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五 石語》[View] [Edit] [History]

《分目》
1	韶石，大英石，小英石，蠟石，三石，五羊石，相石，望夫石，南臺石，九曜石，羅經石，雨之石，犀象二石，海石，石糞，西樵石，端石，錦石，石笠，四石鏡，石船，石的，石床，端溪硯石，洗頭盤。
《韶石》
1	粵東之北之西北皆多石，其所為山皆石也。居人所見無非石，故皆不以為山，而以為石。蓋自梅嶺以南，湟關以東南，千餘里間，天一石也，而石外無餘天；地一石也，而石外無餘地。巖巖削出，望之不竆，其高而大者以千數，小者紛若亂雲，亦無一不極其變。石多中空，或一峯為一洞，或數峯相連為一洞，此出彼入，四際穿漏，外視之皆無所有。色青藍，間以白理，雨後若新染然；花木蒙茸其上，恍若錦屏。是皆絕奇石也，然尤以韶石為大宗。韶石在韶州北四十里，雙峯對峙若天闕，相去里許，粵人常表為北門。旁有三十六石環之，一一瓌譎無端，互肖物象，各為本末，不相屬聯。有記其狀者云：「韶石前後怪石相望，直若危柱，削若堵墻，圓若廩囤，半削如疈瓜，首尾翹翹似舟航，方幅如布帆，廉起如檐宇。」約畧盡之。大抵韶之山多奇，而韶石為最，若雙闕又韶石之最。他處石亦多詭，特以所處幽邃，故罕知名。然大抵形如火燄，森立崖谷間，以千萬計，光𦬆四射，與日精爭烈。蓋吾粵處天下正南，其位丙午，火之奧府在焉。故火之山居十之六，水之山居十之四。火之山純乎石者也，故多中虛而成巖洞，離之象也。韶石皆空心，竅穴相通，風入其中，大小聲一時響應，簫韶遺音，猶可彷佛其一二也。東北一里，有逃石，高三十餘丈，廣圓五百丈有奇。相傳從武城逃來，臨江壁立，與韶石相麗。語曰：「蓬萊一山，合于羅山。東武一石，附于韶石。」蓋謂此。大抵粵之山，羅浮最名。粵之石，韶石最名。浮傅於羅，逃依於韶，是皆能得其所主者也。
《大英石》
1	大英石者，言乎英德之峯也。英德之峯，其高大者皆石，故曰大英石。蓋地至英德，有石而無土，土不生於英德，石獨生焉。其為狀，多直而少橫，每一直石起，輙至數千百仞，各自為根，不相緣引。一石一峯或數峯，峯無餘石，石無餘峯。卑者不相附，高者不相摩；卑者或側出而多岐，高者必矗堅而特幹。蓋自英德至陽山，數百里相望不絕，皆直石之為怪。而英德之峯奇而野，陽山則奇而秀；英德之峯少樹，陽山之峯多樹。樹少，故其石盡見，見而數百里間似但有石而無山然者。又一似造物者以此地為無用，而盡以委之石然者；盡以委之石，於是此地之山皆為石之所掩矣。噫！亦大異甚。
《小英石》
1	英州為奇石之藪。其有根者，叢起而為峯；無根者，散布而為石。石者峯之餘也，峯者山之骨。而石其齒牙也，凡以皺、瘦、透、秀四者備具為良。其出土者曰陽石，受雨雪多，質堅而蒼潤，扣之清越。入土者曰陰石，則反是。石生山谷間，大小相𤴁，一一嵌空鬭竦，具峯巒巖洞之狀，即一卷許，亦輙芙蓉亂削，乳竇交通，巉巗勾漏。小心視之，須五日始盡其一峯，十日始盡其一谷，此以小而奇者也。其大者，土人嘗載至五羊，以輕重取值。使工層壘為山，連皴接筍，參差相配，臥者為嵩，立者為𡼙，坐者衡而行者岱，千巖萬壑，磴道周𢌞，錯植花木其際，宛若天成，真園林之瑋觀也。英石外，有曰蠟石，以黃潤如玉而有巖穴峯巒者為貴。又有鑿取巖中玉乳，長至丈餘或數丈，置水木間，標空峭豎，潔白硄然，是曰山芽。每與英石假山間列，而以蠟石平鋪其下，為陂陀起伏之形。遠視之，高者為羣玉之山，卑者為黃金之谷，翠屏丹嶂，掩映如霞。雖炎洲多奇山水，而恒以此為絕勝。外有羅浮石，亦貴。昔牛僧孺嗜石，東第西墅列致之，以太湖為甲，羅浮、天竺為乙。李德裕亦嘗使日南太守致羅浮石。而張祐知南海，不持瑰貨，惟載羅浮石以歸。宋張愈亦嘗升羅浮買石。今客於東粵者，珠香犀象之外，未聞有此清賞也。毋乃泉使人貪，而石使人廉耶？
《蠟石》
1	嶺南產蠟石，從化、清遠、永安、恩平諸溪澗多有之。予嘗溯增江而上，直至龍門，一路水清沙白，乍淺乍深。所生蠟石，大小方圓，䂺砈多在水底，色大黃嫩者如琥珀，其𤫩瓏穿穴者，小菖蒲喜結根其中。以其色黃屬土，而肌體脂膩多生氣，比英石瘦削嶄巖多殺氣者有間也。予嘗得大小數枚，為几席之玩。銘之曰：「一卷蒸栗，黃潤多姿。老人所化，孺子其師。」
《三石》
1	會城有三石，東曰海印，西曰浮邱，中曰海珠，皆地之胏也。海珠在越王臺南，廣袤數十丈，東西二江水環之，雖巨浸稽天不能沒。語云：「南海有沉水之香，亦有浮水之石。」謂此也。相傳有賈胡持摩尼珠至此，珠飛入水，夜輙有光怪，故此海名曰珠海，浦曰沉珠，其石則曰海珠云。石上有慈度寺，古榕十餘株，四邊蟠結，遊人往往息舟其陰。端陽、七夕作水嬉，多有龍郎蛋女，鱠魚酤酒，零販荔支、蒲桃、芙蕖、素馨之屬，隨潮來往。遙望是寺，魚沫吹門，蠔光次壁，朝晴暮雨，含影虛無，恍忽若鮫宮貝闕而不可即也。海印，潛石也，在下方之東，半出波際。其上有京觀樓，周以雉堞，視海珠、浮邱，隱隱若三台象。浮邱去城西一里，為浮邱丈人之所遊。古時浮邱在海中，與海印、海珠若離若合。宋初，有百二十歲老人陳崇藝言，兒時見浮邱山足，舟船數千，山四畔篙痕宛然。今浮邱距水四里餘矣。邱下有井，葛稚川嘗飲之。有海神獻珊瑚一株，因名珊瑚井。井旁多莃薟艸，三月上巳，遊人多往採擷。前有舘曰朱明，舘中有軒曰挹袖，堂曰白雲，宋經畧蔣之奇所建。蓋以浮邱在羅浮之西，為朱明門戶。羅浮東有浮碇，西有浮邱，皆朱明之所從出入者。浮山之來，以羅山而定；浮碇以始之，浮邱以終之。斯朱明之首尾也，故觀曰朱明。郭弘農詩：「左挹浮邱袖，故軒曰挹袖。」予詩云「浮邱舞袖長千尺，東拂羅浮西白雲」是也。白雲者山也，亦羅浮之西麓，而浮邱又白雲之西麓也。羅浮之路，自浮邱而始，至白雲而終，地道潛通，無間遠近，故堂曰白雲。浮邱，又白雲之門戶也。萬歷間，學士趙志臯以謫官至，開浮邱大社，與粵中士大夫賦詩，而範浮邱、稚川二仙像祀之，以浮邱公與王子晉吹笙得仙，又為亭曰吹笙，而堂曰大雅，樓曰紫烟，軒曰晚沐，於此地一大開闢。既去，人為亭以畱其舄，至今百有餘年矣。荔支梅竹之植，手澤猶存，予每徘徊而不能去。《詠區海目詩》云：「林裏時藏蓬島路，城頭半出羽人家。」又云：「羽人家在朱明口，卻闢此邱為戶牖。」又云：「此邱往時在海中，三山烟霧晴濛濛。今日邱林帶城郭，惟餘海月一片挂長柗。」不禁浩然而興嘆也。邱前有撒金巷，予家嘗近焉。兒時數就珊瑚井旁嬉戲，為謠曰：「浮邱叔、浮邱丈人同一目，撒豆成金人不知，肩上珊瑚擔一束。」相傳有二仙，一老一少，兩人一目，彼此扶挈而行。居人遺以麥豆，撒之成金，視所荷之薪，則紅白珊瑚枝也。老者浮邱丈人，少者浮邱叔也。考《列仙傳》，浮邱伯姓李氏，不言浮邱叔，意丈人其即伯歟。然浮邱伯，班固以為荀卿門人，服虔以為秦時儒生。高后時，浮邱伯在長安，楚元王交嘗受詩於浮邱伯，又遣子郢客與申公俱卒業。當時浮邱伯或與安期生為友，安期生至粵，而浮邱伯亦相從而至耶。
《五羊石》
1	周夷王時，南海有五仙人，衣各一色，所騎羊亦各一色，來集楚庭。各以穀穗一莖六出，畱與州人，且祝曰：「願此闤闠永無荒飢。」言畢騰空而去，羊化為石。今坡山有五仙觀，祀五仙人，少者居中持粳稻，老者居左右持黍稷，皆古衣冠。像下有石羊五，有蹲者、立者，有角形微彎勢若抵觸者，大小相交，毛質斑駁。觀者一一摩挲，手迹瑩然，諸番往往膜拜之。薰以沉水，有烟氣自竅穴中出，若石津潤而生雲也。予詩云：「神靈所窟宅，厥惟祝融鄉。浮邱與安期，來往亦不常。何者五仙人，各騎一色羊。手持五穀穗，闤闠三尺强。黍稷居兩旁，粳稻居中央。羊亦啣果蓏，以種遺炎方。豐年再三祝，倐滅餘景光。越人念粒我，春秋修蒸嘗。報賽若先農，水旱仍遑遑。作觀楚庭西，五仙列成行。少者反當中，老者左右方。膝前各一石，或蹲或翱翔。或立或僵臥，大小相低昂。抵觸勢有餘，角形彎以長。言是羊所變，毛質皆青蒼。一卷自周時，摩挲歷帝王。斑駁見手澤，表裏含光𦬆。番𡰥多膜拜，薰用蘇合香。餘竅出烟氣，一縷何飛颺。恍若白雲核，氤氳所含藏。尺寸天所畱，所關乃雨暘。」
《相石》
1	文信國嘗於潮陽與元將李恆戰，兵敗，馬蹷不能起。忽有巨石轟然，墜於道旁，追兵驚仆，公得脫。居人異之，因名其石曰相石，今有相石亭焉。嗟夫！天能脫公於潮陽之一日，而不能脫公於燕市之三年，天之所以死公者，蓋將以為元也。葛氏云：「公在小樓三年，其意在趙氏之孤。蓋宋絕於柴市之殺文山，非絕於厓海之溺秀夫。」
《望夫石》
1	清遠縣有貞女峽。西岸一石狀女子，是曰貞女。相傳秦世有女數人，采螺於此，風雨晝昏，一女化為此石，即今望夫石也。𦏰羊峽南亦有望夫石；陽江西一百六十里有望夫山，旁有丫髻石；四會西百里，有新婦石。皆與廣西之畱人石相反者也。畱人石在南寧江之北岸，狀如女子。諺曰：「廣西有一畱人石，廣東有一望夫山。」謂此。蓋廣東之賈，多贅於廣西而不返，其怨婦皆以此石畱人，西望而詛祝之。予嘗代為之辭，其詛云：「畱人石，莫畱人。風吹石，化為塵。」其祝云：「畱人石，既為塵。望夫石，復為人。」
《南臺石》
1	南臺石，在平遠城西南八十里。高至四百八十丈，周四里餘，四面壁立，中一徑蛇盤而上，巔甚平，可居萬家。此天下之奇石也。以其奇，故不以山為名而掩其石；以其平，故名曰臺。名為臺，而石之為用大矣。
《九曜石》
1	九曜石，在藥洲旁，南漢主劉龔使罪人移自太湖、靈壁，浮海而至者。石凡九，高八九尺或丈餘，嵌嵓峍兀，翠潤𤫩瓏，望之若崩雲，既墮復屹，上多宋人銘刻。一石上有掌跡，長尺二寸，旁有米元章詩。一石白色中空，一圓石為頂，若牛頭大，可五尺，身中直通至頂，四旁有十餘竇相穿。有刻云：「花藥氤氳海上洲，水中雲影帶沙流。直應路與銀潢接，槎客時來犯斗牛。」一石通身有小孔，如水泡沫。一石獨大，合三石為之，下有數萌，長三尺許，瑳如雪。父老云向未經見，此客石也。久而生筍，豈地之靈使然耶？然今亦摧折矣。
《羅經石》
1	羅旁水口有平石，約二畝許，在大江中。上多紋，縱橫若羅經，名羅經石，一名錦被石。西水漲時，望之隨波下上，與三水之龜紋石，香山之浮虛山，歸善之浮碧山，皆南海浮石之一也。石名錦被，故其江名錦江。錦被石乍浮乍沉，常如浣濯之狀，又名濯錦石。
《雨之石》
1	雨之石有二。其一在封川西南錦錢山，石上有巨人跡，歲旱以水濯之則雨，名聖石。蓋五行金生水，金為氣母；金在天為星，在地為石。星動搖為風雨之候，石津溼為雨水之符。石者氣之形，星者氣之精，以水灌沐，使之精形相合，而水生致雨，理亦固然。以為神人跡之所為，𡚶也。蓋石上雲而星降雨，勞其形以出其精，凡石皆可為之。其一在揭陽黃岐山，山有一窪池，容水數㪷，旁有峙石，方厚二丈許。歲旱積水池中，以戞灑峙石，石滋潤即雲蒸而雨。有銘者云：「元氣之核，風雨之胎。我疑爾腹，定有潛雷。」邑人因名其石曰潛雷，豈亦以巨人足跡耶？又高要西南五十里，有白豬石，旱以白泥塗之，輙雨。澄邁縣西，有奇石如龜，名石龜崙，石潤則晴，乾則雨。是皆雨之石也。
《犀象二石》
1	有犀、象二石，在始興𤫩瓏巖，其色獅青而象白。土人取二石各一片，磨薄置盤中，以醋沃之，二石相去咫尺，輙能相就，離之復合。蓋獅之青，陽也；象之白，陰也。磨薄者，以火之力使之陰陽相合，而醋又炎上之苦所作也。有雞啼石，在從化縣東二十里，高丈許，方廣稱之。相傳自他所飛來，以雞啼而止。有二魚王石。其一在陽春城北，屹立江潭，古木蒼藤冪其上。歲旱禱之，投藤藥以毒潭水，有巨魚紛紛浮出即雨。其一在陽江東南沸村，歲有雞尾魚來朝之。有鴛鴦石，在肇慶七星巖口。石凡二，各長丈許，大四五尺，一俯一仰，號曰鴛鴦石。乙卯歲，巖上一巨石墜，擊傷俯者；明年春兵亂，婦女多被擄掠，人以為此石破碎之兆。又有鴛鴦石，在德慶雲蔃山上。石亦二，一大一小。崇禎間，大石先墜，去平田數里而止。後一日，小石復墜，與大石同止一處。又號公婆石。是皆石之為怪者也。
《海石》
1	海石有二。其一曰海花石，蓋瓊海鹹沫所凝，有似假山者、花樹者、人與鳥獸形者。初甚鮮翠，久乃枯槁。其狀若盤者，名荔支盤，質如荔支之殼，皺而紅紫，以畜養金鯽魚，甚善。其一曰羊肚石，出陽江，大如拳許，浮游水上，左思所云「雲雨所儲，浮石若桴」者也。以之濯磨污垢，亦善。此二石皆水之質水之渣滓所成。若山之石，則火質火之精華所成也。火之精華者，以紫石英為最。紫石英出東莞爆山，大如指頭，小者如石橊子。色純紫，光明鮮豔，若漳浦茅晶，而多五稜。廣人多以飾佩帶器物，婦人絕孕十年無子者可療，以為服食亦善。或有詩云：「增城雲母粉，東宮紫石英。仙人所服餌，往往得長生。」雲母，亦火之精華也。有雲核者，多產羅浮山中，其黃者出黃雲，白者出白雲，各以其色，蓋亦雲之母也。屑之調為漿，久飲之，口能吞吐五色雲。
《石糞》
1	從化之北九珠山，是多青石。居民燔灰以糞田，名曰石糞。蓋田之瘠以石，而肥以灰，灰有火氣，田得其煖，而陽氣乃生。火生於地，地之火不足，以人力之火補之，亦一道也。英德、陽山諸縣，耕石田者十家而九，亦純用石糞。以石而瘠，亦以石而肥，故其田多穀。予有《畲田詩》云：「畲客石為田，田肥宐石糞。英州石太多，燔石無人問。」又云：「火燒土膏煖，陽氣發畲田。盡斬陰陽木，斜禾種絕巔。」
《西樵石》
1	西樵諸峯所產石，各各不同。獅腦之石，其色白，性剛而麤理。柗岡之石，其色紫。禾倉之石，多青。其用皆可為柱為磚為器。急水之石，色紅，性最柔，可斬削為爐或墁地。龍泉之石，性堅而理細，色兼紫黑，可為碑及硯，其黃則雜于諸色中。夫以一山而備此諸石，異矣哉！繇西樵延亙至王借岡，其下多白石，可甃垣屋，然久而浥爛。一種花膏青，麄而稍堅，經雨則白點星星然出，可為柱及礎，性頗耐久。然旦旦鑿之，未免損傷地脉。曩御史屠應坤有疏，謂廣州背嶺面海，左羅浮，右西樵、王借，南服一撮聚也。五嶺西起衡陽，東盡汀漳，朱熹所云第三重案山也，今亦神京之案山也。羅浮、西樵，又五嶺之門戶也。蓋山嶽氣完，則人才生而天下治。古者以山崩川竭為不祥，況於自傷殘可乎？且鄉民外名鑿石，內實開礦，聚衆多人，為地方之患，不可不禁。
《端石》
1	𦏰羊峽口之東有一溪，溪長一里許，廣不盈丈，其名端溪。自溪口北行三十步，一穴在山下，高三尺許，乃水巖口也。匍匐而入，至五六丈，為正坑。從正坑右轉數丈，為西坑，坑門最小。從其旁入，為中坑。從正坑左轉十餘丈，為東坑，東坑外即大江矣。坑中水淵停不竭，以罌甕傳水，注槽筧中，水稍竭，乃可下鑿。石有三層：上層者稍麄，中層多鸜鵒眼，下層在水底，多破碎，不受斧鑿。凡西、中、東三洞皆然。三洞皆有蕉葉白、火捺，而東洞尤美。其美也以有青花微細如塵，隱隱浮出，或如蟣虱脚者為上，麄點成片者次之。蓋石細極乃有青花，青花者石之精華也。外則有若黃龍文者，朱砂點者，麻鵲斑者，水氣縈折如一道川流者，圓文如水花珠湧有層數者，拖綠纖長如玉帶者，黃若絲縷名金綫者，斑蝕如蟲嚙名蟲蛀者，兩旁色赭名為鱣魚之邊者，凡十餘種。其火捺以紫氣奔而𢌞礴，又如血暈散開，有若雲霧之氣。或小而圓輪若金錢者，蕉葉白以純白成大片者，黃龍文以黃氣散布、鴻鴻濛濛者，麻鵲斑以點黃如粟者。朱砂翡翠，以紅綠分明者為上。眼大者如五銖錢，小者芥子，以活而清朗有黑睛，非肉非淚非死者為上。眼又貴碧不貴黃，貴圓不貴長，貴陽不貴陰。黃明為陽，綠暗為陰。貴多暈，暈至十餘重者。大率暈有奇無偶，然與黃龍金綫等紋，皆石之病。火捺、蕉葉白亦乃石皮，而青花麄者，又巖底最下一層，不足貴。大抵上下及四旁者皆不精，上層為天花板，麄燥，最下為沙板，過細又不精。惟中層者，純深秀嫩，一片真氣，如新泉欲流，又如雲霞氤氳，溫柔長煖，斯乃石之髓也，得之可以盡廢諸巖石矣。予嘗得其一，名曰水肪，其序云：「端石有五質，水質為上，此水之質也。水之精華所結，虛而為雲，實而為石，人見以為石，吾見以為水，故以水肪稱之。肪者，水之膏腴也。」銘曰：「水為石命，火為石性。斯水之精，以玄而聖。其質尚柔，溫然可敬。」
2	唐宋古硯，大率老坑、新坑等十餘種，落墨而不發墨，雖有墨痕繡蝕，古色可愛。然不費水不費筆墨，未有如水巖之美者。他若黃坑、錦雲、梅花坑、屏風背、宣德巖、朝天巖諸石，率燥溼，渴筆飲墨，久用輙成鏡面。惟水巖古停墨不乾，墨著筆端即起，積痕細薄，披之盡脫。以薑及浮炭片磨洗㝛墨，復堅細浮潤如故。墨如雲氣蒸湧，少研輙滿，其體重而輕，質剛而柔，摩之寂寂無纖響，按之若小兒肌膚溫軟，嫩而不滑，秀而多姿，握之稍久，掌中水滋，蓋《筆陣圖》所謂浮津耀墨，無價之奇者也。
3	水巖在老坑之內，宋治平中於此采硯，東坡所謂「千夫堰水，挽綆汲深，篝火下縋，百夫運斤而得之」者。初從頭洞至水坑，自高而卑，二里許，魚貫而入，不得昂首直腰。中有軒有竇，或盤或援，乃得至。以豬脂漬布燃照，沿洄曲水而行，行皆向東。初至者為西洞，其石無眼。又入為下巖，宋所開坑，名曰康子巖者也。此巖最寒，能傷人。又入為東洞。康子之前為南洞，多蕉葉白。其後為北洞，石彌純粹，水彌深，近外江水，久必有穿漏之患。昔人取石畱數柱，虞其頹圮，今名為東畱柱、西畱柱，亦取之，以木柱代矣。
4	凡石外皆有麄石，麄石內連臕，剖臕乃得石。火捺者，石之堅處，血之所凝，故其色紅紫或黑。蕉葉白者，石之嫩處，膏之所成，故其色白。其一片純潔無斑纇，真紫碧青，微有青花，如秋雲綿密，或如水波微塵，視之不見，浸於水中乃見，必須心如毫髮，乃知其妙。此石乃在竆淵，水之所凝，雲之所成，玉而非玉，氷而非氷。水為其氣，雲為其神，其石之質欲化，而氷之體已堅，此真端溪之精英，其價過於瑤瓊者也。凡香有結，石亦然，香木之結者為香，端石之結者為硯。其石大至數尺，去其不結者，取其結者，僅得掌許，故硯之大而佳者最難得。通水巖中，石之結者無幾，非片片皆精好也。
5	端溪之南第一峯，第一條坑為水巖，第三條為文殊坑，當中一條為虎坑。水巖之上，為屏風背，為朝天巖，為新坑，為巖仔，為宣德巖。宣德巖久已無石，西洞今亦鑿穿，江水入焉，不可以復鑿，即鑿亦僅容二斧四人而已。中洞尚可容六斧十二人，東洞可容四斧八人，更番鑿之。此巖自宋治平四年重開，有內官魏封勒名其上。封當與江西石匠數十人，被巖裂壓死洞中。今巖口有魏太監墳，葬其客魂而已。石匠常為怪，呌呼擲礫以嚇人，入洞者毛髮凜然，憂鬼魅之為害，或亦山靈不欲精華盡出於人間也。他若亞婆坑，在峽北，從第一條坑而入。黃坑在峽南，從龍華寺後而入，石皆有眼，而色紫質麄。梅花坑在峽口東，從沙步典水村而入，石亦多眼，眼大而暈重，不甚分明，質青亦麄，則山靈之所不甚吝惜者也。當宋時，水巖未開，皆於七星巖北將軍嶺之下，名為將軍坑者取石。其石色黑無眼，質亦麄，至今黃岡硯估尚取之。然諸坑石皆易取，惟水巖積水淵渟，非具大力者不能取。取必於冬始，於春終，天寒江落，峽水淺，乃可列炬而入，杓泉而出。金錢之費雖不訾，然得佳石無幾。蓋天地之精華有盡，一卷之多，與蛟螭爭於水府，崖壁一坼，性命齊捐。噫嘻，可不畏哉！
6	大抵佳石之得，良有命焉，不可以人力强求。予少頗畜硯，以熊制府所開石為最，次則某藩王所開石。今時石皆不如昔，蓋端溪精華亦已盡矣。嘗從友人得一硯，名之曰大璞，有《乞硯行》，頗能形容其美。辭云：「𦏰羊峽東惟端溪，水巖之口臨江低。石師匍匐下絕磴，中穿四洞先東西。使君最嗜紫雲片，脚踏青天割為硯。青花細細似微塵，蕉葉白中時隱見。空濛雨氣成黃龍，欲散不散浮水面。豬肝淡紫方新鮮，帶血千年色未變。中間火捺暈如錢，半壁陰沉望似烟。翡翠朱砂非一種，斑斑麻鵲點多圓。斯是水巖石中髓，水之精華結淵底。就中純粹含乾德，紛紛脂玉慚肌理。入手溫然煖若春，浮動心花兼意蕊。姑射氷凝總在神，昭儀膏滑那濡水。玉骨雖剛按似柔，生氣周身無不靡。鸜鵒何須活眼多，雲霞亦是空天滓。使君命匠細磨礱，中有三方最高美。其餘浸潤水盤中，水碧金膏盡糠粃。分我東洞一大臠，似方非方非石子。縱橫六寸甚端厚，蕉葉青花相間起。前者兩片琢未成，贈我已與瓊瑤似。使君割愛本非常，不貪為寶吾難已。」而《大璞銘》云：「水巖一角，天然大璞。自成圭璋，不用追琢。蕉葉白凝，火痕丹渥。文聖之純，潛龍之確。水涌雲蒸，書成不覺。一氣氤氳，其元在朔。與我心蕐，殷勤浣濯。」
7	磨硯，先以水巖口之前亞婆井麄石磨之，次以靈山寺前細沙和麄石磨之，次以蚺蛇坑之石細磨之，又以飛鼠巖之石細細磨之。然後上蠟，使顏色增潤。或僞為佳眼其上，蠟以沃之，亦可觀。予詩云：「石工欺汝只纖毫，翡翠朱砂總未高。鸜鵒眼多堪抵鵲，梅花坑好可磨刀。」大抵石以純粹無諸瑕疵，色如羊肝淡紫，生氣蒸蒸者為上，眼非所貴。水巖率無眼，眼者石之筋絡，亦石纇也。然石美亦不妨有眼。相傳下巖舊坑卵石，色黑如漆，細潤有眼，眼中有暈，或六七眼相連。扣之清越，研之無聲，著墨不熱無泡，良久微浸，若油豔發，此至慶歷間已少。中巖在山半，名半邊巖。其卵石紫嫩肝色，細潤有眼，小如綠豆，有條紋，或白或綠，扣之及研皆無聲。外有黃臕包絡，久用鋒𦬆不退。宋時此坑取之亦竭矣。中巖新坑，石色淡紫，眼如鸜鵒，有暈。其嫩者扣之無甚聲，磨墨有微聲，久用鋒𦬆退乏，此不及下巖遠甚。上巖舊坑有青紫，新坑石皆灰色，紫而麄燥，眼如雞眼大，扣之磨墨皆無聲，有柗板紋，久用光如鏡面，比中巖又遠不及。總之，水巖石佳者有竆，自宋至今，英華日消日削，金礦、銀坑、砂窟且已告盡，而況於九淵神髓，美踰瓊瑤者乎？比年斧斤不輟，山靈告哀，有力者負之而趨，無以自保。予嘗為文以吊水巖，又有歌云：「水巖之石水精子，帶血羊肝純作紫。火捺金錢朶朶圓，白凝蕉葉為肌理。年來巖底采無餘，鬼斧神工多得髓。紛紛散入富豪家，什襲文綾與絳紗。未雨那知泉有本，長乾爭見墨生花。綠塵半與圖書積，安得柗烟飽朝夕。真氣徒含天一深，空光未有雲霞迹。琉璃作匣枉稱珍，終日隨身詛有人。風雅紛葩思賦客，春秋羽翼憶經神。君今欲采珪璋質，尺寸微瑕皆勿失。天畱淳樸與遺人，鬼瞰高明悲巨室。」
8	𦏰羊峽西北岸，有村曰黃岡。居民五百餘家，以石為生，其琢紫石者半，白石、錦石者半。紫石以製硯，白石、錦石以作屏風、几、案、盤、盂諸物，歲售天下踰萬金。性多狡黠，善以贗坑石惑人，每得重價白石，即西洋諸番亦來買取。蓋黃岡衣食於石，自宋至今，享山巖之利數百年矣。予有黃岡詩云：「村小當高峽，家家擁石林。琢磨兒女力，揮灑聖賢心。」又云：「此地耕桑少，人人割紫雲。雙縑天際至，一片水坑分。」其南岸金渡村居民，則以龍鬚蒲席為生。
9	宋熙寧中，杜諮知端州，禁民毋得采石，而知州占斷，人號為杜萬石。周濂溪時提點廣南東路刑獄，惡其奪民之利，因為起請，凡仕於州者買硯毋得過二枚，遂為著令。葉石洞云：「宋貢硯惟賜史官，故端硯重於天下，杜諮遂以蒙詬。夫有尤物，皆足厲民。正統後，採硯之使不至，人直礪視之，非惟上所好耶？善乎子罕之辭玉也，曰： 『懼喪吾寶。』嗟嗟！吾寶無喪多矣，而奚人之寶為？」傳稱唐有韋承慶左遷高要尉，有餽紫硯者，置案上。歲餘起辰州刺史，復以還之。包孝肅知端州秩滿，有一硯投於𦏰羊峽口。馬晞驥判肇慶府，有潛以奇硯獻者，晞驥曰此亦長物也，謝之。噫，若三公者，可謂無喪其寶者哉！
《錦石》
1	錦石，出高要峽，青質白章，多作雲霞、山水、人物、蟲魚諸象，以為屏風几案。不讓大理石，但質微脆耳。其純白者產七星巖，名白端，為柱為礎及几、案、盤、盂，皓然如雪，皆可愛。蓋七星巖內外純是白石，亦有白質青文，然望之蒼黑如積鐵，以歲久風雨剝蝕也。最白者婦女以之傅面，名為乾粉，與惠州畫眉石、始興石墨，皆閨閣所需。
《石笠》
1	西樵有一巨石，形如笠，文敏公鐫曰「霍子笠」。予補之以銘曰：「吾之笠，石所成。吾戴之，雲之輕。」又有一石狀冠，予鐫曰「屈子冠」，銘之曰：「白云為衣，瀑布為帶。復此石冠，徜徉天外。」
《四石鏡》
1	四石鏡，一在東莞青紫峯，朝霞則青，暮霞則紫。一在和平仙徑，山色明則雨，暗則晴。一在澄邁白石嶺，色白則晴，黑則雨。一在羅定八片嶺，體芒圓大可數尺，其下一水橫流，水映日，日映石鏡，而光生焉。譬之月然，受日之光以為光。
《石船》
1	高州潘仙坡有一石船，中圬，兩端微起若荷華片，長八尺有半，廣四尺。又有石篙一，在雲爐洞，長二丈許，相傳潘茂名真人遺物。予有《石船銘》云：「至人餐石，以剛為柔。至人乘石，以沉為浮。風將氣御，水以神遊。芙蕖一瓣，汎汎如舟。虛無之滓，為爾長畱。」
《石的》
1	會稽射的山，絕壁上有的，蓋石的也，訛石為射也。英德彈子磯上有一孔，亦石的，的有重暈，然不能時玄時白。
《石床》
1	電白湯泉之上有石床，長二丈餘，廣七尺，鐫「浴沂石」三字。行者浴湯泉畢，多臥其上。萬歷初，泉忽涼。今越八十餘年，有客過之，以為陽鬱為陰、熱鬱為寒也，因濬導之，三日後復溫。
《端溪硯石》
1	侯官高兆固齋云：「端州分野直星紀。」僧一行曰：「天地兩戒山河，與天之雲漢始末。」謂星紀得雲漢降氣，為百川下流云。羚羊峽距郡東三十里，束三江之水，其山產石類瑊玏。唐宋以來，才人文士，采作硯材，蘇文忠稱為寶石，葢東西粵扶與之脈蘊閟也。未至峽十里，為大嶢山，皆牛毛細皴，宛如畵境。峽山青蒼對峙，江流泓淨，頗似嚴瀨。峽石礦凡十一，北㟁坑曰阿婆，曰白婆墳，其石質黯黝不鮮，佳者亦有火捺紋、蕉葉白，可亂水巖、朝天巖。惟青花中，黃星密灑如塵，眼大于螺，若人張目，湛湛無神，真賞家以此辨定。碧點長斜，似眼無瞳，每石一片，可得十二三點十數點者。梅花坑，在峽外三水境中，峽將盡㟁。南山坳有洞，書「宋治平四年，差太監魏某重開」，土人名曰巖仔坑。其石叩之聲泠泠，久磨能滑。旁有塚，相傳其時開鑿中虛，崩閉數百十人，太監死焉，守土者葬其冠服于此。坑下度小山，曰新坑，其石細潤微青，蕉葉白亦青。西上，越水潤隔裏，曰朝天巖土人名山坑為隔裏。其石堅實，不能滑膩，火捺紋成結不運。若蠟炬着堊壁斜燄，及燒損几案處，蕉葉白色晦氣黃，純潔無痕者亦可貴。古塔巖其石比朝天巖，無火捺紋、蕉葉白。古塔巖後為屏風背，其石木如，譬豬肝曝于風日。宣德巖在屏風背下，去水巖二里許，其石髣髴水巖，今不可得。巖仔坑東，有洞廣如屋，曰棲安洞，舊時開坑石工所棲之所。又東有小山圓阜，下為水坑。折上數十武，有萬歷二十八年，差督理珠池市舶內官監太監李鳳，開坑封坑月日立石。洞臨江口，小于圭竇，石工裸身，盤盛豨膏，燃火腰錘，螺旋而進。入洞西轉，有淵不測，先投以石，聞水聲，急轉西折，不則墜𣸧淵矣。正洞容工一二十人，繇正洞入西洞，西洞漸寬。東洞舊納四人，二人運鑿，二人仰臥，膝前置磁盤，燈于胸以燭之，不能坐立捧。今容七鎚，且十四人矣取石，一人秉鎚，一人捧燈。三洞，正洞石上上，次東洞，西洞又次之，土人皆名曰老坑。石三層，上層近山沙，透漏如蠹蝕，曰蟲蛀，其質微遜中層，常有翡翠雜拉。中層火捺紋、蕉葉白，其絕品東瓜穰、青花及眼生蕉葉白。下石，工所名下層石也。又下，麻鵲斑紋成魚凍，或如唾涎，亦有眼，眼中瞳含沙多脫去。此中石時有蔚藍者，秀色可餐，不一見，下此底坂石云。中層、下層火捺紋，如朝霞蔚起，散若馬尾。若刷絲縈繞，絢采熊熊，大當錢，有芒，曰金錢火捺，品上上。黫然黑色曰鐵捺，如蚓曰鳳涎，皆石疵。蕉葉白上下四旁，必有火捺紋掩映。舊坑皎潔比紈素，近坑白中雜出青花也。青花上品，若澗沚細藻，朱碧瑩然，繻縷隱隱，又如魚兒隊行。青花明顯，如石花菜者，石工稱為芊紋，品中中。三洞眼各異。正洞眼赤，圜如珊瑚鳥目，石嫩眼侵土氣者若象牙，其瞳分明亦足賞。東洞眼碧，色數暈，對之奕奕射人，曰鴝鵒眼。圓正明媚者不易得，他洞偶一有之。西洞眼黑，圜瞳一黍如豉。三洞石，正洞下層第一，入手溫潤柔膩有生氣，鮮潔蒨麗，磨之與墨相親，摩挲心動。東洞西側𣸧處，曰飛鼠巖，其石有紋，曰黃龍，斜亙石面，工指為瑕。正洞亦有黃龍紋游揚，如雲氣、如薄羅，亦移人情。三洞俱水中，冬日引水盡，乃可取。正洞北潭底，水𣸧不可引，時有鬼神。東洞徑傾仄，水工列小童，長跪舉杯勺揚水，水乃涸。以故開坑先引水閱月，費金錢至累千金。舊制把總一員，專轄守坑，律令盜坑石比竊盜論，其厲禁如此。永樂、宣德間開坑，未幾俱罷去。崇禎末，蜀人熊文燦總督兩廣日，指揮蘇萬邦致石工于江西，縕火中夜開坑，不敢自日中也。丁亥後守禁罷，至今凡六開坑，工受官役日有程，不擇膚理，鑿伐坼裂，宋元明五百餘年未聞也。大抵石理日剝，精華日盡，氣韻顏色，不能壹執成說，要以老坑具妍姿者為定。予至端州值開坑，所見三十年前石與今異，訪之石工，其言殊別，徵其說，各護所偏。予既喜身親古人未言之見聞，復重慨夫文明之璞，一旦割裂而出，天地真蘊，山川元氣，漸至竭耗，不數十年，此山便成陵谷，無有問津之處。爰述于編，庶幾後之君子觀覽寶藏，知此石實雲漢之鍾萃，三江五洲之榮衞，或可以小慰于真宰也。陳恭尹跋云：「硯之用，發墨不損毫，二者盡之矣。不損毫，常硯皆能之，唯發墨之妙，非親試水巖不知也。他硯麤則銼墨，細則拒墨；水巖即不然，玉肌膩理，拊不畱手，着水研墨，則油油然若與墨相戀不捨。墨愈堅者，其戀石也彌甚。以他硯竝之水之分數同，墨同，手同，而為研之數，水巖常少於他硯十之三四。每春夏間積雨時，墨竟日用之，則稜角軟腐反張，唯水巖可免此病。驟以他硯易之，頃刻不勝其苦矣。硯糟之水，隆冬極寒，他硯常冰，而水巖獨否。具此數妙，雖使椎樸無文，猶將拂拭用之，況其體質之美，千奇百變，不可殫竆。豈南離文明之德，獨萃於端溪耶？」固齋所攷，剖析辨證，已無遺義。然近歲往往有一二所新出之石，氣韻顏色，幾足亂真，不𣸧心識別，鮮不為所眩惑。亦有出自水巖，如固齋所云，精華日見，不能一執成說者。大均跋曰：「予嘗譔《石語》一篇，言端溪石頗詳核。而以天地英華，日消月剝為恨。固齋客端州，盡得三洞之精蘊，辯皙毫𦬆，大洩神理，俾羚羊寶藏，一一肺肝如見，美惡精麤，莫逃淵鑒。自唐宋以來，罕有能言及此者，真端溪之幸也。固齋來值開坑，所見三十年前石與今異，其美亦不如昔，因慨夫文明之璞，一旦割裂無遺，天地真蘊，山川元氣，漸至竭耗。不數十年，此兩峽將成陵谷，將雲漢之扶輿，三江之榮衞，無以復完，恐為斯地之災眚。噫嘻，誠仁人君子之用心哉！」
2	予嘗為文弔水巖，有曰：「嗚呼水巖，有此寶藏。斧斤自戕，精靈日喪。尺寸之膚，雲情水狀。氣含九淵，無以自養。日燠月寒，晝夜摩盪。似剛似柔，面粹背盎。白葉青花，瓊瑤不讓。大璞難完，經營巧匠。天地大文，惟人醞釀。豈在一卷，光華可仗。水坑雖美，於寶無當。作者之聖，不以為尚。述者之明，不以相貺。嗟爾三洞，有消無長。山腹穹然，穿穴相向。無石可觸，雲不能上。發育無功，厲生腑髒。負之而趨，巖巖大創。有力之人，肩項相望。山靈自災，敢雲無𡚶。曷不崩頹，淪於沆漭。捲彼牂江，以自𣸧廣。」
《洗頭盤》
1	永安苦竹泒梅花巖畔，有一石坎，名仙女洗頭盤。相傳女子就盤沐發，能使發鬒美而長。大均嘗鐫其下云：「安得仙人九節杖，拄到玉女洗頭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