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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卷十四·書牘之屬一

《卷十四·書牘之屬一》[View] [Edit] [History]

1 ○左傳-鄭子家與趙宜子書
2 寡君即位三年,召蔡侯而與之事君。九月,蔡侯入於敝邑以行。敝邑以侯宣多之難,寡君是以不得與蔡侯偕。十一月,克滅侯宣多而隨蔡侯以朝於執事。十二年六月,歸生佐寡君之嫡夷,以請陳侯於楚而朝諸君。十四年七月,寡君又朝,以蕆陳事。十五年五月,陳侯自敝邑往朝於君。往年正月,燭之武往朝夷也。八月,寡君又往朝。以陳、蔡之密邇於楚而不敢貳焉,則敝邑之故也。雖敝邑之事君,何以不免?在位之中,一朝於襄,而再見於君。夷與孤之二三臣相及於絳,雖我小國,則蔑以過之矣。今大國曰:「爾未逞吾志。」敝邑有亡,無以加焉。古人有言曰:「畏首畏尾,身其餘幾。」又曰:「鹿死不擇音。」小國之事大國也,德,則其人也;不德,則其鹿也,鋌而走險,急何能擇?命之罔極,亦知亡矣。將悉敝賦以待於鯈,唯執事命之。 
3 文公二年六月壬申,朝於齊。四年二月壬戌,為齊侵蔡,亦獲成於楚。居大國之間而從於強令,豈其罪也。大國若弗圖,無所逃命。
4 ○左傳-呂相絕秦之辭
5 昔逮我獻公,及穆公相好,戮力同心,申之以盟誓,重之以昏姻。天禍晉國,文公如齊,惠公如秦。無祿,獻公即世,穆公不忘舊德,俾我惠公用能奉祀於晉。又不能成大勛,而為韓之師。亦悔於厥心,用集我文公,是穆之成也。文公躬擐甲胄,跋履山川,逾越險阻,征東之諸侯,虞、夏、商、周之胤,而朝諸秦,則亦既報舊德矣。鄭人怒君之疆埸,我文公帥諸侯及秦圍鄭。秦大夫不詢於我寡君,擅及鄭盟。諸侯疾之,將致命於秦。文公恐懼,綏靜諸侯,秦師克還無害,則是我有大造於西也。無祿,文公即世,穆為不吊,蔑死我君,寡我襄公,迭我淆地,奸絕我好,伐我保城,殄滅我費滑,散離我兄弟,撓亂我同盟,傾覆我國家。我襄公未忘君之舊勛,而懼社稷之隕,是以有淆之師。猶願赦罪於穆公,穆公弗聽,而即楚謀我。天誘其衷,成王殞命,穆公是以不克逞志於我。穆、襄即世,康、靈即位。康公,我之自出,又欲闕翦我公室,傾覆我社稷,帥我蝥賊,以來蕩搖我邊疆。我是以有令狐之役。康猶不悛,入我河曲,伐我涑川,俘我王官,翦我羈馬,我是以有河曲之戰。東道之不通,則是康公絕我好也。
6 及君之嗣也,我君景公引領西望曰:「庶撫我乎!」君亦不惠稱盟,利吾有狄難,入我河縣,焚我箕、郜,芟夷我農功,虔劉我邊陲。我是以有輔氏之聚。「君亦悔禍之延,而欲徼福於先君獻、穆,使伯車來,命我景公曰:「吾與女同好棄惡,複修舊德,以追念前勛,」言誓未就,景公即世,我寡君是以有令狐之會。君又不祥,背棄盟誓。白狄及君同州,君之仇仇,而我之昏姻也。君來賜命曰:「吾與女伐狄。」寡君不敢顧昏姻,畏君之威,而受命於吏。君有二心於狄,曰:「晉將伐女。」狄應且憎,是用告我。楚人惡君之二三其德也,亦來告我曰:「秦背令狐之盟,而來求盟於我:「昭告昊天上帝、秦三公、楚三王曰:「餘雖與晉出入,餘唯利是視。」不穀惡其無成德,是用宣之,以懲不壹。」諸侯備聞此言,斯是用痛心疾首,暱就寡人。寡人帥以聽命,唯好是求。君若惠顧諸侯,矜哀寡人,而賜之盟,則寡人之願也。其承寧諸侯以退,豈敢徼亂。君若不施大惠,寡人不佞,其不能以諸侯退矣。敢盡布之執事,俾執事實圖利之!
7 ○左傳-叔向詒子產書
8 始吾有虞於子,今則已矣。昔先王議事以制,不為刑闢,懼民之有爭心也。猶不可禁禦,是故閒之以義,糾之以政,行之以禮,守之以信,奉之以仁,制為祿位以勸其從,嚴斷刑罰以威其淫。懼其未也,故誨之以忠,聳之以行,教之以務,使之以和,臨之以敬,蒞之以強,斷之以剛。猶求聖哲之上,明察之官,忠信之長,慈惠之師,民於是乎可任使也,而不生禍亂。民知有闢,則不忌於上,並有爭心,以征於書,而徼幸以成之,弗可為矣。夏有亂政而作《禹刑》,商有亂政而作《湯刑》,周有亂政而作《九刑》,三闢之興,皆叔世也。今吾子相鄭國,作封洫,立謗政,制參闢,鑄刑書,將以靖民,不亦難乎?《詩》曰:「儀式刑文王之德,日靖四方。」又曰:「儀刑文王,萬邦作孚。」如是,何闢之有?民知爭端矣,將棄禮而征於書。錐刀之末,將盡爭之。亂獄滋豐,賄賂並行,終子之世,鄭其敗乎!肸聞之,國將亡,必多制,其此之謂乎!」
9 ○樂毅-報燕惠王書
10 臣不佞,不能奉承王命,以順左右之心,恐傷先王之明,有害足下之義,故遁逃走趙。今足下使人數之以罪,臣恐侍御者不察先王之所以畜幸臣之理,又不白臣之所以事先王之心,故敢以書對。
11 臣聞賢聖之君不以祿私親,其功多者賞之,其能當者處之。故察能而授官者,成功之君也;論行而結交者,立名之士也。臣竊觀先王之舉也,見有高世主之心,故假節於魏,以身得察於燕。先王過舉,廁之賓客之中,立之群臣之上,不謀父兄,以為亞卿。臣竊不自知,自以為奉令承教,可幸無罪,故受令而不辭。
12 先王命之曰:「我有積怨深怒於齊,不量輕弱,而欲以齊為事。」臣曰:「夫齊,霸國之餘業而最勝之遺事也。練於兵甲,習於戰攻。王若欲伐之,必與天下圖之。與天下圖之,莫若結於趙。且又淮北、宋地,楚魏之所欲也,趙若許而約四國攻之,齊可大破也。」先王以為然,具符節南使臣於趙。顧反命,起兵擊齊。以天之道,先王之靈,河北之地隨先王而舉之濟上。濟上之軍受命擊齊,大敗齊人。輕卒銳兵,長驅至國。齊王遁而走莒,僅以身免;珠玉財寶車甲珍器盡收入於燕。齊器設於寧台,大呂陳於元英,故鼎反乎磿室,薊丘之植植於汶篁,自五伯已來,功未有及先王者也。先王以為慊於志,故裂地而封之,使得比小國諸侯。臣竊不自知,自以為奉命承教,可幸無罪,是以受命不辭。
13 臣聞賢聖之君,功立而不廢,故著於春秋;蚤知之士,名成而不毀,故稱於後世。若先王之報怨雪恥,夷萬乘之強國,收八百歲之蓄積,及至棄群臣之日,餘教未衰,執政任事之臣,修法令,慎庶孽,施及乎萌隸,皆可以教後世。
14 臣聞之,善作者不必善成,善始者不必善終。昔伍子胥說聽於闔閭,而吳王遠跡至郢;夫差弗是也,賜之鴟夷而浮之江。吳王不寤先論之可以立功,故沈子胥而不悔;子胥不蚤見主之不同量,是以至於入江而不化。
15 夫免身立功,以明先王之跡,臣之上計也。離毀辱之誹謗,墮先王之名,臣之所大恐也。臨不測之罪,以幸為利,義之所不敢出也。
16 臣聞古之君子,交絕不出惡聲;忠臣去國,不潔其名。臣雖不佞,數奉教於君子矣。恐侍御者之親左右之說,不察疏遠之行,故敢獻書以聞,唯君王之留意焉。
17 ○魯仲連-遺燕將書
18 吾聞之,智者不倍時而棄利,勇士不卻死而滅名,忠臣不先身而後君。今公行一朝之忿,不顧燕王之無臣,非忠也;殺身亡聊城,而威不信於齊,非勇也;功敗名滅,後世無稱焉,非智也。三者世主不臣,說士不載,故智者不再計,勇士不怯死。今死生榮辱,貴賤尊卑,此時不再至,願公詳計而無與俗同。
19 且楚攻齊之南陽,魏攻平陸,而齊無南面之心,以為亡南陽之害小,不如得濟北之利大,故定計審處之。今秦人下兵,魏不敢東面;衡秦之勢成,楚國之形危;齊棄南陽,斷右壤,定濟北,計猶且為之也。且夫齊之必決於聊城,公勿再計。今楚魏交退於齊,而燕救不至。以全齊之兵,無天下之規,與聊城共據期年之敝,則臣見公之不能得也。且燕國大亂,君臣失計,上下迷惑,慄腹以十萬之眾五折於外,以萬乘之國被圍於趙,壤削主困,為天下僇笑。國敝而禍多,民無所歸心。今公又以敝聊之民距全齊之兵,是墨翟之守也。食人炊骨,士無反外之心,是孫臏之兵也。能見於天下。雖然,為公計者,不如全車甲以報於燕。車甲全而歸燕,燕王必喜;身全而歸於國,士民如見父母,交游攘臂而議於世,功業可明。上輔孤主以制群臣,下養百姓以資說士,矯國更俗,功名可立也。亡意亦捐燕棄世,東游於齊乎?裂地定封,富比乎陶、衛,世世稱孤,與齊久存,又一計也。此兩計者,顯名厚實也,願公詳計而審處一焉。
20 且吾聞之,規小節者不能成榮名,惡小恥者不能立大功。昔者管夷吾射桓公中其鉤,篡也;遺公子糾不能死,怯也;束縛桎梏,辱也。若此三行者,世主不臣而鄉里不通。鄉使管子幽囚而不出,身死而不反於齊,則亦名不免為辱人賤行矣。臧獲且羞與之同名矣,況世俗乎!故管子不恥身在縲紲之中而恥天下之不治,不恥不死公子糾而恥威之不信於諸侯,故兼三行之過而為五霸首,名高天下而光燭鄰國。曹子為魯將,三戰三北,而亡地五百里。鄉使曹子計不反顧,議不還踵,刎頸而死,則亦名不免為敗軍禽將矣。曹子棄三北之恥,而退與魯君計。桓公朝天下,會諸侯,曹子以一劍之任,枝桓公之心於壇坫之上,顏色不變,辭氣不悖,三戰之所亡一朝而複之,天下震動,諸侯驚駭,威加吳、越。若此二士者,非不能成小廉而行小節也,以為殺身亡軀,絕世滅後,功名不立,非智也。故去感忿之怨,立終身之名;棄忿悁之節,定累世之功。是以業與三王爭流,而名與天壤相弊也。願公擇一而行之。
21 ○司馬遷-報任安書
22 太史公牛馬走司馬遷再拜言。少卿足下:曩者辱賜書,教以慎於接物,推賢進士為務。意氣勤勤懇懇,若望僕不相師,而用流俗人之言。僕非敢如此也。僕雖罷駑,亦嘗側聞長者之遺風矣。顧自以為身殘處穢,動而見尤,欲益反損,是以獨抑鬱而與誰語。諺曰:「誰為為之?孰令聽之?」蓋鐘子期死,伯牙終身不複鼓琴。何則?士為知己者用,女為說己者容。若僕大質,已虧缺矣。雖材懷隋、和,行若由、夷,終不可以為榮,適足以見笑而自點耳。書辭宜答,會東從上來,又迫賤事,相見日淺,卒卒無須臾之間,得竭至意。今少卿抱不測之罪,涉旬月,迫季冬,僕又薄從上雍,恐卒然不可為諱,是僕終已不得舒憤懣以曉左右,則長逝者魂魄私恨無窮。請略陳固陋。闕然久不報,幸勿為過。
23 僕聞之:修身者,智之符也;愛施者,仁之端也;取與者,義之表也;恥辱者,勇之決也;立名者,行之極也。士有此五者,然後可以托於世,而列於君子之林矣。故禍莫憯於欲利,悲莫痛於傷心,行莫醜於辱先,詬莫大於宮刑。刑餘之人,無所比數,非一世也,所從來遠矣。昔衛靈公與雍渠同載,孔子適陳;商鞅因景監見,趙良寒心;同子參乘,袁絲變色,自古而恥之。夫中材之人,事有關於宦豎,莫不傷氣,而況於慷慨之士乎?如今朝廷雖乏人,奈何令刀鋸之餘,薦天下豪俊哉!
24 僕賴先人緒業,得待罪輦轂下,二十餘年矣。所以自惟,上之不能納忠效信,有奇策材力之譽,自結明主;次之又不能拾遺補闕,招賢進能,顯岩穴之士;外之不能備行伍,攻城野戰,有斬將寨旗之功;下之不能積日累勞,取尊官厚祿,以為宗族交游光寵。四者無一遂,苟合取容,無所短長之效,可見如此矣。鄉者僕嘗廁下大夫之列,陪奉外延末議,不以此時引綱維,盡思慮,今已虧形為掃除之隸,在闒茸之中,乃欲仰首伸眉,論列是非,不亦輕朝廷,羞當世之士邪?嗟乎!嗟乎!如僕尚何言哉!尚何言哉!
25 且事本末未易明也。僕少負不羈之才,長無鄉曲之譽。主上幸得以先人之故,使得奏薄技,出入周衛之中。僕以為戴盆何以望天,故絕賓客之知,忘室家之業,日夜思竭其不肖之才力,務壹心營職,以求親媚於主上。而事乃有大謬不然者夫!
26 僕與李陵俱居門下,素非能相善也。趣舍異路,未嘗銜杯酒,接殷勤之餘歡。然僕觀其為人,自守奇士,事親孝,與士信,臨財廉,取與義,分別有讓,恭儉下人,常思奮不顧身,以徇國家之急。其素所蓄積也,僕以為有國士之風。夫人臣出萬死不顧一生之計,赴公家之難,斯亦奇矣。今舉事一不當,而全軀保妻子之臣,隨而媒孽其短,僕誠私心痛之。且李陵提步卒不滿五千,深踐戎馬之地,足歷王庭,垂餌虎口,橫挑強胡,仰億萬之師,與單于連戰十有餘日,所殺過當。虜救死扶傷不給,旃裘之君長威震怖。乃悉徵其左右賢王,舉引弓之人,一國共攻而圍之。戰鬥千里,矢盡道窮,救兵不至,士卒死傷如積。然陵一呼勞軍,士無不起,躬自流涕,沫血飲泣,更張空弮,冒白刃,北向爭死敵者。陵未沒時,使有來報,漢公卿王侯皆奉觴上壽。後數日,陵敗書聞,主上為之食不甘味,聽朝不怡,大臣憂懼,不知所出。僕竊不自料其卑賤,見主上慘愴怛怛,誠欲效其款款之愚,以為李陵素與士大夫絕少分甘,能得人死力,雖古之名將,不能過也。身雖陷敗,彼觀其意,且欲得其當而報於漢。事已無可奈何,其所摧敗,功亦足以暴於天下矣。僕懷欲陳之,而未有路,適會召問,即以此指,推言陵之功。欲以廣主上之意,塞睚眥之辭。未能盡明,明主不深曉,以為僕沮貳師,而為李陵游說,遂下於理。拳拳之忠,終不能自列,因為誣上,卒從吏議。家貧,貨賂不足以自贖,交游莫救,左右親近不為一言。身非木石,獨與法吏為伍,深幽囹圄之中,誰可告訴者。此真少卿所親見,僕行事豈不然耶?李陵既生降,隤其家聲,而僕又佴之蠶室,重為天下觀笑。悲夫!悲夫!事未易一二為俗人言也。
27 僕之先人,非有剖符丹書之功。文史星歷,近乎卜祝之間,固主上所戲弄,倡優所畜,流俗之所輕也。假令僕伏法受誅,若九牛亡一毛,與螻蟻何以異?而世俗又不能與死節者次比,特以為智窮罪極,不能自免,卒就死耳。何也?素所自樹立使然也。人固有一死,死或重於泰山,或輕於鴻毛,用之所趨異也。太上不辱先,其次不辱身,其次不辱理色,其次不辱辭令,其次詘體受辱,其次易服受辱,其次關本索、被棰楚受辱,其次剔毛發、嬰金鐵受辱,其次毀肌膚、斷肢體受辱,最下腐刑極矣!傳曰:「刑不上大夫。」此言士節不可不勉勵也。猛虎在深山,百獸震恐,及在檻阱之中,搖尾而求食,積威約之漸也。故有畫地為牢,勢不可入,削木為吏,議不可對,定計於鮮也。今交手足,受木索,暴肌膚,受榜棰,幽於圜牆之中。當此之時,見獄吏則頭搶地,視徒隸則心惕息。何者?積威約之勢也。及已至是,言不辱者,所謂強顏耳,曷足貴乎?且西伯,伯也,拘於羑里;李斯,相也,具於五刑;淮陰,王也,受械於陳;彭越、張敖,南面稱孤,系獄抵罪;絳侯誅諸呂,權傾五伯,囚於請室;魏其,大將也,衣赭衣,關三木;季布為朱家鉗奴;灌夫受辱於居室。此人皆身至王侯將相,聲聞鄰國,及罪至罔加,不能引決自裁,在塵埃之中。古今一體,安在其不辱也?由此言之,勇怯,勢也;強弱,形也。審矣,曷足怪乎?夫人不能早自裁繩墨之外,以稍陵遲,至於鞭棰之間,乃欲引節,斯不亦遠乎!古人所以重施刑於大夫者,殆為此也。
28 夫人情莫不貪生惡死,念父母,顧妻子。至激於義理者不然,乃有所不得已也。今僕不幸,早失父母,無兄弟之親,獨身孤立,少卿視僕於妻子何如哉?且勇者不必死節,怯夫慕義,何處不勉焉?僕雖怯懦,欲苟活,亦頗識去就之分矣,何至自湛溺縲紲之辱哉!且夫臧獲婢妾,猶能引決,況僕之不得已乎?所以隱忍苟活,幽於糞土之中而不辭者,恨私心有所不盡,鄙陋沒世,而文採不表於後世也。古者富貴而名磨滅,不可勝紀,惟倜儻非常之人稱焉。蓋文王拘而演《周易》;仲尼厄而作《春秋》;屈原放逐,乃賦《離騷》;左丘失明,厥有《國語》;孫子臏腳,兵法修列;不韋遷蜀,世傳《呂覽》;韓非囚秦,《說難》《孤憤》;《詩》三百篇,大抵聖賢發憤之所為作也。此人皆意有所鬱結,不得通其道,故述往事,思來者。乃如左丘無目,孫子斷足,終不可用,退而論書策,以舒其憤,思垂空文以自見。
29 僕竊不遜,近自托於無能之辭,網羅天下放失舊聞,略考其行事,綜其終始,稽其成敗興壞之紀,上計軒轅,下至於茲,為十表,本紀十二,書八章,世家三十,列傳七十,凡百三十篇。亦欲以究天人之際,通古今之變,成一家之言。草創未就,會遭此禍。惜其不成,是以就極刑而無慍色。僕誠以著此書,藏諸名山,傳之其人,通邑大都,則僕償前辱之責,雖萬被戮,豈有悔哉!然此可為智者道,難為俗人言也。
30 且負下未易居,下流多謗議。僕以口語會遭此禍,重為鄉里所戮笑,以污辱先人,亦何面目複上父母之丘墓乎?雖累百世,垢彌甚耳!是以腸一日而九回,居則忽忽若有所亡,出則不知其所往。每念斯恥,汗未嘗不發背沾衣也!身直為閨閣之臣,寧得自引深藏岩穴邪?故且從容浮沉,與時俯仰,以通其狂惑。今少卿乃教以推賢進土,無乃與僕私心刺謬乎?今雖欲自雕琢,曼辭以自飾,無益,於俗不信,適足取辱耳。要之,死日然後是非乃定。書不能悉意,略陳固陋。謹再拜。
31 ○楊惲-報孫會宗書
32 惲材朽行穢,文質無所底,幸賴先人餘業得備宿衛,遭遇時變以獲爵位,終非其任,卒與禍會。足下哀其愚,蒙賜書,教督以所不及,殷勤甚厚。然竊恨足下不深惟其終始,而猥隨俗之毀譽也。言鄙陋之愚心,若逆指而文過,默而息乎,恐違孔氏「各言爾志」之義,故敢略陳其愚,唯君子察焉!
33 惲家方隆盛時,乘朱輪者十人,位在列卿,爵為通侯,總領從官,與聞政事,曾不能以此時有所建明,以宣德化,又不能與群僚同心並力,陪輔朝廷之遺忘,已負竊位素餐之責久矣。懷祿貪勢,不能自退,遭遇變故,橫被口語,身幽北闕,妻子滿獄。當此之時,自以夷滅不足以塞責,豈意得全首領,複奉先人之丘墓乎?伏惟聖主之恩,不可勝量。君子游道,樂以忘憂;小人全軀,說以忘罪。竊自思念,過已大矣,行已虧矣,長為農夫以沒世矣。是故身率妻子,戮力耕桑,灌園治產,以給公上,不意當複用此為譏議也。
34 夫人情所不能止者,聖人弗禁,故君父至尊親,送其終也,有時而既。臣之得罪,已三年矣。田家作苦,歲時伏臘,亨羊炰羔,鬥酒自勞。家本秦也,能為秦聲。婦,趙女也,雅善鼓瑟。奴婢歌者數人,酒後耳熱,仰天拊缶而呼烏烏。其詩曰:「田彼南山,蕪穢不治,種一頃豆,落而為其。人生行樂耳,須富貴何時!」是日也,拂衣而喜,奮袖低卬,頓足起舞,誠淫荒無度,不知其不可也。惲幸有餘祿,方糴賤販貴,逐什一之利,此賈豎之事,污辱之處,惲親行之。下流之人,眾毀所歸,不寒而慄。雖雅知惲者,猶隨風而靡,尚何稱譽之有!董生不云乎?「明明求仁義,常恐不能化民者,卿大夫意也;明明求財利,常恐困乏者,庶人之事也。」故「道不同,不相為謀。」今子尚安得以卿大夫之制而責僕哉!
35 夫西河魏土,文侯所興,有段干木、田子方之遺風,漂然皆有節概,知去就之分。頃者,足下離舊土,臨安定,安定山谷之間,昆戎舊壤,子弟貪鄙,豈習俗之移人哉?於今乃睹子之志矣。方當盛漢之隆,願勉旃,毋多談。
36 ○王生-遺蓋寬饒書
37 明主知君潔白公正,不畏強御,故命君以司察之位,擅君以奉使之權,尊官厚祿已施於君矣。君宜夙夜惟思當世之務,奉法宣化,憂勞天下,雖日有益,月有功,猶未足以稱職而報恩也。自古之治,三王之術各有制度。今君不務循職而已,乃欲以太古久遠之事匡拂天子,數進不用難聽之語以摩切左右,非所以揚令名全壽命者也。方今用事之人皆明習法令,言足以飾君之辭,文足以成君之過,君不惟蘧氏之高蹤,而慕子胥之末行,用不訾之軀,臨不測之險,竊為君痛之。夫君子直而不挺,曲而不詘。《大雅》云:「既明且哲,以保其身。」狂夫之言,聖人擇焉。唯裁省覽。
38 ○劉歆-移讓太常博士書
39 昔唐虞既衰,而三代迭興,聖帝明王,累起相襲,其道甚著。周室既微,而禮樂不正,道之難全也如此。是故孔子憂道不行,歷國應聘,自衛反魯,然後樂正,《雅》、《頌》乃得其所。修易序書,制作春秋,以記帝王之道。及夫子沒而微言絕,七十子卒而大義乖。重遭戰國,棄籩豆之禮,理軍旅之陣,孔氏之道抑,而孫吳之術興。陵夷至於暴秦,焚經書、殺儒士,設挾書之法,行是古之罪,道術由此遂滅。
40 漢興,去聖帝明王遐遠,仲尼之道又絕,法度無所因襲,時獨有一叔孫通,略定禮儀。天下惟有易卜,未有他書。至於孝惠之世,乃除挾書之律。然公卿大臣絳灌之屬,咸介胄武夫,莫以為意。至孝文皇帝,始使掌故晁錯,從伏生受《尚書》。《尚書》初出於屋壁,朽折散絕,今其書見在,時師傳讀而已。《詩》始萌芽,天下眾書,往往頗出,皆諸子傳說,猶廣立於學官,為置博士。在朝之儒,唯賈生而已。至孝武皇帝,然後鄒、魯、梁、趙,頗有《詩》、《禮》、《春秋》先師,皆出於建元之間。當此之時,一人不能獨盡其經,或為《雅》,或為《頌》,相合而成。《泰誓》後得,博士集而贊之。故詔書曰:禮壞樂崩,書缺簡脫,朕甚閔焉。時漢興已七八十年,離於全經,固以遠矣。
41 及魯恭王壞孔子宅,欲以為宮,而得古文於壞壁之中,《逸禮》有三十九篇,《書》十六篇。天漢之後,孔安國獻之,遭巫蠱倉卒之難,未及施行。及《春秋》左氏丘明所修,皆古文舊書,多者二十餘通,藏於秘府,伏而未發。孝成皇帝愍學殘文缺,稍離其真,乃陳發秘藏,校理舊文,得此三事。以考學官所傳經,或脫簡,或脫編。博問人間,則有魯國桓公、趙國貫公、膠東庸生之遺學與此同,抑而未施。此乃有識者之所嘆敏,士君子之所嗟痛也。
42 往者綴學之士,不思廢絕之闕,苟因陋就寡,分文析字,煩言碎辭,學者罷老,且不能究其一藝,信口說而背傳記,是末師而非往古。至於國家將有大事,若立闢雍封禪巡狩之儀,則幽冥而莫知其原。猶欲保殘守缺,挾恐見破之私意,而亡從善服義之公心。或懷疾妒,不考情實,雷同相從,隨聲是非,抑此三學,以《尚書》為不備,謂左氏不傳《春秋》,豈不哀哉!
43 今聖上德通神明,繼統揚業,亦愍此文教錯亂,學士若茲,雖深照其情,猶依違謙讓,樂與士君子同之。故下明詔,試左氏可立不,遣近臣奉旨銜命,將以輔弱扶微,與二三君子比意同力,冀得廢遺。今則不然,深閉固距,而不肯試,猥以不誦絕之,欲以杜塞餘道,絕滅微學。夫可與樂成,難與慮始,此乃眾庶之所為耳,非所望於士君子也。且此數家之事,皆先帝所親論,今上所考視,其為古文舊書,皆有徵驗,內外相應,豈苟而已哉!夫禮失求之於野,古文不猶愈於野乎!
44 往者博士,《書》有歐陽,《春秋》公羊,《易》則施孟,然孝宣帝猶複廣立《穀梁春秋》、《梁丘易》、《大小夏侯尚書》,義雖相反,猶並置之。何則?與其過而廢之,寧過而立之。傳曰:文武之道,未墜於地,在人。賢者志其大者,不賢者志其小者。今此數家之言,所以兼包大小之義,豈可偏絕哉?若必專己守殘,黨同門,妒道真,違明詔,失聖意,以陷於文吏之議,甚為二三君子不取也。
45 ○馬援-與楊廣書
46 春卿無恙,前別冀南,寂無音驛。援間還長安。因留上林。竊見四海已定,兆民同情,而季孟閉拒背畔,為天下表的。常懼海內切齒,思相屠裂,故遺書戀戀,以致惻隱之計。乃聞季孟歸罪於援,而納王游翁諂邪之說,自謂函谷以西,舉足可定,以今而觀,竟何如邪?援間至河內,過存伯春,見其奴吉從西方還,說伯春小弟仲舒望見吉,欲問伯春無它否,竟不能言,曉夕號泣,婉轉塵中。又說其家悲愁之狀,不可言也。夫怨仇可刺不可毀,援聞之,不自知泣下也。援素知季孟孝愛,曾、閔不過。夫孝於其親,豈不慈於其子?可有子抱三木,而跳梁妄作,自同分羹之事乎?季孟平生自言所以擁兵眾者,欲以保全父母之國而完墳墓也,又言苟厚士大夫而已。而今所欲全者將破亡之,所欲完者,將毀傷之,所欲厚者將反薄之。季孟嘗折愧子陽而不受其爵,今更共陸陸,欲往附之,將難為顏乎?若複責以重質,當安從得子主給是哉!往時子陽獨欲以王相待,而春卿拒之;今者歸老,更欲低頭與小兒曹共槽櫪而食,並肩側身於怨家之朝乎?男兒溺死何傷而拘游哉!今國家待春卿意深,宜使牛孺卿與諸耆老大人共說季孟,若計畫不從,真可引領去矣。前披輿地圖,見天下郡國百有六所,奈何欲以區區二邦以當諸夏百有四乎?春卿事季孟,外有君臣之義,內有朋友之道。言君臣邪,固當諫爭;語朋友邪,應有切磋。豈有知其無成,而但萎腇咋舌,叉手從族乎?及今成計,殊尚善也;過是,欲少味矣。且來君叔天下信士,朝廷重之,其意依依,常獨為西州言。援商朝廷,尤欲立信於此,必不負約。援不得久留,願急賜報。
47 ○朱浮-與彭寵書
48 蓋聞智者順時而謀,愚者逆理而動。嘗竊悲京城太叔,以不知足而無賢輔,卒自棄於鄭也。伯通以名字典郡,有佐命之功,臨民親職,愛惜倉庫;而浮秉征伐之任,欲權時救急。二者皆為國耳。即疑浮相譖,何不詣闕自陳?而為滅族之計乎!
49 朝廷之於伯通,恩亦厚矣。委以大郡,任以威武,事有柱石之寄,情同子孫之親。匹夫媵母,尚能致命一飡,豈有身帶三綬,職典大邦,而不顧思義,生心外叛者乎。伯通與吏民語,何以為顏?行步拜起,何以為容?坐臥念之,何以為心?引鏡窺影,何以施眉目?舉措建功,何以為人?惜乎!棄休令之嘉名,造梟鴟之逆謀,捐傳叶之慶祚,招破敗之重災,高論堯舜之道,不忍桀紂之性,生為世笑,死為愚鬼,不亦哀乎!
50 伯通與耿俠游,俱起住命,同被國恩。俠游謙讓,屢有降挹之言;而伯通自伐,以為功高天下。往時遼東有豕,生子白頭,異而獻之。行至河東,見群豕皆白,懷慚而還。若以子之功高,論於朝廷,則為遼東豕也。今乃愚妄自比六國。六國之時,其勢各盛,廓土數千里,勝兵將百萬,故能據國相持,多歷年所。今天下幾裏?列郡幾城?奈何以區區漁陽而結怨天子?此猶河濱之民,捧土以塞孟津,多見其不知量也。
51 方今天下適定,海內願安,士無賢不肖,皆樂立名於世。而伯通獨中風狂走,自捐盛時,內聽驕婦之失計,外信讒邪之諛言,長為群后惡法,永為功臣鑒戒,豈不誤哉。定海內者無私仇,勿以前事自疑,願留意顧老母少弟。凡舉事無為親厚者所痛,而為見仇者所快。
52 ○馮衍-奏記鄧禹
53 衍間明君不惡切愨之言,以測幽冥之論;忠臣不顧爭引之患,以達萬機之變。是故君臣兩興,功名兼立,銘勒金石,令間不忘。今衍幸逢寬明之日,將值危言之時,豈敢拱默避皋而不竭其誠哉。
54 伏見天下離王莽之害久矣。始自東郡之師,繼以西海之役,巴蜀沒於南夷,緣邊破於北狄,遠征萬里,暴兵累年,禍挐未解,兵連不息。刑法彌深,賦斂愈重,眾強之黨,橫擊於外,百僚之臣,貪殘於內。元元無聊,飢寒並臻,父子流亡,夫婦離散,廬落丘墟,田疇蕪穢,疾疫大興,災異蜂起。於是江湖之上,海岱之濱,風騰波湧,更相駱藉。四垂之人,肝腦塗地,死亡之數,不啻大半。殃咎之毒,痛人骨髓,匹夫僮婦,咸懷怨怒。皇帝以聖德靈威,龍興鳳舉,率宛葉之眾,將散亂之兵,歃血昆陽,長驅武關,破百萬之陳,摧九虎之軍,雷震四海,席卷天下,攘除禍亂,誅滅無道。一期之間,海內大定。繼高祖之休烈,修文武之絕業,社稷複存,炎精更輝,德冠往初,功無與二。天下自以去亡新,就聖漢,當蒙其福而賴其願。樹恩布德,易以周洽,其猶順驚風而蜚鴻毛也。然而諸將虜掠,逆倫絕理,殺人父子,妻人婦女,燔其室屋,略其財產。飢者毛食,寒者裸跣,冤結失望,無所歸命。今大將軍以明淑之德,秉大使之權,統三軍之政,存撫並州之人,惠愛之誠,加乎百姓,高世之聲,聞乎群士。故其延頸企踵而望者,非特一人也。且大將軍之事,豈特圭璧其行,束修其心而已哉。將定國家之大業,成天地之元功也。昔周宣中興之主,齊桓霸強之君耳,猶有申伯、召虎、夷吾、吉甫,攘其螫賊,安其疆宇。況乎萬里之漢,明帝複興,而大將為之梁棟,此誠不可以忽也。
55 且衍聞之:兵久則力屈,人愁則變生。今邯鄲之賊未滅,真定之際複擾。而大將軍所部,不過百里,守城不休,戰軍不息,兵革雲翔,百姓震駭,奈何自怠,不為深憂。夫並州之地,東帶名關,北逼強胡,年穀獨熟,人庶多資,斯四戰之地,攻守之場也。如其不虞,何以待之?故曰:德不素積,人不為用,備不預具,難以應卒。今生人之命,縣於將軍;將軍所杖,必須良才。宜改易非任,更選賢能。夫十室之邑,必有忠信。審得其人,以承大將軍之明,則雖山澤之人,無不感德,思樂為用矣。然後簡精銳之卒,發屯守之士,三軍既整,甲兵已具,相其土地之饒,觀其水泉之利,制屯田之術,習戰射之教,則威風遠暢,人安其業矣。若鎮太原,撫上黨,收百姓之歡心,樹名賢之良佐,天下無變,則足以顯聲譽;一朝有事,則可以建大功。惟大將軍開日月之明,發深淵之慮,監六經之論,觀孫、吳之策,省群議之是非,詳眾士之白黑,以超周南之跡,垂甘棠之風,令夫功烈施於千載,富貴傳於無窮。伊、望之策,何以加茲。
56 ○李固-與黃瓊書
57 聞已度伊、洛,近在萬歲亭,豈即事有漸,將順王命乎?蓋君子謂伯夷隘,柳下惠不恭,故傳曰「不夷不惠,可否之間」。蓋聖賢居身之所珍也。誠遂欲枕山棲谷,擬亦巢、由,斯則可矣;若當輔政濟民,今其時也。自生民以來,善政少而亂俗多,必待堯、舜之君,此為志士終無時矣。常聞語曰:「嶢嶢者易缺,皦皦者易污。」《陽春》之曲,和者必寡,盛名之下,其實難副。近魯陽樊君,被徵初至,朝廷設壇席,猶待神明。雖無大異,而言行所守無缺。而毀謗布流,應時折減者,豈非觀聽望深,聲名太盛乎?自頃徵聘之士,胡元安、薛孟嘗、朱仲昭、顧季鴻等,其功業皆無所採,是故俗論皆言處士純盜虛聲。願先生弘此遠謨,令眾人嘆服,一雪此言耳。
58 ○孔融-論盛孝章書
59 歲月不居,時節如流,五十之年,忽焉已至。公為始滿,融又過二,海內知識,零落殆盡,惟會稽盛孝章尚存。其人困於孫氏,妻孥湮沒,單孑獨立,孤危愁苦,若使憂能傷人,此子不得複永年矣。春秋傳曰:「諸侯有相滅亡者,桓公不能救,則桓公恥之。」今孝章實丈夫之雄也,天下譚士依以揚聲,而身不免於幽執,命不期於旦夕,是吾祖不當複論損益之友,而朱穆所以絕交也。公誠能馳一介之使,加咫尺之書,則孝章可致,友道可弘也。今之少年,喜謗前輩,或能譏平皮柄反。孝章;孝章要為有天下大名,九牧之民所共稱嘆。燕君市駿馬之骨,非欲以騁道里,乃當以招絕足也。惟公匡複漢室,宗社將絕,又能正之,正之之術,實須得賢。珠玉無脛而自至者,以人好之也,況賢者之有足乎?昭王築台以尊郭隗,隗雖小才,而逢大遇,竟能發明主之至心,故樂毅自魏往,劇辛自趙往,鄒衍自齊往。向使郭隗倒縣而王不解,臨溺而王不拯,則士亦將高翔遠引,莫有北首燕路者矣。凡所稱引,自公所知,而有云者,欲公崇篤斯義也,因表不悉。
60 ○阮瑀-為曹公作書與孫權
61 離絕以來,於今三年,無一日而忘前好。亦猶姻媾之義,恩情已深;違異之恨,中間尚淺也。孤懷此心,君豈同哉?每覽古今所由改趣,因緣侵辱,或起瑕釁,心忿意危,用成大變。若韓信傷心於失楚,彭寵積望於無異,盧綰嫌畏於已隙,英布憂迫於情漏,此事之緣也。孤與將軍,恩如骨肉,割授江南,不屬本州。豈若淮陰捐舊之恨;抑遏劉馥相厚益隆,寧放朱浮顯露之奏,無匿張勝貸故之變,匪有陰構賁赫之告,固非燕王淮南之釁也。而忍絕王命,明棄碩交,實為佞人所構會也。夫似是之言,莫不動聽,因形設象,易為變觀。示之以禍難,激之以恥辱,大丈夫雄心能無憤發。昔蘇秦說韓,羞以牛後;韓王按劍,作色而怒,雖兵折地割,猶不為悔,人之情也。仁君年壯氣盛,緒信所嬖,既懼患至,兼懷忿恨,不能複遠度孤心,近慮事勢,遂齎見薄之決計,秉翻然之成議。加劉備相扇揚,事結釁連,推而行之。想暢本心不願於此也。
62 孤之薄德,位高任重,幸蒙國朝將泰之運,蕩平天下,懷集異類,喜得全功,長享其福。而姻親坐離,厚援生隙。常恐海內多以相責,以為老夫包藏禍心,陰有鄭武取胡之詐,乃使仁君翻然自絕。以是忿忿,懷慚反側。常思除棄小事,更申前好,二族俱榮,流祚後嗣,以明雅素。中誠之效,抱懷數年,未得散意。昔赤壁之役,遭離疫氣,燒船自還,以避惡地,非周瑜水軍所能抑挫也。江陵之守,物盡穀殫,無所複據,徙民還師,又非瑜之所能敗也。荊土本非已分,我盡與君,冀取其餘,非相侵肌膚,有所割損也。思計此變,無傷於孤,何必自遂於此,不複還之?高帝設爵以延田橫,光武指河而誓朱鮪,君之負累,豈如二子?是以至情,願聞德音。
63 往年在譙,新造舟船,取足自載,以至九江。貴欲觀湖漅之形,定江濱之民耳,非有深入攻戰之計,將恐議者大為己榮,自謂策得,長無西患,重以此故,未肯回情。然智者之慮,慮於未形;達者所規,規於未兆。是故於胥知姑蘇之有廉鹿;輔果識智伯之為趙禽;穆生謝病,以免楚難;鄒陽北游,不同吳禍。此四士者,豈聖人哉?徒通變思深,以微知著耳。以君之明,觀孤術數,量君所據,相計土地,豈勢少力乏,不能遠舉,割江之表,晏安而已哉?甚未然也。若恃水戰,臨江塞要,欲令王師終不得渡,亦未必也。夫水戰千里,情巧萬端,越為三軍,吳曾不御;漢潛夏陽,魏豹不意,江河雖廣,其長難衛也。
64 凡事有宜,不得盡言,將修舊好而張形勢,更無以五臣作似為威脅重敵人。然有所恐,恐書無益。何則?
65 往者軍逼而自引還,今日在遠而興慰納,辭遜意狹,謂其力盡,適以增驕,不足相動。但明效古,當自圖之耳。昔淮南信左吳之策,隗囂納王元之言,彭寵受親吏之計,三夫不寤,終為世笑。梁王不受詭勝,竇融斥逐張玄,二賢既覺,福亦隨之。願君少留意焉。若能內取子布,外擊劉備,以效赤心,用複前好,則江表之任,長以相付,高位重爵,坦然可觀。上令聖朝無東顧之勞,下令百姓保安全之福,君享其榮,孤受其利,豈不快哉。若忽至誠,以處僥幸,婉彼二人,不忍加罪,所謂小人之仁,大仁之賊,大雅之人,不肯為此也。若憐子布,願言俱存,亦能傾心去恨,順君之情,更與從事,取其後善。但禽劉備,亦足為效。開設二者,審處一焉。
66 聞荊揚諸將並得降者,皆言交州為君所執,豫章距命,不承執事,疫旱並行,人兵減損,各求進軍,其言云云。孤聞此言,未以為悅。然道路既遠,降者難信,幸人之災,君子不為。且又百姓國家之有,加懷區區,樂欲崇和,庶幾明德,來見昭副,不勞而定,於孤益貴。是以按兵守次,遣書致意。古者兵交,使在其中。願仁君及孤,虛心回意,以應詩人補袞之嘆,而慎周易牽複之義。濯鱗清流,飛翼天衢,良時在茲,勖之而已。
67 ○王粲-為劉荊州與袁譚書
68 天降災害,禍難殷流,初交殊族,卒成同盟,使王室震蕩,彞倫攸又。是以智達之士,莫不痛心人骨,傷時人不能相忍也。然孤與太公,志同願等。雖楚魏絕邈,山河迥遠;戮力乃心,共獎王室,使非族不干吾盟,異類不絕吾好,此孤與太公無貳之所致也。功績未卒,太公殂隕。賢允承統以繼洪業,宣奕世之德,履丕顯之祚,摧嚴敵於鄴都,揚休烈於朔土,顧定疆宇,虎視河外,凡我同盟,莫不景附。何悟青蠅飛於竿旌,無忌游於二壘。使股肱分成二體,胸膂絕為異身。初聞此問,尚謂不然。定聞信來,乃知閼伯實沉之忿已成,棄親即仇之計已決,旃施交於中原,暴尸累於城下。聞之哽咽,若存若亡。昔三王五伯下及戰國,君臣相弒,父子相殺,兄弟相殘,親戚相滅,蓋時有之。然或欲以成王業,或欲以定霸功,皆所謂逆取順守而徼富強於一世也。未有棄親即異,兀其根本,而能全於長世者也。
69 昔齊襄公報九世之仇,士丐卒苟偃之事,是故《春秋》美其義,君子稱其信。夫伯游之恨於齊,未若太公之忿於曹也;宣子之臣承業,未若仁君之繼統也。且君子違難,不適仇國,交絕不出惡聲。況忘先人之仇,棄親戚之好,而為萬世之戒,遺同盟之恥哉。蠻夷戎狄,將有誚讓之言;況我族類而不痛心邪。
70 夫欲立竹帛於當時,全宗祀於一世,豈宜同生分謗,爭校得失乎。若冀州有不弟之傲,無慚順之節;仁君當降志辱身,以濟事為務。事定之後,使天下平其曲直,不亦為高義邪。今仁君見憎於夫人,未若鄭莊之於姜氏;昆弟之嫌,未若重華之於象敖。然莊公卒崇大隧之樂,象敖終受有鼻之封。願捐棄百痾,追攝舊義,複為母子昆弟如初。今整勒士馬,瞻望鵠立。
71 ○魏文帝-與朝歌令吳質書
72 五月十八日丕白:季重無恙!塗路雖局,官守有限,願言之懷,良不可任。足下所治僻左,書問致簡,益用增勞。每念昔日南皮之游,誠不可忘。既妙思六經,逍遙百氏,彈棋間設,終以博弈,高談娛心,哀箏順耳。馳騖北場,旅食南館,浮甘瓜於清泉,沈朱李於寒水。皦日既沒,繼以朗月,同乘並載,以游後園,輿輪徐動,賓從無聲,清風夜起,悲笳微吟,樂往哀來,淒然傷懷。余顧而言,茲樂難常,足下之徒,咸以為然。今果分別,各在一方。元瑜長逝,化為異物,每一念至,何時可言?方今蕤賓紀辰,景風扇物,天氣和暖,眾果具繁。時駕而游,北遵河曲,從者鳴笳以啟路,文學讬乘於後車,節同時異,物是人非,我勞如何!今遣騎到鄴,故使枉道相過。行矣,自愛!丕白。
73 ○魏文帝-與吳質書
74 二月三日丕白:歲月易得,別來行複四年。三年不見,《東山》猶嘆其遠,況乃過之,思何可支。雖書疏往返,未足解其勞結。
75 昔年疾疫,親故多離其災,徐、陳、應、劉,一時俱逝,痛可言邪!昔日游處,行則連輿,止則接席,何曾須臾相失。每至觴酌流行,絲竹並奏,酒酣耳熱,仰而賦詩,當此之時,忽然不自知樂也。謂百年已分,可長共相保;何圖數年之間,零落略盡,言之傷心!頃撰其遺文,都為一集,觀其姓名,已為鬼錄,追思昔游,猶在心目,而此諸子,化為糞壤,可複道哉。
76 觀古今文人,類不護細行,鮮能以名節自立。而偉長獨懷文抱質,恬淡寡欲,有箕山之志,可謂彬彬君子者矣。著《中論》二十餘篇,成一家之言,辭義典雅,足傳於後,此子為不朽矣。德璉常斐然有述作之意,其才學足以著書;美志不遂,良可痛惜。間者歷覽諸子之文,對之抆淚,既病逝者,行自念也。孔璋章表殊健,微為繁富;公斡有逸氣,但未遒耳。其五言詩之善者,妙絕時人。元瑜書記翩翩,致足樂也。仲宣續自善於辭賦,借其體弱,不足起其文;至於所善,古今無以遠過。昔伯牙絕弦於鐘期,仲尼覆醢於子路,痛知音之難遇,傷門人之莫逮。諸子但為未及古人,自一時之雋也。今之存者,已不逮矣。後生可畏,來者難誣,恐吾與足下不及見也。
77 年行已長大,所懷萬端,時有所慮,至通夜不瞑。志意何時,複類昔日,已成老翁,但未白頭耳。光武言:年三十餘,在兵中十歲,所更非一。吾德不及之,年與之齊矣。以犬羊之質,服虎豹之文,無眾星之明,假日月之光,動見瞻觀,何時易乎?恐永不複得為昔日游也。少壯真當努力,年一過往,何可攀援。古人思炳燭夜游,良有以也。頃何以自娛?頗複有所述造否?東望於邑,裁書敘心。丕白。
78 ○曹植-與吳季重書
79 植白季重足下:前日雖因常調,得為密坐,雖宴飲彌日,其於別遠會稀,猶不盡其勞積也。若夫觴酌凌波於前,蕭笳發音於後,足下鷹揚其體,鳳觀虎視,謂蕭、曹不足儔,衛、霍不足作也。左顧右盼,謂若無人,豈非吾子壯志哉?過屠門而大嚼,雖不得肉,貴且快意。當斯之時,願舉泰山以為肉,傾東海以為酒,伐雲夢之竹以為笛,斬泗濱之梓以為箏,食若填巨壑,飲若灌漏卮,其樂固難量,豈非大丈夫之樂哉。然日不我與,曜靈急節,面有逸景之速,別有參差之闊。思欲抑六龍之首,頓羲和之轡,折若木之華,閉蒙汜之谷,天路高邈,良無由緣,懷戀反側,如何如何!
80 得所來訊,文採委曲,曄若春榮,瀏若清風。申詠反覆,曠若複面。其諸賢所著文章,想還所治,複申詠之也。可令憙事小吏,諷而誦之。夫文章之難,非獨今也,古之君子,亦猶病諸。家有千里驥而不珍焉;人懷盈尺,和氏而無貴矣。夫君子而不知音樂,古之達論,謂之通而蔽。墨翟不好伎,何為過朝歌而回車乎?足下好伎,而正值墨氏回車之縣,想足下助我張目也。
81 又聞足下在彼,自有佳政。夫求而不得者有之矣,未有不求而得者也。且改轍而行,非良、樂之御;易民而治,非楚、鄭之政。願足下勉之而已矣。適對嘉賓,口授不悉。往來數相聞。曹植白。
82 ○曹植-與楊德祖書
83 植白:數日不見,思子為勞,想同之也。僕少小好為文章,迄至於今,二十有五年矣。然今世作者,可略而言也:昔仲宣獨步於漢南,孔璋鷹揚於河朔,偉長擅名於青土,公斡振藻於海隅,德璉發跡於北魏,足下高視於上京。當此之時,人人自謂握靈蛇之珠,家家自謂抱荊山之玉。吾王於是設天網以該之,頓八紘以掩之,今悉集茲國矣。然此數子,猶複不能飛軒絕跡,一舉千里。以孔璋之才,不閒於辭賦,而多自謂能與司馬長卿同風,譬畫虎未成,反為狗也。前有書嘲之,反作論盛道僕贊其文。夫鐘期不失聽,於今稱之。吾亦不能妄嘆者,畏後世之嗤餘也。
84 世人之著述,不能無病。僕嘗好人譏彈其文,有不善者,應時改定。昔丁敬禮常作小文,使僕潤飾之。僕自以才不過若人,辭不為也。敬禮謂僕:「卿何所疑難?文之佳惡,吾自得之,後世誰相知定吾文者邪?」吾常嘆此達言,以為美談。昔尼父之文辭,與人通流;至於《春秋》,游、夏之徒乃不能措一辭。過此而言不病者,吾未之見也。蓋有南威之容,乃可以論於淑媛;有龍泉之利,乃可以議於斷割。劉季緒才不能逮於作者,而好詆河文章,掎摭利病。昔田巴毀五帝,罪三王,呰五霸於稷下,一旦而服千人。魯連一說,使終身杜口。劉生之辨,未若田氏;今之仲連,求之不難,可無嘆息乎。人各有好尚:蘭茞蓀蕙之芳,眾人所好,而海畔有逐臭之夫;咸池六莖之發,眾人所共樂,而墨翟有非之之論,豈可同哉。
85 今往僕少小所著辭賦一通,相與夫街談巷說,必有可採,擊轅之歌,有應風雅,匹夫之思,未易輕棄也。辭賦小道,固未足以揄揚大義,彰示來世也。昔揚子云先朝執戟之臣,猶稱壯夫不為也。吾雖德薄,位為蕃侯,猶庶幾戮力上國,流惠下民,建永世之業,留金石之功;豈徒以翰墨為勛績,辭賦為君子哉。若吾志未果,吾道不行,則將採庶官之實錄,辯時俗之得失,定仁義之衷,成一家之言。雖未能藏之於名山,將以傳之於同好。非要之皓首,豈今日之論乎。其言不慚,恃惠子之知我也。明早相迎,書不盡懷。植白。
86 ○吳質-答魏太子箋
87 二月八日庚寅,臣質言:奉讀手命,追亡慮存,恩哀之隆,形於文墨。日月冉冉,歲不與我。昔侍左右,廁坐眾賢,出有微行之游,人有管弦之歡,置酒樂飲,賦詩稱壽,自謂可終始相保,並騁材力,效節明主。何意數年之間,死喪略盡。臣獨何德以堪久長?
88 陳、徐、劉、應,才學所著,誠如來命;惜其不遂,可為痛切。凡此數子,於雍容侍從,實其人也。若乃邊境有虞,群下鼎沸,軍書輻至,羽檄交馳,於彼諸賢,非其任也。往者孝武之世,文章為盛。若東方朔、枚皋之徒,不能持論,即阮、陳之儔也。其唯嚴助、壽王,與聞政事。然皆不慎其身,善謀於國,卒以敗亡,臣竊恥之。至於司馬長卿,稱疾避事,以著書為務,則徐生庶幾焉。而今各逝,已為異物矣。後來君子,實可畏也。
89 伏惟所天,優游典籍之場,休息篇章之圃,發言抗論,窮理盡微,摛藻下筆,鸞龍之文奮矣。雖年齊蕭王,才實百之。此眾議所以歸高,遠近所以同聲也。然年歲若墜,今質已四十二矣,白髮生鬢,所慮日深,實不複若平日之時也。但欲保身敕行,不蹈有過之地,以為知己之累耳。游宴之歡,難可再遇,盛年一過,實不可追。臣幸得下愚之才,值風雲之會,時邁齒耋,猶欲觸胸奮首,展其割裂之用也。不勝慺慺。以來命備悉,故略陳至情。質死罪死罪。
90 ○吳質-在元城與魏太子箋
91 臣質言:前蒙延納,侍宴終日,曜靈匿景,繼以華燈。雖虞卿適趙,平原入秦,受贈千金,浮觴旬日,無以過也。小器易盈,先取沉頓,醒寤之後,不識所言。即以五日到官。
92 初至承前,未知深淺。然觀地形,察土宜,西帶恆山,連岡平代,北鄰柏人,乃高帝之所忌也。重以泜水,漸漬疆宇,喟然嘆息。思淮陰之奇譎,亮成安之失策。南望邯鄲,想廉、藺之風。東接鉅鹿,存李齊之流。都人士女,服習禮教,皆懷慷慨之節。包左車之計,而質暗弱,無以蒞之。若乃邁德種恩,樹之風聲,使農夫逸豫於疆畔,女工吟詠於機抒,固非質之所能也。至於奉遵科教,班揚明令,下無威福之吏,邑無豪俠之傑,賦事行刑,資於故實,抑亦懍懍有庶幾之心。
93 往者嚴助釋承明之歡,受會稽之位;壽王去侍從之娛,統東郡之任,其後皆克複舊職,追尋前軌。今獨不然,不亦異乎。張敞在外,自謂無奇,陳咸憤積,思入京城,彼豈虛談誇論,誑曜世俗哉?斯實薄郡守之榮,顯左右之勤也。古今一揆,先後不貿,焉知來者之不如今?聊以當覲,不敢多云。質死罪死罪。
94 ○吳質-答東阿王書
95 質白:信到,奉所惠貺,發函伸紙,是何文採之巨麗,而慰喻之綢繆乎!夫登東嶽者,然後知眾山之邐辶也也;奉至尊者,然後知百里之卑微也。自旋之初,伏念五六日,至於旬時。精散思越,惘若有失。非敢羨寵光之休,慕猗頓之富。誠以身賤犬馬,德輕鴻毛,至乃歷玄闕,排金門,升玉堂,伏虛檻於前殿,臨曲池而行觴。既威儀虧替,言辭漏渫,雖恃平原養士之懿,愧無毛遂擢穎之才;深蒙薛公折節之禮,而無馮諼三窟之效;屢獲信陵虛左之德,又無候生可述之美。凡此數者,乃質之所以憤積於胸臆,懷眷而悁邑者也。
96 若追前宴,謂之未究,欲傾海為酒,舉山為肉,代竹雲夢,斬梓泗濱,然後極雅意,盡歡情,信公子之壯觀,非鄙人之所庶幾也。若質之志,實在所天,思投印釋黻,朝夕侍坐,鑽仲父之遺訓,覽老氏之要言,對清酤而不酌,抑嘉肴而不享,使西施出帷,嫫母侍側,斯盛德之所蹈,明哲之所保也。若乃近者之觀,實蕩鄙心,秦箏發徽,二八迭奏,塤蕭激於華屋,靈鼓動於座右,耳嘈嘈於無聞,情踊躍於鞍馬。謂可北懾肅慎,使貢其楛矢;南震百越,使獻其白雉,又況權、備,夫何足視乎。
97 還治諷採所著,觀省英瑋,實賦頌之宗,作者之師也。眾賢所述,亦各有志。昔趙武過鄭,七子賦詩,《春秋》列載,以為美談。質小人也,無以承命。又所答貺,辭醜義陋,申之再三,赧然汗下。此邦之人,閒習辭賦,三事大夫,莫不諷誦,何但小吏之有乎?
98 重惠苦言,訓以政事,惻隱之恩,形乎文墨。墨子回車,而質四年雖無德與民,式歌且舞。儒墨不同,固以久矣,然一旅之眾,不足以揚名;步武之間,不足以騁跡。若不改轍易御,將何以效其力哉?今處此而求大功,猶絆良驥之足,而責千里之任;檻猿猴之勢,而望其巧捷之能者也。不勝見恤,謹附遣白答,不敢繁辭。吳質白。
99 ○楊修-答臨淄侯箋
100 修死罪死罪:不待數日,若彌年載。豈由愛顧之隆,使系仰之情深耶?損辱嘉命,蔚矣其文,誦讀反覆,雖諷《雅》《頌》,不複過此。若仲宣之擅漢表,陳氏之跨冀域,徐、劉之顯青、豫,應生之發魏國,斯皆然矣。至於修者,聽採風聲,仰德不暇,自周章於省覽,何遑高視哉。
101 伏惟君侯,少長貴盛,體發、旦之資,有聖善之教,遠近觀者,徒謂能宣昭懿德,光贊大業而已。不複謂能兼覽傳記,留思文章。今乃含王超陳,度越數子矣。觀者駭視而拭目,聽者傾首而竦耳,非夫體通性達,受之自然,其孰能至於此乎。又嘗親見執事握牘持筆,有所造作,若成誦在心,借書於手,曾不斯須少留思慮。仲尼日月,無得逾焉,修之仰望,殆如此矣。是以對鶡而辭,作《暑賦》,彌日而不獻,見西施之容,歸憎其貌者也。
102 伏想執事不知其然,猥受顧錫,教使刊定。《春秋》之成,莫能損益。《呂氏》《淮南》,宇值千金。然而弟子箝口,市人拱手者,聖賢卓犖,因所以殊絕凡庸也。今之賦頌,古詩之流,不更孔公,《風》《雅》無別耳。修家子云,老不曉事,強著一書,悔其少作。若此仲山、周旦之疇,為皆有愆耶?君侯忘聖賢之顯跡,述鄙宗之過言,竊以為未之思也。
103 若乃不忘經國之大美,流千載之英聲,銘功景鐘,書名竹帛,斯自雅量,素所蓄也,豈與文章相妨害哉?輒受所惠,竊備蒙瞍誦詠而已,敢望惠施,以忝莊氏。季緒璅璅,何足以云。反答造次,不能宣備。修死罪死罪。
104 ○薛綜-與諸葛恪書
105 山越恃阻,不賓歷世,緩則首鼠,急則狼顧。皇帝赫然,命將西征。神策內授,武師外震。兵不染鍔,甲不沾汗。元惡既裊,種黨歸義,蕩滌山藪,獻戎十萬。野無遺寇,邑罔殘奸。既埽凶慝,又充軍用。藜伙莠,化為善草,魑魅魍魎,更成虎士。雖實國家威靈之所加,亦信元帥臨履之所致也。雖《詩》美執訊,《易》嘉折首,周之方、召,漢之衛、霍,豈足以談。功軼古人,勛超前世,主上歡然,遙用嘆息。感四牡之遺典,思飲至之舊章,故遣中台近官,迎致犒賜,以旌茂功,以慰劬勞。
106 ○高崧-為會稽王昱與桓溫書
107 寇難宜平,時會宜接,此實為國遠圖,經略大算。能弘斯會,非足下而誰!但以此興師動眾,要當以資實為本。運轉之艱,古人之所難,不可易之於始而不熟慮,須所以深用惟疑,在乎此耳。然異常之舉,眾之所駭,游聲噂口沓,想足下亦少聞之。苟患失之,無所不至。或能望風振擾,一時崩散。如其不然者,則望實並喪,社稷之事去矣。皆由吾暗弱,德信不著,不能鎮靜群庶,保固維城,所以內愧於心,外慚良友。吾與足下雖職有內外,安社稷,保家國,其致一也。天下安危,系之明德。先存寧國,而後圖其外,使王基克隆,大義弘著,所望於足下。區區誠懷,豈可複顧嫌而不盡哉!
108 ○王羲之-與會稽王箋
109 古人恥其君不為堯舜,北面之道,豈不願尊其所事,比隆往代,況遇千載一時之運?顧智力屈於當年,何得不權輕重而處之也。今雖有可欣之會,內求諸己,而所憂乃重於所欣。《傳》云:「自非聖人,外寧必有內憂。」今外不寧,內憂已深。古之弘大業者,或不謀於眾,傾國以濟一時功者,亦往往而有之。誠獨運之明足以邁眾,暫勞之弊終獲永逸者可也。求之於今,可得擬議乎!
110 夫廟算決勝,必宜審量彼我,萬全而後動。功就之日,便當因其眾而即其實。今功未可期,而遺黎殲盡,萬不餘一。且千里饋糧,自古為難,況今轉運供繼,西輸許洛,北入黃河。雖秦政之弊,未至於此,而十室之憂,便以交至。今運無還期,徵求日重,以區區吳越經緯天下十分之九,不亡何待!而不度德量力,不弊不已,此封內所痛心嘆悼而莫敢吐誠。
111 往者不可諫,來者猶可追,願殿下更垂三思,解而更張,令殷浩、荀羨還據合肥、廣陵,許昌、譙郡、梁、彭城諸軍皆還保淮,為不可勝之基,須根立勢舉,謀之未晚,此實當今策之上者。若不行此,社稷之憂可計日而待。安危之機,易於反掌,考之虛實,著於目前,願運獨斷之明,定之於一朝也。
112 地淺而言深,豈不知其未易。然古人處閭閻行陣之間,尚或干時謀國,評裁者不以為譏,況廁大臣末行,豈可默而不言哉!存亡所系,決在行之,不可複持疑後機,不定之於此,後欲悔之,亦無及也。
113 殿下德冠宇內,以公室輔朝,最可直道行之,致隆當年,而未允物望,受殊遇者所以寤寐長嘆,實為殿下惜之。國家之慮深矣,常恐伍員之憂不獨在昔,麋鹿之游將不止林藪而已。願殿下暫廢虛遠之懷,以救倒懸之急,可謂以亡為存,轉禍為福,則宗廟之慶,四海有賴矣。
114 時東土飢荒,羲之輒開倉振貸。然朝廷賦役繁重,吳會憂甚,羲之每上疏爭之,事多見從。又遺尚書僕射謝安書曰:
115 頃所陳論,每蒙允納,所以令下小得蘇息,各安其業。若不耳,此一郡久以蹈東海矣。
116 今事之大者未布,漕運是也。吾意望朝廷可申下定期,委之所司,勿複催下,但當歲終考其殿最。長吏尤殿,命檻車送詣天台。三縣不舉,二千石必免,或可左降,令在疆塞極難之地。
117 又自吾到此,從事常有四五,兼以台司及都水御史行台文符如雨,倒錯違背,不複可知。吾又瞑目循常推前,取重者及綱紀,輕者在五曹。主者蒞事,未嘗得十日,吏民趨走,功費萬計。卿方任其重,可徐尋所言。江左平日,揚州一良刺史便足統之,況以群才而更不理,正由為法不一,牽制者眾,思簡而易從,便足以保守成業
118 倉督監耗盜官米,動以萬計,吾謂誅翦一人,其後便斷,而時意不同。近檢校諸縣,無不皆爾。餘姚近十萬斛,重斂以資奸吏,令國用空乏,良可嘆也。
119 自軍興以來,征役及充運死亡叛散不反者眾,虛耗至此,而補代循常,所在凋困,莫知所出。上命所差,上道多叛,則吏及叛者席卷同去。又有常制,輒令其家及同伍課捕。課捕不擒,家及同伍尋複亡叛。百姓流亡,戶口日減,其源在此。又有百工醫寺,死亡絕沒,家戶空盡,差代無所,上命不絕,事起成十年、十五年,彈舉獲罪無懈息而無益實事,何以堪之!謂自今諸死罪原輕者及五歲刑,可以充此,其減死者,可長充兵役,五歲者,可充雜工醫寺,皆令移其家以實都邑。都邑既實,是政之本,又可絕其亡叛。不移其家,逃亡之患複如初耳。今除罪而充雜役,盡移其家,小人愚迷,或以為重於殺戮,可以絕奸。刑名雖輕,懲肅實重,豈非適時之宜邪!
120 ○王羲之-遺殷浩書
121 知安西敗喪,公私惋怛,不能須臾去懷,以區區江左,所營綜如此,天下寒心,固以久矣,而加之敗喪,此可熟念。往事豈複可追,顧思弘將來,令天下寄命有所,自隆中興之業。政以道勝寬和為本,力爭武功,作非所當,因循所長,以固大業,想識其由來也。
122 自寇亂以來,處內外之任者,未有深謀遠慮,括囊至計,而疲竭根本,各從所志,竟無一功可論,一事可記,忠言嘉謀棄而莫用,遂令天下將有土崩之勢,何能不痛心悲慨也。任其事者,豈得辭四海之責!追咎往事,亦何所複及,宜更虛己求賢,當與有識共之,不可複令忠允之言常屈於當權。今軍破於外,資竭於內,保淮之志非複所及,莫過還保長江,都督將各複舊鎮,自長江以外,羈縻而已。任國鈞者,引咎責躬,深自貶降以謝百姓。更與朝賢思布平政,除其煩苛,省其賦役,與百姓更始。庶可以允塞群望,救倒懸之急。
123 使君起於布衣,任天下之重,尚德之舉,未能事事允稱。當董統之任而敗喪至此,恐闔朝群賢未有與人分其謗者。今亟修德補闕,廣延群賢,與之分任,尚未知獲濟所期。若猶以前事為未工,故複求之於分外,宇宙雖廣,自容何所!知言不必用,或取怨執政,然當情慨所在,正自不能不盡懷極言。若必親征,未達此旨,果行者,愚智所不解也。願複與眾共之。
124 複被州符,增運千石,征役兼至,皆以軍期,對之喪氣,罔知所厝。自頃年割剝遺黎,刑徒竟路,殆同秦政,惟未加參夷之刑耳,恐勝廣之憂,無複日矣。
125 ○王羲之-報殷浩書
126 吾素自無廊廟志,直王丞相時果欲內吾,誓不許之,手跡猶存,由來尚矣,不於足下參政而方進退。自兒娶女嫁,便懷尚子平之志,數與親知言之,非一日也。若蒙驅使,關隴、巴蜀皆所不辭。吾雖無專對之能,直謹守時命,宣國家威德,固當不同於凡使,必令遠近咸知朝廷留心於無外,此所益殊不同居護軍也。漢末使太傅馬日磾慰撫關東,若不以吾輕微,無所為疑,宜及初冬以行,吾惟恭以待命。
127 ○王羲之-與尚書僕射謝安書
128 頃所陳論,每蒙允納,所以令下小得蘇息,各安其業。若不耳,此一郡久以蹈東海矣。
129 今事之大者未布,漕運是也。吾意望朝廷可申下定期,委之所司,勿複催下,但當歲終考其殿最。長吏尤殿,命檻車送詣天台。三縣不舉,二千石必免,或可左降,令在疆塞極難之地。
130 又自吾到此,從事常有四五,兼以台司及都水御史行台文符如雨,倒錯違背,不複可知。吾又瞑目循常推前,取重者及綱紀,輕者在五曹。主者蒞事,未嘗得十日,吏民趨走,功費萬計。卿方任其重,可徐尋所言。江左平日,揚州一良刺史便足統之,況以群才而更不理,正由為法不一,牽制者眾,思簡而易從,便足以保守成業。
131 倉督監耗盜官米,動以萬計,吾謂誅翦一人,其後便斷,而時意不同。近檢校諸縣,無不皆爾。餘姚近十萬斛,重斂以資奸吏,令國用空乏,良可嘆也。
132 自軍興以來,征役及充運死亡叛散不反者眾,虛耗至此,而補代循常,所在凋困,莫知所出。上命所差,上道多叛,則吏及叛者席卷同去。又有常制,輒令其家及同伍課捕。課捕不擒,家及同伍尋複亡叛。百姓流亡,戶口日減,其源在此。又有百工醫寺,死亡絕沒,家戶空盡,差代無所,上命不絕,事起成十年、十五年,彈舉獲罪無懈息而無益實事,何以堪之!謂自今諸死罪原輕者及五歲刑,可以充此,其減死者,可長充兵役,五歲者,可充雜工醫寺,皆令移其家以實都邑。都邑既實,是政之本,又可絕其亡叛。不移其家,逃亡之患複如初耳。今除罪而充雜役,盡移其家,小人愚迷,或以為重於殺戮,可以絕奸。刑名雖輕,懲肅實重,豈非適時之宜邪!
133 ○王羲之-誡謝萬書
134 以君邁往不屑之韻,而俯同群闢,誠難為意也。然所謂通識,正自當隨事行藏,乃為遠耳。願君每與士之下者同,則盡善矣。食不二味,居不重席,此複何有,而古人以為美談。濟否所由。實在積小以致高大,君其存之。
135 ○王羲之-與吏部郎謝萬書
136 古之辭世者或被發陽狂,或污身穢跡,可謂艱矣。今僕坐而獲逸,遂其宿心,其為慶幸,豈非天賜!違天不祥。
137 頃東游還,修植桑果,今盛敷榮,率諸子,抱弱孫,游觀其間,有一味之甘,割而分之,以娛目前。雖植德無殊邈,猶欲教養子孫以敦厚退讓。或以輕薄,庶令舉策數馬,仿佛萬石之風。君謂此何如?
138 比當與安石東游山海,並行田視地利,頤養閒暇。衣食之餘,欲與親知時共歡宴,雖不能興言高詠,銜杯引滿,語田里所行,故以為撫掌之資,其為得意,可勝言邪!常依陸賈、班嗣、楊王孫之處世,甚欲希風數子,老夫志願盡於此也。
139 ○盧諶-贈劉琨書
140 故吏從事中郎盧諶,死罪死罪!諶稟性短弱,當世罕任。因其自然,用安靜退。在木闕不材之資,處雁乏善鳴之分。卷異蘧子,愚殊甯生。匠者時眄,不免饌賓。嘗自思惟,因緣運會,得蒙接事。自奉清塵,於今五稔。謨明之效不著,候人之譏以彰。大雅含弘,量苞山藪。加以待接彌優,款眷逾暱,與運籌之謀,廁宴私之歡。綢繆之旨,有同骨肉,其為知己,古人罔喻。昔聶政殉嚴遂之顧,荊軻慕燕丹之義。意氣之間,靡軀不悔。雖微達節,謂之可庶,然苟曰有情,孰能不懷?故委身之日,夷險已之。事與原違,當忝外役,遂去左右,收跡府朝。蓋本同末異,楊朱興哀;始素終玄,墨翟垂涕。分乖之際,咸可嘆慨,致感之途,或迫乎茲。亦奚必臨路而後長號,睹絲而後歔欷哉?是以仰惟先情,俯覽今遇,感存念亡,觸物眷戀。《易》曰:書不盡言,言不盡意。然則書非盡言之器,言非盡意之具矣。況言有不得至於盡意,書有不得至於盡言邪?不勝猥懣!謹貢詩一篇,抑不足以揄揚弘美,亦以攄其所抱而已。若公肆大惠,遂其厚恩,錫以咳唾之音,慰其違離之意,則所謂咸池酬於北里,夜光報於魚目。諶之原也,非所敢望也。諶死罪、死罪。
141 浚哲惟皇,紹熙有晉。振厥弛維,光闡遠韻。有來斯雍,至止伊順。三台摛朗,四嶽增峻。伊陟佐商,山甫翼周。弘濟艱難,對揚王休。苟非異德,曠世同流。加其忠貞,宣其徽猷。伊諶陋宗,昔遘嘉惠。申以婚姻,著以累世。義等休戚,好同興廢。孰云匪諧?如樂之契!王室喪師,私門播遷。望公歸之,視險忽艱。茲願不遂,中路阻顛。仰悲先意,俯思身愆。大鈞載運,良辰遂往。瞻彼日月,迅過俯仰。感今惟昔,口存心想。借曰如昨,忽為疇曩。疇曩伊何,逝者彌疏。溫溫恭人,慎終如初。覽彼遺音,恤此窮孤。譬彼樛木,蔓葛以敷。妙哉蔓葛,得讬樛木。葉不云布,華不星燭。承侔卞和,質非荊璞。眷同尤良,用乏驥騄。承亦既篤,眷亦既親;飾獎駑猥,方駕駿珍。弼諧靡成,良謀莫陳。無覬狐趙,有與五臣。五臣奚與?契闊百罹。身經險阻,足蹈幽遐。義由恩深,分隨暱加。綢繆委心,自同匪他。昔在暇日,妙尋通理。尤彼意氣,使是節士。情以體生,感以情起。趣舍罔要,窮達斯已。由餘片言,秦人是憚。日磾效忠,飛聲有漢。桓桓撫軍,古賢作冠。來牧幽都,濟厥塗炭。塗炭既濟,寇挫民阜。謬其疲隸,授之朝右。上懼任大,下欣施厚。實祗高明,敢忘所守。
142 相彼反哺,尚在翔禽。孰是人斯,而忍斯心。每憑山海,庶覿高深。遐眺存亡,緬成飛沈。長徽已纓,逝將徙舉。收跡西踐,銜哀東原。曷云塗遼?曾不咫步。豈不夙夜?謂行多露。綿綿女蘿,施於松標。稟澤洪幹,晞陽豐條。根淺難固,莖弱易雕。操彼纖質,承此衝飆。
143 纖質寔微,衝飆斯值;誰謂言精,致在賞意。不見得魚,亦忘厥餌。遺其形骸,寄之深識。 先民頤意,潛山隱機。仰熙丹崖,俯澡綠水。無求於和,自附眾美。慷慨遐蹤,有愧高旨。爰造異論,肝膽楚越。惟同大觀,萬殊一轍。死生既齊,榮辱奚別?處其玄根,廓焉靡結。福為禍始,禍作福階。天地盈虛,寒暑周回。夫差不祀,釁在騰齊。勾踐作伯,祚自會稽。邈矣達度,唯道是杖。形有未泰,神無不暢。如川之流,如淵之量。上弘棟隆,下塞民望。
144 ○劉琨-答盧諶書
145 琨頓首:損書及詩,備辛酸之苦言,暢經通之遠旨。執玩反覆,不能釋手。慨然以悲,歡然以喜。昔在少壯,未嘗檢括。遠慕老莊之齊物,近嘉阮生之放曠。怪厚薄何從而生?哀樂何由而至?自頃輈張,困於逆亂,國破家亡,親友雕殘。負杖行吟,則百憂俱至,塊然獨坐,則哀憤兩集。時複相與舉觴對膝,破涕為笑,排終身之積慘,求數刻之暫歡。譬由疾疢彌年,而欲一丸銷之,其可得乎。夫才生於世,世實須才。和氏之璧,焉得獨曜於郢握?夜光之珠,何得專玩於隨掌?天下之寶,當與天下共之。但分析之日,不能不悵恨耳。然後知聃、周之為虛誕,嗣宗之為妄作也。昔騄驥倚輈於吳阪,長鳴於良樂,知與不知也。百里奚愚於虞而智於秦,遇與不遇也。今君遇之矣,勖之而已!不複屬意於文,二十餘年矣。久廢則無次,想必欲其一反,故稱指送一篇。適足以彰來詩之益美耳。琨頓首頓首。
146 厄運初遘,陽爻在六。乾象棟傾,坤儀舟覆。橫厲糾紛,群妖競逐。火燎神州,洪流華域。彼黍離離,彼稷育育。哀我皇晉,痛心在目。天地無心,萬物同塗。禍淫莫驗,福善則虛。逆有全邑,義無完都。英蕊夏落,毒卉冬敷。如彼龜玉,韞櫝毀諸。芻狗之談,其最得乎?咨餘軟弱,弗克負荷。愆釁仍彰,榮寵屢加。威之不建,禍延凶播。忠隕於國,孝愆於家。斯罪之積,如彼山河。斯釁之深,終莫能磨。鬱穆舊姻,燕婉新婚。裹糧攜弱,匍匐星奔。未輟爾駕,已隳我門。二族偕覆,三孽並根。長慚舊孤,永負冤魂。亭亭孤幹,獨生無伴。綠葉繁縟,柔條修罕。朝採爾實,夕捋爾竿。竿翠豐尋,逸珠盈椀。寔消我憂,憂急用緩。逝將去乎?庭虛情滿。虛滿伊何,蘭桂移植。茂彼春林,瘁此秋棘。有鳥翻飛,不遑休息。匪桐不棲,匪竹不食。永戢東羽,翰撫西翼。我之敬之,廢歡輟職。音以賞奏,味以殊珍。文以明言,言以暢神。之子之往,四美不臻。澄醪覆觴,絲竹生塵。素卷莫啟,幄無談賓。既孤我德,又闕我鄰。光光段生,出幽遷喬。資忠履信,武烈文昭。旌弓騂騂,輿馬翹翹。乃奮長縻,是轡是鑣。何以贈子?竭心公朝。何以敘懷?引領長謠。
147 ○邱遲-與陳伯之書
148 遲頓首:陳將軍足下無恙,幸甚幸甚。將軍勇冠三軍,才為世出,棄燕雀之小志,慕鴻鵠以高翔。昔因機變化,遭遇明主,立功立事,開國稱孤,朱輪華轂,擁旄萬里,何其壯也。如何一旦為奔亡之虜,聞鳴鏑而股戰,對穹廬以屈膝,又何劣邪?
149 尋君去就之際,非有他故,直以不能內審諸己,外受流言,沉迷猖獗,以至於此。聖朝赦罪責功,棄瑕錄用,推赤心於天下,安反側於萬物,此將軍之所知,不假僕一二談也。朱的喋血於友于,張繡剚刃於愛子,漢主不以為疑,魏君待之若舊。況將軍無昔人之罪,而勛重於當世。夫迷途知返,往哲是與,不遠而複,光典攸高。主上屈法,伸恩,吞舟是漏;將軍松柏不剪,親戚安居,高台未傾,愛妾尚在,悠悠爾心,亦何可言。
150 今功臣名將,雁行有序,佩紫懷黃,贊帷幄之謀;乘軺建節,奉疆埸之任,並刑馬作誓,傳之子孫。將軍獨靦顏借命,驅馳氈裘之長,寧不哀哉。夫以慕客超之強,身送東市;姚泓之盛,面縛西都,故知霜露所均,不育異類;姬漢舊邦,無取雜種。北虜僭盜中原,多歷年所,惡積禍盈,理至燋爛。況偽嬖昏狡,自相夷戮,部落攜離,酋豪猜貳。方當系頸蠻邸,懸首槁街;而將軍魚游於沸鼎之中,燕巢於飛幕之上,不亦惑乎!
151 暮春三月,江南草長,雜花生樹,群鶯亂飛。見故國之旗鼓,感生平於疇日,撫弦登陴,豈不愴悢?所以廉公之思趙將,吳子之泣西河,人之情也,將軍獨無情哉?
152 想早勵良規,自求多福。當今皇帝盛明,天下安樂,白環西獻,楛矢東來,夜郎滇池,解辮請職,朝鮮昌海,蹶角受化;唯北狄野心,掘強沙塞之間,欲延歲月之命耳。中軍臨川殿下,明德茂親,總茲戎重,吊民洛油,伐罪秦中。若遂不改,方思僕言。聊布往懷,君其詳之。邱遲頓首。
URN: ctp:ws9624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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