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 钦定四库全书 |
2 | 明儒言行録卷八 |
3 | 安化县知县沈佳撰。 |
4 | 王守仁 阳明先生文成公,字伯安,浙江馀姚人。𢎞治己,未进士,仕至南京兵部尚书,封新建伯。 |
5 | 父华,为南吏部尚书,公生有异禀,年十一,随任之京师,即以能诗称。少颇不羁,问塾师何为第一等事,师言:「读书登第耳」。先生中不然曰:「此未为第一事,其为圣贤乎?」戊申,年十七,归越,过广信,谒娄一斋。谅谅故游呉聘君康斋门者,为语圣人必可学而至,遂深契之。先生和易善谑,自是常端。坐省言:「同业者未信」。先生。正色曰:「吾昔放逸,今知过,当改也」。 |
6 | 壬子,年二十一举乡试。是年欲为朱子格物之学,不得其方,取亭前竹格之七日不得劳思致疾而止。两试不第,曰:「世以不得第为耻,吾以不得第动心为耻」。丁巳,在京师学兵法之塞外观山川,习射骑。 |
7 | 二十七嵗,自念辞章艺能不足以通至道,求师友于天下又不一遇心,特惶惑。一日,读晦翁上光宗疏,谓:「读书在循序,致精乃悔。前日探讨虽博,而未尝循序,以致精宜无所得。又循其序,思得渐渍洽浃。然物理吾心,终若判而为二也。沈郁既久,旧疾复作,闻道士谈养生,遂有遗世入山之志。 |
8 | 次年,举进士。时有星变,下诏求言,疏陈边务八事。授刑部主事。辛酉,奉命审録江北,多所平反。壬戌,复命京中旧游多尚声名学古诗,先生叹曰:「吾焉能以有限之精神为无用之虚文也!」告病归。越筑室阳明洞中,行导引术,遂先知久之,悟曰:「此簸弄精神,非道也」。又屏去,思遗弃世累。念祖母与龙山公在,因循未决久之,叹曰:「此念生于孩提,此念可去,是灭性矣!」于是复思用世,往来南屏诸刹。有僧称三年不语,不视先生,以术喝之,起视,问其家有母在,问曰:「起念否?」对曰:「不能不起」。先生即指爱亲。本性谕之,僧泣涕即去。 |
9 | 甲子,聘主山东乡试。有佛老害,道由,于圣学不明之问,识拔多名士。九月,改兵部主事。时学者溺于辞章记诵,不复知有身心之学。先生首倡言之,使人先立,必为圣人之志。年三十四,乃专志,授徒讲学,与甘泉湛若水共以倡明圣学为事。 |
10 | 丙寅,正徳初,元奄瑾窃柄南京科道戴铣、薄彦徽等以谏忤旨,逮系诏狱。先生首抗疏救之,谓:「君仁则臣直、铣等以言为责,如其善宜嘉纳,即不善,亦宜包容,以开忠谠之路。幸寝前旨,俾各供职,足以扩大公无我之仁,明改过不吝之勇」。他语侵瑾,瑾衔之,下狱,廷杖四十。既絶复苏,谪贵州龙场驿丞。至钱塘,瑾使人随侦,惧不免,托言投江,而轻舟自海至闽入武夷。山中有险,夷原不滞,胸中何异浮云过太空之诗归,逾年始赴龙场驿。龙场在贵州西北,万山丛棘,蛇虺蛊瘴之与居,夷人觖舌语不可通。旧无室屋,始教之,范土架木以居,从者皆病,自析薪取水,作糜饲之。又百方慰解,有同旅行者,父子主仆皆病死,先生为文瘗之。时瑾憾未已,先生自计得失,荣辱不以闗心,惟生死一事,未免在虑,为石椁自誓,日夜端居澄黙以俟命。 |
11 | 应嗣寅曰:「从古圣贤得力,皆在悬崖断索之际,因思圣人处此,更有何道忽中夜悟,格物致知之旨,不觉呼跃,从者皆惊。始知圣人之道,五性自足,向之求理,于事物误也,乃以黙记五经之言,皆以此意贯之,著《五经臆说》,时年三十六。 |
12 | 应嗣寅曰:「人茍悉心内求,莫不有所开悟,但其所悟,未必竟彻圣人之道耳。以先生为无所悟,则不可谓悟而无误,亦不可」。 |
13 | 居久,夷人亦日来亲狎,共伐木为构龙冈书院及寅賔堂何陋,轩君子亭玩易窝,居之水西,安宣慰馈米肉,给使令既久,重以金帛鞍马,俱辞不受。朝廷议设衞于西水,既置城,已而中止,驿传尚存。安恶据其腹心,欲去之,以问先生遗书止之,且申朝廷威信,令甲议遂寝。又宋氏有酋叛,先生讽安讨平之,民赖以宁。己巳,督学席书与先生往复有合,遂与毛宪副修葺书院,率贡阳诸生以师礼事之,始论知行合一。 |
14 | 后徐爱问:今人已知父当孝,兄当弟矣,乃不能孝,弟知与行分明是两事。先生曰:此被私欲隔断耳,非本体也。圣贤教人知行,正是要人复本体,故大学指出真知行以示人曰:如好好色,如恶恶臭,夫见好色,属知好好色属行,只见色时已是好矣,非见后而始立心去好也。闻恶臭,属知恶恶臭属行,只闻臭时已是恶矣,非闻后而始立心去恶也。又如称某人知孝某,人知弟必其人已曽行孝行,弟方可称,他知孝知弟,此便是知行之本。体爱曰:古人分知行为二,恐是要人用功,有分晓否?先生曰:此正失却古人宗旨。某尝说知是行之主意,行实知之工,夫知是行之始行,实知之成,已可理会矣。古人立言所以分知行为二者,缘世间有一种人,懵懵然任意,去做全不解思,维省察,是之谓㝠行妄作,所以必说知而后行无谬。又有一种人茫茫然悬,空去思索全,不肯著实躬行,是之谓揣摹影响,所以必说行而后知始真,此是古人不得已之教,若见得时一言足矣,今人却以为必先知,然后能行,且讲习讨论以求知。俟知得真时方去行,故遂终身不行,亦遂终身不知某今说知行合,一使学者求本体,庶无支离决裂之病。 |
15 | 应嗣寅曰:先生之时,见讲习讨论者多,力行者少,故说知行合,一其实重在行于今之时,舎利禄所在,未有肯讲习讨论者,间有一二不求利禄者,便谓吾性自足,何必求学于古人,何必求问于今人祇守虚灵之本体?草记先儒之语録,则圣学精微,永无知日。为今之说,必当知行并进,原先生之意,只以常觉为主,说知行为一方得吃紧。昔邵子诗曰:圣人吃紧些儿事,明道曰:道理平。铺著何用如此。易文言说君子学以聚之,问以辨之,先著一句,寛以居之,而后曰仁以行之,正谓一吃紧了便探讨不得,必致先生沈郁致疾之患矣。 |
16 | 庚午,升庐陵知县。为政不事威刑,惟以开导人心为本莅任首,询里役,有讼者不即听,稽国初旧制,慎选里正,三老坐申明亭,使之委曲劝论,有涕泣悔过而归者。在县七閲月,遗告示十有六,大抵慰父老,使教子弟,毋令荡僻,城中失火,因使辟火巷,定水次,兑运絶,镇守横征,杜神会之借办,立保甲以弭盗,清驿递以延賔旅,寄书常徳诸生,曰:前在寺中所云静坐,非欲坐禅入定也,葢因吾辈平日为事物纷拏,未知为己欲,以此补小学,收放心一段功夫耳! |
17 | 升南刑部主事,与黄绾应良论学。言:「学者欲为圣人,必须廓清心体,使纤翳不留,真性始见,方有操持涵养之地」。又曰:「好易恶难,便流入,禅释去也」。 |
18 | 钱徳洪曰:「先生立教,皆经实践,故所言恳笃,若此自揭,良知宗旨,后吾党人觉领,悟太易认,虚见为真,得无复向里著己之功矣!故吾党頴悟捷速者,往往多无成,甚可忧也。 |
19 | 辛未,调吏部验封主事,歴吏部文选员外郎先生送湛若水序略曰:顔子没而圣人之学亡,曽子唯一贯之旨,传之孟轲絶,又二千馀年而周、程、续,自是而言益详,道益晦。孟子患杨、墨、周、程之际,释老大行,今世学者皆知尊孔、孟,贱杨、墨摈释、老圣人之道,若大明于世,然吾从而求之,扬、墨释老,彼于圣人之道异,然犹有自得也。而世之学者,章绘句琢,以夸俗诡心色取相餙以伪,谓圣人之道,劳苦无功,非复人之所可为,而徒取辩于言辞之间,古之人有终身不能究者,今吾皆能言其略,自以为若是亦足矣,而圣人之学遂废,则今之所大患者,岂非记诵辞章之习,而弊之所从来,无亦言之太详。析之太精之过,与某㓜不学问、陷溺于邪僻者二十年,而始究心于老释。赖天之灵,因有所觉始,乃沿周、程之说求之而若有得焉。顾一二同志之外,莫予翼也。岌岌乎仆而复兴,晚得友于甘泉。湛子而后吾之志益坚毅然若不可遏,则余之资于甘泉多矣。三月,升考功郎中,进南太仆少卿。甲戌,升南鸿胪卿,从游日衆先生曰:「吾年来欲惩末俗之卑,汚引接学者,多就高明一路以救时弊。今见学者渐有流入空虚,为脱落新奇之论,吾已悔之矣。故南畿论学,只教学者,以存天理去人,欲为省察,克治实功。 |
20 | 丙子,升佥都御史,巡抚南、赣、汀、漳等,处十月归省,至越,王思舆语季本曰:「阳明此行,必立事功。曰:何以知之?曰:触之不动矣。丁丑至赣,置二匣行台,前榜曰:求通民情,愿闻已过赣,当四省之交,诸剧盗不时四出,刼掠为患,而时宸濠潜蓄不轨,隂与贼通,为之曲䕶,积至数十万衆,先生莅任,才旬日,即议进𠞰,时诸将请调狼兵,俟秋再举,先生曰:广东之兵,意在倚重,狼达土军,然后举事,诸贼亦候吾土兵之集,以卜战期,此正可奋怯为勇,变弱为强,胜负之算,间不容髪。于是亲率鋭卒进屯上杭,声言犒衆退师,俟秋再举,选兵分三路,乘晦夜衔枚并进,直捣象湖山,破巢四十馀所,漳冦悉平。五月,立兵符奏,设和平县。九月,授先生提督军务讨贼,兵部尚书王琼素竒公请,上即与兵符兼巡抚,得便宜行事。是时漳冦虽平,而乐昌、龙川诸巢尚多啸聚,先生为文谕之曰:「人之所共耻者,莫过于身遭刼掠之苦,今使有人骂尔等为盗,尔必愤然而怒,又使人焚尔室庐,刼尔财货,掠尔妻女,尔必怀恨切骨,宁死必报,尔等以是加人人,其有不怨者乎?人同此心,尔宁独不知,乃必欲为此,其间想亦不得已者,或是为官所迫,或是为大户所侵,一时错起,念头误入其中,后遂不敢出。此等苦情,亦甚可悯,然亦皆由尔等悔悟不切耳!尔等当时去做贼时是生人寻死路,尚且要去便去,今欲改行从善,是死人求生路,乃反不敢耶?若尔等肯如当初去做贼,时拚死出来,要求改行从善,我官府岂有必要杀汝之理?尔等久习恶毒,忍于杀人,心多猜疑,岂知我上人之心,无故杀一鸡犬,尚且不忍,况于人命闗天,若轻易杀之,㝠㝠之中,断有还报,殃祸及于子孙,何苦而必欲为此?我每为尔等思念及此,辄至于终夜不能安寝,亦无非欲为尔等寻一生路,惟是尔等㝠顽不化,然后不得已而兴兵,此则非我,杀之乃天杀之也!今谓我全无杀人之心,亦是诳尔,若谓必欲杀尔,又非吾之本心。尔等今虽从恶,其始同是朝廷赤子,譬如一父母,同生十子,八人为善,二人背逆要害八人父母之心,须去二人,然后八人得以安生均之为子父母之心,何故必欲偏杀二子不得已也?吾于尔等,亦正如此,若此二子者,一旦悔恶迁善,号泣投诚,为父母者,亦必哀悯而赦之。何者?不忍杀其子者,乃父母之本心也,今得遂其本心,何喜何幸如之?吾于尔等亦正如此闻尔,为贼所得,苦亦不少,其间尚有衣食不充者,何不以尔为贼之勤苦精力而用之于耕农,运之于商贾,可以坐致饶富,而安亨逸乐,放心纵意,游观城市之中,优游田野之内,岂如今日,出则畏官避讐,入则防诛惧𠞰、潜形,遁迹忧苦,终身卒之身灭家破,妻子戮辱,亦有何好乎?尔等若能聴吾言,改行从善,吾即视尔为良民,更不追尔旧恶,若习性已成,难更改动,亦由尔等任意为之。吾南调两广之狼达,西调湖湘之土兵,亲率大军,围尔巢穴,一年不尽,至于两年,两年不尽,至于三年,尔之财力有限,吾之兵粮无穷,纵尔等皆为有翼之虎,亦不能逃于天地之外矣。呜呼!民吾同胞,尔皆吾赤子,吾终不能抚恤尔等,而至于杀尔痛哉!兴言至此,不觉泪下,先生告谕蔼然天地父母之心,各寨酋长颇多感动,即率衆出降,唯池仲容负固不服。十月,进兵横水。时贼首谢志珊纠率诸贼,谋先破南康,乘虚入广先生议,以为横水左溪,为江西腹心之患,若先与湖广夹攻桶冈,进兵两寇之间,腹背受敌,势必不利。今议进兵横水,克期在十一月朔,贼必以为先事桶冈,观望未备,乘此急击,可以得志,遂破贼巢。五十、谢志珊等伏诛,衆议乘胜进攻桶冈。先生以桶冈天险四塞,青壁万仞,中盘百馀里,连峯参天,深林絶谷,不覩日月,其所由入,惟锁匙龙等,然皆架栈梯壑,贼坐崖巅,发礧石,可无执兵而御我师,惟上章一路稍平,然深入湖广,迂回取道,半月始至,事皆非便。今横水、左溪馀贼皆已奔入,同难合势,为守必力。我师兼三日之粮,长驱百馀里而争利,彼若扼而不前,顿兵幽谷之底,所谓强弩之末,不能穿鲁缟矣。今若移屯近地,休兵鋭振,扬威声,先使人谕以祸福,彼必惧而请服,其或不从,乘其犹豫,袭而击之,乃可以逞。因使其党往说之,贼迟疑未备,先生分部各兵,于晦日乘夜径进,次早冒雨疾登,贼首蓝天凤方聚议,而各兵已入险合击,贼遂大败。破巢三十馀两地之冦,盘据千里,荼毒数郡,两月间凡俘斩六千,有竒破巢八十有四,释其脇,从千馀衆归流亡,使复业,度地居民,夷其险阻。 |
21 | 冬,奏以削平诸地建崇义县。戊寅正月,征三浰浰头贼池仲容见诸巢悉破,始惧,遣其弟池仲安来附,而内严战备。先生熟察其变,阳怒告变。卢珂等械系之,密令其所亲信说使自来投诉,息民散兵,示不复用,贼遂弛备。仲容率其党九十三人诣赣,来见先生馆,待之。明年正月,计擒仲容,并其党悉殱之,使人趋发属县兵,各从所分地入。先生亲率军直捣下,浰大巢诸巢尽破,乘胜逐北,追讨殆尽,奏设和平县留官防守而归。先生驱卒不满万馀,糜饷不过数万,数月间,斩馘俘获无算三,省宴如诸贼薮,尽为治境。 |
22 | 先生莅赣,甫逾年,凡三捷,皆役不再籍,兵无挫刃,其初至,兵乏矣,第选民兵、立兵符,明赏罚以练之,而不征调,狼达土兵食匮矣,第䟽通盐法处商税以足之,而未始加赋,编民开县置司立学,移驿一时经略皆千百年,至计在事燕,居则挽强习劳,出兵则跃马先驱,经营出入,不暇宁居,而意思安闲,常若无事,门人数十相随谈道,未尝以造次辍也。 |
23 | 六月,升副都御史,䕃子锦衣衞世袭百户,班师至赣,虽军旅扰扰,而以维风化为急赣人。性侨野,为立保甲十家,牌法作业,出入有纪。又行乡约,设社学,教郡邑子弟歌诗习礼。又亲书教诫四章,使之家。谕户晓岭北风俗为之丕变。开书院日,与海内名贤士大夫讲学。 |
24 | 七月,刻古本《大学》先生在龙场时,即疑朱子《大学章句》以为古本本简易明白,其书止于一篇,原无《经》、《传》之分,原无缺传可补。至是録刻成书,傍为之释。 |
25 | 刻朱子晚年定论,自洪武、永乐间专崇朱学,海内学术齐同,无有异说。自先生始为异论,学士大夫嚣然攻为禅学先生。乃取朱子之说而检求之,以为晚年定论。谓世之所传《集注、或问》之𩔖,乃其中年未定之说。其诸语𩔖之属,又其门人挟胜心以附己见,而世之学者不求其晚嵗既悟之论,竞相呶呶以乱正学,辄采録而裒集之私,以示夫同志。 |
26 | 罗整庵《与先生书》曰:不知所谓晚年者,断以何年为定,羸躯病暑,未暇详考。偶考得何叔京氏,卒于淳熙乙未。时朱子年方四十有六尔,后二年丁酉,而论孟《集注或问》始成。今有取于答何书者,四通以为晚年定论。至于《集注》《或问》,则以为中年未定之说,窃恐考之欠详,而立论之太果也。 |
27 | 应嗣寅曰:圣人之学,自志学以至从心,无有止息,何况朱子晚年岂不更进?但博学审问,慎思明辨,则入门之际,千圣定本,朱子临终三日,前改《大学》诚意章,若格物之解果误,岂有入门便误后学而不改之。理先生《答罗整庵书》,谓其中年数诚有所未考,然则先生但取其近己者,集为定论耳。 |
28 | 八月,门人刻《传习録》。九月,修濂溪书院。己卯六月,奉勅勘处福建叛军至丰城,闻宸濠反,遂返吉安。时南风急,舟不能前,先生焚香泣祷,风止北帆起,濠已遣兵千人逆之,潜入渔舟得免。抵吉安,与知府伍文定谋起兵讨贼,乃定计上疏告变,而移檄列郡暴濠罪状,俾各率吏士勤王。时兵未集,忧南京无备,欲沮挠之,为两广机密大牌备兵部咨及都御史颜咨云:「率领狼达官兵四十八万,江西公干濠见檄果疑惧,迁延未发,又诈为诸郡邑接济官军。公移又为李士实、刘养正内应,伪书贼将投降密状,令人入于濠濠,徼得书檄,傍徨未决,与士实、养正谋,皆劝疾趣南京,即大位濠内。疑十馀日而探中外兵不至。谍知非实,乃留少兵守南昌,而自率其衆六万人袭九江、南康,下之。进围安庆,留攻不克。 |
29 | 奉旨著督兵讨贼先生固封伪檄以进,疏略曰:「陛下在位一十四年,屡经变难,民心揺动,尚尔巡游不已,致使宗室谋动干戈,冀窃大宝。且天下之觊觎,宁特一宁王,天下之奸雄,岂特在宗室?言念及此,懔骨寒心。昔汉武有轮台之悔,而天下向治,徳宗下奉天之诏而士民感泣。伏望皇上痛自克责,易辙改弦,罢出奸谀,以回天下豪杰之心,絶迹巡游,以杜天下奸雄之望。以十三日甲辰,督知府伍文定发吉安,时我师已大集,佥请急救安庆,先生以为非策,不如先举南昌法,所谓攻其必救是已,乃誓师樟树,使精卒四百袭破其伏兵之在新旧厰者蹑之,至暮,士蚁附而上,遂拔南昌,擒其居守王拱樤及宸濠子。时濠为安庆所抗,气稍沮,闻南昌失守,解围自救。先生使伍文定等以精卒三千分道逆击,都指挥余恩以游兵四百往来为疑兵,陈槐等以兵二千分为十馀军,张疑设伏,与文定等密相应,遇其前锋于黄家渡,佯北以致之,贼争利,竞进而乱,邢珣以所部冲击,断其中坚,文定恩等乘之,伏兵羣起,贼大败,退保八字脑,贼并力致死。我兵少却,急取先却者,头益争奋伍。文定立铳礮间,火燎其须,殊死战,濠又败。明日,濠方晨朝,我兵四面至,礮火碎其副舟,遂奔溃,擒濠及其子眷属李士实、刘养正数十人,斩首三千级,溺水死者二万馀。分兵追𠞰江西平㨗,闻上议亲征,寝不下,上自称威武大将军、南巡,公乃俘濠,取内道以献。太监张忠、安、边伯许泰议将纵之鄱湖,俟上亲与遇,战先生弗听,抵钱塘,以濠付张永。 |
30 | 称病西湖净慈寺,闻南巡已至淮,扬从京口将趋行在,大学士杨一清固止之,会奉㫖兼巡抚江西,遂还南昌。忠等方挟宸濠搜求百出,肆为飞语,北军或肆坐嫚骂,或故冲导起衅,先生一不为动,务待以礼。豫令市民移家于乡,而以老羸应门。始欲犒赏北军,泰等预禁之令勿受,乃传示内外,谕北军离家苦楚居民当敦主客礼,每出遇北军丧,必停车问故,厚与之榇,嗟叹乃去。久之,北军咸服,㑹冬至节近,预令城市举奠。时新经濠乱,哭亡酹酒者声闻不絶,北军无不思家泣下。先生与忠等语,不稍狥,已渐知畏,尝与先生较射教场,先生勉应之,曰:「三发三中,北军举手啧啧」。忠等惧,乃班师还南都,谗先生必反,曰:「召必不至」。庚辰正月,有诏召先生至芜湖,忠泰拒之,半月不得入。乃入九华山草庵宴坐,武宗遣人觇之曰:「王守仁,学道人也,召之即至,安得反乎?」乃命返江西。 |
31 | 先生赴召,至上新河,为诸幸谗阻不得见,中夜黙坐,见水波拍岸,汩汩有声,思曰:「以一身䝉谤,死即死耳!如老亲何谓?」门人曰:「此时若有一孔可以窃父而逃,吾亦终身长往不返矣」。 |
32 | 二月,观兵九江还南昌,请寛租赈恤士民。五月,江西大水,疏自劾钱徳洪曰:「是时武宗犹羁南畿,进谏无由,姑叙地方灾异以自劾,冀君心开悟而加意黎元」。七月,上令重上捷音,始议北旋,四疏省𦵏,不允。 |
33 | 十六年,先生年五十,始揭致良知之教,一日,先生喟然发叹,陈九川问曰:「先生何叹也!曰:此理简易,明白若此,乃一经沈埋数百年。九川曰:「亦为宋儒从知解上入,认识神为性体,故闻见日益障道日深耳」。先生曰:然譬之人有冒别姓坟墓为祖墓者,无以为辨,只得开圹将子孙滴血真伪,无可逃矣。我此良知二字,实圣圣相传一㸃滴骨血也。 |
34 | 録,陆象山子孙。五月,集门人于白鹿洞。六月赴世宗内召。寻止升南京兵部尚书,参赞机务。遂疏乞便道省𦵏。至越,寻封新建。 |
35 | 嘉靖元年正月,疏辞封爵,时纪功册,诸人多不録先生,累䟽辞封乞録诸勤王者功,谓:「殃莫大于叨天之功,罪莫大于掩人之善,恶莫深于袭下之能辱,莫重于忘己之耻,四者备而祸全,臣之不敢受爵者,非以辞荣也,避祸焉耳」。竟格不行。丁龙山公艰时,御史程启元、给事中毛玉劾先生乱正学。 |
36 | 甲申,「大礼」议起,霍韬等先后以「大礼」问,皆不答。尝有诗曰:「无端礼乐纷纷议,谁与青天扫宿尘」。 |
37 | 丁亥五月,命兼都察院左都御史征思田。六月,疏辞不允,将适广为私嘱于客座曰:但愿温恭直谅之友,来此讲学论道,示以孝友谦和之行,徳业相劝,过失相规,以教训我子弟,使无陷于非僻,不愿狂懆惰慢之徒来此,博奕饮酒,长傲饰非,导以骄奢淫荡之事,诱以货利贪黩之谋,㝠顽无耻,扇惑鼓动,以益我子弟之不肖。呜呼!由前之说,是谓良士由后之说,是谓凶人我子弟,茍逺良士而近凶人,是谓逆子戒之戒之。九月发越中,先一日晚,客散门人钱徳洪、王畿候立庭下,先生复移席天泉桥,上徳洪,举舟中与畿论为学宗㫖,畿言:先生所说,知善知恶,是良知为善去,恶是格物,恐未是究竟话头心,既是无善无恶意,亦是无善无恶知,亦是无善无恶物,亦是无善无恶,若说意有善有恶,毕竟心,亦未是,无善无恶。洪以为心体原来,无善无恶,今习染,既久觉心体,上见有善恶在为善去恶,正是复那本体功夫,若见得本体如此,只说无功夫可用,恐只是见耳,敢问孰是先生喜曰:正要二君有此一问,汝中须用徳洪功,夫徳洪须透汝中本体,二君相取为益,吾学更无遗念矣!徳洪请问先生,曰:太虚之中,日月星辰,风雨露雷,隂霾曀气,何物不有,又何一物得为太虚之障?人心本体,亦复如是,太虚无形,一过而化,亦何费纤毫气力徳洪功夫,须要如此。畿请问先生曰:汝中见得此意,只好黙黙自修,不可执以接人,上根之人,世亦难遇,一悟本体,即见功夫物,我内外一齐尽透,此颜子明道不敢承当,岂可轻易望人二君已后,与学者言,务要依我四句,宗㫖无善无恶,是心之体,有善有恶,是意之动,知善知恶是良知为善去,恶是格物,以是自修,直跻圣位,以此接人,更无差失。畿曰:本体透后于此四句,宗㫖何如?先生曰:此彻上彻下语,自初学以至圣人,只此功夫初学用此,循循有入,虽至圣人,穷究无尽。尧舜精一功夫,亦只如此,先生又重嘱曰:我年来立教,亦更几番,今始立此四句,人心自有知识以来,已为习俗所染,今不教他在良知上,实用为善去恶功夫,只去悬空,想个本体一切事,为俱不著,实此病痛,不是小小,不可不早说破。 |
38 | 应嗣寅曰:使先生当日立教之说,若曰至善者心之体,感物而动出于善,或出于恶者意也。知善知恶,是良知存善去恶者复吾心体也,则为善去恶便是究竟也。今乃以无善为心体,则固不必为善矣。而又曰知善知恶,是良知为善,去恶是格物,则为善尚未是心体,王畿之说有自来矣。然则先生宗㫖在无善无恶心之体一句,已自不是,何也?朱子曰所谓性善者无恶之名,又曰人才见说仁、义、礼、智四者为性之体,便疑实有此四块之物,磊块其间,皆是错看了也。然则无恶即是善。况性中既具仁义礼智,不可谓无善矣。性中具有仁义礼智,只是未发,故不见其迹。夫未发宜皆无善恶之可名,然圣人不说,性无善者,葢有故如桃仁、杏仁、谷种、稗子,莫非未发之性,而圣人专重谷种,谓其有中气也。虽未发,而其所具之气已自不同于物矣。儒释之分,正在于此,人性物性之分,亦在于此。葢成性者止如草木之成,核善者核中之生。气有心体而无善,是空谷也,所谓荑稗之种也。及其发也,必无继之之善矣。有善有恶意之动,知善知恶是良知,此二句说得至为善去恶是格物此一句,竟不是。葢为善去恶而在内诚意之功为善,去恶而在外则修身之功也。祇为人不知孰为善恶,故教之以格物,而仍教之以致知在。为善去恶何异说梦,况修身在外,可以言为善去恶。诚意在内,但可谓之闲邪。存其诚,并不可言为也。此先生立教之误,至王畿言意,亦是无善无恶,不知其动者何念,乃不可谓善,又不可谓恶也。知亦是无善无恶,只是懵懂不识是非,物亦是无善,无恶,则善恶在物,吾安得以为有?以为无,更可嗤也,反不如说,心意知物皆归,无有为禅家本色也。 |
39 | 按:先生之教始裂于龙溪,故念庵罗子屡斥其失,殆四无有以误之欤?至立三教合一之说,而隂诋程、朱为异端,万厯中年,羣然崇尚浸淫,入于制艺,非有泾阳、景逸诸儒力挽之,则斯道之晦蚀可胜叹哉!是以君子贵慎于立言也。 |
40 | 至吉安,大会士友于螺川诸生偕旧游三百馀人迎入驿中。先生曰:「尧、舜生知安行,的圣人犹兢兢业业,用困勉工。夫吾侪以困勉资质,而悠悠荡荡,坐享生知安行的成功,岂不误己哉!」又曰:「良知之妙,真是周流六虚变,动不居,若假以文过饰非,为害大矣」。临别嘱曰:「工夫只是简易,真切愈真切愈,简易愈简,易愈真切」。 |
41 | 先生至梧州。先是,岑猛叛,两广猛死田州,其党卢苏、王受构衆复叛,攻陷思恩,提督都御史姚镆发四省兵讨之,久勿克。朝议用张璁、桂萼荐,起先生代镆,先生至任,开示恩信,尽撤调集防守之兵,谕以朝廷遣大臣处勘,开尔等更生之路。尔等果能诚心投顺,当贷尔死。苏受等自缚来归,先生薄示惩杖,谕以今日宥尔一死者,朝廷天地好生之仁,必杖尔示罚者,我等人臣执法之义。于是衆皆叩头悦服,悉遣归农思。田平先生为文勒石兴学校,设防安抚,逾年班师,先生又以断藤峡及八寨诸贼盘据反侧,久毒岭表,乃因讨思田归兵,宻与领兵官约束,分道袭之,而檄苏受等兵相犄角,立功以报,左右夹翼,诛获剧贼三千,有竒,悉定其地,捷奏至,遣行人冯恩赍勅,奬赐疏谢。时阁臣桂萼素忌先生,言先生挟诈专兵,先生亦病。十月,疏请告移卧舟次,将自梧道,广侍命于韶、雍之间。十一月,丁卯,卒于南安。时推官周积候疾,问遗言先生微哂曰:此心光明,亦复何言。问何所嘱?先生曰:他无所念,平生学问方才见得数分,未能与吾党共成之,为可恨耳!遂逝,时年五十七。八年二月,丧至越。是时朝中议先生学术有㫖:迩来士子邪说,皆其倡导爵䕃赠諡,诸典不行,且下诏禁先生学术。隆庆元年,赠新建候,諡文成,照旧世袭万厯十二年,从祀孔庙先生,天资超絶,少喜任侠,长好辞章仙释,既而以斯道自任,以圣人为必可,至平生无一时一念,不在于学,经歴危变,益信良知,真足以忘患,难出生死,故晚年时时举以示人曰:吾此学从百死,千难中得来,岂可易说,或言以公气节文章,政事、勲业足葢一世,只除却讲学一事,便是完人。先生答曰:某但愿从事讲学,不愿其他人谓先生豪杰之才,圣贤之学,云所著有《阳明集、居夷集、五经臆说、大学古本旁注及门人所记,传习録所纂,则言行于世。 |
42 | 先生生时,祖母岑梦神人衣绯玉云中,鼔吹送儿授之,因命名曰云,五嵗不言,有僧过之曰:「好个孩儿,可惜道破」。遂改今名,即能言。 |
43 | 十一嵗,祖竹轩公携先生北上,过金山寺,对客赋诗曰:「金山一㸃大如拳,打破维扬水砥天,醉倚妙髙台上月,玉箫吹彻洞龙眠」。客大惊异,复命赋蔽月山房,随口应曰:「山近月逺月,觉小便道,此山大于月,若人有眼,大如天,还见山,小月更濶。十五嵗,出游居庸三闗,询诸夷种落,与备御策逐骑射,欲上书于朝父,龙山公斥之为狂,乃止。 |
44 | 初学书法,先生后读明道书,曰:「吾作字甚敬,非是要字好即此。是学既非要字好,又何学也?乃知古人随时随事,只在心上,学此精明字好亦在其中矣」。与学者论格物,多举此为证。 |
45 | 辛酉,以刑部主事审録江北,游九华山宿化城寺。是时,道者蔡蓬头善谈仙,先生以礼请问,蔡曰:「汝礼虽隆,终不忘官」。相一笑而别。闻地藏洞有异人坐卧松毛,不火食,歴险访之,异人方熟睡,先生坐傍抚其足,顷之醒,视曰:「路险何得至此?」因论曰:「周茂叔、程明道是儒家两个好秀才」。 |
46 | 先生托迹投江,附估船,遯遇飓风,飘至闽境,夜奔山,径叩寺求宿,不纳。趋野庙,倚香案卧,葢虎穴也。夜半,虎绕廊哮吼不入。及旦,僧见先生无恙,异之,邀至寺,则前铁柱宫所晤道士在焉,因与商逺遁计。道士曰:「子有亲在,不可」。因为筮,得明夷,遂决策。返先生与黄绾论学,绾自言有志未实用功。先生曰:「人患无志,不患无功」。 |
47 | 在滁州日,与门人遨游琅琊瀼泉间,环龙潭而坐者常数百人,歌声振山谷。后升南鸿胪卿,滁阳,诸友送至乌衣,不能别,以诗促之归,曰:「掘地见泉水,随处无勿得,何必驱驰为,千里逺相,即君不见尧羮,与舜墙又不见孔,与跖对面,不相识,逆旅主人多殷勤出门,转盻成路,人先生平湖广横水、桶冈诸寇,酋长谢志珊就擒,问曰:「汝何策?得衆若此?」志珊曰:「亦不容易。平生见世上魁杰好汉,多方招致,断不轻易放过」。先生退语门人曰:「吾侪一生求友,当如此矣!」 |
48 | 征三浰,以书示薛侃曰:「即日抵龙南,明日入巢,四路并进,贼有必破之势矣。破山中贼易破,心中贼难,区区剪除鼠窃,何足为异。若诸贤扫荡心腹之寇,以收廓清平定之功,此大丈夫不世之伟绩也」。 |
49 | 勤王时,邹守益趋见曰:「闻宸濠诱旧贼叶芳兵攻吉安矣」。先生曰:「芳必不叛」。曰:「彼从濠望封拜,可寻常计乎?」先生黙然良久,曰:「天下尽反,我辈固当如是,一时胸中利害如洗」。 |
50 | 方先生初入南昌,时日坐都院后堂,对士友论学洞开,中门令见前后报至,登堂遣之。时有言文定焚须及兵前却状者,衆咸失色。先生徐起如侧席,遣牌斩其前,却者还,坐复理前语论学,徐闻濠擒,衆咸色喜,先生愀然曰:「濠虽擒,苐恐伤死者衆耳」。亦复论学如常。 |
51 | 刘念台曰:学者或云于静中见得道理,如此而动时,又复忙乱,或云于动时颇近于道,而静中又复纷扰,症虽二见其实一病也。动静二字不能打合,如何言:学阳明先生在军中,一面与门人讲学,一面应酬军务,纤毫不乱,此时动静,一乎二乎? |
52 | 先生在钱塘,遇太监张永,极言江西遭祸乱,民困已极,不堪六师扰,永然之,乃曰:「吾出为羣小在君侧,欲左右调䕶圣躬耳!非为功来也!先生功,吾自知之」。劳锦衣止五金锦衣,怒不纳,次日,来辞,先生执其手曰:「我在正徳初,下锦衣狱甚久,未见轻财重义,有如公者,昨薄物出区区意,只求备礼,闻公不纳,令我惶愧,我无他长止,善作文字,他日当为表章,令锦衣知有公也」。复再拜,其人竟不能出他语而别。 |
53 | 霍韬过论《大学》,辄持旧见先生曰:「若传习书史,考正古今,以广吾见闻则可」。若欲以是求得入圣门路譬之,采摘枝叶以缀本根,而欲通其血脉,葢亦难矣。 |
54 | 按先生论格物非是。其论入圣,不在采摘枝叶,广博见闻,则笃论也。为学而不身体力行,徒资诵说先生之所弃哉? |
55 | 先生居忧使门人子弟纪丧,因材分任仙居,金克厚得监厨。后克厚连举进士语,人曰:吾学得司厨大益时,先生居里,谤议日炽,言官希宰辅意,倡言论劾。癸未,南宫策问心学,隂诋辟先生学术,徐珊,不对而出,欧阳徳、王臣、魏良弼等直发师㫖,亦在取列,先生谓门弟子曰:吾道非耶?何为如此?在侍者,或谓先生功盛位,崇忌嫉者谤,或谓先生学,驳宋儒拘泥者谤,或谓从游者衆,莫保其往,不无以身谤,曰:三言者诚有之,特吾自知处,诸君论犹未及,葢吾前尚有乡愿意,在今只信良知,更无掩藏回䕶,才做得狂者耳。海宁董澐以能诗,闻于江湖,年六十八,闻先生学,以杖肩其瓢笠诗卷,来访登门,长揖上坐,先生异其气貌礼敬之,与之语连日夜,澐有悟,因纳拜,称弟子先生与之徜徉山水间,澐日有闻,欢然乐而忘归也,自号从吾道人,先生作《从吾道人记以赠之,八月之望,日白如洗先生,集诸弟子于碧霞池之天泉桥上,侍者百十人,酒半行,命歌诗,诸弟子比音而作,翕然如协金石少间理,丝吹竹,或投壶,或鼔棹逺近相答,先生顾而乐之,遂即席赋诗,有「铿然舎瑟春风里,㸃也,虽狂得我情」之句,明日,诸生入谢,先生曰:昔孔子在陈,何思鲁之狂士,葢世之学者,没溺富贵,声利之场,如拘如囚,而莫之省脱,及闻孔子之教,始知一切俗缘,皆非性体,乃豁然脱落,但见得此意,不加实践,以入于精微,则渐有轻灭,世故濶略伦物之病,比世之庸庸琐琐者不同,其为未得于道一也。故孔子在陈,思归以裁之,使入于道耳。诸君讲学,但患未得此意,今幸见此,正好精诣力造以求于至道,无以一见自足,而终止于狂也。欧阳徳为六安州守,奉书问学,以为初政倥偬,后稍次第,始得与诸生讲学,先生曰:吾所讲学,正在政务,倥偬中,岂必聚徒而后为讲学耶? |
56 | 示黄绾书曰:「人在仕途,比之退处山林,时工夫难十倍,非得良友,时时警发砥砺,平日志向,鲜有不潜移黙夺弛,然日就頽靡者? |
57 | 先生十五嵗时,梦中尝得句云:「卷甲归来马,伏波,早年兵法髩毛皤」,莫知其谓。后舟至乌蛮滩,舟人指曰:「此伏波庙前滩也。先生呀然登庙,礼拜如梦中所见,因续梦中诗,且叹人生行止之不偶云。。 |
58 | 先生初,第上安边八策,世称为吁谟,晚自省,曰:「语中多抗厉气,此气未除,而欲任天下事,其何能济?」筮仕刑曹,言于大司冦,禁狱吏取饭,囚之馀豢豕,或以为美谈,晚自悔曰:「当时善则归己,不识置堂官同僚于何地?」此不学之过。或问宁藩事,曰:「当时只合如此,觉来尚有挥霍微动于气者,在使今日处之更别」。 |
59 | 刘养正旧从公游,母死未葬,公为之葬,为文祭之曰:「吾不敢宥汝之生而葬汝之母,可谓故旧不遗情,法两尽矣」。 |
60 | 家居时,里人有求鬻其産者,先生辞却,已一日,先生偕董澐、王畿诸门人游山,偶经其处,覩其风,景佳胜,衷黙悔前之,未收也,忽惕然自讼曰:「是何心哉?有贪心,便无恕心矣!且悔且讼,两念交战,膺中行里许,始化,徐以告从行,诸弟曰:「克己之难如此」。 |
61 | 先生答顾璘书曰:夫拔本塞源之论,不明于天下,则天下之学圣人者,将日繁日难,不至沦于禽兽不止,而犹自以为圣人之学。夫圣人之心,视天下之人无内外逺近,凡有血气,皆其昆弟赤子之亲,莫不欲安全而教养之,以遂其万物一体之念,天下之人心,其始亦非有异于圣人也,特其间于有我之私,隔于物欲之蔽,大者以小,通者以塞,甚有视其父子兄弟如仇,讐者圣人有忧之,是以推其天地万物一体之仁,以教天下,使之皆有以克其私,去其蔽以复其心,体之同,然其教之大端,则尧舜禹之相授受,所谓道心惟微,惟精惟一,允执厥中,而其节目,则舜之命契,所谓父子有亲,君臣有义,夫妇有别,长㓜有序,朋友有信,五者而已。当是之时,人无异见,家无异习,安此者谓之圣,勉此者谓之贤而背此者,虽启明如朱,亦谓之不肖,下至闾井田野,农工商贾之贱,莫不皆有是学,而惟以成其徳行为务,何者?无有闻见之杂、记诵之烦、辞章之靡滥、功利之驰逐,而但使之孝其亲弟、其长,信其朋友,以复其心体之同,然则人亦孰不能之乎?学校之中,惟以成徳为事,有长于礼乐,长于政教,长于水土播植者,则就其成徳,而因使益精其能,迨夫举徳而任则用之者,惟知同心一徳以共安天下之民,视才之称否,而不以崇卑为轻重效用者,亦惟知同心一徳,以共安天下之民,茍当其能,则终身安于卑琐,而不以为贱。当是时才质之下者,则安其农工商贾之分,各勤其业,以相生相养,而无有乎希高慕外之心,才能之异,若臯夔稷契者,则出而各効其能,或营衣食,或通有无,或备器用集谋,并力以求,遂其仰事俯育之愿,譬之一身,目不耻其无聪,而耳之所涉,目必营焉,足不耻其无及,而手之所探,足必前焉,葢其元气充周,血脉条畅,是以痒疴呼吸,感触神应,有不言而喻之妙,此圣人之学所以至易至简易知易从学易能而才易成者,正以大端,惟在复心体之同然也,而知识技能,非所以与论也。三代以降,教者,不复以此为教,学者不复以此为学,霸者之徒,窃取先王之近似者,假之于外,以内济其私,天下靡然宗之,圣人之道遂以芜塞,世之儒者慨然悲伤蒐猎,先圣王之典章法制,而掇拾修补于煨烬之馀,圣学之门墙遂不可复覩,于是乎有训诂之学而传之以为名,有记诵之学而言之,以为博有词章之学,而侈之以为丽,相矜以知相轧,以势相争,以利相高,以技能相取,以声誉其出而仕也。理钱谷者,则欲并夫兵刑典礼乐者又欲与于铨轴,处郡县则思藩臬之高居,台谏则望宰执之要,故不能其事则不可以兼其官,不通其说则不可以要其誉,记诵之广适以长其傲也,知识之多适以行其恶也,闻见之博适以肆其辨也,辞章之富,适以饰其伪也。呜呼!以若是之积染,以若是之心志,而又讲之以若是之学术,宜其闻吾圣人之教而视之,以为赘疣枘凿,则其以良知为未足,而谓圣人之学为无所用,亦其势有必至矣。非夫豪杰之士无所待而兴者,吾谁与望乎? |
62 | 嗣寅应氏曰:先生之学诚能救时,然先生可谓能止,而未知止于至善也。今言先生之美夫,先儒之著述,岂以为名哉?其始也,穷思札记,以无忘所知。其既也,悯世之昧,出其言以觉之,至诚之心贯乎金石,故愚者读之而明,柔者读之而强矣。其季也,以此为名,以其昏昏使人昭昭无用之赘言烦人耳目,本明之四书读解说而反障,至于文集、诗赋、稗史、积案、堆几,已可厌矣。又其愚者日读烂恶之时,文而不衰焉,辞章为害先生廓清之意深矣。朱子曰:为学当以存主为先,而致知力行亦不可偏废。然后之读书者,游神身外,不无仰看鸟而错应。人以其所学横据胸中,自棼其心。先生教之虚静,使之静时常觉,动时常定,以去其逐物之流,先生可谓立其大矣。自先儒立教防学者入于虚无,但教之下学自然上达,而其后学者以读书明伦,人道尽矣,诚为不误。至于性命,则多不复详于身内,而先生本体之说,可使学者密于定性之功,先生之造就多矣。尝有学者心本开明,一经读书,反致茫昧。葢因无明师良友,即鹿无虞,入于荆棘。今得先生良知之说,使无识之人得以自定,不致震眩,又有徒事解说,不肯立心,得先生之言,豁然有警。凡此皆先生之美不可掩者也。至于圣人之学,谓事事物物皆有定理,故以六十四卦冒天下之道,五伦百行,礼仪三百,威仪三千,皆所谓定理也。以其知来之神识之于外,以其藏往之智,畜之于内。至其遇物斯应,则又以寂然不动之智发为感而遂通之神,此所以变化无端,而会其有极也。今先生单扫,事事物物皆有定理之说,如是则圣人所著六经之定理,皆属无用,而师其不学之心。夫学者之害,莫大于师心自用,且不学之心何可师也。动无依据,茍且成习,上无礼下,无学自此始矣。释、老行而圣学昧。自西晋以来,千年之久赖程、朱,而天下之人不敢加释。老于孔、孟、朱子之书,童而习之,凡一字一句之明,皆食其利。使圣学无朱子,则六经晦蚀不啻洪荒。其廓清之功,真并神禹而先生,竟欲扫去谓道,自茂叔、明道而后言愈详,道愈晦。此与斥吾之父母,祖先何异,吾不忍听也。先生宴门人百馀于碧霞池,酣歌击鼓,投壶泛舟为乐作。诗曰:影响尚疑朱仲晦,支离羞作郑康成,意欲痛扫先儒之传,注经书彰明,理学,卓吾之弊,有自来矣。夫考亭不可谓之影响,而三代以下惟汉俗为淳龎,亦诸儒谨礼之效。汉史称先儒谈经经,有数家家有数说章句多者至百馀万言,后生疑而莫正。郑𤣥删裁繁芜,刋改漏失,然后学者略知所归。至今读其仪礼,注至精,约而不繁,不可谓支离。古人于先农先炊,每食必祭,康成独不比于先炊乎?何羞之有?譬之晦庵方聚一堂学者,使之诵读不休,或亦少苦先生,略为寛假,使之优游可也,乃遽为之叱骂师长,放遣生徒,纵令自便。后之学者,遂敢悍然操戈于考亭使周程吟风弄月之言,反为逸游宴乐之具。子瞻有云,荀卿明王道述礼乐,而李斯以其学乱天下,其高谈异论,有以激之也。先生得毋微有近乎?绪山钱子曰:师既没,学者稍见本体,即好为径超顿悟之说,无复省身克己之功,谓一见本体超圣,可以跂足视圣门,诚意格物,为善去恶之㫖,皆相鄙以为第二义简略,事为言行,无顾甚者荡灭礼教,犹自以为得圣门之最。上乘呜呼,此固非先生之虑所及也,然成𢎞之时,曾有此习乎?且文辞以行逺也,惟其诐淫邪遁者,然后从而去之。今先生不欲学者学文凡四书所谓博学于文者,皆不以为六经载道之文,则庸下之质不事诗、书,惟事嬉戏髙明之质,惟求本体,竟归禅宗,惟有志利禄者,然后不得已而俯首六经焉。夫举天下髙明之人,可与言道者先阻,絶其读书之路,而又指利禄之夫以为读书之戒,读书何得不废?此先生之二失也。又释氏为西国之教,本与圣学相去万里,而先生讲学之语每杂出焉,如大乘上根圣胎圣果不著相之说,亹亹而见,而龙溪则竟以佛与罗汉第一妙觉之之说继之,年谱之中,开卷僧来,又记异人论最,上乘曰,周茂叔、程伯淳是儒家两个好秀才,先生终身以佩此语。夫禅之与儒果若是,其无别乎?此先生之三失也。又圣门五尺之童,羞称五伯,只是不肯行诈天下之人望,以为北辰之居所,而先生以讲学之儒不惮为反覆之言于答阳之位,后学乃薄宋儒之无事功,而谓先生为有用之学,功利之说始行,此先生之四失也。先生之言心,谓其静也常觉,其动也常定,其言本是,而即继之曰动静皆有事焉。是之谓集,义则谬矣,常觉常定,祇是敬以直内之功,与集义各不相䝉,义虽出于吾性,必期之施物而宜方可谓之义,故曰义者宜也,义以方外,今如告子之说,则义全在外,如先生之说,则义全在内,又与事物无干,皆非今行一礼于人,送一币帛本微物而行之,不宜心中不安,故曰合内外之道也。外边件件行得安穏,积年积月,曽无错误,胸中自然浩浩落落,此心不动,故曰是集义所生者,集聚数十年所行之义而生此气也。今先生只要在我,常觉常定,便是集义所以说事物之理,不消讲究徙义之谓何。夫告子以义在外物,故不求于心。先生以义,不在外物,故外物不知,亦不求于心。告子以言在外,故不求于心。先生以文辞为末,又学不宜在知解用功,故亦不求于心,其去几何?此先生之五失也。程子曰:心一也,有指体而言者,寂然不动是也。有指用而言者,感而遂通天下之故是也。朱子曰:心主乎身,其所以为体者性也,所以为用者情也,是以贯乎动静而无不在焉,何尝以识神为性体?而先生谓宋儒误认识神为性体,吾儒进学全赖,聪明睿知,文理密察,易之为书,重赞神之为妙,何尝恶识神?惟释氏恶之欲灭,识神先生,乃祖此说,此先生之六失也。朱子曰:读书当徐观圣贤立言,本意所向如何,若便以先入之见横于胸次,而驱率圣贤之言以从己意,设使义理可通,已涉私意穿凿,况又义理窒碍,有所不可行者也。今先生正犯此病,凡涉经书之言,皆以致良知三字驱率之。且儒者之学,全重变化,先生欲以一良知贯穿万物,执一不变,此先生之七失也。儒者之学,少异于壮,壮异于老,故必循序渐进。先生见略说阶级,便谓未莹,必须直指人心,故年少之人,一讲良知,便都无事,此先生之八失也。至于叹王通续经,为良工心苦象山为孟子以后一人,孔子九千镒,尧舜万镒等语,则尚论古人全未分晓,此先生九失也。心之所向为志,心之所得为徳,见诸践履为行,知先行后知行并重五经、四子莫不皆然。而先生必欲以一人尽变前圣之说,以为博学审问,慎思明辨皆是行。殊不知学问思辨之意,专欲致知以免于误行也。以为必如此说,方得吃𦂳,然则圣分知行之教,皆为寛懈乎?此先生之十失也。原先生之十失,皆在误解格物致知一句。其解致知曰:吾心之良知,不待学而能于良知所知之善恶。无不诚好而诚恶之,是谓致知非。若后儒所谓充广其知识之谓也,如是则竟以诚意为致,知非所谓欲诚其意,先致其知也。其解格物曰:格者正也,去其心之不正,以归于正。则是致知在正心,即上下文理已自不顺。至使大学》一书,不复有头,此则失之尤甚,而更偏于象山者,有志圣学者,固不可不明辨于此,而误从入之途矣。 |
63 | 曰:「先生之学,象山之学也。先生当正嘉文弊之日,首揭良知廓清旧习,使学者密于定性,为功甚大。但以略序之求乏从容之义稍异于先儒,而其后学之流弊不能无逺于中道。要之先生为往圣传,学为斯世觉,迷民胞物与之怀,则亦无异于朱子者。学者惟学其是以去,其非皆作圣之基也。吾甚恶夫未志于学,而纷争其异同者。 |
64 | 又曰:先生学宗陆子,然其学实大于陆子,为一代名儒无疑也,至于𠞰贼擒濠,稍济以权,而不失正大之体,其心诚急于救民,未可轻议也。必如桂萼之忌功,谓先生挟诈专兵,三代而后,欲律以伯禹征苗之举,吾恐坐视寇盗之跳梁,生民之荼毒而莫之救矣!以阳明之功业而犹议之,又何贵夫儒者之仁天下哉?耿天台谓阳明谕贼,移文训、䝉大意等篇,其良知贯彻于奸宄孩孺,当与多方洛诰等书并传。刘念台曰:「阳明解格物最支离,他先有意驳了,朱子胸中所见未讲,便有回䕶自家意,思此之谓我见,谓之好胜,此个病根不小」。 |
65 | 阳明先生解生知是知此义,理学知困,知是学知困,知此义理不必在名物象,数上推求不知名物象数,无非吾心之义理所流露。若精神一味,奔向书册,不向自已理会,此是向外驰求,然又不是抛弃书册,一味静坐,须知另外有个意思,在即读书静坐著衣吃饭,随所往无非是。此个如此,才不起念,头不思而得,不勉而中,亦必由择执纯熟来才有此意。 |
66 | 先生问在坐之友,比来功夫何似一友?举虚明意思。先生曰:此是说光景一友,叙今昔异同。先生曰:此是说效验,二友惘然请正。先生曰:吾辈用功,只是要真切此心,真切见善即迁,有过即改,方是真切功夫,若只管求光景说效验,却是助长外驰病痛,不是工夫。黄勉叔问心无恶念时,亦须存个善念否?曰:既去恶念,便是善念,若又要存个善念,即是日光之下添燃一灯。马明衡《留意诗》,文先生曰:草木之花千叶者无实,陆澄欲屏絶文字,专意于学先生曰:使在我果无功利之心,虽擐兵甲搬柴,运水何往而非实学何事而非天理,况子史诗文之𩔖乎?使在我尚存功利之心,虽日谈道徳仁义,亦功利之事,况子史诗文之𩔖,愿一洗俗见,还复初心。 |
67 | 陆澄以多病从事养生,先生曰:「养徳养身,只是一事,果能戒慎,不覩恐惧,不闻而专志于是,则仙家所谓神住气、住精住,亦在其中矣!元静但当遗弃声名,清心寡欲,一意圣贤,不当轻信异道,弊精神靡嵗月。 |
68 | 罗洪先撰《龙场词记》曰:予尝考龙场之事,于先生之学有大辨焉。夫所谓良知云者,本之孩童固有,而不假于思虑,虽匹夫匹妇之愚,固与圣人无异也。乃先生自叙,则谓困于龙场,三年而后得之,顾有甚不易者,则又何哉?今夫发育之功,天地之所固有也,然天地不常有其功,一气之敛闭而成冬,风露之震薄,霜雪之严凝,陨获摧败,生意萧然,其可谓寂莫而枯稿矣!郁极而轧,雷霆奋焉,百蛰启羣,卉茁氤氲动,荡于宇宙之间者,则向之风霰为之是,藏不深则化不速,蓄不固则致之不逺,屈伸剥复之际,天地且不违,而况人乎?先生以豪杰之才,迈往之志,振迅雄伟,脱屣于故常,于是一变而为文章,再变而为气节,当其昌言于逆瑾蛊政之时,挞之朝而不悔其忧思恳欵,意气激烈,议论铿訇,真足以凌驾一时而托名后世,岂不快哉!及其摈斥流离于万里絶域,荒烟深箐,狸鼯豺虎之区,形影孑立,朝夕惴惴,既无一可骋者,而且疾病之与居瘴,疠之与亲,情迫于中,忘之有不能,势限于外,去之有不可转,辗烦瞀以成动忍之益,葢吾之一身,已非吾有,而又何有于吾身之外?至于是而后知大梦之醒,强者柔浮者实,凡平日所挟以自快者,不惟不可以常恃,而实足以増吾之机,械盗吾之聪,明其块然而生,块然而死,与吾独存而未始加损者,则固有之良知也。然则先生之学,出之而愈长,晦之而愈光,鼔舞天下之人,至于今日不怠者,非雷霆之震,前日之龙场,其风霰也哉 |
69 | 邹元标曰:余读先生格物之说,谓格其不正于正,戒惧慎独之语,谓本体工夫非有二事:恍然会心,先生倡道,当时如清风披拂,学者各得其性之所近,于世亦各有所补,独怪夫万物一体,圆融无碍之说,倡而学浸以伪也。夫先儒之一体也,合天下以成其身,后儒之一体也。借天下以济其私,先儒之圆神也,本之方,以直后儒之圆神也,流于诡与随藉口、交道接礼之说,无论宋薛齐七十五十百镒,皆可受矣。藉口委曲行道之说,辙环列国为是,不脱冕而行非矣藉口猎较犹可之说,和光同尘为是先,簿正祭器非矣,藉口中庸之说,乡愿、徳贼、味道模棱,皆所不计矣,藉口泛爱衆之说,孔子不必瞰亡于阳货,孟子不必示黙于王驩矣,流弊至此,夫岂先生之教使之然哉。 |
70 | 刘念台曰:先生之学始出词章,继逃佛老,终乃求之六经而一变,至道世未有善学如先生者也,是谓学则先生教人吃紧在去人,欲而存天理,进之以知行合一之说,其要归于致良知,虽累千百言,不出此三言为转注,凡以使学者截去缭绕,寻向上去而已,世未有善教如先生者也,是谓教法而先生之言良知也,近本之孔孟之说,逺遡之精一之传,葢自程朱一綫中絶,而后补偏救弊,契圣归宗,未有若先生之深切著明者也,是谓宗㫖,则后之学先生者,从可知己,不学其所悟而学其所悔,舎天理而求良知,隂以叛孔孟之道而不顾,又其弊也,说知说行,先后两截,言悟言参,转増学虑,吾不知于先生之道为何如间,尝求其故而不得,意者先生因病立,方时时,权实互用,后人不得其解,未免转増离歧乎?宗周因于手抄之馀,有可以发明先生之蕴者,僭存一二管窥,以质所疑,冀得藉手以就正于有道,庶几有善学先生者出,而先生之道传之久而无弊也,因题之曰传信云。 |
71 | 闻之师潜庵,汤子曰:「自周子至朱子,其学最为纯正精微,为儒者标准后学,沈溺训诂,殊失精意。王阳明先生致良知之学,正以救末学之流弊,但语多失中,门人又以虚见,失其宗旨,致滋后人之议。窃谓先儒补偏救弊,各有深心,愿学者识圣学之真,身体力行,久之当自有得,徒竞口语无益也」。又曰:「明程、朱之道者,当心程、朱之心,学程、朱之学,穷理必极其精,居敬必极其至。喜怒哀乐,必求中节,视听言动,必求合礼。子臣弟友,必求尽分。久之,人心咸孚,声应自衆。即笃信阳明者,亦晓然知圣学之有真也,而翻然从之。若曰能谩骂者,即程、朱之徒则毁弃坊隅,节行亏丧者,皆将俎豆洙泗之堂矣,非某之所敢信也。。 |
72 | 阳明要语》 |
73 | 夫学莫先于立志,志之不立,犹不种其根,而徒事培拥,灌溉劳苦无成矣。世之所以因循茍且,随俗习非,而卒归于汚下者,凡以志之勿立也。故程子曰:有求为圣人之志,然后可与共学。人茍诚有求为圣人之志,则必思圣人之所以为圣人者安在,非以其心之纯乎天理,而无人欲之私欤?则我之欲为圣人,亦惟在于此心之纯乎?天理而无人欲耳,务去人欲而存天理,必求所以去人欲而存天理之方,则必正诸先觉,考诸古训,而凡所谓学问之功者,然后可得而讲,而亦有所不容已矣。夫志气之帅也,人之命也,木之根也,水之源也,源不浚则流息,根不植则木枯,志不立则气昏,是以君子之学无时无处,而不以立志为事,正目而视之无他见也,倾耳而聴之无他闻也,如猫捕鼠如鸡,覆卵精神,心思凝聚,融结而不复知有其他,然后此志常立,神气精明,义理昭著,一有私欲,即便知觉,自然容住不得矣,故凡一毫私欲之萌,只责此志不立,即私欲便退,聴一毫客气之动,只责此志不立,即客气便消除,或怠心生责,此志即不怠,忽心生责此,志即不忽,懆心生责,此志即不懆妬心生责,此志即不妬忿,心生责此,志即不忿,贪心生责,此志即不贪傲心生责,此志即不傲,吝心生责,此志即不吝,葢无一息而非立志责志之时,无一事而非立志责志之地,故责志之功,其于去人,欲有如烈火之燎毛,太阳一出而魍魉潜消也。自古圣贤,因时立教,虽若不同,其用功大指,无或少异。书谓惟精惟一易谓敬,以直内,义以方外,孔子谓格致诚正,博文约礼,曽子谓忠恕子,思谓尊徳性而道问学,孟子谓集义养气,求其放心,其要领归宿,合若符契? |
74 | 君子之学,惟求得其心,虽至于位天地、育万物,未有出于吾心之外也。孟氏所谓学问之道无他,求其放心而已者,一言以蔽之心,外无事心,外无理故心,外无学夫,理无内外,性无内外,故学无内外,讲习讨论未尝非内也,反观内省,未尝遗外也。夫谓学必资于外求,是以己性为有外也,是义外也,用知者也,谓反观内省,为求之于内,是以己性为有内也,是有我也自私者也,是皆不知性之无内外也,故曰精义入神以致用也,利用安身以崇徳也,性之徳也,合内外之道也,此可以知格物之学矣。 |
75 | 良知不由见闻而有而见闻,莫非良知之用,故良知不滞于见闻,而亦不离于见闻。 |
76 | 《系言》:何思何虑,言所思,所虑只是天理,非谓无思无虑也。心之本体,即是天理有何可思?虑得天理,原自寂然不动,原自感而遂通。学者用功,虽千思万虑,只是要复他本来体用而己。不是以私意去安排思,索出来。故明道云:「君子之学,莫若廓然而大公,物来而顺应。 |
77 | 圣人气象,何由认得?自己?良知原与圣人一般。若体认得自己,良知明白,即圣人气象不在圣人而在我矣。程子尝云:「觑著《尧学》,他行事无他许多,聪明睿智,安能如彼之动容周旋中礼?」又云:心通于道,然后能辨是非。今且说通于道在何处?聪明睿智,从何处出来?」 |
78 | 孟子性善,是从本原上说。然性善之端,须在气上,始见得若无气,亦无可见矣。 |
79 | 妄心则动也,照心非动也,恒照,则恒动恒静,天地之所以恒久而不已也,照心固照也,妄心亦照也,其为物不贰则其生物不息,有刻暂停则息矣,非至诚无息之学矣!照心非动者,以其发于本体明觉之自然,而未尝有所动也,有所动则妄矣!妄心亦照者,以其本体明觉之,自然者未尝不在于其中,但有所动耳,无所动即照矣,无妄无照,非以妄为照,以照为妄也,照心为照,妄心为妄,是犹有妄有照也,有妄有照,则犹二也。二则息矣、无妄,无照则不二,不二则不息矣,以其妙用而言,谓之神,以其流行而言,谓之气,以其凝聚而言,谓之精,安可以形象方所求哉?真隂之精,即真阳之气之母,真阳之气即真隂之精之父,隂根阳阳根隂,亦非有二也。 |
80 | 理无动者也,常知常存常主,于理即不睹,不闻无思无为之谓也,「不睹不闻无思无为,非槁木死灰」之谓也。睹闻思为一于理,而未尝有所睹闻,思为即是动而未尝动也。所谓「动亦定静亦定体用一原者也。 |
81 | 未发之中,即良知也,无前后内外而浑然一体者也,动静者所遇之时,心之本体,固无分于动静者也,循理则虽酬酢万变而未尝动也,从欲则虽槁心一念而未尝静也。动中有静,静中有动,又何疑乎?有事而感通,固可以言动?然而寂然者,未尝有増也,无事而寂然,固可以言静,然而感通者,未尝有减也,动而无动,静而无静,又何疑乎? |
82 | 太极生生之理,妙用无息,而常体不易。太极之生生,即隂阳之生生就其生生之中,指其妙用无息者而谓之动,谓之阳之生,非谓动而后生阳,就其生生之中,指其常体不易者而谓之静,谓之隂之生,非谓静而后生隂也。若果静而后生,隂动而后生阳,则是隂阳动静,截然各自为一物矣!隂阳一气也,一气屈伸而为隂阳动静一理也,一理隐显而为动静,春夏可以为阳,为动而未尝无隂与静也。秋冬可以为隂为静而未尝无阳与动也,春夏此不息,秋冬此不息,皆可谓之阳,谓之动也。春夏此常体秋冬,此常体皆可,谓之隂谓之静也。自元会运世,嵗月日时以至,刻杪忽微,莫不皆然,所谓动静无端隂阳无始在知道,黙而识之,非可以言语穷也。论及学无静根,感物易动,处事多悔,三言者,病亦相因,惟学而别求静根,故感物而惧其易动,是故处事而多悔也,心无动静者也,其静也,以言其体也,其动也、以言其用也,故君子之学,无间于动静,其静也常觉而未尝无也,故常应其动也常定而未尝有也,故常寂常应常寂,动静皆有事焉,是之谓集义集义,故能无祗悔,所谓动亦定,静亦定者也。心一而已,静其体也,而复求静根焉,是挠其体也。动其用也,而惧其易动焉,是废其用也。故求静之心即动也,恶动之心非静也,是之谓动亦动,静亦动,将迎起伏相寻于无穷矣。故循理之谓静,从欲之谓动。欲也者,非必声色货利外诱也,有心之私皆欲也。 |
83 | 日用间何,莫非天理流行。但此心常存而不放,则义理自熟。孟子所谓「勿忘勿助,深造自得」者矣。 |
84 | 吾人为学,当从心髓入,微处用力,自然笃实。光辉虽是私欲之萌,真是洪炉㸃雪,天下之大本立矣。若就标末妆缀比拟,凡平日所谓学问思辨者,适足以为长傲遂非之资,亦诚可哀也已。 |
85 | 谓举业与圣人之学相戾者非也,程子曰:「心茍不忘,则虽应接俗事,莫非实学无非道也,而况于举业乎?谓举业与圣人之学不相戾者,亦非也。程子云:「心茍忘之」,则虽终身由之,亦只是俗事,而况于举业乎?忘与不忘之间,不能以髪,要在深思黙识所指谓不忘者,果何事耶?知此则知学矣。 |
86 | 本心之明,皎如白日,无有有过,不自知者,但患不能改耳。一念改过,当时即得本心。人孰无过,改之为贵。蘧伯玉,大贤也,惟曰欲寡其过,而未能成汤。孔子大圣也,亦惟曰改过不吝,可以无大过而已。若以尧、舜之心,而自以为无过,即非所以为圣人矣。其相授受之言曰:人心惟危,道心惟微,惟精惟一,允执厥中」。彼其自以为人心之惟危也,则其心亦与人同危。即过也。惟其兢兢业业,尝加精一之功,是以能允执厥中而免于过古之圣贤,时时自见己过而改之,是以能无过非其心果与人异也。戒慎不睹,恐惧不闻者,时时自见己过之功。吾近来实见此学有用力处,但为平日习染深痼,克治欠勇,故切切预为弟辈言之。人方少时精神,意气既足鼓舞,而身家之累,尚未切心,故用力颇易。迨其渐长,世累日深,而精神意气,亦日渐以减。然能汲汲奋志于学则犹尚可有为。至于四十五十,即如下山之日,渐以微灭,不复可挽矣。 |
87 | 君子之学,务求在己而已。毁誉荣辱之来,非独不以动其心,且资之以为切磋砥砺之地,故君子无入而不自得,正以其无入而非学也。若夫闻誉而喜,闻悔而戚,则必将惶惶于外,惟日之不足矣,其何以为君子? |
88 | 圣人之学,坦如大路,但知所从入,茍循循而进,各随分量,皆有所至。后学厌常喜异,往往时入,断溪曲径,用力愈劳,去道愈逺。 |
89 | 理也者,心之条理也,是理也,发之于亲则为孝,发之于君则为忠,发之于朋友则为信,千变万化至不可穷竭,而莫非发于吾之一心。 |
90 | 圣人述《六经》,只是要正人心,只是要存天理,去人欲知者行之始,行者知之成圣学只一个工夫知行,不可分作两事。 |
91 | 问宁静存心时可为未发之中否?先生曰:「今人存心,只定得气,当其宁静时,亦只是气宁静,不可以为未发之中」。曰:「未便,是中莫亦是求?中工夫曰:只要去人,欲存天理。方是工夫静时念念去人欲存天理,动时念念。去人欲存天理,不管宁静不宁静。若靠那宁静,不惟渐有喜静厌动之弊。中间许多病痛,只是潜伏在终,不能絶去遇事,依旧滋长。以循理为主,何尝不宁静以宁静为主,未必能循理。 |
92 | 问:「知识不长进如何?」先生曰:「为学须有本,原须从本原上用力,渐渐盈科而进。圣人到位,天地育万物也,只从喜怒哀乐未发之中上养来」。 |
93 | 省察克治之功,无时可间,如去盗贼,须有个扫除廓清之意。无事时将好色好货,好名等私,逐一追究搜寻,出来定要。抜去病根,永不复起,方始为快,常如猫之捕鼠一眼,看著一耳,聴著才有一念萌动,即与克去斩钉截铁,不可姑容与他方便,不可窝藏,不可放他出路,方是真实用功,方能扫除廓清到得,无私可克,自有端拱时在。 |
94 | 若解向里寻求见,得自己心体,即无时无处,不是此道,亘古亘今,无终无始,更有甚同异。 |
95 | 言语无序,亦足以见心之不存,吾辈用功,只求日减,不求日,増减得一分,人欲便是复得一分天理,何等轻快,脱洒何等简易? |
96 | 崇一问寻,常意思多忙,有事固忙,无事亦忙,何也?」先生曰:「天地气机,元无一息之停,然有个主宰,故不先不后,不急不缓。虽千变万化,而主宰常定,人得此而生。若主宰定时,与天运一般不息,酬酢万变,常是从容自在,所谓天君泰然,百体从令。若无主宰便,只是这气奔放,如何不忙?」 |
97 | 萧惠问死生之道先生曰:「知昼夜即知死生」。问昼夜之道,曰:「知昼则知」。夜曰:「昼亦有所不知乎?」先生曰:「汝能知昼懵懵而兴,蠢蠢而食,行不著习,不察终日昏昏,只是梦昼惟息,有养瞬有存,此心惺惺明明,天理无一息,间断才能知昼,这便是天徳,便是通乎昼夜之道,而知更有甚麽死生?」 |
98 | 知是心中本,体心自然。会知见父自然知孝见兄,自然知。弟见孺子入井,自然知恻隐,此便是良知,不假外求心,不可以动静为体,用动静时也。即体而言,用在体即用,而言体在用,是谓体用一源。 |
99 | 刘观时问未发之中是如何,先生曰:「汝但戒慎,不覩恐惧,不闻便自然见观时,请略示气象」。先生曰:「哑子吃苦𤓰,与你说不得,你要知此苦,还须你自吃」。 |
100 | 琴瑟简编,学者不可无。葢有业以居之心,就不放君子之学,非有同志之友。日相规切,则亦易以悠悠度日,而无有乎激励警发之益。 |
101 | 此事必须得师友,时时讲习,切劘自然,意思日新纷杂,思虑亦强禁絶不得,只就思虑萌动处省,察克治到天理精明,后有个物各付物的意,思自然静,专无纷杂之念,大学所谓知止而后有定也。 |
102 | 问夭夀,不贰,先生曰:「学问工夫于一切声利嗜好,俱能脱落殆尽,尚有一种生死,念头毫髪挂带,便于全体,有未融释人于生死?念头本从身命,根上带来,故不易去,若于此处见得破透得过此心全体,方是流行无碍,方是尽性至命之学」。 |
103 | 凡人言语正到,快意时便,截然能忍黙得意气,正到发扬时,便翕然能收敛得,愤怒嗜欲,正到腾沸时,便廓然能消化得,此非天下之大勇者不能也。 |
104 | 君子乐得其道,小人乐得其欲。然小人之得其欲也,吾亦但见其苦而已耳。五色令人目盲,五声令人,耳聋五味,令人口爽,驰骋田猎,令人心发狂,营营戚戚,忧患终身,心劳而日拙,欲纵恶积以亡其生,乌在其为乐也乎?若夫君子之为善,则仰不愧,俯不怍,明无人,非幽无鬼,责优优,荡荡心,逸日休,宗族称其孝,乡党称其弟言,而人莫不信行,而人莫不悦,所谓无入而不自得也。何乐如之? |
105 | 问静时亦觉意思好才,遇事便不同如何?」先生曰:「是徒知静,养而不用,克己功夫也。如此临事便要颠倒人须在事上。磨方立得住。方能静亦定,动亦定。 |
106 | 古之教者,教以人伦,后世记诵词章之习起,而先王之教亡。今教童子惟当以孝弟忠信、礼、义、廉耻为专务,其栽培涵养之方,则宜诱之歌诗以发其志意,导之习礼,以肃其威仪,讽之读书以开其知觉,今人往往以歌诗习礼,为不切时务,此皆末俗庸鄙之见,乌足以知古人立教之意哉?大抵童子之情,乐嬉游而惮拘检,如草木之始萌芽,舒畅之则条达,摧挠之则衰痿,今教童子必使其趋向鼔舞,中心喜悦,则其进自不能已,譬之时雨春风,沾被卉木,莫不萌动发越,自然日长月化,若氷霜剥落,则生意萧索,日就枯槁矣,故凡诱之歌诗者,非但发其志意而已,亦所以泄其跳号呼啸于咏歌,宣其幽抑结滞于音节也,导之习礼者,非但肃其威仪而已,亦所以周旋揖让而动荡其血脉,拜起屈伸而固束其筋骸也,讽之读书者,非但开其知觉而已,亦所以沈潜反覆,以动其心,抑扬讽诵以宣其志也。凡此皆所以顺导其志意,调理其性情,潜消其鄙吝,黙化其粗顽,日使之渐于礼义而不苦其难,入于中和而不知其故,是葢先王立教之微意也,若近世之训蒙穉者,日惟督以句读课仿,责其检束,而不知导之以礼,求其聪明而不知养之以善,鞭挞绳缚,若待拘囚,彼视学舎如囹狱而不肯入,视师长如寇讐而不欲见规避掩覆以遂其嬉游,说诈饰诡以肆其顽鄙,偷薄庸劣,日趋下流,是葢驱之于恶而求其为善也,何可得乎? |
107 | 从吾游者,不以聪慧警捷为高,而以勤确谦抑为上。诸生试观侪辈之中,茍有虚而为盈无,而为有讳己之不能,忌人之有善自矜,自是大言欺人者。使其人资禀虽甚,超迈侪辈之中有勿疾恶之者乎?有勿鄙贱之者乎?彼固将以欺人,人果遂为所欺,有勿窃笑之者乎?茍有谦黙自持,无能自处笃志力行,勤学好问,称人之善,而咎己之失,从人之长,而明己之短,忠信乐易,表里一致者,使其人资禀虽甚鲁钝,侪辈之中有勿称慕之者乎?彼固以无能自处而不求上,人人果遂以彼为无能有勿敬尚之者乎?诸君观此,亦可以知所从事于学矣。邹守益 东廓。 |
108 | 字谦之,江西安福人。正徳辛未进士,仕至南国子监祭酒。 |
109 | 九嵗,从父南大理宦邸罗整庵见而竒之,寮寀相庆署中,有顔子辛未会试,阳明先生为同考,赏识之,拔为第一,廷试及第第三人,授翰林编修,逾年,引疾归。一日,读《大学中庸》,讶曰:子思受学曽子者,《大学先格致中庸首揭,慎独何也?积疑不释。己卯,就质文成于䖍台,文成曰:独即所谓良知也。慎独者,所以致其良知也。戒谨恐惧,所以慎其独也。《大学、中庸》之㫖一也,东廓豁然悟应,嗣寅曰:「大学诚意章即言慎,独则慎独在致知之后,何疑之有?文成又从而误之,则所谓豁然悟者,无乃迷乎? |
110 | 未几,宸濠反,东廓闻变,率昆季羣从趋吉安,从义起兵,文成喜曰:「君臣师友,义在此举矣!」世宗登极,録旧臣东廓始出,如越谒文成参订月馀,既别文成,怅然不已,门人问曰:「先生何念谦之之深也!」文成曰:「曽子云:以能问于不能,以多问于寡,有若无实,若虚犯而不校,谦之近之矣。入京,复职,与经筵会,大礼议起,上疏忤㫖,下诏狱,谪广徳州判官。东廓未歴吏事,而莅官临民,务以诚心相感,发奸摘伏,人称神明,而犹常自讼曰:「如保赤子,未能也」。撤淫祠,建复书院,延同门王艮暨诸贤讲学兴礼,风动邻郡。丁亥,升南主客郎中。逾年,文成卒于师东,廓服心丧,在部日,与湛甘泉、吕泾野聚讲。辛卯,请告过苏访、魏庄渠诸贤,发知行、敬义合一之㫖,入越哭文成丧,存抚其孤,聚同门讲学于天真书院。戊戌,起南考功郎中。己亥,简宫僚召为司经局洗马,充经筵讲官,上薛文清从祀议。时与徐文贞阶、罗文恭、洪先唐、荆川,顺之相劘切,士𩔖兴起甚衆,升太常少卿、兼侍读学士、掌南院,寻改南监祭酒。遵成宪申章程,立号册,俾出入相,友淑慝相规劝,歌诗习礼,六馆相庆得师。居无何,九庙灾,大臣例自陈疏中寓交儆意,谗者因中伤之,解官归。壬戌,年七十有二,九月,寝疾,召家人训饬之,诸子扶坐衣冠而卒,諡文庄。子善,太仆卿。孙徳涵,按察佥事。徳溥,太子洗马,皆知学,能世其家。 |
111 | 先生归里,与其乡人刘邦采、刘文敏、刘阳、欧阳瑜等,建复古连山、复真诸书院,为四时之会。春秋二季,合五郡,出青原山为大㑹,凡乡贤士大夫偕与逺者,年聚,近者,月会小会,人百大会,人千绛帷一启,云拥星罗,或更端禀承,或簪笔述记先生,温言和气随机转受,若无往非可教之人,无感非可动之物,葢自受学以后,四十年间,歴仕至老,无非会友明学之事,真若饥食寒衣之不能已者。 |
112 | 平居与学者接,不言而使人意消。说者谓温良恭俭让之风,感人动物,有出于言语,作为外者,一时相推,重不虚耳。 |
113 | 刘念台曰:阳明之后,不失其传者邹东廓、罗念庵等耳。周海门曰:文成之教,大行江右,而江右诸贤,识得此意于良知之微,虽自妙契,至开示人处,则多就昭昭灵灵知是知非一窍以为提撕,使人有所依据而渐通其微。若自所践履,又皆皭然无滓,为世仪表,葢其善发师门之藴也。 |
114 | 先生凝重敦厚,事亲孝,抚庶母弟,敦爱有加。立朝耻阿狥进退之节,介然居乡,视闾里疾痛,若痌瘝在身诸主清量明户役,悉力经画,为垂久之计。其他周贷宗族,睦隣里,缮桥梁,广陂隁,皆毕力行,故乡人尊事尸祝焉,子孙皆以学世其家。 |
115 | 孙锺元曰:《文庄语》:开大精实,令人鼔舞至阐发师门。宗㫖尤深切,著明文成门人品行议论,醇乎不杂者,必以公为第一。 |
116 | 文庄谨承师说,谆切于戒慎,恐惧实致于子,臣弟友以底于全归,其道至大,而其学至近子頴泉,太常孙聚所宪佥,缵承家学,一遵文、庄之㫖。 |
117 | 《语録》 |
118 | 志于富贵则败度败,礼不足以语功名,志于功名则求可求成,不足以语道徳。志于道徳,则居广居,立正位,行大道达则为伊周,穷则为顔闵,何尝无功名,何尝不富贵,富贵不由于道,徳则墦间醉饱,祇为妻妾之羞,功名不出于道,徳虽一匡功烈,童子且耻称之,故学者莫先于辨志。 |
119 | 古人以心体得失为吉凶,今人以外物得失为吉凶,作徳日休,作伪日拙,方见影响不爽,奉身外物,事事整饬,而自家身先就破荡,不祥莫大焉,故脱去凡近,以游高明,不求人知,不求同俗,乃是考亭,唤醒来学,趋避闗头,吾侪之学,以天地万物为一体也,一体之间,心腹至髪,肤兼所养,何处下刀,割之使小,故才让第一等,与人于范围曲成体,叚多少分裂,学诗、学文皆学也,以道为志,乃是第一等学术,诗人文人皆人也,以圣为志,乃是第一等人品。 |
120 | 古之不入俗久矣,求合于古,则必咈于俗,而阉然媚于俗者,必将得罪于古。故士君子宁受多口之憎,而偘偘尚友于千载之上,然后可以对越天地,而无愧见,可欲而乱,只是此志不坚,好仁者无以尚之,何畏乎声色,善学者与古人相较量,则日觉奋励,若与流俗相较量,则不免頽塌,古人出门,如賔使民,如祭自家,因何怠弛?古人闻义,必徙不善,必改自家,因何退缩?古人欲立立,人欲达达,人自家因,何不相闗? |
121 | 心中纷扰,只是将迎之累,若能时时照顾见在功夫,如临深履薄,即闲思杂虑,自不能容,常因行路时,悟得此病,若回头看过去路,及仰面探未来路脚下便有错跌,吾辈不及古人,只是少却瑟僩二字,古以严宻,今以疎浅?古以武毅,今以怠缓,如何得三百三千,流贯周匝?吾侪学不得力,只是起脚一步,未曽真切洁清,有爱人道好的念,便是要誉,有怕人说,不好的念,便是恶声有求知于人的念,便是纳交。若此者,日救孺子于井,犹于纯王殊科,矧念头纷杂,则多少容隐,多少因循,又安能一一以救孺子耶? |
122 | 行逺自迩,登高自卑,学问之功必从实,地上做起非悬空超脱,可入实地,工夫只从孝弟真切处学。下文引诗及孔子之言,正指孝弟之实。只在翕兄弟,和夫妇,以顺父母之心。从此充拓,将去便是中和位育之道。 |
123 | 吾辈通患,只是未有大志,故程门之教,言学以道为志,言人以圣为志,而才说第二等者,便以为自弃。彼其所谓第二等者,岂遂没溺于卑汚乎?或博通古今为文章,或忠信愿慤,不为不义,而学不闻道,则与圣人作用,无毫髪相似。 |
124 | 夫时有动静,学无动静者也。疲精外骛,汲汲焉以求可求成,是用智者也。命之曰:「动而动凝,神内照而人伦,庶物脱略而不理,是自私者也。命之曰静而静,戒慎恐惧无烦简,无内外无须臾之离,是去智与私而大公顺应者也。命之曰:「动而无动,静而无静」。 |
125 | 圣人之学,非于忠信有加也,庸徳之行,庸言之谨,至于慥慥相顾,能不失其天命之性而已矣。 |
126 | 人伦庶物,日与吾接,欲顷刻离之而不可得,故庸言之信,庸行之谨,兢兢不敢放过。如织丝者,丝丝入扣。无一丝可断,乃是经纶大经。 |
127 | 求安求饱是千万罪。过之窠臼,从古圣贤从。不求安饱煅炼出来。 |
128 | 同会之友,精进者少,因循者衆,喜怒屡迁,而以为任真言动多,茍而自以为无伤子臣弟友、宗族乡党,多少不尽分处,而自以为无败亏,知者不肯言,言者不肯尽,而闻者亦不肯受,不几于相率而为善柔乎?循是以往,坐枉此生,上玷师门,下误后学,中夜猛思,自悲自艾可也,天性与气质,更无二件人此身,都是气质,用事目之,能视耳之能听,口之能言、手足之能持行,皆是气质天性,从此处流行,孟子谓浩然之气塞天地,配道义,气质与天性,一滚出来,除却气质,何处求天地之性,良心虚灵,昼夜不息,与天同运,与川同流,故必有事焉,无分于动静,若分动静而学,则交换时,须有接续,虽妙手不能措巧,元公谓静而无静,动而无动,其善发良心之神乎?学者不立真志,以小成自安,纵勤持守,终欠著察,不修实行,以虚逺自骛,纵精拟议,终无所归,宿故庸徳之行,庸言之谨,以慥慥为准,一毫不敢放过,方是圣门全受,全归,相传,博约正脉。 |
129 | 学者从明徳本明处,时时充拓,如火然泉达真机,勃勃平日,气禀偏重,俗态胶固,猛自克治,不敢轻易放过,方是致良,知朴朴实实,课程不落,虚见浮说。 |
130 | 日用工夫只从心体上㸃检,使精明呈露,勿以意必障之,如日月之照楼台殿阁粪秽污渠境状,万变顺应,如一稍有障蔽,即与扫除,虽欲顷刻息之而不可得,古人所以造次,于是颠沛,于是正欲完此常照之体耳。邹文庄公守益王文成公,高足弟子也,年七十,时在青原,梦朱子曰:小成与虚逺子,当发明之。公曰:何也?朱子曰:事小成者,微有践履,不曽穷尽心性,行不著习、不察于无声无臭之㫖失矣!务虚逺者,侈求幻妙,不慎操履,无庸徳之行,庸言之谨于有物,有则之㫖荒矣!公醒而书壁,曰:考亭神授,警策如此,余虽年迈,敢不自勉,愿诸同志,共加深省,因为文奠。朱子备载东廓文集世儒分宗朱王,彼此反訾,曽不闻朱子,自谓青田原无陆子静新安原无朱晦庵之言乎?东廓师文成晚年,服膺朱子,至形梦寐,亦是觑破龙溪一辈虚逺之病,故痛切警之耳!可知朱王原无同异,末流偏病,互相救药,施四明谓天下病虚,朱子救之以实,天下病实阳明,救之以虚,此公论也。泾阳谓世人讲学,其高者只一段,光景次者只一副,意见下者只一场议论而已。又曰:宗考亭者,其蔽也。拘宗姚江者其蔽也。荡拘者人情所厌,顺而决之为易。荡者,人情所便,逆而挽之为难与其荡也,宁拘此!并勘定,卓吾一派人矣,然正未可以邢恕议伊川也。 |
131 | 按李贽民贼荡我大闲,何足道哉!泾阳先生葢为近溪东溟,一辈发此论。 |
132 | 欧阳徳 |
133 | 字崇一,江西泰和人。嘉靖癸未进士,仕至礼部尚书。 |
134 | 弱冠举于乡,时有逺志,以圣人必可为,闻文成论学,即慕悦之,走䖍台上书师事焉,研穷剖析,至忘寝食,不赴春试者再。 |
135 | 知六安州,适嵗祲,捐俸倡赈,随所在设粥,活数万人。擢国子司业,日进诸生诲以治心修身之学。后丁外艰,与邹文庄、罗文庄诸公讲学于青原梅陂之上,及门之士益进。 |
136 | 公宇度宏粹,孳孳讲学,务以真知实践为主,接引后进,如恐勿及。施于有政,悉当事理,协人情,措置所及,即可传之。永久初,迁南刑部员外,上择诸臣有文行者列侍从,改翰林编修,渐掌詹事府事。召直无逸殿,在礼部尝议二王建储婚礼及裕王母康妃丧仪,虽时与上意忤,上察其持正,卒优容之。海内士大夫方想望其风采。会病卒,士论甚惜之,诏赠太子太保,諡文庄。。初文成得公,大见期许,凡语来学者,必曰:先与崇一论。公始学近空寂,文成示以自私,用智丧失良知之语,公遂悟良知其体明觉自然随感而应。灿乎条理,自周于天地民物不见有动静寂感内外之殊,是以谓之良知,亦谓之天理。由是沛然不疑,躬行益笃,不遗日履而上达渊微,其教人一以良知为宗。 |
137 | 先生尝曰:「自见己过,痛自刻责,是致良知切实工夫」。 |
138 | 又曰:「近日知学者颇多,但未见有志向精专,若所谓如好好色如恶恶臭然者」。 |
139 | 凡今从事于学而不能日新,只可责志志微且𦕈分而夺之者甚大,葢有浸渍搀和而不自知者。 |
140 | 此事须从泠澹寂寞中磨炼,荡涤一番,俗情欲根,消拔都尽,乃有真意发动,乃有生生不已之机。 |
141 | 学者无精一志,向未免以意气为发愤,以谈说为问辨,以亿度为思●,以把捉为躬,行与真志作用,尚隔一层,学无巧法,惟是此心真实,即无复可言,茍此心不实,则亦无复可言。 |
142 | 吾辈今日之学,从洁静,心地,上专精毕力,由本达枝自有根心生色,不言而喻之妙,则凡言语文字,莫非实理。知识闻见,莫非实得。 |
143 | 良知不由闻见而有而见闻,莫非良知之用犹聪明不由视,聴而有而视聴,莫非聪明之用心,斋传习师训,必不至专以天徳为知而恶闻见,专以天徳为知而恶闻见,是以聪明为聪明,而恶视聴矣!谓天资高者可无闻见,而其次则不可无闻见,伏羲至圣,然仰观俯察,逺求近取,岂无闻见,而能𩔖万物之情乎? |
144 | 先生之学,一禀阳明,而必槩诸躬,应变闲,如无事时,或问:何以能此?」曰:「吾求吾心耳!心知其是,虽害不顾,心知其非,虽利不为,此吾所受于吾师而自致其良知者也!钱徳洪。 绪山 |
145 | 字洪甫,初名寛,馀姚人。嘉靖丙戌进士,仕至刑部员外郎。 |
146 | 读《传习録》与所学未契,疑之,及文成平,宸濠归越往师事焉,首以所学请正,文成曰:「徳性之知,是为良知而非知识也。良知至微而显,故知微,可与入徳?唐虞授受,只是指㸃,得一微字,中庸不覩不闻,以至无声无臭,只是发明得一微字。 |
147 | 笃信师学,父恚曰:「尔固得所师矣,如妨试事何?」对曰:「洪闻教以来,心目开朗入试,胡虑哉!」壬午,举于乡。 |
148 | 与龙溪相依,衆共讪诽,两人毅然勿顾也。时师门来学者衆,文成各以资之,所近分送两人,使涤其旧见,迎其新机,然后归之师,以要其成。丙戌,举南宫,不就,廷试而归。戊子冬,方治装北,发途闻师变,遂辍试,往迎丧至广信。后文成丧归,越权贵忌嫉,文成将不利,于𦙍子内讧,外侮并作,与龙溪相与保孤宁家,日夕不相离,久之乃定。 |
149 | 壬辰,观政吏曹以亲老便养就苏学教授,至则定祀典,申学规,日坐道山亭开讲,呉士翕然而兴。迁国子监丞,教诸生以悔吝吉凶之道。寻升刑部主事,转员外郎。以奉法忤㫖被逮,下诏狱,身婴「三木」,日与赵都督杨御史读书谈道。癸卯,放归农,益以取友讲学为事成阳明年谱》,时与同志会于天真。隆庆初,荐复原职,以引年进阶朝列大夫。甲戌卒,年七十九。 |
150 | 按绪山在阳明之门,最为切实。如心斋之衣冠怪异,龙溪之混儒入释,予未敢信为真儒也。 |
151 | 汝礼自叹平日多过,曰:只要立得真意,一念真时,便是超凡入圣矣。已往过失,不须更挂。虽恶人斋戒沐浴,可以事上帝。此念无前后一是,即是一非,即非计前论。后总非当下得手功夫。 |
152 | 问学问须要,超脱曰:「汝之所谓超脱,只是心不挂事,却遇事便不耐心。我说超脱异,于是目不累色,便是目之超脱,耳不累声,便是耳之。超脱心不累私,便是心之超脱,非是离却事物以为超脱也」。 |
153 | 教学只是一事,我诚心为善人,自起同善之心,则教亦行乎其中矣。要人为善,诚心委曲以导之,则学亦在其中矣。今人只要求责于人,不知未能寡人之过,而反益己之过。 |
154 | 今之讲学与学校之士言曰:吾有举业,未暇及也」。与搢绅之士言曰:「吾有簿书,未暇及也」然则何时而后可以讲学耶?必去举业去簿书,去家务而后可以讲学,则天下安得无事之人与之论学乎?必无事之人而后可与论学,然则所学者竟何事耶? |
155 | 问感人不动何如,曰:才说感人,便不是了圣学,只是正己而物自正,文王名卦不曰感而曰咸,取其无心也,若著一毫,感人意思,便是憧憧徃来」。 |
156 | 公为刑部主事,时缺大理丞林文选,春与绪山善,欲以擢授曰:「一见执,政可得也」。绪山笑而却之。 |
157 | 陈龙正曰:心斋略功夫龙溪略行谊又曰:狂者行不掩,言力未能副志也,岂狥欲哉?龙溪为人,往往托于不顾人言以自便乡愿托,无非刺之中庸,而后世又托有非有刺之狂者,何以讲学为然?其言颇有入微处。又曰:阳明先生禀异学,透然力驳朱子、朱子躬行心得,持世垂教,胡可驳耶?是后乃有若王龙溪畿、罗近溪、汝芳、周海、门汝登,皆尊阳明,卑晦、翁畿己,见斥于念庵、罗氏诸儒,而汝芳则杨起元奉之若神然,至于混儒以入佛,隂借佛以攻儒,而百方驳击晦翁,惟汝登最甚,又阳明以来未尝有也,其讲学也,如宰子短丧,犹曲加回䕶,大抵轻人伦而赞私欲得罪,圣人极多」。又曰:「白沙论学浅于龙溪,然尚谨龙溪,絶有深妙,处然恣矣,进退辞受,儒者大节白沙,一生皎然,龙溪不堪道。 |
158 | 何乔逺曰:「畿学虽师守仁,而在官好干请武进」。薛应旗为南考功郎中,黜应旗,亦坐补外。南京给事游震得等讼言应旗下吏部尚书唐龙覆言:「应旗疾恶如仇,去奸若脱,宜复京秩,以劝后来,应旗得复官畿」。后遇应旗,下拜而谢之。 |
159 | 徐爱,字曰仁,阳明妹夫也,与蔡希顔、朱守中受业,阳明独先希顔,深潜守中明敏而曰仁。温恭举进士,为南京郎中,与黄宗明、薛侃、马明衡、陆澄、季本、许明卿、何鳌辈,日夕绩砺,不解,告病归。与陆澄课耕、霅,为同志久住之计,年三十一,卒所闻阳明语,悉裒集之,曰《传习録》。其卒也,阳明哭之恸。 |
160 | 薛侃,字尚谦,掲阳人。与兄尚哲为国子助教,并从学。阳明自咎罪疾,尝以轻傲为戒。秀水沈谧素慕阳明,未执贽,其门后为行人,闻侃讲学京师,叹曰:「师虽殁,天下传其道者尚有人也」。遂相从讲学。 |
161 | 侃年十六,闻讲《中庸》,遂志圣贤之学,已而受业。阳明践履益笃,为行人司正。嘉靖改元,上方启衢室,虚怀尽下,侃投匦上封事,有范蜀公、朱紫阳之逺,虑为权幸倾构,诏下廷讯,备极惨毒,侃从容应,对之死不回,上察其无他,放归田里,退处中离山中二十年,一意讲学学,䆳养纯语门人曰:「欲致良知者,其研几矣乎?」于是门人日记所闻,萃为録,命曰:「研几」。 |
162 | 黄𢎞纲,号洛村,江西雩县人。武庙末年,阳明以节钺镇䖍,军务之暇,与诸生讲学不倦,𢎞纲时已举于乡,偕计归,徃谒而聴之,凡三日,忽悟心理合一之㫖,始信圣人可学而至,遂以所闻告,其友何善山、管义泉相率趋䖍台,至则阳明提兵桶冈,又相率趋南康,共执贽师事焉,𢎞纲苦心察识,悟之甚艰,执之甚确,官至刑部主事,罗念庵铭其墓,称洛村之学,始者持守甚坚,其后以不致纤毫之力,一顺自然为主,至其平生终始,未尝少变,大抵厚于自信而薄迎合,长于持重而短机械,仓卒不撼,琐屑不入,葢望而知为有道也。 |
163 | 何秦,字廷仁,以字行,复字性之,江西雩县人。与同邑黄洛邨谒阳明。是时廷仁有继母之丧,斩然以衰服见,阳明曰:「是可谓不学,以言而学以躬也」。嘉靖壬午,举于乡,辛丑,谒选为令,得新会,喜曰:「兹非白沙先生之乡耶?」数十年梦寐,今始及门,至则扫祠宇,设教条,召诸生以期会,环祠门而聴者,踵相接也。乙巳,升南工部主事,辛亥卒。 |
164 | 南大吉,字元善,陜西渭南人。正徳辛未进士,阳明先生。房考所拔士,授户部主事,歴郎中,浙江绍兴府知府。公㓜頴敏絶伦,稍长读书为文,即知求圣贤之学。弱冠,以古文辞鸣世,然豪旷不拘小节。知绍兴时从文成学,得实践,致力肯綮。处乃大悟曰:「人心果自有圣贤也,奚必他求?」于是时时就王公请益焉。辟稽山书院,身率讲习,以训诸士。丙戌,入觐,以考察罢官。公治郡以循良重一时,当事者以抑王公,故斥之。公致书阳明,惟以得闻道为喜急学问为事,恐卒不得为圣人为忧,略不及于得丧荣辱。阳明读之,叹曰:「此非真有朝闻夕死之意,未易涉斯境也」。既归,益以道自任。寻温旧学不辍,而尤惓惓于慎独改过之训,故出其门者多所成立。 |
165 | 陆澄,字原静,浙江归安人。阳明,官南鸿胪。卿澄因徐爱受学,刻《传习録》。于䖍澄为刑部主事时,御史程启充、给事毛玉疏劾阳明之学,澄上疏为六辨以折之。阳明曰:「无辨止谤,惟反求诸已,茍其言而是欤?吾斯尚有未信欤?则当务求其非,不得辄是,已而非人也,茍其言而非欤?吾斯既以自信欤?则当益求于自慊,所谓黙而成之,不言而信者也。然则今日之多口,孰非吾侪动心忍性,砥砺切磋之地乎?澄晚多病,常论养生术,阳明以正学喻之。 |
166 | 穆孔晖 文简公 |
167 | 字伯潜,山东堂邑人。𢎞治乙丑进士,仕至南京太常寺卿。 |
168 | 淳懿温恭,早负文望。𢎞治甲子,王阳明主试举第一,登进士,授翰林院检讨。正徳间,宦瑾擅权,卿佐皆伏谒,跪拜先生,挺立不屈,与安阳崔铣独长揖,瑾怒,矫㫖出公南京礼部主事,瑾诛,复原官,进南国子司业,左庶子,充经筵讲官,因摅所得,恳恻规切。嘉靖初,进学掌院,以忤权相,改南京尚寳司卿,给事中叶淇上言:「学士穆孔晖,昭代醇儒,留之左右,足以禆益圣徳」。不聴。寻迁南京太常寺卿,致仕。 |
169 | 初工古文,辞有声已弃去,研精六籍,潜心圣学,虽二氏诸书时,择其精者详说之。久之,颖脱超悟,尝论心学之要曰:「鉴照妍●而妍媸不著于鉴心,应事物而事物不染于心,自去自来,随应随寂,如鸟过空,空体勿碍」。识者服其妙悟。平生无疾,言厉色变,故猝至,神气坦然,人比徳于程伯子。居官三十年,茅茨仅蔽风雨。卒,赠礼部侍郎,諡文简。所著有《读易録》、《尚书困学》、《诸史通编》、《大学千虑》、《四史𢎞裁》诸书。 |
170 | 焦澹园曰:「先生弱冠,志性命之学,取古人之言,精思力践之,勿造微勿止。王文成道学倾一时,先生适其闱中所拔弟子,顾学取自得,不轻信而茍从其所反覆,议论可见也。即服膺考亭而心有所疑,亦力辨不置。至释氏尤考亭所斥,先生乃深味其言而时有取焉,此岂无得于心,而第为观场之见者伦哉?先生于经筵启沃,朋辈往复,往往疏往哲之奥言,明羣生之理性,令闻者耸聴,玩者心开。至上前,反覆开谕,务详于君子小人之际,其心冀以自尽,而要人忌之日甚。虽踞师席晋清,卿非不尊显,而道不行于朝,自此始矣。嗟乎!士非不自诡于闻道也,迷谬于趋舎操术之异,颠沛于得丧忧乐之际,壮而学老而悖,而得其所谓道者鲜矣。先生学不衒于繁而能获其要,其用也不在其身,而思以致于君。及其老含和葆,真安以俭退,而无累于得三者。人之大节而先生能兼之,不谓之闻道不可也。余谓先生于师友间不为茍合,宜所立乃尔。而文成公知人能得士,此亦其一验云。 |
171 | 按:𤣥庵先生在阳明门学,又小变,虽时有取乎释氏,然与遮葢掩藏而行,不检择者异矣。 |
172 | 季本 |
173 | 字明徳,浙江山隂人。正徳丁丑进士,仕至知府。少受《春秋》于其兄木,遂以经名诸生中。弱冠,举于乡,寻丁父母忧,自是家居者十二年,未尝一日释卷。于书无所不读,每读一书,必竟其颠末乃已。已而师事新建,慨然以圣人为可学而至,乃悉悔其旧学,而一意六经,潜心体究。久之既浸溢惧,学者骛于空虚,则欲身挽其弊。著书数百万言。大都精考索,务实践,以究新建未发之绪,歴仕与处从游者数百人。时讲学者多以自然为宗而厌拘检,因为龙惕说以反之。大都以龙喻心,以龙之惊惕而主变化喻心之主。宰常惺惺其要,归于自然而用功,则有所先间以质诸同志,或然或否,卒自信其说不为动。 |
174 | 始以进士理建宁务,在平反无成心。及召为御史,以言事谪升,沈者二十年,止长沙守。其为治急,大体略小嫌,絶不知有世情,卒以是龃龉而归。归二十馀年,家徒四壁,立借居禅林,以著书谈道为乐。卒年七十有九。疾革时,犹进门人于榻前,讲易,孳孳如平居时。其为人表里洞达,无城府,人人乐亲之。 |
175 | 公覃精于《六经》,深研妙诣,多所自得。胡忠肃公称其所著《易学》《四同》,以为黙会羲、文、周、孔之心,于千载之上,足正诸儒先之论于千载之下,虽谓集《易》学之大成可也。唐荆川称其《春秋》私考,能信斯人直道之心,与圣人无毁誉之心,同诸传义例,一切摧破。如独以身处其地,推见其精,而定其是非,至地理古今之沿革,姓名氏族之𣲖别,星厯之数度,禘尝郊社、礼乐、兵赋之纤悉,古今之所聚讼而莫能决者,皆辨析该贯,昔之称经师者莫及也。 |
176 | 始明徳童年时,于经义有深悟,既知学,引伸触类,益妙契而文成。时与书言看经书,取其有益于学而已。一涉拘执比拟,则反为所缚,虽特见妙诣一时,不无开发之益,而意必之见,流注潜伏,有反为之障而不自觉者矣。后学成,欧阳文庄亦以习心流注箴之,葢师友切磋入微者如此。 |
177 | 公理建宁,值宸濠反,江西建有分水闗,自江入闽道也,公请于所司,身往守之,会乡试事,巡按檄郡守与公并入,守以书趣公,公复书曰:「建宁所恃者惟吾两人,兵家事在呼吸,而科场往返,动计四旬,今江西胜负未可知,土冦窃发叵测,即幸而无事,当此之际,使试録列,吾两人名,传播逺迩,将以为不知所重,贻笑多矣!拒违按院之命,孰与误国家事哉?」守深服其言,竟不往。 |
178 | 刘文敏 |
179 | 字宜充,江西安福人。 |
180 | 少时,矜庄坚励,动必繇礼,入越谒王守仁,称弟子守仁曰:「公不逺千里而来,何为者?」公曰:「来为性命,为诸生及贡矣,弃之去,不复应举。其学,以躬行为主,虚谈为戒。尝谓学者当循其本心之明时时自见己,过刮磨克治,以消融气禀之偏絶,去外诱之害,徵诸伦理,事为之实,无一不慊于心,而后为圣门之正学,此非从事困勉,已百已千之功,何自得之?彼高谈虚悟,炫末漓本,徳之贼也。 |
181 | 时士人聚讲者衆,惟公无竒僻语,或终日危坐,貌肃神凝,诸生竦然惮之,而视其自为庸言小节,率中准绳,共推为讷言,敏行君子焉。聂豹推重其人曰「海内真布衣」,其邑人御史刘阳学行长者,亦厠公于陈真晟、刘闵之间。 |
182 | 与族弟邦采砥切于家,操存克治,瞬息不少懈。出而偕东廓、念庵诸子交修,共证尝七宿松原与念庵极论,念庵初觉未一,已乃倾信。既别,贻以诗曰:「叹息卓尔域,千载能几谐?目击中有存,意㑹言无乖」。其深契如此」。卒年八十四。学者称两峰先生。 |
183 | 林春 |
184 | 字子仁,直隶泰州人。嘉靖壬辰进士,授户部主事,改吏部文选员外郎。 |
185 | 介然自守,讲学萧寺,有州守黩而虐公,言于尚书,黜之赴都,泊舟淮上,守供帐甚薄。后入觐注下考,公独称其廉,得免,人皆多之。 |
186 | 官文选时,尝挟衣被往宿观寺中,与王汝中、罗达夫讲学竟夕。是时绅士以学萃京师者数十人,其聪明解悟,能发挥阳明。说者推王汝中志行悃幅,则推公与罗达夫达夫于朋友中最沈密矣。公犹靣疵之,以其露才也。公长厚清苦,谨绳墨自立,日以朱墨笔㸃记其意向,臧否醇杂。自程度官吏曹久以母病谢归养。 |
187 | 刘阳 |
188 | ,字一舒,江西安福人。嘉靖乙酉乡举,仕至御史。儿时端重若成人,耻私食,食必广坐。 |
189 | 弱冠如䖍,见阳明称弟子阳明,尝语之曰:「若能甘至贫至贱者,斯可为圣人」。 |
190 | 初任碣山知县,被荐拜御史,时世庙改建万夀宫为永僖●宫,百官表贺,公毅然曰:「此当谏不当贺」。已而廷臣有密促贺表,谓天威叵测,衆咸汹汹,归过,公曰:「即有谴请,独当之。卒亦无恙。故事,部院接疏中官持疏南靣,公乃谓同列曰:疏在中官手,北面可耳,既授疏,犹侈然当尊谓朝廷何?竟东向揖中官,中官恚甚,然讫不敢出一语,官舎肃然,日恒蔬食,寻引疾归,执亲丧墓栖三年,既祥被召,陪㸃光禄少卿,辞不起,惟与邑士人谈学不倦,体气清癯,尝登太山絶顶,及游衡岳,夜半坐祝融峰,披羊裘,观海日晚,辟云霞,馆于三峰翠微坐,半云洞天,与诸同志讲道,悠然乐之,发为诗文,自成一家,言皆根极理要,闗切人伦,与人言依于践履,尝曰:美尧舜之孝弟,而无称于乡党小温公之诚实而不践其然诺言独言幽,乃无忌于可视,可指言著言察,乃未及乎行之习之,葢力破学者之隐疾而戒之也。又每语人曰:「孔子之学,率十年一进,藉令其夀加乎七十,又当有进于从心,所欲不逾矩者」。及卒,乡人立祠祀之,称为「三吾先生刘邦采。 |
191 | 字君亮,江西南昌人。嘉靖戊子,举乡荐,仕至嘉兴府同知。 |
192 | 初为邑诸生,即厌举业,鋭然,以希圣为志,曰:「学在求诸心,科举非吾事也」。趋越中,谒阳明称弟子。阳明常称之曰:「君亮会得容易,丁外艰」。疏水庐墓,哀诚笃至」。服阕,遂不复应试。 |
193 | 嘉靖七年秋,当乡试,学使赵渊檄县强起之,固劝始出。及见学,使下席延之。先生以棘闱故事令诸生脱巾露体而入,非待士体,某不愿入也。于是巡按御史储良材令十三郡诸生并得以常服入闱,免其检察。比揭晓得中式已,乃授夀宁教谕。以所学迪士士多兴起,以荐擢嘉兴府同知,寻弃官归。自阳明倡道后,学者承袭口吻,浸失其真。先生嫉之,乃极言痛斥「以揣摩为妙,悟恣纵为乐,地情爱为仁,体因循为自然混同为归一者之非。谓心之体曰主宰贵知止以造。于惟一心之用曰流行,贵见过以极于惟精。是谓博约并进,敬义不孤,性命兼修之学,如车轮鸟翼,不可偏废。后学能领会者葢鲜晚。乃著易藴二篇,词㫖渊奥,实发其所自得。每诸生叩请能以一语开其宿锢,令人豁然。比疾亟,门人朱调问曰:「此际视平时何如?」答曰:「夫形岂累性哉?今吾不动者自若也,苐形如槁木耳」。少顷遂卒,年八十有六。学者称师泉先生。 |
194 | 刘魁 |
195 | 字焕吾,江西万安人。嘉靖间乡荐,仕至工部员外郎。 |
196 | 初,判寳庆,歴迁工部员外郎,上时务十事,皆嘉纳。有诏徙雷坛禁中,公上疏諌,自分获谴,先授家僮、囊金三两治后事,疏入,上震怒,杖之,廷入狱创甚,有百戸戴经者药之,得不死,日与同系杨公爵、周公怡,淬砺以不能积诚意,感悟自责,而门人尤子时熙官北雍,日候牢户质疑,义答之如常。是年八月,得㫖释放为民,未逾旬,复遣逮逮者至,公犹在道,先系弟元北行,公至螺川,得闻,即买舟驰赴,或劝且潜归,公不可,赋诗寄家,人有「孤臣此日劳明主,万里何心保此生」之句,抵京,复上疏称:「愿献愚衷,以死报国」。其言指切执政,奉旨仍旧监著。明年,祈雪不应,狱禁加严,不得食,有校尉杨栋者,食之,得不死。又明年,宫禁火,赦还。 |
197 | 公自㓜禀父训,躬操古行。既学于阳,明子坚志返观,动有依据。至放归后,萧然一布衣,乡邦共倚重称,为晴川先生。 |
198 | ●信 |
199 | 字卿实,湖广常徳人,嘉靖壬辰进士。居身有法,守约不移,年二十五,始与同郡。冀惟乾论学,尝曰:「释氏只悟得一空,即根尘无安脚处,吾辈体认天理,若见得时,则私意自退聴矣」。又尝论大学曰:「知止当是识仁体」。惟乾跃然而起曰:「如此,则定静安虑,即是以诚敬存之」。 |
200 | 受学阳明偶养病道林寺,闭目趺足,黙坐澄心,昼夜不就枕席。一日,忽香津满颊一片,虚白烱烱,见前,冷然有省,而沈疴立脱。 |
201 | 授戸部主事,歴四川按察佥事。有道士以妖术凭愚民,武夺于通衢,官司摄之莫敢近。公使呼之,道士术不复騐,遂置之法。 |
202 | 迁贵州提学副作圣谕衍训以崇约束置阳明祠,田若干亩。有土酋匿黠民,乌合欲为变,巡抚谓当招抚之。公力言不可,即遣牌严逐诸酋,戢衆而归。癸夘,奉督抚檄委抵辰、沅议边亊,而言者以擅离职守劾,遂奉旨回籍去之。日贵,人士皆号泣不忍别。 |
203 | 闻湛甘泉游南,岳往从之,一切家事不问,归筑精舎于桃花冈,学徒大集,乃作训规示之,逺方来者,即以精舎田所入廪之,惟四孟祀先一归城,居馀日,端坐与诸生究极微言,进修游息,各有节度,己未冬,感疾,门人环侍孜孜,属以进学,此外一无语,有劝以服药者,答曰:「古圣贤如孔子七十三,明道五十四,晦庵七十,吾徳不逮而夀过之,俟命足矣,更何药为?」端坐而逝,年七十七,学者称道林先生。 |
204 | 罗洪先 念庵先生 |
205 | 字达夫,江西吉水人。嘉靖己丑进士,仕至左春坊赞善。 |
206 | 父循,仕至宪副先生。自㓜端重,不为嬉弄。年十四,闻阳明讲学于䖍,慨然有志于圣贤之业。居常敛容端,坐同舎生,或嘲谯之不为动。比传习録,出手抄玩,读至忘寝食。。 |
207 | 年二十二,举于乡,以父疾,遂辍会试,时同里李谷平端严有守,公师事之,己丑,举南宫廷试第一,授翰林院修撰,在馆与欧阳南野诸公论学,归辄缀纪明年请告归谒谷平订旧学,后日侍宪副公于家,入京补原职,嗣充经筵,丁外艰归,哀恸深至,苫块蔬食,不入室者三年。一日,玩内典得返,闻㫖觉此身在太虚,视聴若寄世外友,人覩其顔貌,惊服忽自省曰:「得无误入禅耶?乃反求诸孔孟,与同郡邹东廓及诸同志切劘无虚日。 |
208 | 召改左春坊赞善。唐荆川赵浚谷最推服,公日相期,许以天下自任,中外称曰「三翰林」。时储位未定,浸闻有他议,公上疏请皇太子于元日御文华殿受羣臣朝贺。上怒,謪为民。 |
209 | 家居削迹城市,辞受取予,一裁以义。不狥时局,人不敢干以私,尝曰:「此吾当然,非期免毁誉也」。郡中东廓、南野、双江诸公,咸家居为会讲学,衆常至数十百人。先生每与抑抑求丽泽,未尝以言词先人,一时瞻其容止者,非僻为之潜消。游衡、岳僧楚石私曰:「吾尝受异僧外丹誓,非人无传,今以授公,公拒之」。 |
210 | 丙午,过毗陵,访荆川,夜语契心,相对踊跃曰:「庶几千载一遇乎?」然荆川自以博大不如也。辟石莲洞居之,每静中有悟,洒然自得。 |
211 | 赣江水涨,公宅舎漂没,假宿田家,泊然不以干意。巡抚马森馈坊金数千金,檄县为构室助,竟辞之。荆川以兵事起,官约偕出,公曰:「天下事得兄任之,奚必我出荆川」。意乃寝。 |
212 | 谢客屏居,黙坐半榻,不出户者三年,事能前,知人或讶之,答曰:「是偶然不足,道邑当造赋册,念诡洒,重为民病,戒里中按亩收赋,督册宪使,即以邑册请,先生任之。于是夙弊顿革,贫者欢若更生。 |
213 | 乙丑八月,病剧,门人覩无长物,曰:「伤哉!窭也!答曰:「穷固自好」。令扶起危坐,正巾敛手而逝,年六十一。隆庆元年,诏赠光禄寺少卿,諡文恭。 |
214 | 公教先黙,识重躬行,凡初至者,诲令静坐返观,俟稍有疑,然后随机引入。 |
215 | 甲子,四方士集有斐亭者,先后不絶,公日三至,终日忘言,而精神流溢,真意融盎,饮其和者,自不觉其入之深也。 |
216 | 王公畿以专静不达顺应为疑,访于松原,问近日行持何似?公曰:近觉,一切无有杂念,即感应处,便自顺适」。龙溪曰:「工夫有先后否?」答曰:「即如均赋一事,终日纷应,吾未尝厌憎。执著放纵张皇,䙝侮偏党,自朝至暮,惟恐一人不得其所,一切杂念不入,亦不见动静二境。自谓即静定工夫,非专以黙坐时为静,而动应时无静也。又曰:世间岂有现成?良知非万死工夫断不能得,今人不下致良知,工夫奔放驰逐,茫荡一生,有何成就? |
217 | 又曰:「吾辈所以必须学者,皆缘习气作梗,要得消磨。葢自有知以来,积染成习,未易脱离,诚不可以平日虚见为得手,须是终日应酬,终日收敛,不使习气,乘机潜发,始不负一生耳」。 |
218 | 又曰:吾人注念反观,孰无少觉?顾以利欲之盘固,血气之浮扬,而欲任意恣肆,至以存心为拘迫,以改过为粘缀,以取善为比拟,以尽伦为情缘,则将使天下之人荡然无归,悍然不顾,其为道病不浅。又曰:「知吾心体之大,则回邪非僻之念,自无所容,得吾心体之存,则营为卜度之私,自无所措。 |
219 | 阳明之学,得公以身发明之,其有功于斯道大矣。钱绪山以阳明年谱》成,请序。公为序曰:「善学者竭才为上,解悟次之,听言为下。葢有恃妙契而不知反躬至不副夙期者多矣。 |
220 | 按先生于阳明之学,极其尊信,而于末流之弊言之,至为深切,真阳明功臣也。按先生《序阳明年谱,称后学绪山欲强先生称门人不从,葢实未尝及门也。公廷对首擢日外舅曽太仆以告曰:喜吾壻做此大事。公面发赤。徐对曰:大丈夫事业更有许大在此,乃三年递一人,奚足为大事!是日犹袖米偕友萧寺中谈学。 |
221 | 王塘南时槐序先生文要》曰:昔孔门示未发之中,葢言性也,而以戒慎恐惧为复性之功,此万世言性,学者之彀率也。或疑以性为未发,得无偏于寂乎?不知性体,物不遗物可覩闻,而性不可以睹闻言,故曰未发也。是名为中,安得谓之偏?或疑性无为者也,而戒惧得无涉于有作乎?不知性不可致,思存焉可也。戒惧者,性自存存而人力不与,安得谓之作?或又谓性常生者也,曷不任其生机之活泼乎?不知形生神,发物诱而情荡,性斯凿矣。戒惧者,本乾元以资始,是谓真生。不然,离性而外驰,是妄生矣。王文成公曰:良知是未发之中」。又曰:戒慎恐惧」。是本体可谓言约而尽矣。慨先圣既往,正学不传,异学者流纷纷谈,性浸入于诐淫邪,遁而圣脉几絶。后千馀年,周、程继出,其指道之本原曰无极,曰人生。 |
222 | 而静其言学,曰主静、曰主敬,孔门之旨,赖以复明,嗣是而降世儒失于闻见支离,王公有忧之,特揭致知,以救其弊,曽未数十年而袭其说者,误以情识为良,知以虚见悬解为了悟,以员转逐物为妙用,以逾距溃防为超脱,谈愈高而行愈敝,念庵先生忧之,乃曰:知之良者,以未发也。收摄敛聚以全吾未发,是致之之功也。闻者乍疑且骇。已而见先生充养完粹,操履纯密,如金精玉润,表里无疵。始尊信其言,先生没而道弥光,葢由其竭才密契而自得之,故其言足符往圣之绪,发会稽之藴,以扶世教之衰,其功甚大矣。 |
223 | 先生曰:「濂溪学圣主于无欲,夫欲之有无独知之地,随发随觉,顾未有主静之功以察之耳。诚察之,固有不待乎外者。而凡考古证,今亲师取友,皆所以为寡欲之事。不然,今之博文者有矣,其不救于私,妄之恣肆者何与?故尝以为欲希圣必自无欲,始求无欲,必自静始,用心太过,亦能劳耗精气,怡然理顺,却在丝毫不放中,并行不悖,要在自悟矣。 |
224 | 凡人精神收敛,宁静而后意虑始精,言语有叙动,作有,则若一入以浮躁纷扰,即恐有视不见聴不闻之病,学须静中入手,然亦未可偏向。此中躱闪过凡难处与不欲之念,皆须察问从何来?若承当不起,便是畏火之金,必是铜铅锡铁搀和,不可回互姑容,任其暂时云尔也。 |
225 | 近始知性命紧切,平日收拾不密,及今犹未还元,只几微处,未是丝毫不挂,仍容害性害命者,到得此处。欲为天地立心,必其能以天地之心为心,欲为生民立命,必其能以生民之命为命。古者澹饮食,恶衣服,轻财利,卑宫室,甘苦分馀,以求得此心者,正所以为煅炼之功,而必与诸欲不并存者也。 |
226 | 良知无所不通,自属见成,未能常然应有下手,未辨行持,遽任驰骋,自古圣贤立训,殆不若是。往日为异说纷纭,自成担阁,初知返歩,收拾甚难白沙致虚之说,乃千古独见,致知续啓,体用不遗,今或有误认猖狂,以为广大,又喜动作,名为心体,情欲纵恣,意见横行,后生小子,敢为高论,蔑视宋儒,妄自居拟,窃虑贻祸,斯世不小也。当今惟实行实修,乃学者首务。 |
227 | 与王龙溪曰:吾辈在世间尚欠出身担,当此学不免以口耳,支吾接应过去,若真担,当此学一切俗情杂欲,俱自退聴,眼前温饱,与所识穷乏者,得我不惟不暇,顾亦有不忍者矣。非是一番寒彻骨未可语,此外间藉藉于诸公,虽出于好,非诋与诬善之口,然责备过严,亦是以成人望,人可尽置之不思乎?王彦方一笃行之士,致使为盗者,不敢以其名相闻,岂今天下士大夫不比于一盗哉?未闻有畏其见知者,何彦方之难得也?前以此语之友人,友人闻者,莫不垂首,学问异同,却是第二义千古圣贤兢兢业业,所言何事?初学下手便说了手事,惟恐为工夫束缚,今主静者谁欤,不受动应牵扰者谁欤?往往闻用工话,辄生诧,讶相沿相习,更无止泊弟久,不复开口,向人只觉心不安耳。 |
228 | 一日之间,无静无动,皆由从容闲雅,进而至于澄然无事,而略未尝有厌事之念。即此乃身心安著处,安著于此,不患明之不足于照矣。渐入细微,久而成就,即谓自得。 |
229 | 夫学有可以一言尽者,有不可以一言尽者,如收敛精神,并归一处,常令凝聚,能为万物主宰,此可一言而尽,惟夫出入于酬应,牵引于情思,转移于利害,纒固于计算,则微暧万变,孔窍百出,非坚心苦志,持之嵗月万死一生莫能几及也,况得以言相度哉? |
230 | 无所存而自不忘一句说得太早,此最是毒药,操则存,舎则亡。孔子亦且云「云操岂可已乎?愈操愈熟,断不成,便放开手千古,未有开手圣人。 |
231 | 《与聂双江书》曰:「龙溪之学,久知其详,其谓工夫又却是无工夫可用,故谓之以良。知致良知,如道家先天制后天之意,其说实在阳明口授。大抵本之佛氏七月霖雨翻、传灯诸书,其旨洞然。直是与吾儒兢业,必有事一段絶不相䝉,分明二人属两家风气,今比而同之,是乱天下也。持此应世,安得不至荡肆乎? |
232 | 知几其神几者,动之微也,微者道心,而谓有恶几可乎?故曰动而未形有无之间,犹曰动而无动之云也。而后人以念头初动,当之逺矣。 |
233 | 此学是吾人,终身事,亦是吾人,终身快乐,才不学便觉,身无著泊心,随事物扰扰,无宁息时也」。 |
234 | 《易》言洗心,非为有染,著《易》言藏密,非谓有渗漏。除却洗心,藏密更无工夫。十分发挥,乃是十分紧固。此方是尧、舜兢业过一生处。 |
235 | 此心本自生生,万物皆备,却禁发散,不得精神,才不敛束,容易走透,便于生生处继续不来,故拙讷迟钝,资与道近。頴敏才辨,往往处浅而气浮。 |
236 | 看来只是用工不已,自有脱化处,未有苦心,人无所成者。 |
237 | 往来见谈学者,皆曰知善、知恶即是良知依此行之,即是致知。予尝从此用力,竟无所入,葢久而后悔之。夫良知者言乎不学,不虑自然之明觉,葢即至善之谓也,吾心之善,吾知之,吾心之恶,吾知之,不可谓非知也,善恶交杂,岂有为主于中者乎?中无所主,而谓知本常明,恐未可也,知有未明,依此行之,而谓无乖戾于既发之后,能顺应于事物之来,恐未可也,故知善知恶之知,随出随冺,特一时之发见,未可尽指为本体,则自然之明觉,固当反求其根源矣。 |
238 | 自夫指知觉为良,而以静病心,于是总总。然但知即百姓之日用,以证圣人之精微,而不知反小人之中庸,以严君子之戒惧。 |
239 | 一息之出其先,则入之源也,一日之子,其先则亥之交也,一月之朔,其先则晦之终也。一嵗之复,其先则剥之极也,故曰复见天地之心,言观此而天地可见也。知无不足之理,则凡不尽分者,皆吾安于肆欲而不知竭才者也。吾人日用之间,戒惧稍纵,即言动作止之微,皆违天常,而贼人道可不惧欤,可不省欤? |
240 | 人生有知,不能无欲,欲不得其道,始流于恶。然自古圣贤,未有不由耆好淡泊,用度简省而能有成者。濂溪摄洪州时,偶病危衆,视其箧中,无一长物,无欲之学固如此,今欲师圣贤,而又杂以世俗之见,岂容两得哉?能以天地万物为体,则我大不以天地万物为累,则我贵处其贵,用其大,万物以頼是,曰三才。 |
241 | 祝年莫如惜时,爱身莫如务学。故知道者不以事役形,不以形役心。其视顷刻也,亦若万古。 |
242 | 欲威下先反身,欲保族,先尽伦,情不可径,恩不可狎,无居赢利,无眤私好,则家治矣」。 |
243 | 圣贤居危临变,莫不省躬改过,霜雪不凝,则生意不敛,精神不固则作用不力,孟子论天,将降大任一节尽之,然于此却有深辨自心术中料理则为圣学,自时态料理则为俗情,二者虽相去悬絶,然皆有收敛慎密,増益不能之效,此正人鬼分胎,不可不自察也。尝爱赵忠简表辞有曰:「白首何归?怅馀生之无几,丹心未冺,誓九死以不移」,此是何等心术? |
244 | 衣服饮食之间,虽日用小节目却闗系心,术不细好,驰骋便落,俗务朴实,便近天常人食色,固是至性,然不可无检制,故曰节性惟日其迈节,是不敢任情自遂之谓天性在人犹金出,矿不经火候煅炼,终不成器,使用不得,至性亦然,故节啬一著,乃煅炼之助到,得不生贪著,即心体泰然焉往不利? |
245 | 自内如外,谓之往往,主发生由《震》而《乾》是也。自外返内,谓之来来,主归《复》,由《巽》而《坤》是也。数往者,顺顺其后,天乎知来者,逆逆其先天乎! |
246 | 先天之为逆也,曷徵之!吾徵之身目,不逐境而内观,耳不逐声而反听,心絶物诱而忘智口,忘言诠而守嘿。自外来感者,我无驰也,其可以大生广生矣乎? |
247 | 按:此即涵养未发之中,静专动直微㫖与参同,悟真作用自别。 |
248 | 余初及第,谒见呉之庄渠魏先生,先生曰:「达夫有志,必不以一第为荣,嘿坐终日,絶口不言,利达事私心,为之悚然。此生虽未敢汲汲于名位,以负知己,今回视之此身。承当此言,煞不容易。葢不荣进取,即忘名位,忘名位,即忘世界,能忘世界。始是千古真正,英雄始作,得千古真正。事业炫才,能技艺以规时好。视此路葢背驰也,按忘世界,谓一切流俗所竞,身家起念,皆是须有。《孟子居广居,立正位,行大道一段,气象。 |
249 | 唐、虞之时,只是安汝止工,夫心有常止,不易动揺,此便是真收敛何等简易,后世全向动中分散,只知向外寻求,议论多而学亡矣。 |
250 | 落思想者不思即无落存。守者不存,即无欲得。此理烱然,随用具足,不由思得,不由存来。此中必有一窍生生,夐然不𩔖。 |
251 | 言此学常存,亦得言此学无存,亦得常存者,非执著无存者,非放纵不存而存,此非可以幸至也。却从寻求中,得由人识取。 |
252 | 来谕辞受取与,虽闗行检看来亦小,此言最害事,辞受取,与原闗心术,本无小大,以此当天来事,看即尧舜事业亦是浮云过目,若率吾真心而行,即一介不取,不与亦是大道,非小事业而大一介也,此心无物可尚故也。故近时与人言,只辨存心于此,未能究竟,即是自身不离,凡胎终日,谈𤣥说妙,总是俗套耳 |
253 | 公学始致力于践履,中归摄于寂静,晚彻悟于仁体,公始归田攻苦,淡鍊寒暑,跃马弯弓,考圗观史,其大若天文地志、仪礼、典章、漕饷、边防、战阵、车介之事,下逮隂阳卜筮,靡不精核,至人才吏事,国是民隐,弥加诹询,曰茍当其职,皆吾事也。年垂五十,覩时事日,非乃絶意仕进,然饥渴由己挞市,引辜之衷,未尝一日忘天下士,想望其出,以卜治平,而竟不果。 |
254 | 先生事亲孝,遇族父兄恭处乡里恂。恂父宪,副公遇,先生严。既贵,训饬不异童。稚稍失意,辞色必厉。客至,令行酒,拂席授几如异时,先生,从事欣如也。平生于辞受,取与最严,当路常馈絶,不纳,方引疾。时抵仪真,病殊殆。同年项侍御乔按江北,日就讯。𤓰洲富人坐重罪,饰名姝介万金求居闲,峻拒之。项微闻,以其意尝先生先生,厉声曰:「君未闻志士不忘在沟壑乎?」项太息,以为不可及也。晚益髙峻,布袍芒屩,居闲乐道,士大夫仰之如景星。庆云可望不可,即云。 |
255 | 先生曰:「寂然不动者,诚也,言藏于无也、感而遂通者,神也,言发于有也、动而未形有无之间者,几也,言有而未尝有也。三言皆状心也。常有而不使其杂于有,是谓研几真能不杂于有则常幽常微而感应之妙。是知几之神谓几为一念之始者,何足以知此。 |
256 | 能以天地万物为体,则我大不以天地万物为累则我贵。夫以天地为体者,与物为体,本无体也,于无体之中而大用流,行发而未常发也,静坐而清适,执事而安肃,处家而和婉,皆谓之发而不可执以为体。常寂常虚,可卷可舒,全体廓如。 |
257 | 韶州南轩书院记》曰:昔者诵先生之言曰:学者莫先于义利之辨义者无所为而然,意之所向,一涉于有为,皆不免于利之也。当是时,余持虚妄之见,而未尝实致其力,以为吾之日用,茍未至于有所,为斯已矣,而岂必尽絶于其意意之所向?茍未沈溺斯已矣,而岂能遂无少于偏,故闻沈溺而害道者,若将凂焉而自视,固义之归也,已而求之动静之间,而后负大惭焉!夫天之于人,不能无食色,居室货财以相养,则亦不能无爵位声誉技能以相别也。吾以有生重其累,而又以有知杂其诱以外诱之知,而触有生之累,其心既无以自胜矣,则亦不得不从而寄寓其间,故意之所向,不之于食色则之于居室,不之于货利,则之于爵位,声誉技能,而心之无所为者日纷纭矣!方其始也,固知其不可以相兼也,及其缘衅当机,辗转依附,营营然且灭,且生而不知悟也,然以其虚妄之见,则亦岂无驱逐惩创之力哉?惟其强于暂者不能必于其久,勉于外者,不能尽忘于其中。吾之日用,以为未尝有所为者,乃其勉强之少间而意有所向,固即彼之所以为沈溺者,特吾有以文之不若彼之暴露焉耳!呜呼!植其根而恶其支蔓,浚其源而禁其末流,岂徒无益而已哉?不知吾心之无所为,足以自胜而不羡于彼者,自作止食息以至出入进退之有节也,可以免于从逆之凶,自应酬宰制以至家国,天下之有道也,可以周其一体之爱,用之而不见其穷,测之而不见其兆,极于天地而不为大,横乎四海而不为逺,传之万世而不为久,贵而无足以为荣,贱而无足以为辱,生死而无足以为变,而轻重低昂之势,有不待于论量者,而以较吾之所谓营营,此何啻康庄之于荆棘,清泚之于污淖也,而犹以驱逐惩创之力,交战而迭为之主不已深惑而可哀矣乎?吾因惭先生之言而有愤焉。孔子曰:君子喻于义,小人喻于利。今人有以小人相毁者,夫人莫不怒之,夫直毁之而已,不必其尝为也,而顾以怒焉,怒而不出于伪,是小人之不可为而利之不可懐者,夫人而知之也,有以君子相誉者,夫人莫不喜之。夫直誉之而已,不必其能为也,而顾以喜焉,喜而不出于伪,是君子之不可不为,而义之不可舎者,夫人而知之也,知小人之不可为矣,而吾之所喻,或不免于食色之𩔖,则是可怒者,又将望而趋之,知君子之不可不为矣,而吾之所喻,或不出于天下之公,则是可喜者,又将违而去之,夫喜怒之于毁誉若彼,而于其身又若此,非勿思之甚也乎?以余之不肖,惧人之不相逺也,故不讳其惭愤者,而具以为告,虽然,茍未志于希先生者,亦孰聴而信之哉? |
258 | 阳明先生良知之教,本之孟子,故常以入井怵惕,孩提爱敬,平旦好恶三言为证,入井怵惕,葢指乍见之时未动,纳交要誉,恶声而言。孩提爱敬,葢指不学,不虑自知自能而言,平旦好恶,葢指日夜所息牿之未至,反覆而言。是三者,以其皆有未发者存,故谓之良。朱子以为良者自然之谓是也。然以其一端之发见,而未能即复其本体,故言怵惕矣,必以扩充继之言好恶矣,必以长养继之言爱敬矣,必以达之天下继之,孟子之意可见矣。先生得其意,故亦不以良知为足,而以致知为功。今也但取足于知而不原其所以良,故失养其端,而惟任其所以发,遂以见存之,知为事物之则,而不察理欲之混淆。以外交之物为知觉之体,而不知物我之倒置,理欲混淆,故多认欲以为理,物我倒置,故常牵己以逐物阳,明之本㫖,或不若是相逺也。今以一念之,明为极,则以一觉之,顷为实际如是,则良知二字足矣,何必赘之以致审?如是凡怵惕者皆有火,然泉达之势,何必赘之以充?凡好恶者,皆有出入无时之妙矣,何必赘之以养?凡天下之人,自孩提以上者,皆仁义之君子矣,何必赘之以达也? |
259 | 龙溪曰:「良知本寂无取乎?归寂归寂者必槁矣。良知本神应无取乎?照应照应者义袭矣。吾人不能神应,不可持以病。良知良知,未尝増损也」。余曰:「吾人尝寂乎?」曰:「不能」。曰:「然则收摄以归寂,于子何病?吾人不能神应,谓良知有蔽可乎?」曰:「然」。曰:「然则去蔽则良知,明谓圣愚有辨,奚不可?求则得舎则失,不有存亡乎?养则长,失则消,不有増损乎?拟而言,议而动,不有照应乎?是故不容冺者,理之常也。是谓性不易定者,气之动也。是谓欲不敢忘者,志之凝,命之立也。是谓学。任性而不知辨,欲失之㒺。谈学而不本之真,性失之凿见。性而不务力,学失之荡吾惧。其言之近于荡也。 |
260 | 尤时熈。 西川 |
261 | 字季美,河南洛阳人。嘉靖壬午,举乡荐,仕至主事,受学王文成之门人刘晴川,尊信良知之说,授戸部主事,榷税浒墅闗,寻以母老乞养,里居三十年,逺近学者宗之,号曰西川先生」,常曰:「能翻前人案始能得前人意,若不得其意而务为纷更,是妄也」。又曰:「讲学是解缚之法,有世俗,缚有贤𫝊缚有圣经缚,有师说缚,有意见缚,皆是名利做根,解得此缚,才是学此师。门宗㫖也。后御史董定策荐曹端、尤时熙,孟化鲤于朝曰:「古人以学为实,今人以讲学为名,若臣乡三贤,皆务实也」。其门人孟津、李根能崇师说,官至佥事。 |
262 | 《西川语録》 |
263 | 让古人,是无志不让。眼前人,是好胜心地,须常教舒畅,欢悦若郁然,必有私意隐伏。礼曰:「中心斯须不和,不乐则鄙诈之心。入之者,正谓此也,便当觉破」。 |
264 | 毁誉皆是切磋之资,誉者指我以前途,毁者告我以险阻。 |
265 | 不求自慊,只在他人口头上讨个好字,终不长进,人虽下愚,亦能自觉。不是只是不能自改,遂日流于污下。圣愚之机,在此不在禀赋。 |
266 | 不要因一两事过失,便放倒不顾,亦不可以一二事合理便自足,古人许人改过,戒人自足。 |
267 | 人有过失,为人所攻,虽知改悔,又以不得为完人自阻,仍复放纵。此只在声名上见,不知性无加损,若能真改完人,即在。 |
268 | 吾人为学,大抵犹是近名,故于人不知己处,不能甘受常有表白之意。又恐形迹疑似,足以损伤名节,故于事多躱闪修补,虽所当为,亦多避嫌不敢承。当此病根甚深。 |
269 | 世俗人见有过则争毁之,又从而妆缀以诬之,见人学好则争笑之,每加诽谤。此皆幸灾疾善之心,学者专于自治,常见自家神明澄湛,在此则于世俗,此等病痛不沾染。至闻毁誉加于吾身,皆当自省誉,则勉以副之,毁则自磨自励行,有不得,反求诸己,自然誉无过情,毁不终炽,且能体悉世人之见,故欲作好作恶,乃是习染所为,使其稍肯自省,岂甘如此! |
270 | 凡人有向善之心,而又使人怪者,多是自己胜心浮气有以致之,且如讲说事理,或论文说书,稍有所见,即思压人,或是挟知,故问,人言未毕,即申己意,此等处虽善亦恶也,又或被人䂓警,不肯认过改悔,委曲辗转,寻路出脱,则是有爱我之心,我反拒之,以此交人,人谁容乎?必须虚心平气,谦己下人求益不求胜可也。 |
271 | 为学全在择友,若无可交,宁是独处在书,册内尚友,古人可也,不可妄交。然亦不可因此却起憎恶之念,须是泛爱衆而亲仁」。 |
272 | 前辈读书,少见一句行一句,今读书多却不行,是为侮圣人之言。 |
273 | 古人读书,主于培植此心,灌溉真机,故一番看一番新。若只解说文义,一过成故纸矣。 |
274 | 圣人不作,学者遂无师乎?人孰无知,大知觉小知小,知觉无知,期以共明,斯道可矣,似不当以师自嫌也,人必实心为学,然后有可商量狂狷,虽非中行,却是实心为学者,故圣人思之乡愿只是周旋世情,不是实心为学,故圣人恶其乱徳。 |
275 | 未悉人言而辄伸己意,此学者通病此病,即在未悉,辄伸之间,不在议论是否处。 |
276 | 衆人之蔽在利,欲贤者之蔽在意见意,见是利欲之尘,善恶祸福之辨,不可胜穷。然其近而易知者善,则心安心安福之源也,不善则心必不安,不安祸之源也。天下事皆起于心,善恶祸福之理宜于此求之。 |
277 | 经权一也,经即权权,即经权字,不必圣人。事有轻重,酌而用之,即是权亦是经不酌轻重何应事? |
278 | 大凡人只有徳性用事与血气用事,两路便分君子小人,古人学问之道,只是变化气质,静坐是捣,其巢穴之法掇根换过。 |
279 | 人品有上下道理,初无上下人品之上,下亦存乎志而已矣,所谓「几」也。 |
280 | 圣之言功,夫不言道体。功夫即道体也。随人分量所及,自修自证。若别求道体,是意见也。 |
281 | 分殊只理一学者,泛应未能曲当,未得理之一耳。宁学圣人而未至,不欲以一善而成名。此是濂溪诸儒直接孔门命脉处。 |
282 | 圣人通天下为一身,其于为善曰位,天地育万物,其戒为恶。曰祸天下及后世,不以一人一时论也。 |
283 | 诸子是摹仿孔子、颜子是学自家。 |
284 | 舎见在乍见皆有之,几而另去黙坐,以俟端倪,此异学也。其不至于外人伦遗物理者鲜矣。 |
285 | 道理只是纲常伦理,愚夫愚妇皆可能的,乃是家常饭舎,却见在职分,只管推原道理起处。此晚宋谈学之弊也。 |
286 | 容城锺元孙氏曰:《西川要语》一编,最唤醒人。又曰:中州有两路学脉、月川、尺、尺、寸、寸不失朱紫,阳西川字字句句不失王阳明。是皆深造而有得者,非剽窃也。孟化鲤。 云浦 |
287 | 字叔龙,河南新安人。 进士,仕至吏部文选郎中。 |
288 | 儿时嗜读小学,十三读《易》,旁通经史,随补诸生,以古道自任。闻西川尤先生倡道淑人往师事之。《读学小记》曰:「《濂、雒真传》,其在是矣」。凡西川所言,手自籍记,寻贡入成均,与孟我强以道义相砥砺,举乡试例,同年具呈坊价。公瞿然曰:「吾辈方将起家清仕路,抑奔竞,乃先行请托耶?」及偕计,有司以故事徵驿递路,费皆峻却不受。成进士,授南户部主事。时相欲致公为重,终不往谒官。户部榷河西务,惟与士民讲,上谕发明正学。去之日,士民肖像祀江干,奉命赈江南、山左饥,全活无算。两执亲䘮,一准古礼,起复补稽勲歴文选郎,一意孤立,虽贵要不少狥,内外率侧目视㑹张可庵。栋以都諌建言国本谪公,疏起之,遂忤上意,调外。寻以中外力救,削籍归。以恬淡古朴为里俗先,所至,人多化之。公精神强毅,每漏下五鼓即起课,诸子弟夜分,咿唔不倦。所著有《尊闻録》、《读易寤言》、《诸儒要録》等书,学者称云浦先生。 |
289 | 孙锺元曰:云浦之学,从统宗理㑹,其魄力自大邓元锡。 潜谷先生 |
290 | 字汝极,江西南城人。嘉靖中乡举,以荐徵翰林待诏。 |
291 | 少事司训黄在川,博览经史,久之,有志为己之学。十五丧父,哀毁如礼,事嫡庶二母至孝,家门凛肃。十七,仿古社仓法,行之乡里里民耆而贫者,妇节而寡者,咸聴其贷,不取息,入其人死,并以所贷为助,塟资十九充邑,诸生徧走其州之东西,谒诸长者先生讲求学问,久之,领乡荐,念母年高,不赴㑹试,杜门潜修邑令送行,资为劝驾,谢不受。居三年,母氏力促之,道出吉州就学,邹守益、刘阳㑹有闽越冦,复驰归侍养,后遂坚执不出,授徒讲学于天峰山。 |
292 | 时心学盛行,学重证觉,九思、九容、四教、六艺,皆以为多。公曰:「九容不修,是无身也。九思不慎,是无心也」。及门者,皆彬彬有造。 |
293 | 居祖母及母丧,一准古礼,庐墓三年。南城之人皆曰:「邓君,吾邑孔子也」。所著有经绎》、《函史》诸书,皆足阐衍圣贤,荟萃古今。范涞为南城令,以与南昌布衣章潢、安福举人刘元卿并荐万厯。初,祭酒赵用贤复以为言,徵诸京师,辞疾不赴。当道先后荐闻,神宗以翰林待诏,徵之。有司劝驾敦促就道,竟卒。途次,学者私諡为文统先生张元汴。 |
294 | 字子荩,浙江山隂人,隆庆辛未进士第一,官至左谕徳。 |
295 | 公总角时,闻杨忠愍谏死,遥为诔辞,慷慨泣下。父太仆公大竒之已闻王文成良知之说,遂潜心理学,下帷龙山之阳,喟然叹曰:「圣贤学自有真曲,士抱、䖝蛙之见,不务即心证性,而猥踵其下风,一何陋也!」 |
296 | 太仆公有滇难从,吏讯公身,掖之万里,赴逮于滇。己复驰如京白状,当事者比。有诏免太仆公官。归越复驰如越,履及门血,缕缕灭趾,天下闻而哀之。 |
297 | 廷对,赐第一,授翰林修撰。公廪廪期有以自树,日聚徒讲求世务人才,每抵掌论天下事,不为首鼠两端。万厯元年,公请进讲列女传》于两宫,以修二南之化,不报。及奉旨教习内书堂,公曰:「若曹星近皇位不可去,可使习为善勃貂管苏非人乎?」乃取中鉴録自为条解。又作《训忠诸吟,令歌之。 |
298 | 丁亥,起为左春坊左谕徳兼翰林侍读,充日讲官,每竭诚待对,冀有所感孚,初上覃恩,公疏白父寃状,请以及已者移太仆,公忤㫖格不行,公仰天泣曰:「吾不可以下见吾父矣!武定之役,吾父躬擐甲胄,斩首千级,口碑具在,乃今幸事明主,而不能为父洗沈寃,长负君亲,吾死为后!」葢居常念父,建功不讐志以殁,愿以身代父报国而卒且邀国恩报,父竟以此郁郁致疾而卒。 |
299 | 公平生雅志圣贤之学,宗王文成,然不空事口耳,专务以实践为基。尝曰:「知善知恶,是良知为善,去恶是格物。近世学者,徒剽文成之《外郛》耳」。又谓朱、陆同源而末流,乃歧之非是。手摘考亭所论,著与文成意符者彚集之,题曰朱子摘编》。 |
300 | 公持操端介,絶不喜媕阿事人。初出江陵,门下不随,不激有以自守。尝语同门曰:「某门人也,皂囊白简之事,当待他人,乃若丧,请留病请祷,某即死,勿为矣」。 |
301 | 天性孝友,侍太仆公若安人疾汤药非口所尝,勿进。比卒,栾栾柴瘠丧塟,悉遵古礼,尽革燕賔崇佛诸弊俗,越人化之有异母弟二人,公抚之恩义隆备,居常饭,脱粟衣浣补,而赈施宗党,若勿及,葢公行谊力追古人,其文章舂容尔雅,粹然一出于正。所著有《绍兴府志、山隂会稽县志、云门志略诸书行世。又有《不二斋稿》、《志学録、读书诗、考读史肤评、大政记,藏于家。 |
302 | 曰:「阳明先生之学,一传而后大抵,略践履而言超悟,以虚见为高妙。乐放旷,自然标立宗指,混一儒,释羣言,乱淆圣,涂榛塞,诽毁洛、闽,莫可穷诘。呜呼,学以讲而明,乃以说而晦,是谁之过欤?故于隆、万以来,诸儒采其践修纯实者,数公若事口耳。以自附于讲学之列者,概勿録焉。 |
303 | 邹南臯曰:公自登第后,所至求友汲汲,皇皇闻一言,当于心也,拜而受之,里民有疾痛也,引而为己辜,不难以其身为百姓请命,公何心哉?真以斯道为己任,而任道者,必以明明徳于天下为极致,此公学之崖略也。葢尝论谈学华亭时易,谈学江陵时,难华亭时右名理,而以理学为窟宅,朝登讲堂,夕踞华要,江陵时,禁锢斥逐殆尽世,且为波流,且为芽靡公,亭亭孤骞,至冒江陵,诮不辟,易公勇矣!或者以公未大行,天下为憾,不知古人不得志,独行其道道,无穷达也。昔有大臣善鉴人者,覩舒文节,未第时曰:子今之文毅,既文节魁天下,再过之!问曰:止此乎?曰:忠孝状,元子小子耶?假令起罗舒二先生,与得意者论,必不以彼易此。先生为秀才时作赋吊杨忠愍,登仕,未几,上书危言,而扶掖太仆公﨑岖羊肠鸟道万馀里,两上书叩阍鸣太仆公寃,心可剖,血可枯命,可捐以报亲。九原即古忠孝何加焉?先儒云:学之为言孝也,忠孝立百善,从之先生之学,其必传也无疑。。 |
304 | 许孚逺。 |
305 | 字孟中,浙江徳清人。嘉靖壬戌进士,仕至兵部左侍郎。 |
306 | 少负大志,既领乡荐,复从归安唐一庵先生讲圣贤之学。举进士,授南虞衡主事,调考功。在南都三年,日与诸同志倡明正学,学者多从之。 |
307 | 调北考功,而胡选郎汝桂者,自附讲学,时时引公欵语。先是,选君严重不轻,与后进交一谈,胡独乃尔!诸僚皆惊,以为必议流品,各使人窃聴,无所得,满署为之侧目。会冢宰杨襄毅雅不喜讲学,又与胡选郎不合,而诸讲学者亦少横,台谏俱为之羽翼,闾巷喧传,谓将尽易置诸大臣,襄毅心愤之,比大计,吏京官黜者科甲共四十一人,而浙人几半。公不平,因移病归。后三年,新郑高文襄起掌吏部,以与华亭有隙,痛抑讲学,起公考功,即出为广东佥事。时广有倭警,而大盗李茂、许俊美复助为声援。公发十策,大约以水陆夹攻为要务,即身督军薄贼垒。二魁大惧,公卒使人谕降之,使缚倭冦以自效。又建善后十二策,迄安堵,以功移闽。臬衔者复忌之,以闽察谪两淮运司判官,公遂拂衣归。将终,隐为启迪后学计,因往见一庵先生请焉。一庵曰:「我二十九建言归,今七十四矣,此四十六年中未尝一日忘起也,惟枉己则不可耳。今汝虽暂挫,然前途自平坦,但踏实地行,何害公!」遂之官。三年,擢南太仆丞。明年,迁南文选郎中。丁内艰,服阕,补车驾郎中。是时江陵当轴,公不少屈,衔者出公南昌知府。公明于经济之大体沈细有断事,至必究极纤微,而持之以荡平正直。其守南昌也,务廉谨而敦尚教化,虽簿书旁午不废讲学。二年,以特荐迁陜西提学副使,以身范训士,考校肃然。擢应天府丞。㑹救都,御史李材调外归,累擢右通政,进佥都御史,巡抚福建。时倭扰朝鲜,廷议封贡,公以为不可。比至镇,密募死士往侦,而躬练兵储糗以俟。已而悉得其诡谋,并诸岛酋相雠杀状,遂疏闻于朝。谓发兵击之,上策御之中策,不可轻许封贡,以启轻中国心。朝议韪之,卒罢封贡。而倭患得息者,用公中策也。 |
308 | 㝷升南兵部右侍郎。时倭尚未平,以公得要领,遂改北兵。左公在南都,以闲曹日事讲学,与杨礼部起元俱以部堂为领袖,持论不同,时议颇纷。至是,外计复借讲学,造端谋去之。公遂决意归居家,不殖生产,惟孜孜以讲学为务,于近世学者独服膺阳明,然所讲非良知派也。时讲学多党公,独不党。守建昌时,有讲学而负高名者,公雅重之。及以事嘱,则谢不与交,与李材布衣交且同年,向以救之见中。及戍闽所,仍以开府礼见卫官,公勿善也。 |
309 | 生平质直不藻饰,乏委曲事,至立断身,所行如所讲。常以身验学,遇人无厚薄,咸吐诚磊落可喜,葢自谓学所得如此。 |
310 | 闻之叔朗思氏云山隂念台先生之学,受之于先生,云观其经济大略,不枉己以狥人,则所学之正,可概见矣。 |
311 | 先生有诗云:「信知性,善为尧、舜,肯用权谋杂管商。斯道若明如昼日世风何虑不陶唐」 |
312 | 刘念台曰:先师许恭简公,每于身经歴处体騐所学,如曰今日遇交际,颇能不设,将迎见,晚年絶色曰:前此犹有染在遇拂,意或动气,既而曰:较前时増减分数,如何,时为学者言如此,慥慥君子哉? |
313 | 按归安唐一庵枢,字子正。少即志圣贤之学,师事南海湛甘泉。举进士,官比部,以建言削籍归,闭门讲学,信从者衆。所著有《木钟台集》。其论学以讨真心为的,葢亦王湛之支流也。 |
314 | 邹南臯曰:「自朱陆分驰,步趋朱子者,严闗楗饬藩篱,人无得而间之,而或病其随事格物,未免弃内狥外之弊,河津馀干,确守其说,至新会陈氏悟自然之宗,馀姚王氏,发良知之㫖,大抵宗象山,而王氏雄锋朗畅,足以发抒其藴,于是学者尽宗新学,顾其弊也,乃至濶略躬行,吾谓学无可见,见之于行敬庵,恪守先,程方正笃实,其不必与馀姚合者,乃其有功馀姚也。 |
315 | 《明儒言行録》卷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