税。姊姊若是如此,兄弟宁可弃如敝屣,断不能独享的。」又道:「姊姊是绝世的人,何必也效世俗之态,,想是看著兄弟还未能免俗尘。」青棠在傍道:「我倒有个调停。小姐为著少爷在京用度便当,故而叫开这铺子。这回子尽遍小姐,少爷仍旧不便。依我的意思,少爷留两个,将两个与小姐,如何?」琼玉道:「也罢!姐姐爱我的意思,我也体贴。但是姊姊以后断不可再作世俗之态了。」黛玉叹息道:「银钱原是小事,我岂拘拘为此!原为你这一行至性,教我感愧。也罢,我竟有这么一个兄弟,不枉人生一世。我就遂你的至性便了。」琼玉方才喜欢,说道:「兄弟托姊姊的事,不要忘了。」黛玉道:「你放心,尽我本领做去。,必有佳音奉报。」
7 到了吉期,宝玉、贾环各自奠雁行亲迎礼回来。只见贺客盈门,将紧要如北静王等应酬了一回,.馀者都是贾珍、贾环、贾蓉、,贾兰及族中的入,并亲戚如周姑爷、薛蟠、薛蝌;好友如柳湘莲等,分头迎送陪坐,都忙不过来。宝玉的吉时在前,喜舆到门,一切烦文热闹不必细表。迎人园中省亲别墅阶下下舆,先行礼谢恩,然后结亲,皆按金陵规矩。两行红烛彩灯拥导,」送人潇湘馆中。不多时,吉时又到,贾环在荣禧堂结亲,新房在王夫人正室内边。  
8 宝玉看著贾环结亲后,见无甚要紧的客,便躲了进来,到宝钗屋里。见宝钗亦盛妆端坐。宝玉道:「那里这些客,把人都闹昏了。姊姊今儿大好,倒不觉乏么?」宝钗道:「正是俗语说的「人逢吉气精神爽」呢!」宝玉道:「姊姊吃药没有?」宝钗道:「我药也吃得太多了。这两天你们喜事,我叫他们不要弄这个,过了这几日再看。要是好了,就不吃了。」又道:「天快晚了,你这一天也该歇歇了。」宝玉道:「客还未散呢。」两人又说了一回话。内外的客都渐渐散了。  
9 已自初更。贾政进来了,宝玉过去,王夫人叫他回房歇息。宝玉退了出来,又到宝钗屋里,道:「姊姊!今儿暂且失陪。」宝钗笑道:「快去罢!」宝玉一迳来至潇湘馆,秋纹、麝月送到了,依旧回宝钗处。—宝玉进了潇湘馆,即命掩了门,进入房中。不知宝、黛二人如何相会?且听下回细表。    
10 第十三回
11 单说宝玉进至房中,见紫鹃站在傍边,黛玉盛妆端坐。忙上前作了一揖,道:「妹妹」刚说了两个字,已咽住了。黛玉立起回礼。见宝玉光景,忙笑道:「请坐!」宝玉坐下,正要开言。黛玉道:「我们数年之别,不啻千年一时,也无从叙起。现有二句要紧的话……」宝玉一见黛玉,满腔悲喜,.正是茫无头绪,所以叫了一声「妹妹」几乎要放声一哭。又想:「今日似乎不可。」故勉泪咽下,那神色已十分惨淡。
12 但见黛玉笑容可掬,也绝无羞涩之态。又见丰神艳逸,比从前更加了几分,不觉心中欣喜。又听黛玉说有要紧的话,连忙敛容道:「妹妹!请说。」黛玉道:「你晓得救我的是何人?」宝玉道:「我正不知道,听说是个女仙,想来就是警幻仙姑。」黛玉道:「正是仙姑留了一个侍女与我,我已与他约为姊妹。我意欲留他尘世多些时,又怕唐突了他。踌躇了两年,才敢与他说及。那知他与你早有因缘,也是为你谪降的。因仙姑体恤他,不令他转入轮回,致遭堕落。今日同我来的,你须要先见他一见。」宝玉道:「这时候怕不恭呢。黛玉道:「这,时候本好,明日见他便觉简亵了。」便叫;」紫鹃!你不见了二爷。」紫鹃道:「姑娘说要紧话,我怎敢打岔哩。说著,与宝玉行礼;宝玉连忙拉住,说道:「姊姊!,那眼泪又要下来,紫鹃连忙岔道:「二爷!你丰采比从前大不相同了,身子是大好了。」宝玉道:「多谢姊姊,好了。」黛玉道:「紫鹃!你把这蜡挪到门口去,把红毡铺上,快去拉了青棠来。」紫鹃一回儿携著青棠的手来至中间。
13 宝玉见[他]云裳月袂,飘飘然若欲[乘]风而去,色不艳而丽,态不浓而腴,一种秀逸之气,不可名状。惟有黛玉足与相敌,宝钗便觉不如。回顾紫鹃,竟觉粗蠢。心想:「这面貌好像见过。的。」不觉呆了。黛玉忙携了青棠,叫紫鹃扶了宝玉,双双拜下。拜毕,起来对立。紫鹃又叫宝玉作揖,宝玉作了一揖。青棠回礼,回身向黛玉叩头,黛玉连忙拉住。黛玉替宝玉道喜,紫鹃又与宝玉道喜,宝玉此时大有迷离之意。黛玉携了青棠,紫鹃招呼宝玉,向后边屋里来。黛玉悄悄向青棠道:「烦妹妹替我陪他一夜。」青棠道:「这个不能;小姐!这是世法,不可乱来的。」向宝玉道:「二爷!快请奶奶回房罢。」黛玉道:,「好妹妹!今儿我实在有些乏了,明儿还要起早,让我歇歇。」青棠道:「这百岁良辰,世间最重的,如何使得呢。小姐!你向来听我的话的,快请回房。小姐乏了,二爷自然能体贴。」
14 黛玉见他执意不肯,只得同宝玉回,房。向宝玉道:「怎么一言.不发!到像害羞似的。」宝玉道:「我这回子恍惚,竟不知怎么样才好。」黛玉笑道:「真个我乏了;我们歇著罢,有话再谈罢。」紫鹃与黛玉卸装,宝玉亦宽去礼服,紫鹃退出。宝玉又与黛玉宽了外衣,只剩小衫,进入帏中,同人纱衾。黛玉将通灵宝玉摘下来,亲与宝玉带上。
15 只看帐中忽然明朗如月光一般,略带些红色。宝玉道:「这玉更比前亮了,竟把灯光多盖过了。」忽低头,见黛玉短衫衩里闪闪有光,说道:「妹妹带了什么?」忙将衣解开,见光在抹胸里。又把抹胸解下,只见当心一颗珠,如鸡头大小,闪出光来,微带绿色。原来黛玉心前天生有一颗红珠,非痣非疣,色如琥珀,佛家所谓智珠,与宝玉的通灵宝玉皆从夙世而来。一刚一柔,一动一静,所谓珠玉因缘者也。平时除父母之外,惟紫鹃侍浴得见,亦绝不敢语人,故而无知者。人但知」宝玉有玉,而不知黛玉有珠,故造作金锁为以金配玉之说,以动元妃、贾母、王夫人众人之听,结下幻缘,将珠玉因缘弄得生离死别,所谓情中生劫,劫中生魔也。此珠得宝玉光华一照,其光华更加焕发。
16 此时帐中毫发毕见,迎著光看黛玉,容颜更美丽。宝玉喜心洋洋,因说道:「怪不道仙姑总称绛珠,我正不解为什么要叫妹妹做绛珠,原来妹妹有此奇宝。」黛玉道:「仙姑几时叫我绛珠?」宝玉将山中听得石壁里的话,说了一遍。黛玉恍有所会,便道:「我们夙世因缘是明白的了,不知仙姑如此裁成我们,如何报答?」又道:「我这向前并不觉奇处,自从你把玉送来,青棠把他硬挂在我身上,晚间帐中便觉有光。我以为是你玉的原故,把玉除下来,细,看,才晓得我的珠也放起光来。」宝玉道:「珠、玉也离久了,忽然相合,两气相感,光华自然顿发了。只怕将来这光还要大哩。」黛玉道:「为什么?」宝玉道:「我们神情已合,形体还未合呢。」黛玉一笑,道:「天不早了,睡了罢,实在乏了。」遂一同躺下。宝玉道:「妹妹!这香我也久违了。」黛玉不答。宝玉见黛玉倦了,不敢再与他说话,遂也合目睡了。天明起来,宝玉又将宝珠细细赏玩了一回。俟黛玉梳洗毕,同至王夫人那里请安。  。是时湘云、宝琴、李纹、李绮、岫烟、香菱及尤氏婆媳、佩凤、偕鸾、文花、嫣红、李纨、平儿、宝钗、探春、惜春、喜鸾、巧姐及琥珀、彩明、」玉钏、彩屏、彩云、小办:秋纹、麝月、莺儿、五儿、碧痕等,也等不及三朝见礼,都到潇湘馆,拥著黛玉说笑。黛玉一一酬应,闹了一天。湘云道:「我们要做诗贺林姊姊,上回没有做成,这回定要做的了。今儿晚上大家做起来,明儿见礼时做个贽仪,好不好?」大家都说道:「好。」
17 次日黛玉到荣禧堂,先参天地,然后出来,同了贾环夫妇乘舆,鼓乐到了宗庙,行庙见礼。回至荣禧堂,又到贾母像前行礼,然后向贾赦、邢夫人、贾政、王夫人行礼。又有本家长辈,下至贾珍、尤氏、贾琏、平儿等,皆双双行礼。李纨、探春、惜春、喜鸾、贾环及本家妯娌贾琛,平拜行礼。然后周姨娘及明、魏两姨娘行了礼,贾蓉、贾兰、」巧姐及贾蔷、贾芸、贾芹、贾」菖、贾藻、贾苹、贾花、贾芷、贾菱等一一拜了。请出宝钗,宝玉面西,宝钗面东,黛玉立宝钗之下,—三人交拜。众家人、媳妇、丫鬟分班叩见。
18 ,王夫人与贾政商定;大家称呼宝钗,叫宝二奶奶,称呼黛玉叫玉二奶奶,众人答应了。以后还是叫新二奶奶的时候多。,贾环夫.妇亦照样行礼。众人看这张家姑娘,模样也还端正,惟与宝、黛相形,不啻东西施之别。这张家姑娘名叫倩娥,大家都称环三奶奶。足足闹了大半天才毕。于是内外开筵,唱戏欢饮。
19 席散后,内里重摆合欢宴,一在荣禧堂,一在潇湘馆。宝玉居中,宝钗居左,黛玉居右。宝钗再三不肯,说道:「这宴是为新人而设,我岂有僭客之礼!」湘云、探春等在傍带笑带玩的推宝钗坐了。姊妹们说笑了一回,湘云道:「你们的诗,这回子好出场了。」说著,大家将诗笺取出,送与黛玉。黛玉一一接了,道谢道:「容过天和了送去。」到二更多天;才散了。回到房中,黛玉觉得乏了,即便安寝。次日起来,到王夫人处请安毕,到宝钗房中说了一回,又到李纨、平儿、探春各处。回到园中,去看惜春,谈了许久。又将各人礼物,自邢、王二夫人起一一料理了,遣紫鹃送了去。晚间,宝玉进来道:「今儿我们早些歇罢。」
20 次日到王夫人处请安,王夫人道:「你那里.的神仙来了没有?」黛玉道:「那天跟了过来的。」王夫人道:「我们要见见他,老爷、大老爷都要见他的。你回来把他带来。」黛玉答应了,叫紫鹃去同来,又将与他约为姊妹的话说了。,王夫人道:「他是仙人,—原该如此。怎好当他下人呢!」黛玉道,:「他是依旧守著规矩的。」一回子贾赦、贾政、贾珍、贾琏、贾蓉、贾环、贾兰等都进来,要想见见神仙,紫鹃同青棠飘然而至。
21 众人看时,并不十分美艳,而另有一种灵秀之气,令人不敢逼视。黛玉一一指点,青棠皆行婢子之礼;贾赦等连忙站起来,说道:「快扶著!这是当不起。」都还了揖,贾珍以下都还了礼,然后见王夫人。王夫人一把拉著手说道:「神仙姊姊!你断不可行丰乙」青棠连忙跪下,黛玉帮著拉了起来。王夫人又让他坐,青棠不肯。王夫人道:「你如何这么客气!我们就不敢见你了。」黛玉见王夫人站了半天,必不肯坐,便推他到下边杌上,道:「妹妹遵命坐了罢。」青棠谢了,然后坐下。  
22 王夫人问了他一回仙姑的事,青棠一一答应。贾赦道:「这位仙女在家,倒要大家斟酌个称呼才好。」贾政道:「不如把他的芳名摘一字加以仙字,又似别号一般,上下皆可通称。不然那些世俗姑娘、小姐的称呼,不是敬他,倒是唐突他了。」贾赦道:「二老爷说的极是,就叫传知他们,以后大家叫「棠仙」就是了。」黛玉告诉他:「老爷送你的号叫「棠仙」。」青棠又出来谢了。大家都出去,纷纷传说不一。黛玉又同他至众姊妹处,一一见了。湘云一见,便与他们谈起来。末后到了惜春那里,两人一见如故,谈得忘形。
23 黛玉遂先回潇湘馆来。忽然想起众姊妹送的诗尚未酬谢,取出细细的看了一遍。各人都下了各人的款,押了图书,共十人十首。湘云诗曰:
24 不是仙人化鹤回,等闲飞去又飞来。  
25 情天炼石开香界,洛水凌波恋逸才。  
26 碧月当心同皎洁,名花人手转低徊。
27 乘鸾莫再轻游戏,稳住秦家引凤台。
28 岫烟诗曰:  
29 云拥华堂丽日闲,和鸣好鸟语关关。
30 方欣壁自秦庭返,又见珠从合浦还。  
31 毅雾皖迷帘底月,烟螺浓染镜牛山。
32 剥汤食性仙人识,一笑兰陔彩袖班。
33 宝琴诗曰:  
34 灵踪艳事古来稀,喜见名花对紫薇。
35 巫峡飞云神女降,玉笙明月子乔归。
36 香盟共证三生石,仙骨应披一品衣。
37 此日茜窗窗外竹,斑斑泪点尚依稀。
38 李纹:
39 云扶露拥上瑶台,美满缘从夙世来。
40 辈识性名双壁合,喜看连理一枝开。
41 鸾回争睹金华丽,鹊驾犹烦玉管催。
42 我愧诗成如下里,拈花聊佐合欢杯。
43 李绮:
44 名园重到更欣然,住日刚开合卺筵。
45 徐淑诗篇推作者,刘纲伉俪本飞仙。
46 春生玉树风初倚,香人幽兰梦正圆。
47 想见鸣禽流水外,瑶琴一曲共调弦。
48 香菱:  
49 天风吹动翠云翘,广乐琳琅下九霄。
50 千载何人见神女,几生修到嫁文箫。
51 有情仙佛联佳偶,隔世悲欢并此宵。
52 说与大罗诸伴侣,尘寰艳福镇难消。
53 李纨:
54 联袂芳园记十年,旧欢重续更缠绵。
55 辈知舞月姬娥去,难忘吹箫弄玉缘。
56 报绕云饼环佩动,香飞湘馆绮罗鲜。
57 从兹不羡琼楼梦,信有人间兜率天。
58 宝钗:
59 天合良缘夙世成,仙心历历证香盟。  
60 九重明诏褒贞义,十美新诗写艳情。
61 秋丽星桥银浦静,春酣宝帐月珠明。  
62 蒹葭倚玉吾何幸,-愿谱同声奏风笙。  
63 探春:
64 万劫难销意自深,黄尘碧落几沉吟。
65 直将三舍挥戈力,来慰口口抱柱心。
66 一寸精诚天可补,百年美满世难寻。
67 笙歌缥缈兰房烟,可似仙山法曲音。
68 惜春:
69 灵河岸畔认前身,消得花宫万种春。  
70 情到尽时方是肃,心从快后不生因。
71 三三径在名园继,六六禽飞锦水新。
72 笑我沾泥不飞絮,无端也傍玉楼人。  
73 黛玉看毕,宝玉走来,又同看了一回、宝玉道:「这诗无美不备,有趣极了。」黛玉道:「枕霞语杂诙谐,可恶!香菱的竟有艳羡之意,可为情不自禁了。宝姊姊的毕竟冠冕得体。三妹妹的沉著警[策],与人不同。」宝玉道:「.三妹妹的这首,竟说得出妹妹的心。」黛玉向他一笑,道:「四妹妹的含著机关,也不大可解。这末语大是奇怪,琼兄弟的事竟有可望呢!」宝玉也道:「竟有些意。」
74 说著,黛玉拈毫,也做了两首,答谢众人,取诗笺写出。宝  玉道:「须得一人一张才好。」黛玉道:「我懒得写。」宝玉道:「回来我替妹妹写完。」续那诗道:
75 倩女离魂黯欲消,飘飘仙佩忽招邀。  
76 骖弯路绝三千里,骑鹤人归念四桥。
77 身外衣钗青冢在,梦中姊妹碧云遥。
78 凭谁与说浮生话,-回首烟云过眼销。  
79 无端隔世复寻盟,双桨频烦远道迎。
80 谁遣微忱通帝座,敢劳丹诏下瑶京。  
81 几曾避面同邢尹,别样矜怜念舅甥。  
82 陛我佳章惭藻饰,旧欢新感不胜情。  
83 宝玉道:「妹妹这诗,亦缠绵亦感慨,又落落大方,比宝姊姊的更好了。我也来诌一首。」遂提笔想了一想,写道:
84 信誓原知小节非,三年清泪在征衣。  
85 拔曾面壁空诸相,毕竟愁心絮落晖。
86 碧海仙娥原不死,潇湘妃子本同归。
87 疏顽合享庸中福,老向温柔锦绣围。
88 黛玉道:「妙而自然,诗也大长了,这是螂环福地的功夫哩。」宝玉将黛玉的诗一一代为写出,遣婢分送。各人看了,都说:「林潇湘的诗大长了;竟是名家气象。怡红公子诗也好,竟有些仙气的。」
89 是晚,黛玉向宝玉道:「今儿你该到后边歇去。」宝玉道;「我同妹妹正要细谈,怎么妹妹叫我到后边去!」黛玉道:「我们的话,十年也说不尽,要慢慢的谈,不争此一时。青棠为你淹留尘世,且又是仙姑亲近侍从之人。我们都受仙姑厚恩,我本不愿僭他,无奈他执意不肯,今儿你岂可再不去!你须要格外敬爱他方好。」宝玉道:「我原因仙姑面上,十分敬他,不敢轻动别念。」黛玉道:「敬而不爱,不是反疏远了!人家为你下凡,这慕恋深情,亦复不浅,你如何不生感动呢!」宝玉道:「他不是世间凡躯,我见他,心上有些凛凛的。」黛玉道:「你又忽然迂拘起来了。他那柔情婉态,比紫鹃、袭人,只怕强几倍哩。你快去叫紫鹃、翠篑来陪我。」宝玉犹自依依,」黛玉起身推他道:「快去罢!」又向耳边低低说道:「以」后不要瞒我就是了。」宝玉道:「我怎肯瞒你,不要说是他,便别人我担不肯瞒你。既这么说,我失陪妹妹一夜。」
90 宝玉来至后边,紫鹃过来,同翠篑伺候黛玉安寝。,宝玉见青棠一人向窗前坐著,便道:「姊姊!今儿拜了一天的客。」青棠见宝玉进来,徐徐站起,道:「二爷还没有安歇?」宝玉道:「妹妹叫我来同姊姊谈谈。」青棠道「小姐也太性急了。二爷同小姐才聚首,怎么就这么急急推让呢!」宝玉道:「姊姊是仙人,我不敢说谎,仙姑的大恩,姊姊的深情,我都感激不尽。因为我同妹妹死生离合;一时离不开,所以不能就到姊姊这里。又恐凡愚浊货,有辱姊姊仙灵。今儿是妹妹逼著我来的。」青棠道:「二爷的心,我有什么不知道的!况且良缘乍合,自然要多叙些时。」宝玉道:「妹妹的意思,姊姊亦不可不领他的。」青棠道:「今儿自然我也不便固执了。」
91 宝玉见他语言柔婉,真在紫鹃、袭人之上;意态风神,虽晴雯亦微有不及,心中的矜拣便去了几分。便道:「我蒙仙姑大恩;仙姑的位分功烈,我还不得知道;姊姊的仙踪,我更茫然,请姊姊细细指示。」青棠道:「仙姑总领欲界诸天,位在元女之下。居太虚幻境,上不在天,下不在人间「所属二十四司,每司正副各一人,掌案二人,皆列仙之上等者为之。宫内侍女二百四十人,亦分等次派司职事。一等十二人,贴身伺候。我即一等中之第三,名。我的来头,说起来令人惭悔。」宝玉道:「请慢慢的指示。」
92 青棠道:「我本是盘古时忉利天宫一株夜合花,仗著一点灵气,修证人果。忉利天王将我炼度,充作宫中侍婢。,因本性朝开夜合,性中含著一缕情根,时时感动,尘念渐生。天王知道,将我发入本虚幻境,令谪尘寰,转入轮回,备受风月之苦。转辗沉沦,方生悔恨。又蒙警幻仙姑收回幻境,派作侍女,积有勤劳,遂擢至一等。」宝玉道:「姊姊谪降时,不知是那朝那代?降生为何人?」青棠道:「轮回转辗,本性几迷,如梦如寐,也不能尽记。近时的事还略记得,大抵自风尘女子上至后妃,各种的苦趣,多经历过了。」宝玉道:「可略记单一二否?青棠道:「记得做过汉宫贵轮,名叫合德」触阶而死。又做过藩王之妃,恣情纵欲,不得其死。一时也说不尽。又曾转过男身,姬妾数十人,年未三十夭亡;又曾转为贫家女,后遇一贵公子,买为侍女,遭悍妻凌虐,愧恨而死。这才立心悔过,永不愿再生人间,仙姑方把我收回幻境的。」宝玉一面听,一面点头叹息。  —
93 青棠道:「自从归到幻境,时候也不少了?总由夙性未能清净,故静极而动,又复生尘。」宝玉道:「正是妹妹说姊姊与我有缘,我性根昏浊,竟不解缘从何起?」青棠道:「这话说来益发可愧了!这是我一念之痴,你怎能知道呢:你可记得仙姑邀你饮酒听歌的事?」宝玉道:「这是我小时梦中所见,牢牢记著。」青棠道:「那时我站在仙姑身傍,你可曾见我?」宝玉凝思半日,忽笑道:「怪不得我见了姊姊,极觉面善,又想不起来。这回姊姊说了,我才记得。」姊姊不是手中拿著拂尘,。替我斟酒的么?」
94 青棠道:「正是。歌毕之后,你朦胧欲睡,仙姑引你到密室与可卿相见,授你秘密。我在傍忽然想道:「我自入轮回,极尽人间风月,然总未见如此人才。仙姑与他饮宴,又待他如此,想必是大有根器的神仙。怎得与他一叙方好。」尘心一动,不可止遏。仙姑出来后,我频偷空窥视。见可卿百方引诱,意态欲飞,你反十分靦腆,不觉心生爱慕。仙姑已经知道,立刻唤去,责罚一番,便要发人薄命司,仍转轮回。我再四苦求,愿力加忏悔,仙姑乃罚我赴赤霞,宫守护绛珠仙草。我潜心涤虑,划削情根,无如微芒一念终难以消磨。那日见仙姑来看仙草,说起你们生死缠绵的情事,我又不禁触起前情,连忙收敛,已怦怦欲动。仙姑将我熟视多时,叹道:「你立心洗濯用功,不可为不勤。然这一点根苗终未捎释;念你往日之劳,姑施格外之恩,免你轮回,令汝遂其所欲罢。我此时往救绛珠,你可跟我前去,随绛珠住世。保护扶持。因满之后,同归幻境。你须小心在意。」所以仙姑救了绛珠,即留我在扬州的。」又道:「我与你并无一言相交,一事相接,然这千点痴情,真是海枯石烂不能磨灭。其中缠绵往复的苦处,我也不能。告诉你。虽不能比绛珠,大约与蘅芜君亦差不多。你如何能知道呢!」说著,将绡衣拭泪。
95 宝玉一面听,一面出神,听道此际,已心神惝恍。又见青棠。」拭泪,不觉感恻难禁一手拉著青棠道:「我不过是块顽石,乃蒙姊姊如此用情,我竟一些也不知道,我真是下愚了!姊姊!叫我如何报答姊姊这番美意!」说著,泪如雨下。青棠亦拉著手道:「你如何能知道呢!我与你……」说著咽住,又相携呜咽了一回,方道:「如今承仙姑格外之恩,能与你相聚,我已心下快然。你又何必伤心呢!」宝玉也收泪道:「我只恨姊姊深情,无可报答。姊姊!我们且尽人间之乐,再细细的谈罢。」青棠道:「既承小姐雅意,不可负此良宵。我伺候二爷宽衣。」宝玉道:「姊姊,这称呼不可如此。姊姊既承见爱,还求叫我兄弟才是。」青棠道:「我既居尘世,便当依著世法。我现为婢妾,如何不行婢子之礼呢!」宝玉道:「这断不敢当。」青棠道:「以始生而论,虽在你之前;以证道而论,却在你之后。小姐要与我约为姊妹,我也不敢,何况二爷!」宝玉道:「你与妹妹如何称呼?」青棠道:「我只是叫小姐,」后来小姐再三说了,方叫姊姊,人前仍是叫小姐的。此后还须叫奶奶哩。」宝玉道:「既这么著,我也,同妹妹一样便了。」青棠道:「小姐称呼哥哥,我反称呼兄弟,如何使得呢!」宝玉道:「我与妹妹原是世俗的称呼,姊姊是仙人,并非凡体,难道好叫你妹妹不成!」青棠道:「晴雯、袭人、紫鹃、麝月、秋纹叫你什么,我也便了。」
96 宝玉听了,不觉面红耳热,不敢再说。便道:「姊姊这衣服,真所谓雾毂云绡,天衣无缝了。」青棠道:「这衣服是仙姑赏的,入水不濡,入火不燃,虽魔鬼妖邪所不能犯,无论人间兵燹。」宝玉道:「姊姊这衣服总不换的?」青棠道:「夏不知暑,冬不知寒。尘垢不生,永无弊败。何须更换!,」宝玉道:「我想姊姊这衣似应什袭珍藏,平日还宜用世间罗绮为是。」青棠道:「你不知道,我穿著此衣,那些尘浊之气便不能侵;我离了此衣,觉得烟火之气熏人,十分难受。从前小姐曾做了几件衣服,令我更换。我勉强换了一日,觉得重压肌鼻,甚不舒服。与小姐说明原故,还了小姐的。」宝玉道:「不怕污秽触犯了么?」青棠笑道:「不怕的。」宝玉道:「我替姊姊宽衣。」青棠道:「二爷先请,我应伺候的。」宝玉道:「将大衫脱了。」青棠接过。宝玉与青棠脱下一件藕色冰绡衫来,内里尚有一件淡红短衫,非绮非罗,鲜艳夺目。宝玉不觉呆了。青棠带笑解下碧绡水纹裙,露出紫罗小衣,携了宝玉的手道:「二爷请安歇。」
97 于是同入纱帷,那灯也不消吹,自然灭了。宝玉解衣,将玉挂在帐中。与青棠解了短衫,见青棠身上,丰若有馀,柔若无骨,肌理细润,拊不留手,洁如积雪;光若飞霞。觉黛玉丰艳过之,而轻柔细腻犹若不及。不觉失声道:「我今日才见所未见了!我何幸得亲姊姊仙躯,真是万劫难逢的事。」青棠道:「我如何及得绛珠!我并无血肉,不过这身子比人却轻些。倘置之怀抱,不致压著身体。」宝玉道:「真可擎之掌上,岂但怀中!」说著拥抱入怀。觉轻若婴孩,而肌肤所著.纨绮不足喻其柔,迎著玉光,见两肩秀色如过雨春山,双鬓横波如碧天新月,逸情洽艳,仪态飞翔,、比宝钗、黛玉等别是一种温柔缱绻,不觉心中恍惚,目眩神摇。青棠推他道:「不要出神!我与你说话。」宝玉道:「姊姊请说。」不知青棠说什么话,且听下回分解。
98 第十四回
99 却说青棠推宝玉道:「你做什么出神?我问你这回子可乐?」宝玉道:「我这乐更是意外的奇乐,还有什么说的!」青棠道:「比昨日的乐何如?」宝玉道:「觉得别有一般滋味。」青棠含笑,向宝玉耳边说了许多话。宝玉一回点头,一回喜笑,一回失惊,一回又点头答应,两人欢洽异常。
100 次日起身,青棠送宝玉到潇湘馆中,黛玉才起来。青棠与黛玉叩头,道:「谢小姐格外的恩。」黛玉连忙拉起,道:「妹妹你又拘礼」了。从前说明白了,你又忘了。该罚你才是!」宝玉道:「妹妹,今儿没有什么事,我们细细的谈谈。」黛玉道:「你不出门拜客么?」宝玉道:「拜客还要过几天哩。」黛玉道:「姊妹们那里,你也该去走走。」宝玉道:「平姊姊、三妹妹、喜妹妹、宝姊姊他们都忙忙碌碌的,只有史大妹妹、四妹妹、大嫂子还闲些。我们找他们去。」黛玉梳洗毕,同到王夫人处请安。
101 宝玉到书房,请贾政的安。正值贾琏在里说话,见宝玉来了,便道:「我正要找你。柳二哥的事,一切都停当了。那房子虽略贵了些,居然竟在琼兄弟间壁,你已是看过的了。现在收拾完工,一切家伙什物都已全备,后日便要搬进去。柳二哥自去接他姑母去了,明日可以到来。我想柳二哥既住在我家,他的姑母自」然也要留他暂住,况且不过山,日。我才回过老爷,正要去回太太,打扫梨香院,请他暂住,你道如何?」宝玉道:「甚好。柳二哥是那一天去的?」贾琏道:「就是你吉期的第二日。他说不要惊动你。」又道:「他房子一切总共用了四千几百两银子。我将五千两替他放在银号,每月支取利银以作食用。还剩几百两银子在此,预备他下场用度。那一万银子都存在我们库上,倘他日用不够,再提几千去放著凑用就是了。」宝玉点头,一同来至王夫人处回了话。王夫人说:「要好好款待他。」贾琏回自己屋里去。  
102 宝玉到宝钗屋里,见宝钗靠窗坐著。宝玉道:「姊姊今儿大好,起得早些。」宝钗道:「好了。」宝玉道:「姊姊竟不吃药了?」宝钗道:「这几天总没有吃药,反觉好些。饮食也香甜,人也不觉得乏。我叫他们把药炉、药罐通检开了。这苦味儿也够了,再不去。吃他了。」宝玉道:「姊姊还吃冷香丸不吃?」宝钗道:「也多时不吃了。」宝玉道:「究竟久病之后,还得吃些丸药调理,复原也快些。姊姊既不喜吃别的药,何不把冷香丸吃些。」宝钗道:「也罢!明日叫他们找出来。不知还吃得吃不得,恐怕多时坏了。」宝玉道:「往后多配些才好。
103 正说著,莺儿回道:「新二奶奶来了。」宝钗出采,携著黛玉的手,一同进屋中坐下。宝玉道:「柳二哥的姑母明日到京,我已回明太太,暂住梨香院,后日就搬进新屋中去。太太说要好好款待他。」宝钗道:「房子买定了,在那里?」宝玉道:「就在琼兄弟间壁,往来倒还便当。明儿到了,必要来拜太太。,姊姊才好,不必出去,请大嫂子、二嫂子应酬他就是了。」宝钗道:「我已好了,免不得总要见面的,何必躲著呢。」宝玉道:「我去知会大嫂子去。」说毕起身。  
104 黛玉道:「妈妈是前儿回去的,没有累著?」宝钗道:「妈妈因大嫂子、二嫂子都在这里,家中无人、不能不回去照料,左不过这几天就过来的。三件喜事凑在一块,先前我又病了,不能做什么,大嫂子又避忌,剩平嫂子一个人,如何料理得过来!幸亏三姑娘回来帮著,才觉得渐有头绪。算起来,没有半月功夫,又有新人进门了。」黛玉道:「傅家大姑娘久已闻名,是个才女。不知这位二姑娘才貌如何?」宝钗道:「听说就是这大姑娘教的,也能写字做诗,相貌也好。性情脾气比姊姊还更好些。」黛玉道:「将来我们诗社中又添一个诗人了。」宝钗道:「你那里这位棠仙自然是仙才了,也写字做诗么?」黛玉道:「他博通今古,无所不知,想来诗文书画没有不能的。却总没有见他做过,也总没有同他谈到这里。」宝钗道;「我前儿匆匆一见,没有细谈,想要同他细细谈谈。还要学著妹妹,也与他结为姊妹,不知他肯与不肯?」黛玉道:「他谦下的很,拢说之再四,才答应了。在人前还是叫小姐,如今恐怕更要不肯哩。」宝钗道:「为什么?」  
105 黛玉将他与宝玉有缘及已经结就的话,一一说了。又道:「此话还没有回老爷、太太,因恐彼此礼节不便,故没有回明。姊姊且不要说破。」宝钗道:「这真意想不到。他既是仙女,怎肯轻染俗情呢?这个理,我也就实有不解了。」黛玉道:「姊姊问他,就知道其中曲折。真是另有一个理,不是世间的道理呢。」宝钗道:「你不回老。爷、太太甚好。此时老爷、太太甚是敬重他,若回明此事,恐怕要生起疑心来。但是此时虽不知,将来总要知道的。」黛玉道:「过些时原要回明的。」宝钗道:「我不信,做了神仙还忘不了这事。古来杜兰香、绿萼华、刘阮天台等事,难道竟是真的?」黛玉道:「想来未必全假。我起初想要留他多住些时,惟恐他不肯,踌躇再四,无可措词。若不是他自己说出,那个敢唐突他呢。」宝钗道:「他自然是得意极了;」黛玉道:「二哥哥么?他见了他肃然起敬,话也不敢说。姊姊没有看见,他结亲的时候,还是紫鹃扶著他拜,靦腆的很呢。」遂将那晚情事细细说了。
106 宝钗笑道:「真是新奇的故事,不通知我个信儿!叫我瞧瞧。」黛玉道:「昨儿劝他去,好容易费了许多口舌才去了,不知是怎么样的,姐姐回来问他就知道了。姊姊要瞧,今儿晚上何不同他去?恐伯姊姊未必肯呢。」宝钗道:「这怎么使得!不要叫他打出、来。」黛玉道:「必不打出来。」宝钗道:「你瞧过没有?」黛玉道:「我自不要瞧。若要瞧,就去了。」宝钗道:「我同你一块儿去瞧广黛玉笑道:「真个的!姊姊到那时不要害起臊来。」宝钗笑道:「我是做过新人的了,难道拼不过你这崭新的新人!我害臊,你是不害臊的?」黛玉道:「姊姊说定了,不要到那时候逃了回来。」宝钗笑道:「你才几天的新媳妇,人家不取笑你罢了,你倒取笑起人家来,你真是换了一个人了,脸皮这么厚!我们且不要说玩话,你同我去看他去,且同他谈谈。」黛玉道:「我打发人叫他来就是了,何必劳动呢。」宝钗道:「我要专诚看他才是,岂可叫他!」遂携了黛玉的手同人园中,莺儿随著,到了潇湘馆。
107 黛玉叫紫鹃,问道:「青棠在屋里么?」紫鹃道:「在屋里;我叫他出来。」宝钗忙摇手道:「我们到后头去。」进至后厅,紫鹃先行说道:「棠仙!宝二奶奶来看你呢。」青棠出来说道、:「怎敢劳二奶奶的大驾!二奶奶有什么吩咐,该叫青棠过去。」宝钗进人中间,」见下首一间紫鹃住著,上首一间,一床、一塌、一几及椅杌之外,,毫无别物。明彻洁净,纤尘不染。说道:「这想是仙人所居了。我今日特来奉拜,有一事妄求,不知能怜我这个俗人否?」遂向青棠拂了两拂。」青棠忙请安,道:「二奶奶,这怎样敢当!」黛玉让宝钗坐,又拉青棠一同坐下。
108 黛玉道:「宝姊姊要同妹妹结为姊妹,我说恐「咱不肯。」青棠道:「婢子是何等人!耙肆行僭妄。这都是小姐忘分捐嫌惹出来的,还求小姐婉辞。」宝钗道:「我原知下浊凡人,不当妄攀仙子。但棠仙既度尘世,得以亲近,想来亦有前因。方才妹妹说起,又晓得与我们二爷有缘,所以特来道喜。想援妹妹的例,往后益发亲密些。棠仙若不肯俯从,我更自惭形秽了。;青棠忙站起来,笑。道:「二奶奶吩咐的话,教我不敢置对。既承二奶奶见爱,我亦不敢固辞。但既援小姐的命,」还求同小姐一样才好。」黛玉道:「姊姊你依他罢。」宝钗道:「同妹妹一样是怎么的?」黛玉道:「人前仍系主下。  
109 宝钗先问警幻仙姑、太虚幻境一切情事,青棠略说大概。又问青棠与宝玉因缘,青棠一一告诉。宝钗道:「我见书上说神仙因果轮回的事,似乎可解,又似乎不可解。那驳斥神仙,因果轮回的,其说觉得正大,究竟不知是怎么样的。古来圣贤,如尧、舜、文、武、周公、孔子、孟子,却都没有说过。后来诸贤,亦都排斥。若说有的,圣贤不应置之不论,诸贤亦不该强词排斥;若说没有,古来史书所载及纪录流传,又似乎凿凿可凭。今见妹妹所说的,益发确实无疑了。但这道理我总不很明白。」青棠道:「这所以然的道理,除非请问仙姑,我也不能尽悉。,以我所晓得的,看来世间笃信者与排斥者都没有知道,不过入主出奴各事所闻,互相轩轾罢了。大抵圣贤仙佛,其至德要道,未尝不同,不过同归殊途,各有从入的路。圣贤之道,包含仙佛;仙佛之道,不外圣贤。后人不能会通,但执异同粗迹,遂生诽议,以致彼此相争。至于轮回因果之说」,圣贤并未驳斥,《六经》已引其端,如何说他没有!」宝钗道:「妹妹这话,真是和平超妙,迥非凡人所能窥见。但说轮回因果之说原于《六经》,我却茫然,不知在那里?」  
110 青棠道:「仙佛精微真旨与圣贤相合者,《学》《庸》《论》《孟》所言皆是也。至于变他作用,操修功候,元机法象,莫详于大《易入大《易》所言,具有道、释二藏精义。大《易》是浑言之,道、释二藏是析言之。但世传三藏之书,皆有流传错误,增改离乱之文,致多矛盾难通之处。至轮回因果之说,原是推本儒书,—畅言情状,并非释氏所创,如《书经》说的「天道福善祸淫」,又说「惠迪吉从逆凶惟影响」,又说「天作孽犹可为,自作孽不可迨」。又说「惟上帝不常,作善,降之百祥;作不善,降之百殃」。《易经》说的「积善之家,必有馀庆;积不善之家,必有馀殃」。「臣弑其君,子弑其父,非一朝一夕之故,其所由来者渐矣」。又说「善不积,不足以成名;恶不积,不足以灭身」。皆是因果循环报应的道理。轮回者,其图如轮,而回环不断也。天地时载覆帱,阳阴升降倚伏,乾坤往来消息,四时错行代明,都是回环不息的。《易经》说「日往则月来,月往则日来,日月相推而明生焉。寒往则暑来,暑往则寒来,寒暑相推而岁生焉」。又说「仰以观于天文,俯以察于地理,是故知幽明之故。原始原终,故知死生之说。精气为物,游魂为变,是故知鬼神之情状」。明说出鬼神轮回的真象来。」宝钗道:「死生代命原是定理,但圣贤说到魂升魄降便止了,若六道轮回、地狱天堂之说,似乎未曾说到。」青棠道:「人受天地之气而生,。到死了其气复归还了天地。后人所秉受之气,即前人所归还之气,岂不是回环不穷!至于六道,是分拆言之,人与物都在天地中,总而计之,应有六道。地狱天堂,乃推本《洪范》福极之说,福之至者天堂,极之.至者地狱。不止天上有天堂,冥司有地狱也。以人世言,则福为天堂,六极为地狱。以幽冥言,.则生天多福善之人:入狱多淫凶之鬼。以太虚而言,则诸天岛洞为天堂,谪降轮回为地狱。即一时、一事、一家、一室亦有天堂、地狱之殊,数之不能穷也。」
111 正说间,宝玉走了进来,道:「你们躲在这里。」黛玉道:「你该替宝姊姊道喜。」宝玉道:「道什么喜?」黛玉将方才的事,告诉宝玉,宝玉忙与宝钗道喜。莺儿回道:「奶奶该吃饭了。」黛玉道:「正说得高兴,何不就在此吃饭!你去拿了奶奶的碗箸来罢。」宝钗道:「也罢,我亦懒得走动了。」宝玉道:「姊姊既懒得动,今儿就在这里歇,我们晚上作竟夕之谈。」宝钗道:「这如何使得!你们新婚燕尔,我来搅扰,岂不成了个恶客了!」青棠微微笑道:「姊姊是断不肯的,若肯,倒是个佳客哩。」宝钗道:「妹妹,你同我到那边,歇,我们细细的谈谈,只怕你嫌我那里脏。」青棠道:「姊姊不嫌我,我就去。但这几天恐怕不便当。」宝钗道:「有什么不便当?」青棠道:「只要姊姊不嫌,今儿我就去。」黛玉微微一笑。宝玉笑道:「姊姊,说定了不要翻悔。」宝钗道:「这有什么翻悔的!」紫鹃道:「饭摆好了,请两位奶奶。」
112 宝钗携了青棠手出至潇湘馆。宝钗首座,黛玉坐在肩下,宝玉对坐,青棠在上面。黛玉叫莺儿、紫鹃都坐,在下面。一回吃毕,啜茗倾谈。宝钗道:「我今儿如读异书,开我茅塞,不是拜了姊妹,竟是拜了师傅了!。我过天要备一小酌,请大嫂子、三妹妹,大家听听。」黛玉道:「为什么单要请他们两个?」宝钗道:「他们两个与我脾气相似,也是不信的。若史大妹妹、四姑娘、我们二嫂子本是信的,便不必请他。」宝玉道:「这回子我就去替你邀来,何必另日呢。」说著,站起身,出门去了。  
113 黛玉道:「今日妹妹登坛说法,恐怕天花乱坠,要下满了这院子哩。」青棠道:「我说鼓儿词替奶奶们消遣。」宝钗道:「妹妹怎么又称呼奶奶,该罚什么?」青棠道:「回来奶奶、姑娘们来了,还要称奶奶呢。」宝钗道:「妹妹久历尘寰,可还一一记得?」青棠道:「就象梦里一般,也有记得一二的,也有全不记得的。大抵人世所有的境界、所有的事变、一切悲欢离合、贫贱富贵、吉凶祸福、疾病死生,无不备尝,才能厌弃归真,仍返幻境。」宝钗道:「约略有多少时候?」青棠道:「我在忉利室中不知岁月,及发至幻境,转入轮回,更是模糊。此时追想起来,汉朝:唐朝、宋朝的年号事迹尚依稀记得,一一想来也有几千年了。」宝钗道:「妹妹历炼了几千年:又在仙姑座下苦行修持,如何尚生尘念,复惹情缘?」青棠道:「情之一字,贯彻天人,惟圣贤仙佛能得其正,此外,都不能无所偏倚。情之正者,即是性,大《易》所说,洗心退藏,寐然不动。惑而遂通天下之故。圣贤仙佛都是这般光景,性与情合,不啻无情,而实为情之至情」,下此则情彼其情变生因缘。自诸天、外宿以至岛洞群真,皆为所包。情动缘生,便难解脱。至于吾人,从色欲中来,情缘更为事惹,孟子说:「食色性也。」所以圣贤宽其礼以处之,严其法以防之。仙佛亦然。情天有万古不老之春,孽海有千劫沉沦之狱。我的招惹,原不由人道,只为本性牛含著一点情根,以致忽然妄动,磨折万端。究竟苦多乐少,故但能收敛,未得消融。幸而本性犹存,不至沉迷不返。若世人早已化为乌有了。」宝钗道:「妹妹几千年备历诸苦,便应心空性寐,何以反不能消融?」青棠道:「那苦的时候,原是心空性寐,一念不生;及至苦趣过了,不觉又触境生情,以此知其根株未断。」宝钗道:「妹妹,此处人世,比以前苦乐何如?」青棠道:「此处人世,有乐无苦,乃仙姑格外成就之恩,非从前可比。若能从此将久痼情根消融尽净,便可勉希大觉了。」宝钗道:「依妹妹说来,欲断情欲,反须从情欲中求之。这个道理,。似乎圣贤仙佛都未说过。」青棠道:「姊姊天分极高,宿根未昧,这一驳就已悟到真处了。要晓得,情欲一事,世人忽之,圣贤仙佛反不敢忽,看作一件大事,再三设法,开导防闲,引人移情复性。无如世人昏里不解,昧却圣贤仙佛一行苦心,以致变幻多端,沉迷难返。」
114 正说著,只见李纨、探春、惜春、湘云都说笑而来。黛玉等起身让坐,湘云道:「听说棠仙在此开讲,我们特来恭听,不知讲的是何经典?」李纨道:「我们凡人恐怕听了不得懂呢!:青棠道:「这是二爷赚奶奶们的,我晓得什么呢!」众人坐下。湘云道:「讲到那里了?」宝钗道:「讲到你身上了。」黛玉不觉失笑。湘云正要不依,宝钗道:「宝玉呢?」听得背后说道:「在这里。」宝钗回头,见宝玉站在身后,笑道:「你几时进来?怎么不言语!躲在人背后做什么!」宝玉道:「我进来,你们都看不见。我只好在旁边躲著。」宝钗道:「你把以前棠仙说的话说给大家听了,然后等棠仙再说,方可贯,串。」宝玉道:「以前说的什么话,我并没听见,还得请姊姊说。」宝钗道:「我真糊涂了。」黛玉道:」依我说,不必再述,听各人随问随答最好。」湘云道:「方才说了什么,宝姊姊竟往我身上拉扯!」宝钗道:「才说太虚幻境的事。」湘云道:「我竟不知太虚幻境是怎么样,姊姊快些说!」宝钗道:「我本来不请你的,你看他急得这个样儿!」湘云道:「你不说,我就去了。」黛玉道:「姊姊权作首座,敷演一番罢。」宝钗将青棠所说大概述了一遍,湘云不住点头叹息。
115 宝钗又说到因果轮回,探春道:「我正要请教这道理。」宝钗道:「你自问来。」湘云不等探春开口,便问道:「因果之说,善恶都有前因,何以作善又要算功,作恶又要算孽?善有善报,恶有恶报,互相报复,作何了结?譬如,这个人叫那个杀了,转世去自必那个人杀了这个人。再转世,这个人又去杀那个人,岂不因一件事惹出多少事来!」青棠道:「天道好生,人性皆善。上帝及圣贤、仙佛的心,原要有生无杀、有善无恶、有福无孽的,无如阻阳倚佛,气机屈伸,上帝亦不能自主。于是圣贤、仙佛裁成辅相,不得不刑德兼施。明有礼乐兵刑,幽有天堂地狱。六道轮回,强由上帝施行,阎罗发放。然皆顺著天地自然造化,并非勉强作为。世人秉受天命而生,原是有善无恶。孟子性善之说,三教皆同。因后天气质杂而不浮,加以嗜欲习染,缠绵萦绕,遂将性真痼蔽。其中深浅不一,明昧相参,品类万殊,高下等情,类之不尽。性真消尽,便是下愚极恶之人,其所为必是穷凶极恶之事;稍好者千恶一善。至于善恶相半,善多恶少,即其善恶之数为赏罚之数:仍是自然。或台主之者亦无所容心。若气质清浮,而又不为习俗所染,便是上智之质,以功力可人圣贤仙佛,其次亦不失为善人。在天则享天上之福,在人则享人间之福,亦是自然之道、。至果报即是赏罚,若依著制断,如分相偿,这事便完了,若有太过不及,、便不能了结,须再转轮回:仙佛婆心,原恐冤冤相报,没有了期,故多方为之解脱。在人亦自有能解脱之法。」
116 湘云道:「然则世间事皆听人自为,并非注定的了。那定数之说:又是怎么讲呢?」青棠道:「数之大者,如国家兴替、朝代改革、年岁丰凶、风雷水火、兵燹疾疫一切诸劫,小者如贫富贵贱、寿天生死、聚散离合,都是前定。而其中仍随时转移,譬如—国祚已衰,倘一念振兴,便可感召祥和,挽回气数;大灾、大疫、大兵,若有贤君相省饼责躬,力行善政,亦可消除诸劫,减省分数。古时九年之水,七年之旱,若非尧、汤挽回补救,岂不绝了人类么!又如,一人本应富,一人本应贫;这富者恣意造孽,便生灾召祸;贫者敦行为善,便弭祸消灾。当其贫富之初,原是前生因果,到后来是福是孽,虽上帝不能预知而预定之。所以说,祸福无不自己求之者。」
117 探春道:「当其定数时,应富应贫,凭何判断?自然是善者应富,恶者应贫了。既是善者何以又复造孽?既是恶者,何以又能造福?上帝既不能预定人的福孽,何以便能预定人的贫富呢?」青棠未及回答,黛玉道:「妹妹驳得尚未十分透辟,还有善者反贫,恶者反富,甚至祸善福淫,夭仁寿佞,不知是何因果?果然善者都是获福,恶者都是获祸,便无人能生异说了。」青棠道:「我已说过;[祸]福皆自己求,定数原是顺著自然之化。」当其定数的时候,这人有应富的因果,便定是富人;有应贫的因果,便定是贫人。所以应富应贫,仍是自成的因果,这是上帝能预定的。一经转轮,后天气质用事,习染熏陶,所作所为有与前因相反的。始则消却前因,继遂积为后果,其中事变不齐。即以贫富论,富者有保享终身又能延及后世的,有仅仅保得终身的,有始富而终贫的,有不旋踵而倾覆的,有因富而亡身毁家的,有祸延后嗣的。
118 贫者有终身不能发迹的,有流离冻馁不得其死的,有穷困终身而子孙发迹的,有始贫而终富的,-有虽贫而安乐的,有因贫而反保全其身家,种种不同,皆就人事的福孽与前因不减乘除。其不减:乘除,亦化机自为推移。大小迟速,如分相偿,—分毫不爽。至于善者有时困穷,恶者有时富厚,君子有时获祸,小人有时安享;仁者不必皆寿,寿者不必皆仁,这是圣贤、仙佛屡屡说过,都是前因后果,自然乘除。要之,善者的困穷,君子的获祸,有时亦可谓之福;恶者的富厚,小人的安享,当时采尝不是祸。这是化机与大道相权并行而各足的。」
119 黛玉、探春等默然半晌,点头叹息道:「这才明白,理与数原是广件。大家多把理数认做两件,所以言理者辟数,言数者辟理。」青棠道:「理数本合而不能分。圣贤言理不言数者,不必再言也。大《易》所言皆理,而实为言数之祖。仙、佛二藏,不过推衍详尽,就事指点而已。」宝钗道:「照这么说,究竟有了圣贤的经书,便可不必再要仙佛的经典。既然说理就是说数,我们但守著理就是,也不必更管数不数了。」探春道:「照这么说,仙佛究竟不及圣贤,怪不得儒家要辟佛毁道,岂不是离子仙佛于天地无碍,离了圣贤天地便成不得么?」青棠道:「这是儒家的正论,却不是圣贤的通论。若如此说,连大《易》也属多事了。大《易》若离了象数,从何处说理?象数万变而不可穷,故理非一端所可尽。理之要者五伦,而五伦之变便不可胜穷。圣贤所说,亦恐未能详尽。故穷极其数之变,而斟酌乎理之中。仙佛亦然。圣贤之所已言者,畅发之;所未言者,尽言之。其精微宗旨,一一皆同。其所从人的道路,及教人——即作用,则各自不同,使人就其性之所近而求之,所谓「殊途而同归,二致而百虑」也。三教圣人同处天上,不特未尝以异同相争,即其教下人亦未尝一言抵牾,岂能稍分轩轾!二奶奶所说「但守著理,不管数不数」,这是儒家正宗。所谓各就性之所近的用力,到那成功之候,才晓得原无两样。譬如,一人从东走,一人从西走,走时岂不各别!及至从东的到了中间,从西的也到了中间了。若说但用圣贤经书,不要仙佛经典,则必有理穷势诎之时。三姑娘说「离了圣贤,天地便成不得」,这是不错的。要知离了仙佛,天地亦大有不便哩。辟佛毁道的,古来亦不止一种。有出于不得已的,有出于不尽知的。至于随人附和、别户分门的,更不足言。」  
120 探春道:「棠仙说果报本由人自造,则圣贤所说福善祸淫已是该括,没有佛家所说似乎亦不妨。」青棠道:「圣贤所说,亦有次序。上者心性精微,其次公私义利、,其次人事得失。说到降祥降殃、吉凶祸福,已是末等。然中人以下,尚不能信从。还说为善未必有福,为恶未必有祸,所以佛祖畅言因果报应;天堂地狱,专是为中人以下说法;若是上等人,便告诉他为善必得祸,他也是为善,决不为恶的。世风日下,中人以下的人日多一日,所以说,离了仙佛经典,必有理穷势诎之时。」  
121 探春尚在凝思,湘云起身道:「我明白了,三教所以有异同,还是人心有异同。」青棠也起身道:「史大姑娘天分绝高,既晓得人心有异同,便已经无异同了。」湘云大笑道:「今日棠仙算点化了我,改日当专诚拜师。我是要学仙的,不知肯收我不肯?」青棠道:「姑娘本是仙子,还要学什么仙!」李纨道:「我听得四通八达,都是道理,真是畅快。」惜春微笑不语。宝钗道:「四姑娘大约是笑我们愚人乱说,所以不发一语。」惜春道:「他们竟是舌战:那里插下嘴去!」正说间,只见素云来请吃晚饭。黛玉道:「就在这里一同吃饭罢。」李纨道:「人太多了,天也晚了,明儿有客来,还要到太太那里请示去。我们过天再谈。」同探春、湘云一齐—起身。宝钗道:「四妹妹在这里吃饭罢!」惜春道:「我晚上本来不吃什么,再坐「会去。」黛玉送李纨等出门。    
122 其时,宝玉在紫鹃房中,与紫鹃谈了半天。见天色将晚,紫鹃道:「差不多要摆饭了,他们还谈得高兴,我们看看去。」同至前边,见李纨等已去,紫鹃道:「姑娘,可要摆饭了?」黛玉道:「我们也吃饭罢。」不多一会,点上灯。一面吃饭,一面说话。惜春道:「说了一天,没有说著要紧的。究竟这因果如何起,如何灭?」宝钗道:「便是妹妹你说自己的因缘,尚未说完,被他们打断了,我还未听得明白。」青棠道:「因果从心起,从心灭,其中有浅深、大小、厚薄之不同,故起灭有迟速难易之不同。大抵根于情者为最深。情之中,根于爱乐者为尤深。皆易起而难灭。至根于性者,则穷天地彻古今而不灭的。」惜春道:「欲灭之当用何法?」青棠道:「浅小者可划削之,厚大者须逐渐节减之。薄者或克以猛力,或磨以精心。至于深者,则必消而融之。尤深者必顺而化之。」宝钗道:「这说的我就不懂。妹妹说我已悟到真处,什么是真处?」青棠道:「姊姊说欲断情根,怎么反从情欲中去求,—这就是了。」宝钗道:「我就是这个不懂。圣贤仙佛无非教人节情欲,那里有反教人向情欲中去的道理。「青棠道:「姊姊所说的,与四姑娘的话看是两样,却都是勘到真处。四姑娘,你说如何?」惜春道:「这就是你才说的消而融之、顺而化之的道理么?宝姊姊一时自然未必会通哩。」宝钗向黛五道:「妹妹!你明白不明白?」黛玉道:「我也不懂。」
123 说时?已吃毕饭,各人散坐,吃茶。紫鹃、莺儿等各自闲话。宝钗道:「妹妹到底教我明白了才好,怎么又秘而不宣呢?青棠笑道:「不是秘而不宣,如四姑娘已明白了,姊姊这一回儿自然不得明白。我说个比方罢,譬如一点水,一点火顷刻可灭,大了就难了,若江河之水,要拿土去克他,不但不能,反激成他溃决的势力;燔山之火,要拿水去制他,不但不能,反助了他猛烈的光焰。况水火尚非至灵之物,情之变幻更非水火可比。古人说金石可烂,日月可薄,是何等力量!所以古人治情有顺有逆,无非因势利导,使潜移默化而一归于正。不然,以圣贤、仙佛的力量,何妨把天下人物的情根都去尽了,岂不乾净!为什么叫天下人物都有了情,又要变尽方法去去掉他!」要晓得,情根于性,无性便无天地、无人物,有性便有情,有情便有性,种种变幻。圣贤、仙佛不过要情归于性,不是要去掉这情。」宝钗道:「既不要去掉这个情,则圣贤所说的治情复性的道理,难道还不详尽?」青棠,道:「何尝不详尽!然圣贤说了,能依著他性情合一的究有几人!即仙佛所说何尝不详尽!然仙佛中如我之不能解脱。屡历尘世的,亦指不胜屈,难道不是经历千辛万苦、积功累行数千百年的!就是姊姊,你于圣贤所说治情的道理,已是晓得的了,你如今的情是如何光景!」宝钗道:「我又不曾用过功夫,不过记得几句书,晓得有这个道理,不敢纵情就是了。岂比妹妹几千年功夫还说,情根未化,所以心中不解。」青棠道:「姊姊的前因是不记得的了,也有几千年的功夫哩。姊姊若是化了情根,也不在尘世了!姊姊说不敢纵情,恐怕其弊还甚于纵情。」宝钗失惊道:「这怎么,说?我更不懂了!」青棠道:「这就是方才说的以土克江河之水、以水克燔山之火了。」宝钗默然。青棠道:「姊姊你慢慢的就事体验,自然就明白了。」
124 宝玉坐在黛玉下首,听他们谈得高兴,悄悄的向黛玉道:「宝姊姊的道学只怕要说散了。」黛玉含笑道:「这说的你都懂得么?」宝玉道:「都还懂得。」黛玉道:「我还不大懂。」宝玉道:「你回来再问他,这才说了十分中没有一分哩。」宝钗道:「天石早了,我们去了罢,不要打搅他们的良宵。」惜春道:「也该散了。」惜春告别先行。宝玉道:「宝姊姊不是要邀棠仙过去么?」宝钗道:「且过些时再来邀,此时太觉不情。」宝玉道:「我说要翻悔的。」黛玉、青棠皆含笑目视宝玉,宝玉道:「我送姊姊回去。」宝钗道:「这断不敢当。」说著,已至门口,与黛玉、青棠等告别。黛玉向宝玉耳语,宝玉悄悄跟在后面,到了宝钗屋里。
125 宝钗坐下,抬头见了宝玉,笑道:「怎么你又来了?还不歇著?」宝玉道:「林妹妹撵我来的。」宝钗道:「梗不得,林妹妹新人才几天,如何撇了他!满了月再说。莺儿快送二爷过去!」宝玉道:「林妹妹要同青棠说话,我出来时已经关了门。这回子去,必不开的。姊姊容我这里歇了罢。」宝钗不信。宝玉道:「你不信,打发人看去。」莺儿道:「真个的,我们出来了不多一回,就听见关门的。」宝钗只得罢了。不知晚景如何,下回分解。
126 第十五回
127 单说宝玉来至宝钗房中,莺儿等伺候洗漱、添香、倒茶、卸妆。宝钗道:「你如今竟不比从前了,也会周旋应酬。」宝玉道:「我几时会周旋应酬?」宝钗道:「你自从去年回来,陪了我大半年。现在林妹妹来了才几天,你们生死缠绵,想来话也还没有说完,怎么就急急的到我这里来,这不是恐怕我有什么意思,特地的来周旋一回么?」宝玉道:「不瞒姊姊说,这几日忙忙碌碌,实在的话也没有好生的说。昨日妹妹催我到青棠那去的,今日又催我到姊姊这里来。我原晓得姊姊必不以为然,无奈妹妹不依,后来青棠又劝著,说他要同妹妹说话,「你且去几天回来,我再去与姊姊细谈。」我才来了,并不是我周旋应酬。」宝钗道:「不是你周旋,就是林妹妹周旋了。」宝玉道:「这也不是周旋。姊姊同林妹妹本来相好,林妹妹觉得撇了姊姊,心上不安似的,这也是出于至诚。」宝钗道:「青棠同妹妹天天在一块,有什么话一定要今儿说,你可晓得?」宝玉道:「略晓得点大谱儿,回来细细告诉姊姊。」两人宽衣睡下。莺儿放了帷幔,掩门而去。
128 天明,宝玉见宝钗尚未睡醒,悄悄起来,取床夹被替他盖好,穿衣下床,轻轻开门,走到麝月们房里。见麝月、莺儿都未起来,又到秋纹、五儿房里,见五儿将醒未醒,正在翻身。宝玉坐在炕沿上,五儿一翻身,见了宝玉,失惊道:「怎么二爷一早跑到这里?」宝玉道:「奶奶还未睡醒,我不爱睡,所以悄悄的起来。天还早,—你再睡一回儿。」五儿道:「我也睡醒了,二爷请出去,让我起来伺候。」宝玉道:「我坐一回子,你也躺躺。」五儿道:「二爷在这里,我也睡不稳,我要起来,」宝玉道:「我替你披衣。」五儿连忙道:「二爷使不得,我不起来。」说著,叫道:「秋纹姊姊!惫不醒!二爷都起来了。」宝玉道:「他还没「有醒,何苦吵醒他!」秋纹刚刚醒,看见宝玉,说道:「二爷几时来的,这么早!」五儿道:「你瞧瞧太阳多高了!」说著,坐起来。宝玉替他披上夹袄,下炕来。秋纹也跟著起来。五儿出来,叫了脸水。宝玉道:「就在这里罢,到那里去恐怕惊醒了奶奶。昨儿晚上奶奶不大舒服,今儿让他多睡一回儿,到底病绑还没大复原。」五儿道:「可不是!这几天劳碌著了。本来病了这么一大场,又好些时没有吃药,只怕还要吃些调补的药才好。」  
129 宝玉盥漱毕,走到宝钗房里来。莺儿、麝月都已起来。到床上看时,宝钗尚自酣卧,遂坐在床头。一回儿,宝钗醒了,道:「你起来了。」宝玉道:「我起来好「回儿,姊姊身上觉得怎么样?」宝钗道:「觉得懒得很。」宝玉道:「姊姊今儿不要出去了,我替姊姊回一声,你养几天。我叫人把从前吃的药单子送去改改,再吃几、剂药。」宝钗道:「药是不去再吃他了。我依你,歇一天不出去就是了。」说著起来。宝玉挂起幔子,莺儿上来伺候。
130 宝玉吃了点心,到王夫人处请安。却值贾政起来,尚未出去。黛玉、、李纨、平儿都已到那里。宝玉请过安,回说:「宝姊姊身上不大舒服,不能出来替老爷、太太请安。」王夫人道:「想是这几天又累著了,叫外头请大夫去。」宝玉道:「宝姊姊说r不过累著点子,不必请大夫吃药,过」天就好了。」王夫人道:「既如此,且等他歇一天。要是明儿还不好,再请大夫去。」宝玉答应著。王夫人道:「从来说新房不可空,你怎么就跑出来了?」宝玉道:「妹妹再三的叫过来的。」王夫人道:「你们姊妹原相好,但这新月子里,你。也不必太拘。」黛玉忙站起来道:「因为宝姊姊身上还没大复原,陪著说说话儿,到底好些。」贾政道:「今儿是柳二哥的姑娘要到不是?一切都料理妥当没有?」王夫人道:「都料理了。回来我带著珠儿媳妇同林丫头接待他在梨香院暂住,等他搬了新宅子,我再去拜他。」贾政点头,站起身,出外去了。
131 黛玉等退了出来,同到宝钗处。见宝钗倚枕靠在床上,徐徐起身。黛玉坐下,道:「姊姊身上不舒服,想是累著了。本来晚儿谈了一整天,我也觉得累了。」宝钗道:「妹妹如今身子竟比我好多了。我这一场大病,把人竟病钡了。我想青棠是个仙人,要请他使点仙法,替我治一治才好。」黛玉道:「我回来叫他来。是他一天的话,把姊姊听累了,罚他来治好了,不然不依他。」大家都笑了。宝玉道:「我去找他来。」走到潇湘馆,见紫鹃在堂屋里。宝玉道:「青棠呢?」紫鹃道:「我们两人一块儿陪著奶奶的。宝玉笑道:「说些什么?紫鹃一笑,晕红满颊,道:「你问他去。」宝玉笑道:「你难道没有听见?」紫鹃怔了一回,道:「我睡著了,我没有听见。」宝玉道:「姊姊不肯说罢了,何必哄我!」紫鹃道:「听是听见了,也不懂,也学不上来。」宝玉道:「姊姊聪明人,怎么说不懂?」紫鹃道:「老实告诉你罢!昨儿说了一夜,通没有睡,今儿人都困的很。他那些话忽然天上,忽然地下,怎么能懂!你们想来说过了的,尽著问我做什么呢!」宝玉道:「姊姊歇歇去罢,妹妹浑竖有人伺候,今儿有客来,要忙半天哩。」紫鹃道:「也不怎么困,姑娘真是大好了,竟一点不困倦。听说你晚上不睡觉的,你们两个真是天生一对儿。」说著,微微一笑。
132 宝玉携著手来至后边。见青棠独坐室中,起来让坐。宝玉挨肩坐下,道:「昨儿姐姐同妹妹竟夕之谈,我问紫鹃姊姊,一句多不肯说。」青棠笑道:「紫鹃姊姊昨儿累了,我是省得一遍一遍的说,所以拉著他一块儿。小姐天分绝人,透彻了悟,紫鹃姊姊还似信不信的哩。」紫鹃道:「我是愚蠢凡人,怎能比姑娘!你不要嫌烦,我还要细细的问你,要好好的教我,我或者可以明白些。」青棠道:「不妨,我们早晚得空再谈。」向宝玉道:「昨儿是得意的。」宝玉道:「真不出姊姊所料。宝姊姊今儿身上不舒服,」妹妹说是姊姊昨儿一天的话说景了,要请你去治好了才罢。」青棠笑道:「这真该罚我,倒不是说多了话,倒是少说了一句话。不妨,我就去看—看。」紫鹃道:「我也同去。」青棠道:「屋里没有人,你也歇歇,我替你说请安就是了。」二人同著到宝钗处。刚要坐下,莺儿来回道:「外头说柳二爷到了,请二爷呢。」
133 宝玉即更衣出来,到贾政书房中。见贾琏、贾兰、贾环陪著湘莲说话,。宝玉与湘莲拉手问了好;宝玉道:「二哥来得甚快。」湘莲道:「我搬的日子已看定了,明儿恐怕错过,所以匆匆先将家姑母、舍表妹接来,再去料理一切。」宝玉道:「还要料理什么事?」湘莲道:「家姑丈在日,薄有田产,自己没有儿子,过继了个侄儿,娶了媳妇。这媳妇与家姑母不大合得来,所以家姑母不愿意与他同居。姑母亲生有个妹子,今年十六岁了—家姑母的意思,将田产房屋全交与嗣子执掌,但留住的卧房,预备姑母回去祭扫居住。此外,除随身衣服之外,一概不带,所有田产,酌量提出一分,为将来妹子出嫁之用。嗣子倒一一遵依,那媳妇竟不能依,费了许多口舌还未明白。我劝家姑母不消要他,将来妹子应怎样出嫁,都是我的。家姑母又不依,说「这女儿是我亲生的,怎么这家私我就一毫无分!」依那媳妇的意思,不但田产不肯提,连姑母妹妹的随身衣服行李都不许带才好,莲我也无从劝说。还是嗣子说「到亲戚人家去怎么连衣服铺盖都没有,成个什么样子!」族中又有几个长辈也说「这断使不得」,这才罢了。」贾琏道:「这东西如此可恶,何不告他?」宝玉道:「依我看来,二哥你的主意是的,还是劝姑母不要那点田产罢了。这媳妇想是十分不孝,嗣子不能正抬,」也不是个好人。将来不要理他就完了,何必累赘呢!」湘莲道:「原是如此。还要等家姑母气平了再劝他。」
134 贾琏道:「听说提学初三开考,老弟,你乔迁之后作连科哩!场期近了,我们要紧吃喜酒哩。不要紧的事,且撂开。」湘莲道:「这么快,连客都不能请了!」贾琏道:「这是向来没有这么迟的。因著学台病笔了,补放新学台接著考?这才压到这时候。你等高中了一块请客,岂不又省事又热闹!」正说得高兴,湘莲的人来说道:「姑太太到了,行李都来了。」贾琏派人招呼,请入梨香院。
135 宝玉同了湘莲等到梨香院门口,迎接进去,复又上去拜见。湘莲行著[礼]说道:「这是贾府的琏二爷、宝二爷、环三爷、兰哥儿,与侄儿骨肉至好。」宝玉跟著贾环一齐行礼。见一位四十多岁的太太,相貌与湘莲相像,甚是娴雅,还了礼,说道:「舍侄承各位老爷提携,我正要道谢,就过去给老太太、太太们请安。」宝玉说:「家母已恭候多时;请姑母歇息一回,再请过去。」大家退了出来。」宝玉见湘莲忙忙碌碌的,不便久坐,便说道:「回来我们再谈。环兄弟,你帮著二哥料理。」贾环答应著。
136 宝玉回来到宝钗处,换了衣服。见宝钗与青棠在炕上促膝倾谈,便道:「姊姊吃什么没有?身上觉怎么样?」宝钗道:「吃了。我本不怎么,躲一天懒,省得陪客。这回儿也快要吃饭了,你吃饭没有?」宝玉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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