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 疵徘壩猩趺慈死礎�正走間被巡城卒衝散了俺母親,不知所在。天色晚了,我去這店裏尋一個宵宿處。哥哥,我來投宿。小娘子,頭間房兒乾淨。你與我一個燈咱。我與你點上這燈。好個女子也。天又晚了,人又靜了,他又獨自一個,我要他做個渾家,豈不是好?小大姐,這裡也無人,我和你做一對夫妻如何?口走,你說那裡話!你如今落在圈套,飛也飛不出去,我不怕你不與我做夫妻。我至死也不肯。你真個不肯?我不肯。他說不肯。我取出這斧頭來嚇他,他是個女孩兒家,必然害怕,我好歹要了他。你真個不肯,我一斧打死了你。怎麼半晌不言語?原來唬死了。怎生是好?這暴死的必定作怪,我門首定的桃符,拿一片來插在他鬢角頭,半一個口袋裝了,丟在這井里。把一塊石頭壓在上面,省得他浮起來。誰想翠鸞孩兒到處尋覓不見。天色晚了,我且去獅子店裏覓個宵宿去。小二哥,我來投宿。後面那間房兒乾淨,婆婆你歇息去。我到後面歇息去也。嗨,做這等勾當!我且再坐一坐,怕還有人來。埋頭聚雪窗,文史三冬足。今日一寒儒,明朝食天祿。小生姓劉名天義,洛陽人氏。學成滿腹文章,未曾進取功名。目今春榜動,選場開,收拾琴劍書箱,上朝取應。來到汴京,天色晚了,且去那獅子店中覓一宵宿。小二哥,我來求宿。頭裡房安歇去。小二哥,與我點一個燈來。燈在此。小二哥,安排些酒肴來,等我自己酌一杯,明日連房錢一並還你。酒肴都有了,我自去睡也。我關上門自飲幾杯咱。我乃王婆婆的女兒翠鸞。去那店房中點個燈咱。秀才,開門來!更深夜靜,有人喚門,好是奇怪。兀那喚門的是誰?我是王婆婆的女兒,我來點個燈咱。兀那女子,我點與你。門縫較寬,小娘子接燈。秀才,風大刮殺了。我再點與你。又滅了。我與他燈,三番兩次刮殺了,既然如 |
2 | 此,我開門你自己點。小娘子點燈。我開了門,他可去了,只是逗小生耍來。我還關上這門。秀才萬福。好一個女子也!小娘子誰氏之家?姓甚名誰?我是王婆婆的女兒,聞知秀才在此,特來探望。小生有何德能,敢勞小娘子垂顧!若不棄嫌,同席共飲數杯,未審雅意如何?願從尊命。小娘子滿飲此杯。敢問秀才姓甚名誰?那裡人氏?因何至此?小生姓劉名天義,洛陽人氏。因上朝取應,天色已晚,到此店中投宿,不期相遇小娘子,實小生之幸也。敢問秀才告珠玉咱?小生不才,怎敢在小娘子根前獻醜?聊作〔後庭花〕一闋,小生表白一遍。小娘子試聽。雲鬟堆綠鴉,羅裙簌降紗。巧鎖眉顰柳,輕勻臉襯霞。小妝髽,凌波羅襪,洞天何處家?詞寄〔後庭花〕。劉天義作。好高才也!我依韻也和一首。寫就了也。我表白一遍,與秀才聽咱。無心度歲華,夢魂常到家。不見天邊雁,相侵井底蛙。碧桃花,鬢邊斜插,伴人憔悴殺。詞寄〔後庭花〕。翠鸞作。妙哉!妙哉!小娘子再飲一杯。我心中悶倦,再睡洋,起來閒走一閒走。秀才,你則休負心。小生豈敢負心?兀的不是我翠鸞孩和說話哩?翠鸞!翠鸞!我推開這門。我孩兒在那裡?無有人,小生獨自在此。你道無有,這兩篇詞是誰做的?有我女孩兒的名字在上,你藏了我女兒,更待幹罷!明有王法,我和你見官去來。你看我這命波!趙廉訪引祗從上,云)老夫趙忠。前者聖人賜與我翠鸞母子二人。我著王慶領去見夫人,數日光景,不見來回話。左右的,喚王慶來者。王慶安在?老爺呼喚。老相公呼喚,不知有甚事,須索見去咱。王慶,日前那子母二人,我教你領去見夫人,至今不曾回話。如今那子母二人在那裡?王慶領的與了夫人也。既然如此,請的夫人來。老夫人,相公有請。老相公喚妾身,不知為何?夫人,我教王慶領的那翠鸞子母二人見你去,如今在那裡?王慶領的那子母二人來見了我,我吩咐王慶就領去了。王慶,夫人說道吩咐與你了,如今可在那裡?是相公教小人領去見夫人。夫人交付與我,我可交付與李順也。 |
3 | 廉訪雲他說交付與李順,這樁事其中必有暗昧。夫人,且回後堂中去。一點妒心生,斷送女娉婷。任他沒亂殺,只做不知情。老夫待親自問來,有些難問,則除是開封府尹包待制。此人清廉正直,可問這樁事。左右的,請包府尹來者。理會的。府尹大人,老相公有請。老夫姓包名丞,字希文,廬州金斗郡四望鄉老兒村人氏,官拜龍圖閣待制,正授開封府尹。有趙廉訪著人相請,不知甚事,須索去見咱。 |
4 | 雙調新水令欽承聖敕坐南衙,掌刑名糾察奸詐。衣輕裘乘駿馬,祗候擺頭踏。憑著我旛劣村沙,誰敢道僥幸奸猾。莫道百姓人家,便是官宦賢達,綽見了包龍圖影兒也怕。 |
5 | 左右報複去,道包拯來了也。報的老爺得知,有包待制在於門首。請他進來。請進。相公喚包拯,有何吩咐?待制,我煩你一件事。數日前,聖人賜我王翠鸞子母二人,我教王慶領去見我夫人,不見回話。我問夫人,夫人道吩咐與了王慶,王慶又道吩咐與了李順。這樁事其中必有暗昧,你與我仔細究問。多因是我夫人做下違條犯法也。 |
6 | 沉醉東風相公道老夫人違條犯法,怎敢就教他帶鎖披枷?相公,你侯門似海深,利害有天來大。則這包龍圖怕也不怕,老夫怎敢共夫人做兩事家?若是被論人睜起眼來,枉把村老子就公廳上唬殺。 |
7 | 相公,小官職小斷不的。你也說的也。與你勢劍銅鍘,限三日便與我問成這樁事。若問成了呵,老夫自有個主意。這樁事莫得消停,三日裏便要成完。若問出子母下落,我與你寫表箋申奏朝廷。是好一口劍也呵! |
8 | 風入松這劍冷颼颼取次不離匣,這惡頭兒揣與咱家。我若出公門小民把我胡撲搭,莫不是這老子賣弄這勢劍銅鍘?我出的這門來,覷了王慶呵慌張勢煞,這漢就裡決謅札。 |
9 | 王慶,這樁事都在你身上。你看這大人,干我甚麼事?噤聲! |
10 | 胡十八這話兒你休對答,莫虛詐。張千,牽馬來。請大人上馬。我將這寶蹬來蹅,把韁鞚來拿,我扭回頭見他左右眼觀咱。張千,與我拿下王慶者。理會的。你敢拿誰?你如今直恁般怕,三品官尚拽到開封府里,量你到的那裡,你一伙祗從人,將王慶快拿下! |
11 | 張千,回衙門去來。一陣好大旋風也! |
12 | 雁兒落見一個旋風隨定馬,不由我展轉生疑訝。兀那鬼魂聽者,你去到黃昏插狀來,咱兩個白日難說話。 |
13 | 兀那鬼魂,到晚間開封府裡來。速走,速走!冤屈,相公與老婆子做主咱! |
14 | 挂玉鉤則聽的唱叫揚疾鬧怎麼,我與你觀絕罷。張千,你教他近向前來,我問咱,你休喝掇休驚詫,便膽寒心驚怕。你與我盡說緣由,細訴根芽。 |
15 | 兀那婆子,你告甚麼?這個秀才藏了我的女孩兒翠鸞,告相公與老婆子做主咱。誰是翠鸞女的母親?則我便是。慚愧,一樁問做兩樁事!張千,將這一行人都拿到開封府裡去。張千,將那一行人拿過來者。理會的。王慶,兀那廝你怎麼不跪?我無罪過。你無罪過,來俺這開封府裡做甚麼?我跪下便了也。兀那婆子,說你那詞因。老相公教我領見夫人,夫人吩咐與王慶,王慶可吩咐了李順也。兀那廝,誰問你來?兀那婆子,說你詞因來。老相公教我領見夫人,夫人吩咐與王慶,王慶可吩咐了李順也。張千,將王慶拿下,與我打著者! |
16 | 川撥棹我敢搠碎你口中牙,不剌這是你家裡說話?那恰便似一部鳴蛙,絮絮答答,叫叫嗄嗄。覷了他精神口抹,再言語還重打。 |
17 | 張千,著那廝咬著棍子者。理會的。兀那婆子,說你那詞因。老相公教我領見夫人,夫人吩咐與王慶,王慶可吩咐了李順也。這廝直恁般好說話!老婆子夜來晚間在獅子店裡安下,只聽的這秀才和我翠鸞孩兒說話,我踏開門不見我女孩兒,明明是他藏了,相公與我做主咱。兀那廝,可說你那詞因。老相公教我領見夫人,夫人吩咐與王慶,王慶可吩咐了李順也。再呢?無了也。似這般怎生是好? |
18 | 夜行船三下里葫蘆提把我來傒幸殺,這公事少呵!連累著七八十家。兀的是人命爭差,恰便似金剛廝打,佛也理會不下。 |
19 | 張千,將王慶監下者。理會的。兀那婆子,你說他藏了你女兒,有何見証?有這兩首詞在這裏。將來我看。"雲鬟堆綠鴉,羅裙簌絳紗。巧鎖眉顰柳,輕勻臉襯霞。小妝髽,凌波羅襪,洞天何處家?"詞寄〔後庭花〕。劉天義作。 |
20 | 殿前歡你道是不曾見他女嬌娃,這的是誰人題下這首〔後庭花〕?須不把你來胡遮剌,莫不我雙眼昏花?再看這首詞咱。"無心度歲華,夢魂常在家。不見天邊雁,相侵井底蛙。碧桃花,鬢邊斜插,伴人憔悴殺。"詞寄〔後庭花〕。翠鸞女作。我從頭兒再念咱,"不見天邊雁,相侵井底蛙"?我這裡口店詳罷,"不見天邊雁,相侵井底蛙"!嗨,這女孩兒那得活的人也!可憐,可憐!這孩兒敢死在黃泉下。這官司無頭無尾,那賊人難捉難拿。 |
21 | 則除是這般。張千,把這婆子監下者。理會的。兀那劉天義,你休驚莫怕。我放了你,你今夜還去那店裏宿歇。若是那女子來呢,你問他那裡人氏?姓甚名誰?有甚信物?要些來我便饒了你。知道。我這一去好歹要些信物來。 |
22 | 沽美酒為甚麼將原告倒監押?哎!你這個被論人莫驚唬,你與我還似昨宵臨臥榻。你可也若還得見他,用心兒問那嬌娃。 |
23 | 太平令我見他扭身子十分希詫,須是我賞發與一夜歡洽。咱欲要兩家都罷,赤緊的我領得三朝嚴假。若事發,教咱救拔,你穩情取功名科甲。兀那秀才,他不是人,是個鬼魂。 |
24 | 鴛鴦煞我說破陰魂莫更潛身怕,只要你秀才肯做迷心耍。不須今宵遭囚,免了每日隨衙。暢道殺人賊不在海角天涯,我先知一個七八。張千,你與我傳語他家,將冤恨都銷化。到明朝管取擒拿,看那鬧市雲陽木驢上剮。 |
25 | 來到這獅子店裏。兀那秀才,那間房兒是?是這一間。你自在這裡宿,我明早來討回話。天那,兀的不唬殺我也!我則道他是人,誰想他是個鬼!可早三更了,你聽那牆上土撲簌簌的,房上瓦廝琅琅的,兀的不唬殺我也!我今夜再望那秀才走一遭去。秀才,秀才。你靠後說,你是個鬼。我不是鬼。如今包龍圖大人問你那裡人氏?姓甚名誰?我是那家。那家可是那裡?在那家井里。你有甚麼信物與我些?我鬢邊有一朵嬌滴滴碧桃花,你自取咱。兀的不唬殺我也!當真是個鬼。既然有個信物,等不到天明,便回包大人話去。分明見昨夜嬌娃,取與鬢上桃花。且休提上朝取應,先唬得膽戰身麻! |
26 | 第四折 |
27 | 老夫包拯,為這件事用盡心力也呵! |
28 | 中呂粉蝶兒這些時廢寢忘食,眼睜睜一宵無寐,坐早衙事事休題。喚張千,刑案裏,喚該房司吏。別公事且勿行提,只那樁最耽乾系。 |
29 | 迎仙客不由我心似癡,意如迷,那樁事不分個虛共實。好著我怎參詳,難整理。准備下六問三推,快與我喚過來劉天義。 |
30 | 兀那秀才,你昨夜看見女子來麼?他怎生不言語?張千,你著他說。他還昏迷著哩! |
31 | 快活三偏前夜笑吟吟的似魚水,今日個戰兢兢的怕做夫妻。正是得了便宜翻做了落便宜,教你試探那佳人的意。 |
32 | 朝天子你可也盡知就裏,昨夜個正使著鴛鴦會。兀那秀才,你從頭至尾說真實,可怎生只恁的難分細。我問在當廳無言抵對,他和你可曾說來歷?你明知是鬼怕他來纏你,常言道愛他的著他的。 |
33 | 兀那秀才,那女子誰氏之家,姓甚名誰?他是那家。那家可是誰家?好傒幸殺人也! |
34 | 紅繡鞋那家居住在東村西地,那家委實的姓甚名誰?似這般幾時得個分明日!你休得要硬抵諱,休得要假疑惑,我索合從頭推勘你。 |
35 | 張千,把這廝監下者,等他省時問他。張千,拿過王慶來者。理會的。兀那廝,將翠鸞女吩咐與誰了也?老相公教我領見夫人,夫人吩咐與王慶,王慶吩咐與李順也。既然吩咐了李順,張千,拿將李順來者。李順在逃了。李順在逃,似此可怎了?張千,且將王慶拿在一邊者。張千,李順在逃,須有他家裡人,你去他家看去。或有溝渠,或有池沼,若是有井呵,你就下去打撈。可是為何?他道李順在逃,不在井里,卻那裡尋他?理會的。我出的這衙門來,轉過隅頭,抹過裹角,來到李順家。也無一個人,我自進去看來。到這院後,怎麼靜悄悄的?好怕人也。我開開這後門。有鬼,有鬼!原來是這衣服的繩子,倒唬我一跳。我試再看咱,這是一眼井。好包待制通神,怎麼這般臭氣?待我下去看,怎生下的去?可有這曬衣服的繩子,我解下來,一頭拴在井欄上,一頭料下去,我拽著繩子,下去井裏試看咱。這是一個口袋,不知是甚麼東西?我將繩子拴住,等我出到井口上,我再拽上這繩子來。拽上這口袋來了。不知是甚麼物件,須索將著見老爺去。是誰扯住我?(做回頭看科,雲)原來是個小弟子孩兒。可早來到府中也。稟爺,真個通神,是有一眼井。小的下去,打撈出這個口袋來,不知是甚麼物件,老爺試看咱。好,好。這廝能幹事;你打開口袋我看。原來是個尸首!張千,喚那婆子來教他認。(卜兒上認,雲)大人,這尸首不是俺女兒,是一個有髭須的。(正末云)你怎生撈將一個有髭須的尸首來?老爺,這是井裡的,小的怎生知道! |
36 | 剔銀燈聽說道荊棘列半日,猛覷了呆打頦一會。兀那婆婆,不是你女孩兒身軀殼,且別尋覓。這一個尸首可是誰的?兀那婆婆你休瞞我,我問你這尸首如何不識? |
37 | 相公,這尸首不是俺女兒的。張千,你在誰家井裡撈出這尸首來?我在李順家井裡打撈出來的。 |
38 | 蔓菁菜可則去李順家裡訪蹤跡,張千,我再問你,你下井去井根底,那時節有誰人見你?小的不曾見甚麼人。去李順家後,院內,見一眼井,下的井去,撈出這尸首來,我背著便走。哦,小的想起來了,我見個小廝來。張千,兀的不有了也!則去那小廝跟著取個真實,十共九知詳細。 |
39 | 張千,你去尋將那小廝來。理會的。那小廝走了呵,怎生是好?我出這衙門來,走了一會。我依舊到李順家後院看咱。這是口井。兀的不是那小廝?你還在這裏,我背著你見老爺去來。早到了也。稟爺,這便是那小廝。張千,休驚唬著他。你看這小廝到這開封府里,唬的他眼腦剔抽禿刷的。兀那小廝,你近前來,我問你咱。你是誰家的?這小廝是個啞子。張千,你怎生尋了個啞子來?這便是李順家裡住的小的,怎生知道他是個啞子?那小的,你雖然啞,你心裏須明白,你認那尸首咱。好可憐人也。 |
40 | 乾荷葉他猛見了痛傷悲,兀的不有蹺蹊?兀那小的,我問你咱;這個是你甚麼人?似這般可怎生是好?好教我不解其中意。起初道眼迷奚,他如今則把手支持。真個是啞子做夢說不的,落可便悶的人心碎。 |
41 | 那小的,我如今問你,若問的是,你便點頭;若不是,你便擺手,你記著。這個敢是你叔叔?是你伯伯?是你父親?原來是你父親。兀那小的,誰殺了你那父親來?是一條大漢,拽起衣服,扯出刀來殺了你父親,丟在井里。好可憐人也!兀那小的,我再問你咱。 |
42 | 上小樓兒也,你親娘如今在那裡?他可又不知端的。似這般殺壞平人,怎生干休?他待至死無對。兀那小的,莫不是張千殺了你父親來?哦,我知道了。兀那小的,你待要,共張千,相尋相覓,我和你同出去尋你娘來。則被你唬殺我也!也是你為爺娘孝當竭力。 |
43 | 張千,你和他尋去。理會的。兀那小的,我和你尋去。出的這門來,往那裡尋他去?我吃了幾杯酒,醉了也。這正是那婦人。哥哥,你為甚麼打我?開封府裡勾喚你哩!我又無罪過,我去見便了。相公,我又無罪過,喚我來做甚麼?這婆娘,兀的不醉了也?兀那婦人,你認的那尸首麼?兀的不是我丈夫李順,怎生死了來?兀那婦人,你丈夫死了,你須知道。不知怎生死了俺丈夫來! |
44 | 滿庭芳你休推東主西,可甚麼三從四德?那些個家有賢妻。若是拋一塊瓦兒須要著田地,你與我快說真實。兀那婦人,我問你咱。你在家呵,決有些嗔忿忿眉南面北?俺兩口並不曾。你莫不氣衝衝話不投機?俺夫妻最說的著,你休則管裏胡支對,我當廳問你,我不問你別的,則問你誰是殺人賊?兀那小的,誰殺了你父親來?你認的那個人麼?張千,將這一行的提在一壁,押過那秀才來。兀那劉天義,我教你夜來問那女子個詳細,要他一件信物,你又不將來,這官司都打在你身上。大人,我劉天義問他要一件信物來了。是甚物件?是一朵嬌滴滴碧桃花。將來我看。原來是一根桃符,上寫著"長命富貴"。這殺人賊有了也! |
45 | 倘秀才我則道殺人賊不知在那壁,則他這翠鸞女卻原來在這裏。他們定桃符闢邪祟,增福祿,畫鐘馗,知他甚娘報門神戶尉。 |
46 | 呆骨朵兀的是自作自受身當罪,張千,你把殺人賊快與我勾追。著小的去勾喚誰?你排門則尋那"宜入新年",我手裡現放著"長命富貴"。這言語表出人凶吉,這桃符洩漏春消息。怎瞞那掌東嶽速報司,和這判南衙包待制!張千,你半這一根符,與我尋對那一根兒去。理會的。我出的這門來,轉過隅頭,抹過裹角,來到這飯店門首,桃符都有。來到獅子店門首,我試看咱。可怎生則有"宜入新年"一個,無那"長命富貴"?我將這一根比咱。正是一對兒,我都拿著見老爺咱。稟爺,桃符有了也。是那裡的?在獅子店門首。你與我到獅子店左右看去,若有井,便下去打撈,必有下落。我出的這衙門來,早到店中也。呀,後面真個一眼井!我下去打撈咱。又一個尸首,我將的見老爺去。稟爺,又一個尸首。教那婆子來認。兀那婆婆,你認那尸首。 |
47 | 倘秀才這潑官司連累著我哩,敢是這尸首又不是你的?大人,這尸首正是我女孩兒的。既是呵,張千,你去將那店小二,一步一棍打將來者。理會的。兀那廝,從實說,你怎生所算了這女孩兒來?你若說的是,萬事罷論;若說的不實呵,張千,准備下大棍子者!是我殺了來。這殺人賊既有了。那王慶如何肯招罪?張千,你去喚王慶,至階基,試聽我省會。張千,與我拿過王慶來。喚我做甚麼?王慶,你歡喜麼?這殺人賊有了也,不干你事。你回去罷。可道不是我,我回家去來。兀那小的,莫不是他殺你父親來?正是。他與俺母親如此如彼,做出來的。這廝可不啞了!張千,與我拿下王慶者! |
48 | 滾繡球我則道連累著我,便教放了你,你可在這壁廂不伶不俐。常言道天網恢恢,你則待廝摘離暗歡喜,對清官磕牙料嘴。自古道無憂愁無是無非,怎想這金風未動蟬先覺,暗送無常死不知,准備著拷打凌遲。 |
49 | 張千,你領著這一行人,跟著我見廉訪大人去來。事不關心,關心者亂。我教包府尹問那件事,今三日光景,怎生不見來回話?包府尹,那事體如何?小官問成了也,誰想一樁事問做兩樁事。你說我聽。 |
50 | 伴讀書告相公自知會,這都是王慶把詞因起。他共李順渾家奸情密,教平人正中拖刀計。把兒夫殺在黃泉內,強嚇了休離。 |
51 | 這一件可是怎麼? |
52 | 笑和尚是、是、是,這一個開店的,他、他、他,強要人妻室,嗨、嗨、嗨,想這廝狠情理。我、我、我,論到底,休、休、休,待推辭,來、來、來,索請夫人敢與這招伏罪。 |
53 | 這樁事原來如此,我盡知了也。一行人聽老夫下斷:果然是包待制剖決精明,便奏請加原職三級高升。王婆婆可憐見賞銀千兩,劉天義准免罪進取功名。翠鸞女收骸骨建墳營葬,還給與黃籙醮超度陰靈。這福單著開封府富民恩養,店小二發市曹明正典刑。因王慶平日間奸淫張氏,假官差謀李順致喪幽冥。這兩個都不待秋後取決,才見的官府內王法無情。便著寫榜文去四門張挂,諭知我軍民共如右施行。 |
54 | 煞尾他則待明明將計策施,不承望暗暗的天地知。今日個勘成了因奸致命一凶賊,還報了這負屈銜冤兩怨鬼。 |
55 | 題目老廉訪恩賜翠鸞女 |
56 | 正名包待制智勘後庭花 |
57 | 看錢奴買冤家債主 |
58 | 楔子 |
59 | 小人汴梁曹州人氏,姓周名榮祖,字伯成。渾家張氏,孩兒長壽。小生先世廣有家財,因祖父周奉記敬理釋門,蓋起一所佛院,每日看經念佛,祈保平安。至我父親,一心只做人家,為修理宅舍,這木石磚瓦,無處取辦,遂將那所佛院盡毀廢了。比及宅舍工完,我父親得了一病,百般的醫藥無效,人皆以為不信佛教之過。我父親亡後,家私里外,都是小生掌把。小生學成滿腹詩書,現今黃榜招賢,開放選場。大嫂,我待要應舉走一遭去,你意下如何?秀才,不知好著俺領了長壽孩兒,一路同去麼?這也使的。大嫂,有俺那祖財,攜帶不去,且埋在後面牆下,房廊屋舍著行錢看守著。俺和你帶了孩兒,上朝取應去,但得一官半職,改換家門,可不好也!既如此,便當收拾行李,隨你同去則個。大嫂,想俺祖上信佛,俺父親偏不信佛,到今日都有報應也呵! |
60 | 仙呂賞花時積善存仁為第一,暗室虧心天地和。則俺這家豪富是祖先積,只為他施仁布德,也則要博一個孝子和賢妻。 |
61 | 么篇可不道湛湛青天不可欺,舉意之前悔後遲。空內有神祗,俺父親呵!不合興心兒拆毀,今日個客路裏怨他誰! |
62 | 第一折 |
63 | 赫奕丹青廟貌隆,天分五岳鎮西東。時人不識陰功大,但看香煙散滿空。吾神乃東嶽殿前靈派侯是也。想東嶽泰山者,乃群仙之祖,萬峰之尊,天地之孫,神靈之祚,在於兗州地方。古有金輪皇帝,妻乃彌輪仙女,夜夢吞二日,覺而有孕,所生二子,長曰金虹氏,次曰金蟬氏。金虹氏乃東嶽聖帝是也。聖帝在長白山有功,封為古歲太嶽真人,漢明帝時封為泰山元帥,管十八地獄七十四司生死之期。自堯舜禹湯周秦漢魏,則有都天府君之位。自唐武后垂拱三年七月初一日,封為東嶽之神,至開元十三年,加為天齊王,宋真宗朝封為東嶽齊大生神聖帝。這的是天地循環,周而複始。便好道:不孝謾燒千束紙,虧心空爇萬爐香。神靈本是正直做,不受人間枉法贓。如今陽世有一人,乃是賈仁。此人在吾神廟中埋天怨地,告訴神明,只說不憐憫他。想他今日必然又來告訴,吾神自有個顯應。這早晚敢待來也!又無房舍又無田,每日城南窯裡眠。一般帶眼安眉漢,何事手中偏沒錢?小可曹州人氏賈仁的便是。幼年間父母雙亡,別無甚親眷,則我單身獨自,人見我十分過的艱難,都喚我做窮賈兒。想人生世間,有那等騎鞍壓馬,富貴奢華,吃好的,穿好的,用好的。他也是一世人,偏賈仁吃了那早起的,無那晚夕的;每日燒地眠炙地臥,衣不遮身,食不充口,可也是一世人。天那!你也睜開眼波,兀的不窮殺賈仁也!我每日家不會做甚麼營生,則是與人家挑土築牆,和泥托坯,擔水運漿,做坌工生活度日,到晚來在那破瓦窯中安身。今日替人家打著一堵兒牆,打起半堵兒,只為氣力不加,還有半堵兒不曾打的。我如今困乏了,且歇一歇。這裡有一所東岳靈派侯廟,我去那廟中訴我這苦楚去,就燒一炷香去。天那,兀的不窮殺賈仁也!我也無那香,只是捻土為香,禱告神靈可憐見。小人是賈仁,想有那等騎鞍壓馬,穿羅著錦,吃好的,用好的,他也是一世人。我賈仁也是一世人,偏我衣不遮身,食不充口,吃了早起的,無那晚夕的,燒地眠,炙地臥,窮殺賈仁也!上聖,但有些小富貴,我也會齋僧布施,蓋寺建塔,修橋補路,惜孤念寡,敬老憐貧,我可也舍的,則是聖賢可憐見我。說話中間,覺得身體有些困倦,我且在這屋簷下暫時歇息咱。鬼力,與我攝過賈仁來者!兀那賈仁,你為何在吾神廟中埋天怨地,怨恨俺神靈,你主何緣故?上聖可憐見,小人怎敢埋天怨地。我想賈仁生於人世之間,衣不遮身,食不充口,吃了早起的, |
64 | 無那晚夕的,燒地眠,炙地臥,窮殺賈仁也!上聖可憐見,但與我些小衣祿食祿,我賈仁也會齋僧布施,蓋寺建塔,修橋補路,惜孤念寡,敬老憐貧,我可也舍的。上聖,則是可憐見咱。這樁事曾福神該管。鬼力,與我喚的增福神來者。小聖增福神也。掌管人間生死、貴賤、高下、六科、長短之事,十八地獄,七十四司。我想塵世人心性迷癡,不知為善。只看那奈河潺潺,金橋之上並無一人也呵。 |
65 | 仙呂點絳唇這等人輕視貧乏,不恤鰥寡。天生下、一種奸滑,將神鬼都瞞唬。 |
66 | 常言道:"人間私語,天聞若雷;暗室虧心,神目如電。"信有之也! |
67 | 混江龍你休要虛貪聲介,但存的那心田一寸是根芽。不肯道甘貧守分,都則待僥幸成家。自拿著殺子殺孫笑裏刀,怎留的好兒好女眼前花。你則看那陽間之事,正和俺陰府無差,明明折挫,暗暗消乏。這等人動則是忘人恩、背人義、昧人心,管甚麼敗風俗、殺風景、傷風化!怎能夠長享著肥羊法酒,異錦的這輕紗? |
68 | 上聖呼喚小神,有何法旨?今陽世間有一賈仁,每日在吾廟中埋天怨地,怪恨俺神靈。你與我問他去。理會的。兀那賈仁,是你怪恨俺這神靈來麼?上聖可憐見,俺賈仁怎敢怪恨您這神靈。我則說世上有那等人,穿羅著錦,騎鞍壓馬,吃好的,用好的,他又有錢鈔使。他也是一個人,偏我賈仁衣不遮身,食不充口,吃了早起的,無那晚夕的;燒地眠,炙地臥,兀的不窮殺賈仁也!則怨我小人的命薄,怎敢埋天怨地?上聖可憐見,則與我些小衣祿食祿,我也會齋僧布施,蓋寺建塔,修橋補路,惜孤念寡,敬老憐貧,我可也舍的。上聖,則是可憐見咱。噤聲!上聖,此人平日之間,不敬天地,不孝父母,毀僧謗佛,殺生害命,當受凍餓而死。上聖管他做甚麼!則怕注的他這衣祿食祿差了麼? |
69 | 油葫蘆那一個紅臉兒的閻王不是耍,捏胎兒依正法,則他注生的分數幾曾差?這等人向官員財主里難安插,好去那驢騾狗馬里剛投下。又不曾將他去油鍋裡炸,又不曾將他去劍樹上殺。據著那阿鼻地獄天來大,但得個人身體便可也不虧他。 |
70 | 尊神,論此等人在世,不知怎生貪財好賄,害眾成家也。 |
71 | 天下樂這等人何足人間挂齒牙,他前世裡奢華,那一片貪財心沒亂煞,則他油鍋內見錢也去撾。富了他這一輩人,窮了他那數百家,今世裡受貧窮還報他。 |
72 | 上聖休聽增福神說,念小人不是這樣人。小人是個好人,平日之間也是個看經念佛,吃齋把素,行善事的人。上聖怎生可憐見,與小人些小富貴,可也好也!你這廝平昔之間,扭曲作直,拋撒五穀,傷殘物命,害眾成家,你怎生能夠發跡那?尊神,此人前生拋撒淨水,作賤五穀,今世正當凍死餓死也。 |
73 | 那吒令你前世裡造下,今世里折罰;前世裡狡猾,今世裡叫華;前世裡拋撒,今世裡餓殺。我平昔間也是個敬天地,尊法度,和弟兄,睦六親,信佛法,禮三光,孝父母,不偷盜。我是個心慈好善的人,現如今吃長齋哩!上聖,但與我些小富貴,我做本分營生買賣去也。你使的是造惡心,但說的是虧心話,不肯做本分生涯。 |
74 | 正是"虧心折盡平生福,行短天教一世貧"。吾神自有點檢,怎瞞的過也。 |
75 | 鵲踏枝虧心也盡由他,造惡也怎瞞咱,上面有湛湛青天,下面有漫漫黃沙。請上聖鑒察,枉將他救拔,俺可管他甚貧富窮達。 |
76 | 上聖,我爺娘在時,也還奉養他好好的,從亡化之後,不知甚麼緣故,顛倒一日窮一日了,我也在爺娘墳上燒錢裂紙,澆茶奠酒,我這淚珠兒至今不曾幹,至是一個孝順的人。噤聲! |
77 | 寄生草你爺娘在生時耽飢餓,死了也奠甚茶?則你那淚珠兒滴盡空瀟灑,瀽了些漿水飯那裡肯道停時霎,巴的那紙錢灰燒過無牽挂。你可便瀽了那百壺漿也濕不透墓門前,澆的那千種茶怎流得到黃泉下? |
78 | 尊神,這等窮兒乍富,瞞心昧己,欺天誑地,只要損別人安自己,正是一世兒不能夠發跡的。 |
79 | 六么序這人沒錢時無些話,才的有便說誇,打扮似大戶豪家。你看他聳起肩胛,迸定鼻凹,沒半點和氣謙洽。每日在長街市上把青驄跨,只待要弄柳拈花,馬兒上扭捏著身子兒詐。做出那般般樣勢,種種村沙! |
80 | 么篇則說街狹,更嫌人雜,把玉勒牢拿,玉鞭忙加。攛行花踏,見的白蹅,問甚麼鄰家,那肯道樊鞍下馬,直將窮民來傲慢殺。上聖,我賈仁不是這等人。你但與我些小富貴,我也會和街坊,敬鄰里,識尊卑,知上下。只願上聖可憐見咱。他雖則消乏,也是你鄰里家,須索將禮數酬答。則你那自尊自貴無高下,真乃是井底鳴蛙。似這等待窮民肚量些兒大,則你那酸寒乞儉,怎消得富貴榮華! |
81 | 尊神,據著賈仁埋天怨地,正當凍死餓死。便好道天不生無祿之人,地不長無名之草。吾等體上帝好生之德,權且與他些福力咱。既如此,待小聖看去波。上聖,據著這廝正當凍死餓死。今奉上聖法旨,權且借些福力與他。看的有曹州曹南周家莊上,他家福力所積,陰功三輩,為他一念差池,合受折罰。我如今將那家的福力、權且借與他二十年。等到二十年後,著他雙手兒交還本主便了。這個使的。兀那賈仁。你本當凍死餓死,上聖可憐見,借與你些福力。今有曹州曹南周家莊上,所積陰功三輩,只因一念差池,合受折罰。我如今將那家福力權且借與你二十年,待到二十年後,你兩隻手兒交付還他那本主。你記者:比及你去呵,索錢的可早等著你也。謝上聖濟拔之恩。我便做財主去也。噤聲! |
82 | 賺煞則你這成家子未安身,那個破家鬼先生下。我若做了財主呵,穿一架子好衣服,騎著一匹好馬,去那三山骨上贈他一鞭,那馬不剌剌。做甚麼?沒,我則這般道。我則是借與你那錢龍兒入家,有限次的光陰你權掌把,上聖可憐見,不知借與我幾十年?我則是借與你二十年仍舊還他。上聖,怎麼可憐見,則借得小人二十年?左右是一個小字兒,高處再添上一畫,借的我三十年,可也好也?噤聲!這廝還不足哩!你還待告增加,怎知這禍福無差,貧和富都是前緣非浪假。為甚麼桃花向三月奮發,菊花向九秋開罷?你道為甚麼那?也則為這天公不放一時花。 |
83 | 兀那賈仁,據著你正當凍死餓死,吾神體上帝好生之德,權且借與你二十年福力,二十年後,交還與那本主。便好道:"善有善報,惡有惡報,不是不報,時辰未到。"天若不降嚴霜,松柏不如蒿草。神明若不報應,積善不如作惡。莫瞞天地莫瞞心,心不瞞時禍不侵。十二時中行好事,災星變作福星臨。賈仁,你休推睡里夢裏。哎呀,一覺好睡也,原來是南柯一夢。恰才上聖分明的對我說,曹州曹南周家莊上的福力,借與我二十年,我如今便做財主。財主也,知他在那裡?便好道"夢是心頭想",信他做甚麼?還有半堵牆兒不曾打的哩我可去打那半堵牆兒去。天那,兀的不窮殺賈仁也! |
84 | 第二折 |
85 | 耕牛無宿科,倉鼠有餘糧。萬事分已定,浮生空自忙。小可姓陳,雙名德甫,乃本處曹州曹南人氏。幼年間攻習詩書,頗親文墨,不幸父母雙亡,家道艱難,因此將儒業廢棄,與人家做個門館先生,度其日月。此處有一個是賈老員外,有萬貫家財,鴉飛不過的田產物業,油磨坊,解典庫,金銀珠翠,綾羅緞目占,不知其數。他是個巨富的財主。這裏可也無人,一了他一貧如洗,專與人家挑土築牆,和泥托坯,擔水運漿,做坌工生活,常是吃了早起的,無那晚夕的,人都叫他做窮賈兒。也不知他福分生在那裡,這幾年間暴富起來,做下潑天也似家私。只是那員外雖然做個財主,爭奈一文也不使,半文也不用。別人的東西恨不得擘手奪將來,自己的東西舍不的與人;若與人呵,就心疼殺了也。小可今日正在他家坐館,這館也不是教學的館,無過在他解典庫里上些帳目。那員外空有家私,寸男尺女皆無。數次家常與小可說:"街市上但遇著賣的或男或女,尋一個來與我兩口兒喂眼。"小可已曾吩咐了店小二,著他打聽著,但有呵便報我知道。今日無甚事,到解典庫中看看去。酒店門前三尺布,人來人往圖主顧,做下好酒一百缸,倒有九十九缸似頭醋。自家店小二的便是。俺這酒店是賈員外的。他家有個門館先生,叫做陳德甫。三五日來算一遭帳。今日下著這般大雪,我做了一缸新酒,不供養過不敢賣,待我供養上三杯酒。招財利市土地,俺這灑一缸勝似一缸。俺將這酒簾兒挂上,看有甚麼人來?小生周榮祖,嫡親的三口兒家屬,渾家張氏,孩兒長壽。自應舉去後,命運未通,功名不遂。這也罷了!豈知到的家來,事事不如意,連我祖遺家財,埋在牆下的,都被人盜去。從此衣食艱難,只得領了三口兒去洛陽探親,圖他救濟。偏生這等時運,不遇而回。正值暮冬天道,下著連日大雪,這途路上好苦楚也呵!秀才,似這等大風大雪,俺每行動些兒。爹爹,凍餓殺我也。 |
86 | 正宮瑞正好赤緊的路難通,俺可也家何在?休道是乾坤老山也頭白。四野凍雲垂,萬里冰花蓋,肯分的俺三口兒離鄉外。 |
87 | 大嫂,你看大雪也。 |
88 | 滾繡球是誰人碾瓊瑤往下篩?是誰人剪冰花迷眼界?恰便似玉琢成六街承三陌,恰便似粉妝就展閣樓台。似這雪呵,便有那韓退之藍關前冷怎當?便有那孟浩然驢背上也跌下來,似這雪呵,便有那剡溪中禁回他子猷訪戴,則俺這三口兒兀的不凍倒塵埃?勿、勿、勿!眼見的一家受盡千般苦,可甚麼十謁朱門九不開,委實難捱。 |
89 | 秀才,似這般風又大,雪又緊,俺且去那裡避一避,可也好也。大嫂,俺到那酒務兒裡避雪去來。哥哥支揖。請家裡坐吃酒去。秀才,你那裡人氏?哥哥,我那得那錢來買酒吃!小生是個窮秀才,三口兒探親去來,不想遇著一天大雪,身上無衣,肚裏無食,一徑的來這裡避一避兒。哥哥,怎生可憐見咱?那一個頂著房子走哩〉你們且進來避一避兒。大嫂,你看這雪越下的緊了也。 |
90 | 倘秀才餓的我肚裡飢失魂喪魄,凍的我身上冷無顏落色。這雪呵,偏向俺窮漢身邊亂灑來。大嫂你看雪深埋腳面,風緊透人懷,我忙將這孩兒的手揣。 |
91 | 你看這三口兒,身上無衣,肚裏無食;偌大的風雪,到俺店肆中避避。哪裡不是積福處?家裡來,家裡來。我見這個人身上單寒,我早晨間供養的利市酒三蠱兒,我與那秀才蠱吃。兀那秀才,俺與你蠱酒吃。哥哥,我那裡得那錢鈔來買酒吃?俺不要你錢鈔。我見你身上單寒,與你蠱酒吃。哥哥說不要小生錢,則這等與我蠱酒吃,多謝了哥哥。好酒也。 |
92 | 滾繡球見哥哥酒斟著磁盞台,香濃也勝琥珀,哥哥也你莫不道小人現錢多賣,問甚麼新醉茅柴。這酒呵,賽中山宿醞開,笑蘭陵高價抬,不枉了喚做那鳳城春色,我飲一杯呵,恰便似重添上一件錦胎。這雪呵,似千團柳絮隨風舞,我恰才咽下這杯酒去呵,可又早兩朵桃花上臉來,便覺的和氣開懷。 |
93 | 秀才,恰才誰與你酒吃來?是那賣酒的哥哥,見我身上單寒,可憐見我,與我了蠱酒吃。我這一會兒身上寒冷不過,你怎生問那賣酒的討一蠱酒兒也我吃,可也好也。大嫂,羞人答答,教我怎生問他討酒吃?哥哥,我那渾家問我那裡吃酒來,我便道:"賣酒的哥哥見我身上單寒,與了我一蠱酒兒吃。"他便道:"我身上冷不過,怎生再討得半蠱酒兒吃,可也好也。"你娘子也要蠱酒吃,來、來、來,俺舍這蠱酒兒與你娘子吃罷。多謝了哥哥。大嫂,我討了一蠱酒來,你吃,你吃。爹爹,我也要吃一蠱。 |
94 | 兒也,你著我怎生問他討那?哥哥,我那孩兒道:"爹爹,你那裡得這酒與奶奶吃來?"我便道:"那賣酒的哥哥又與了我一蠱兒吃。"我那孩兒便道:"怎生再討的一蠱兒我吃,可也好也。"這等,你一發搬在俺家中住罷。哥哥,那裡不是積福處!來、來、來,俺再與你這一蠱兒酒。多謝了哥哥。孩兒,你吃、你吃。比及你這等貧呵,把這小的兒與了人家可不好?我怕不肯!但未知我那渾家心裡何如?你和你那娘子商量去。大嫂,恰才那賣酒的哥哥道:"似你這等飢寒,將你那孩兒與了人可不好?若與了人,倒也強似凍餓死了。只要那一份人家養的活,便與他去罷。哥哥,俺渾家肯把這個小的與了人家也。秀才,你真個要與人?是,與了人罷。我這裡有個財主要,我如今領你去。他家裡有兒子麼?他家兒女並沒一個兒哩。 |
95 | 倘秀才賣與個有兒女的是孩兒命衰,賣與個無子嗣的是孩兒大採,撞著個有道理的爹娘是孩兒修福來。哥哥,你救孩兒一身苦,強似把萬僧齋,越顯的你個哥哥敬客。 |
96 | 既是這等,你兩口兒則在這裏,我叫那買孩兒的人來。陳先生在家麼?店小二,你喚我做甚麼?你前日吩咐我的事,如今有個秀才,要賣他小的,你看去。在那裡?則這個便是。是一個有福的孩兒也。先生支揖。君子恕罪。敢問秀才那裡人氏?姓甚名誰?因何就肯賣了這孩兒?小生曹州人氏,姓周名榮祖,字伯成。因家業凋零,無錢使用,將自己親兒情願過房與人為兒。先生,你可作成小生咱。兀那君子,我不要這孩兒。這裡有個賈老員外,他寸男尺女皆無,若是要了你這孩兒,他有潑天也似家緣家計,久後就是你這孩兒的。你跟將我來。不知在那裡住?我跟將哥哥去。他三口兒跟的陳先生去了也。待我收拾了鋪面,也到員外家看看去。兀的不富貴殺我也。常言道:"人有七貧八富",信有之也。自家賈老員外的便是。這裡也無人。自從與那一分人家打牆,刨出一石槽金銀來,那主人也不知道,都被我悄悄的搬運家來,蓋起這房廊、屋舍、解典庫、粉房、磨房、油房、酒房,做的生意都如水也似的長將起來。我如今旱路上有田,水路上有船,人頭上有錢,那一個敢叫我做窮賈兒?皆以員外呼之。但是一件,自從有這家私,娶的個渾家也有好幾年了,爭奈寸男尺女皆無,空有那鴉飛不過的田產,教把那一個承領?我平昔間一文也不使,半文也不用,我可不知怎生來這麼慳吝苦克?若有人問我要一貫鈔呵,哎呀,就如同挑我一條筋相似。如今又有一等人叫我做慳賈兒,這也不必題起。我這解典庫里有一個門館先生,叫做陳德甫,他替我家收錢舉債。我數番家吩咐他,或兒或女尋一個來,與我兩口兒喂眼。員外,你既吩咐了他,必然訪得來也。今日下著偌大的雪,天氣有些寒冷。下次小的每,少少的釃些熱酒兒來,則撕只水雞腿兒來,我與婆婆吃一蠱波。秀才,你且在門首等著,我先過去與員外說知。陳德甫,我數番家吩咐你,教你尋一個小的,怎這般不會幹事?員外,且喜有一個小的哩。有在那裡?現在門首。他是個甚麼人?他是個窮秀才。秀才便罷了,甚麼窮秀才!這個員外,有那個富的來賣兒女那!你教他過來我看。兀那秀才,你過去把體面見員 |
97 | 外者。先生,你須是多與我些錢鈔。你要的他多少?這事都在我身上。大嫂,你看著孩兒,我見員外去也。員外支揖。兀那秀才,你那裡人氏?姓甚名誰?小生曹州人氏,姓周名榮祖,字伯成。住了。我兩個眼裏偏生見不的這窮廝。陳德甫,你且著他靠後些,餓虱子滿屋飛哩。秀才,你依著員外靠後些。他那有錢的是這等性兒。大嫂,俺這窮的好不氣長也陳德甫,咱要買他這小的,也索要立一紙文書。你打個稿兒。我說與你寫:立文書人周秀才,因為無錢使用,口食不敷,難以度日,情願將自己親兒某人,年幾歲,賣與財主賈老員外為兒。誰不知你有錢,只要員外勾了,又要那"財主"兩字做甚麼?陳德甫,是你抬舉我哩,我不是財主,難道叫我窮漢?是、是、是,財主,財主。那文書後頭寫道:當日三面言定,付價多少。立約之後,兩家不許反悔。若有反悔之人,罰寶鈔一千貫與不悔之人使用。恐後無憑,立此文書,永遠為照。是了,反悔之人罰寶鈔一千貫。他這正錢可是多少?這個你莫要管我,我是個財主,他要的多少,我指甲裡彈出來的,他可也吃不了。是、是、是,我與那秀才說去。秀才,員外著你立一紙文書哩。哥哥,可怎生寫那?他與你個稿兒:今有過路周秀才,因為無錢使用,半自己親和,年方幾歲,情願賣與財主賈老員外為兒。先生,這財主兩字也不消的上文書。他要這樣寫,你就寫了罷。便依著寫。這文書不打緊,有一件要緊,他說後面寫著:如有反悔之人,罰寶鈔一千貫與不反悔之人。先生,那反悔的罰寶鈔一千貫,我這正錢可是多少?知他是多少?秀才,你則放心,恰才他也曾說來,他說我是個巨富的財主,要的多少,他指甲裡彈出來的,著你吃不了哩。先生說的是,將紙筆來。秀才,咱這恩養錢可曾議定多少?你且慢寫著。大嫂,恰才先生不說來,他是個巨富的財主,他那指甲裡彈出來的,俺每也吃不了,則管裡問他多少怎的? |
98 | 滾繡球我這裏急急的研了墨濃,便待要輕輕的下了筆劃。爹爹,你寫甚麼哩?我兒也,我寫的是借錢的文書。你說借那一個的?兒也,我寫了可與你說。我知道了也。你在那酒店裏商量,你敢要賣了我也!呀!兒也,這是我不得已委實無奈,可知道無奈。則是活便一處活,死便一處死,怎下的賣了我也!呀!兒也,想著俺子父的情呀,可著我班管難抬。這孩兒情性乖,是他娘腸肚摘下來。今日將俺這子父情可都撇在九霄雲外,則俺這三口兒生扢扎兩處分開。怎下的撇了我這親兒,兀的不痛殺我也!做娘的傷心慘慘刀剜腹,做爹的滴血簌簌淚滿腮,恰便似郭巨般活把兒埋。 |
99 | 這文書寫就了也。周秀才,你休煩惱。我將這文書與員外看去。員外,他寫了文書也。你看。將來我看:"今有立文書人周秀才,因為無錢使用,只食不敷,難以度日,情願將自己親兒長壽,年七歲,賣與財主賈老員外為兒。"寫的好,寫的好。陳德甫,你則叫那小的過來,我看看咱。我領過那孩兒來與員外看。秀才,員外要看你那孩兒哩。兒也,你如今過去,他問你姓甚麼,你說我姓賈。我姓周。姓賈。便打殺我也則姓周。兒也!我領這孩兒過去。員外,你看好個孩兒也。這小的是好一個孩兒也。我的兒也,你今日到我家裡,那街上的人問你姓甚麼,你便道我姓賈。我姓周。姓賈。我姓周。這弟子孩兒養殺也不堅,婆婆,你問他。好兒也,明日與你做花花襖子穿。有人問你姓甚麼,你道我姓賈。便大紅袍與我穿,我也則姓周。這弟子孩兒養殺也不堅。他父母不曾去哩,可怎麼便下的打他?爹爹,他每打殺我也!我那兒怎生這等叫?他可敢打俺孩兒也! |
100 | 倘秀才俺兒也差著一個字千般的見責,那員外好狠也!那員外伸著五個指十分的便摑,打的他連耳通紅半壁腮。說又不敢高聲語,哭又不敢放聲來,他則是偷將那淚揩。 |
101 | 陳先生,陳先生,早打發俺每去波。是,我著員外打發你去。先生,天色漸晚,誤了俺途程也。員外,且喜,且喜,有了兒也。陳德甫,那秀才去了麼?改日請你吃茶。哎呀,他怎麼肯去?員外還不曾與他恩養錢哩。甚麼恩養錢?隨他與我些便罷。這個員外,他為無錢才賣這個小的,怎麼倒要他恩養錢那?陳德甫,你好沒分曉!他因為無飯的養活兒子,才賣與我。如今要在我家吃飯,我不問他要恩養錢,他倒問我要恩養錢?好說。他也辛辛苦苦養這小的,與了員外為兒,專等員外與他些恩養錢,做盤纏回家去也。陳德甫,他若不肯,便是反悔之人,你將這小的還他去,教他罰一千貫寶鈔來瓦解。怎麼倒與你一千貫鈔?員外,你則與他些恩養錢去。陳德甫,那秀才敢不要,都是你搗鬼?怎麼是我搗鬼?陳德甫,看你的面皮,待我與他些。下次小的每天庫。好了。員外開庫哩。周秀才,你這一場富貴不小也。拿來。你兜著,你兜著。我兜著。與他多少?與他一貫鈔。他這等一個孩兒,怎麼與他一貫鈔?忒少。一貫鈔上面有許多的寶字,你休看的輕了。你便不打緊,我便似挑我一條筋哩!倒是挑我一條筋也熬了,要打發出這一貫鈔,更覺艱難。你則與他去,他是個讀書的人,他有個要不要也不見的。我便依著你,且拿與他去。秀才你休慌,安排茶飯哩。這個是員外打發你的一貫鈔。我幾盆兒水洗的孩兒偌大,可怎生與我一貫鈔!便買個泥娃娃兒,也買不的。想我這孩兒呀, |
102 | 滾繡球也曾有三年乳十月胎,似珍珠掌上抬;甚工夫養得他偌大,須不是半路裡拾的嬰孩。我雖是窮秀才,他覷人忒小哉!那些個公平買賣,量這一貫鈔值甚錢財!員外,你的意思我也猜著你了。你猜著甚的?他道我貪他香餌終吞釣,我則道留下青山怕沒柴,拚的個搠筆巡街。 |
103 | 還了我孩兒,我們去罷。你且慢些,我見員外去。天色晚也,休鬥小生耍。員外,還你這鈔。陳德甫,我說他不要麼。他嫌少,他說買個泥娃娃兒也買不的。那泥娃娃兒會吃飯麼?不是這等說,那個養兒女的算飯錢來?陳德甫,也著你做人哩。常言道:"有錢不買張口貨"。因他養活不過,方才賣與人。我不要他還飯錢也夠了,倒要我的寶鈔?我想來,都是你背地裡調唆他。我則問你怎麼與他鈔來?我說:"員外與你鈔。"可知他不要哩,你輕看我這鈔了。我教與你,你把這鈔高高的抬著,道:"兀那窮秀才,賈老員外與你寶鈔一貫。"抬的高殺,也則是一貫鈔。員外,你則快些打發他去罷。罷、罷、罷!小的每開庫,再拿一貫鈔來與他。員外,你問他買甚麼東西哩,一貫一貫添。我則是兩貫,再也沒的添了。我且拿與他去。秀才,你放心,員外安排茶飯哩。秀才,那頭裡是一貫鈔,如今又添你一貫鈔。先生,可怎生只與我兩貫,我幾盆兒水洗的孩兒偌大,先生休鬥小生耍。嗨!這都是領來的不是了!我再見員外去。員外,他不肯。不要閒說,白紙上寫著黑字兒哩:"若有反悔之人,罰寶鈔一千貫與不悔之人使用。"這便是他反悔,你著他拿一千貫鈔來。他有一千貫時,可便不賣這小的了!哦!陳德甫,你是有錢的!你買麼?快領了去,著他罰一千貫鈔來與我。員外,你添也不添?不添。你真個不添?真個不添。員外,你又不肯添,那秀才又不肯去,教我中間做人也難。便好道"君子成人之美,不成人之惡。"罷、罷、罷!員外,我在你家兩個月,該與我兩貫飯錢,我如今問員外支過,湊著你這兩貫,共成四貫,打發那秀才回去。哦!要支你的飯錢湊上四貫錢,打發那窮秀才去,這小的還是我的。陳德甫,你原來是個好人。可則一件,你那文簿上寫的明白,道陳德甫先借過兩個月飯錢,計兩貫。我寫的明白了。來、來、來,秀才,你可休怪。員外是個慳吝苦克的人,他說一貫也不添。我問他支過兩月的館錢,湊成四貫鈔,送與秀才。這的是我替他出了兩貫哩。秀才休怪。這等,可不難為了你?秀才,你久後則休忘了我陳德甫。賈員外則與我兩貫錢,這兩貫是 |
104 | 先生替他出的。這等呵,倒是齎發了小生也。 |
105 | 倘秀才如今這有錢的度量呵,做不的三江也那四海,便受用呵,多不到十年五載,我罵你個勒掯窮民狠員外。或是有人家典緞匹,或是有人家當鈽釵,你則待加一倍放解。 |
106 | 這窮廝還不去哩! |
107 | 賽鴻秋快離了他這公孫弘東閣門木呈外,秀才,俺今日撇下了孩兒,不知何日再得相見也?大嫂,去罷。再休想漢孔隔北海開尊待。秀才,這兩貫鈔是我與你的。先生此恩,異日必當重報。多謝你範堯夫肯付舟中麥,那員外呵,怎不學龐居士豫放來生債?這廝罵我,好無禮也。他、他、他,則待掐破我三思台,你這窮弟子孩兒,還不走哩。他、他、他,可便攧破我天靈蓋,下次小的每,呼狗來咬這窮弟子孩兒。大嫂,我與你去罷。走、走、走,早跳出了齊孫臏這一座連環寨。 |
108 | 秀才休怪,你慢慢的去,休和他一般見識。秀才,俺行動些兒波。 |
109 | 隨煞別人家便當的一周年下架容贖解,這員外呵,他巴到那五個月還錢本利該。納了利從頭兒再取索,還了錢文書上廝混賴。似這等無仁義愚濁的卻有財,偏著俺的德行聰明的嚼齏菜。這八個字窮通怎的排,則除非天打算日頭兒輪到來。發背疔瘡是你這富漢的災,禁口傷寒著你這有錢的害。有一日賊打劫火燒了您院宅,有一日人連累抄沒了舊錢債。恁時節合著鍋無錢買米些,忍飢餓街頭做乞丐,這才是你家破人亡見天敗。你這窮弟子孩兒,還不走哩。員外,你還這等苦克瞞心罵我來,直待要犯了法遭了刑你可便恁時節改。 |
110 | 陳德甫,那廝去了也。他去則去,敢有些怪我?可知哩。陳德甫,生受你。本待要安排一杯酒致謝,我可也忙,不得工夫。後堂中盒子里有一個燒餅,送與你吃茶罷。 |
111 | 第三折 |
112 | 一生衣飯不曾愁,贏得人稱賈半州。何事老親能善病,教人終日皺眉頭。自家賈長壽便是。父親是賈老員外,叫做賈仁。母親亡化已過。靠著祖宗福德,有潑天也似的家緣家計。俺父親則生的我一個,人口順都喚我做錢舍。我見一日不使三五兩銀子過不去。豈知俺父親他一文也不使,半文也不用,這等慳吝的緊。俺枉叫做錢舍,不得錢在手裡,不曾用的個快活。近日俺父親染病,不能動止。興兒,我許下樂嶽泰安神州燒香去,與俺父親說知,多將些錢鈔,等我去還願。興兒,跟著我見父親去來。哎呀,害殺我也。過日月好疾也!自從買了這個小的,可早二十年光景。我便一文不使,半文不用。這小的他卻癡迷愚濫,只圖穿吃,看的那錢鈔便土塊般相似,他可不疼。怎知我多使了一個錢,便心疼殺了我也!父親,你可想甚麼吃那?我兒也,你不知我這病是一口氣上得的。我那一日想燒鴨兒吃,我走到街上,那一個店裏正燒鴨子,油淥淥的。我推買那鴨子,著實的撾了一把,恰好五個指頭撾的全全的。我來到家,我說盛飯來我吃,一碗飯我一咂一個指頭,四碗飯咂了四個指頭。我一會瞌睡上來,就在這板凳上,不想睡著了,被個狗舔了我這一個指頭,我著了一口氣,就成了這個病,罷、罷、罷!我往常間一文不使,半文不用。我今病重,左右是個死人了,我可也破一破慳,使些錢。我兒,我想豆腐吃哩。可買幾百錢?買一個錢的豆腐。一個錢只買得半塊豆腐,把與那個吃?興兒,你買一貫鈔罷。只買十文錢的豆腐。他則有五文錢的豆腐,記下賬,明白討還罷。我兒,恰才見你把十文錢都與那賣豆腐的了?他還欠著我五文哩,改日再討。寄著五文,你可問他姓甚麼?左鄰是誰?右鄰是誰?父親,你要問他鄰舍怎的?他假使搬的走了,我這五文錢問誰討?直是這等。父親,你孩兒趁父親在日,畫一軸喜神,著子孫後代供養著。我兒也,畫喜神時不要畫前面,則畫背身兒。(小末云)父親,你說的差了,畫前面才是,可怎麼畫背身的?你那裡知道,畫匠開光明,又要喜錢。父親,你也忒算計了。我兒,我這病覷天遠,入地近,多分是死的人了。我兒,你可怎麼發送我?若父親有些好歹呵,你孩兒買一個好杉木棺材與父親。我的兒,不要買,杉木價高,我左右是死的人,曉的甚麼杉木、柳木!我後 |
113 | 門頭不有那一個喂馬槽,盡好發送了!那喂馬槽短,你偌大一個身子,裝不下。哦,槽可短,要我這身子短,可也容易。使斧子來把我這身子攔腰剁做兩段,折疊著,可不裝下也!我兒也,我囑咐你,那時節不要咱家的斧子,借別人家的斧子剁。父親,俺家裡有斧子,可怎麼問人家借?你哪裡知道,我的骨頭硬,若使我家斧子剁卷了刃,又得幾文錢鋼!直是這等。父親,你孩兒要上廟與父親燒香去,與我些錢鈔。我兒,你不去燒香罷了。孩兒許下香願多時了,怎好不去?哦,你許下願來,這等,與你一貫鈔去。少。兩貫。少。罷、罷、罷,與你三貫,可忒多了。我兒,這一樁事要緊,我死之後休忘記討還那五文錢的豆腐。小哥,不要聽那老員外。你自去開庫,拿著十個金子、十個銀子,一千貫鈔,我跟著你燒香去來。興兒,你說的是。我開了庫,取了十個金子、十個銀子、一千貫鈔,到廟上燒香去來。官清司吏瘦,神靈廟主肥。有人來燒紙,則搶大公雞。小道是東嶽泰安州廟祝。明日三月二十八日,是東嶽聖帝誕辰,多有遠方人來燒香。我掃的廟宇乾淨,看有甚麼人來。叫化咱,叫化咱……可憐見俺天捱無倚,無主無靠,賣了親兒,無人養濟,長街上可有那等舍貧的爹爹、奶奶呵! |
114 | 商調集賢賓我可便區區的步行離了汴梁,這途路好遠也!過了些山隱隱更和這水茫茫。盼了些州城縣鎮,經了些店道村坊。遙望那東岱岳萬丈巔峰,怎不見泰安州四面兒牆匡?婆婆,這前面不是東嶽爺爺的廟哩?這不是仁安殿蓋造的接上蒼,掩映著紫氣紅光。正值他春和三月天,婆婆,早來到仙闕五雲鄉。 |
115 | 逍遙樂這的是人間天上,燒是的御賜名香,蓋的是那敕修的這廟堂。我則見不斷頭客旅經商,還口願百二十行。聽的道是兒願爹爹壽命長,又見那校椅上頂戴著親娘。我這裏千般感嘆,萬種淒惶,百樣思量。 |
116 | 廟官哥哥,俺兩口兒一徑來還願的,趕燒炷兒頭香,暫借一坨兒田地,與我歇息咱。這老人家好苦惱也。既是還香願的,我也做些好事,你老兩口兒就在這一塌兒乾淨處安歇,明日絕早起來,燒了頭香去罷。謝了哥哥。婆婆,我和你在此安歇,明日趕一炷頭香咱。佛囉,俺那長壽兒也!興兒,你看這廟上人好不多哩!小哥,咱每來遲,那前面早下的滿了也。天色已晚,我們揀個乾淨處安歇。興兒,這搭兒乾淨處,被兩口叫化的倒在這裏,你打起那叫化的去。兀那叫化的,你且過一壁。你是那個?這弟子孩兒,錢舍也不認的?哎呀,錢舍打殺我也。這廝無禮,甚麼錢舍?家有家主,廟有廟主,他老子那裡做官來,叫做錢舍?徒弟,拿繩子來綁了他送官去。廟官,你不要鬧,我與你一個銀子,借這堝兒田地,等俺歇息咱。哦,你與我這個銀子,借這裡坐一坐?我說老弟子孩兒,你便讓錢舍這裡坐一坐兒!自家討打吃!俺這無錢的好不氣長也。老的,咱每依著他那邊歇罷。 |
117 | 金菊香這的是雕梁畫棟聖祠堂,又不是錦帳羅幃你的臥房,怎這般廝推廝搶趕我在半壁廂?你這老弟子孩兒,口裡嘮嘮叨叨的,還說甚麼哩?你、你、你,全不顧我這鬢雪鬟霜,你這廝還要打誰?婆婆,你向前著,我不信。你可敢便打、打、打這個八十歲病婆娘? |
118 | 廟官哥哥,一個甚麼錢舍,將俺老兩口兒趕出來了。他是錢舍,你兩個讓他些便了。俺明日要早起,自去睡也。你這老弟子孩兒,你告訴那廟官便怎的?我富漢打殺你這窮漢,只當拍殺個蒼蠅相似。 |
119 | 醋葫蘆你道是沒錢的好受虧,有錢的好使強。你和俺須同村共畽近鄰莊,你這叫化的不強嘴哩。俺也是錢裏生來錢裏長。怎便打的俺一個不知方向!你須不是泰安州官府到此壓壇場。官便不是官,叫做錢舍。俺這無錢的好不氣長也。老的,你與他爭甚麼,俺每將就在那邊歇罷。 |
120 | 梧葉兒這都是俺前生業,可著俺便今世當,莫不是曾燒著甚麼斷頭香?揾不住腮邊淚,撓不著心上癢,割不斷俺業情腸。哎!俺那長壽兒也,我端的可便才合眼又早眠思夢想。 |
121 | 自家賈仁的便是。那正主兒來了,俺今日著他父子團圓,雙手交還了罷。那小的那裡知道是他的老子?這老子那裡知道是他的兒子?我與他說知。兀那老子,那個不是你的兒子?俺那長壽兒也。兀那小的,那個不是你老子?父親,父親。哎!哎!哎!興兒,與我打這老弟子孩兒。這叫化的好無禮也。你叫我三聲父親,我應你三聲,你怎生打我那? |
122 | 後庭花你不肯冬三月開暖堂,你不肯夏三月舍義漿。則你那情狠身中病,則你那心平便是海上方。您爺呵,休想道是安康,穩情取無人埋葬。淚汪汪甚人來守孝堂,急慌慌為親爺來獻香。我痛殺殺身軀兒無倚仗,他絮叨叨還口願都是謊。我骨脹脹傍人誰盡讓,他氣昂昂不做好勾當。 |
123 | 柳葉兒他也似個人模人樣,衠一片不本分的心腸。有一朝打在你頭直上,天開眼無輕放,天還報有災殃,穩情取家破人亡。 |
124 | 天色明了也。興兒,隨俺燒香去來。東嶽爺爺,可憐見俺父親患病在床,但得神明保佑,指日平安。俺賈長壽情願燒三年香,望東嶽爺爺鑒察咱。阿嚏。則願俺的父親無病無痛。阿嚏。則願俺的父親無災無難。阿嚏。老的,咱們早些燒香去。東嶽爺爺,則願俺長壽兒無病無痛。阿嚏。則願俺長壽兒無災無難。阿嚏。則願俺長壽兒早早相見咱。阿嚏。阿嚏,阿嚏。阿嚏,阿嚏。興兒,打那老弟子孩兒。你這叫化的,快走過一邊去。俺那長壽兒也。 |
125 | 高過浪來裏煞但得見親生兒俺可也不似這淒惶,他、他、他,明欺負俺無人侍養。俺那長壽兒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