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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cope: 经学历史
Condition : References “孔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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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学历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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凡学不考其源流,莫能通古今之变;不别其得失,无以获从入之途。古来国运有盛衰,经学亦有盛衰;国统有分合,经学亦有分合。历史具在,可明徵也。经学开辟时代,断自孔子删定《六经》为始。孔子以前,不得有经;犹之李耳既出,始著五千之言;释迦未生,不传七佛之论也。《易》自伏羲画卦,文王重卦,止有画而无辞;史迁、扬雄王充皆止云文王重卦,不云作《卦辞》。亦如《连山》、《归藏》止为卜筮之用而已。《连山》、《归藏》不得为经,则伏羲、文王之《易》亦不得为经矣。《春秋》,鲁史旧名,止有其事其文而无其义;亦如晋《乘》、楚《梼杌》止为记事之书而已。晋《乘》、楚《梼杌》不得为经,则鲁之《春秋》亦不得为经矣。古《诗》三千篇,《书》三千二百四十篇,虽卷帙繁多,而未经删定,未必篇篇有义可为法戒。《周礼》出山岩屋壁,汉人以为渎乱不验,又以为六国时人作,未必真出周公。《仪礼》十七篇,虽周公之遗,然当时或不止此数而孔子删定,或并不及此数而孔子增补,皆未可知。观「孺悲学士丧礼于孔子,《士丧礼》于是乎书」,则十七篇亦自孔子始定;犹之删《诗》为三百篇,删《书》为百篇,皆经孔子手定而后列于经也。《易》自孔子作《卦爻辞》、《史记 周本纪》不言文王作《卦辞》,《鲁世家》不言周公作《爻辞》,则《卦辞》、《爻辞》亦必是孔子所作。《彖》、《象》、《文言》,阐发羲、文之旨,而后《易》不仅为占筮之用。《春秋》自孔子加笔削褒贬,为后王立法,而后《春秋》不仅为记事之书。此二经为孔子所作,义尤显著。汉初旧说,分明不误;东汉以后,始疑所不当疑。疑《易》有「盖取诸益」、「盖取诸噬嗑」,谓重卦当在神农前。疑《易》有「当文王与纣之事邪」,谓《卦爻辞》为文王作。疑《爻辞》有「箕子之明夷」、「王用亨于岐山」,谓非文王所作,而当分属周公。于是《周易》一经不得为孔子作;孔《疏》乃谓文王、周公所作为经,孔子所作为传矣。疑《左氏传》韩宣适鲁,见《易象》与鲁《春秋》,有「吾乃今知周公之德」之言,谓周公作《春秋》。于是《春秋》一经不得为孔子作;杜预乃谓周公所作为旧例,孔子所修为新例矣。或又疑孔子无删《诗》、《书》之事,《周礼》、《仪礼》并出周公,则孔子并未作一书;章学诚乃谓周公集大成,孔子非集大成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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孔子所作之经,当知孔子作《六经》之旨。孔子有帝王之德而无帝王之位,晚年知道不行,退而删定《六经》,以教万世。其微言大义实可为万世之准则。后之为人君者,必遵孔子之教,乃足以治一国;所谓「循之则治,违之则乱。」后之为士大夫者,亦必遵孔子之教,乃足以治一身;所谓「君子修之吉,小人悖之凶。」此万世之公言,非一人之私论也。孔子之教何在?即在所作《六经》之内。故孔子为万世师表,《六经》即万世教科书。惟汉人知孔子维世立教之义,故谓孔子为汉定道,为汉制作。当时儒者尊信《六经》之学可以治世,孔子之道可为弘亮洪业、赞扬迪哲之用。朝廷议礼、议政,无不引经;公卿大夫士吏,无不通一艺以上。虽汉家制度,王霸杂用,未能尽行孔教;而通经致用,人才已为后世之所莫逮。盖孔子之以《六经》教万世者,稍用其学,而效已著明如是矣。自汉以后,暗忽不章。其尊孔子,奉以虚名,不知其所以教万世者安在;其崇经学,亦视为故事,不实行其学以治世。特以历代相承,莫之敢废而已。由是古义茫昧,圣学榛芜。孔子所作之《易》,以为止有《十翼》;则孔子于《易》,不过为经作传,如后世笺注家。陈抟又杂以道家之图书,乃有伏羲之《易》、文王之《易》加于孔子之上,而《易》义大乱矣。孔子所定之《诗》、《书》,以为并无义例;则孔子于《诗》、《书》,不过如昭明之《文选》、姚铉之《文粹》,编辑一过,稍有去取。王柏又作《诗疑》、《书疑》,恣意删改,使无完肤,而《诗》、《书》大乱矣。孔子所作之《春秋》,以为本周公之凡例;则孔子于《春秋》,不过如《汉书》之本《史记》、《后汉书》之本《三国志》,钞录一过,稍有增损。杜《注》、孔《疏》又不信一字褒贬,概以为阙文疑义;王安石乃以《春秋》为断烂朝报,而《春秋》几废矣。凡此皆由不知孔子作《六经》教万世之旨,不信汉人之说,横生臆见,诋毁先儒。始于疑经,渐至非圣。或尊周公以压孔子如杜预之说《春秋》是。或尊伏羲、文王以压孔子如宋人之说《易》是。孔子手定之经,非特不用以教世,且不以经为孔子手定,而属之他人。经学不明,孔教不尊,非一朝一夕之故,其所由来者渐矣。故必以经为孔子作,始可以言经学;必知孔子作经以教万世之旨,始可以言经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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孔子以前,未有经名,而已有经说,具见于《左氏内外传》。《内传》所载元亨利贞之解,黄裳元吉之辨,夏后之九功九歌,文武之九德七德,《虞书》数舜功之四凶十六相,以及《外传》之叔向、单穆公、闵马父、左史倚相、观射父、白公子张诸人,或释《诗》,或徵礼,详见王应麟困学纪闻》。非但比汉儒故训为古,且出孔子删订以前。惟是《左氏》浮夸,未必所言尽信。穆姜明随卦之义,何与《文言》尽符;季札在正乐之前,岂能雅颂得所。《困学纪闻》引「克己复礼」「出门如宾」二条,云:「左氏粗闻阙里绪言,每每引用,而辄有更易。穆姜于随举《文言》,亦此类。」《三坟》、《五典》、《八索》、《九邱》见《左氏昭》十二年。《周礼》外史掌《三坟》、《五典》之书;郑《注》「楚灵王所谓《三坟》、《五典》。」据此,则《三坟》、《五典》乃《书》之类。伪孔安国《尚书传序》曰:「伏羲、神农、黄帝之书,谓之《三坟》;少昊、颛顼、高辛、唐、虞之书,谓之《五典》;八卦之说谓之《八索》;九州之志,谓之《九邱》。」其解《三坟》、《五典》,本于郑《注》;《八索》、《九邱》,本于马融。据其说,则《八索》乃《易》之类。皆无明据,可不深究。今所传惟《帝典》;伏生传《尚书》止有《尧典》,而《舜典》即在内;盖二帝合为一书,故《大学》称《帝典》。而宋人伪作《三坟书》。若夫伏羲十言,义著消息;神农并耕,说传古初。黄帝、颛顼之道,具在丹书;少皞纪官之名,创于白帝。洪荒已远,文献无徵;有裨博闻,无关闳旨。惟伏羲十言之教,于八卦之外,增消、息二字,郑、荀、虞《易》皆本之以立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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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制》「乐正崇四术,立四教,顺先王《诗》、《书》、《礼》、《乐》以造士。春、秋教以礼、乐,冬、夏教以《诗》、《书》。」《文献通考》应氏曰:「乐正崇四术以训士,则先王之《诗》、《书》、《礼》、《乐》其设教固已久。《易》虽用于卜筮,而精微之理非初学所可语;《春秋》虽公其记载,而策书亦非民庶所得尽窥。故《易象》、《春秋》,韩宣子适鲁始得见之。则诸国之教未必尽备六者。盖自夫子删定赞修笔削之馀,而后传习滋广,经术流行。」案应氏之说近是而未尽也。文王重六十四卦,见《史记 周本纪》,而不云作《卦辞》;《鲁周公世家》亦无作《爻辞》事。盖无文辞,故不可以教士。若当时已有《卦爻辞》,则如后世御纂、钦定之书,必颁学官以教士矣。观乐正之不以《易》教,知文王、周公无作《卦爻辞》之事。《春秋》,国史相传,据事直书,有文无义,故亦不可以教士。若当时已有褒贬笔削之例,如朱子《纲目》有《发明》、《书法》,亦可以教士矣。观乐正之不以《春秋》教,知周公无作《春秋》凡例之事。《论衡须颂篇》曰:「问说《书》者『钦明文思』以下,谁所言也?曰:篇家也。篇家谁也?孔子也。」匡衡上疏曰:「孔子论《诗》,以《关雎》为首。」张超《诮青衣赋》曰:「周渐将衰,康王晏起。毕公喟然,深思古道。感彼关雎,德不双侣。孔氏大之,列冠篇首。」是汉人以为《诗》、《书》皆孔子所定,而《易》与《春秋》更无论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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孔子出而有经之名。《礼记经解》「孔子曰:入其国,其教可知也:其为人也,温柔敦厚,《诗》教也;疏通知远,《书》教也;广博易良,《乐》教也;洁静精微,《易》教也;恭俭庄敬,《礼》教也;属辞比事,《春秋》教也。」始以《诗》、《书》、《礼》、《乐》、《易》、《春秋》为《六经》。然篇名《经解》,而孔子口中无经字。《庄子 天运篇》「孔子谓老聃曰:丘治《诗》、《书》、《礼》、《乐》、《易》、《春秋》六经。」孔子始明言经。或当删定《六经》之时,以其道可常行,正名为经。又《庄子 天道篇》「孔子西藏书于周室,……往见老聃,而老聃不许,于是翻十二经以说。」《经典释文》「说者云:《诗》、《书》、《礼》、《乐》、《易》、《春秋》,又加《六纬》,合为十二经也。一说云:《易》上、下经并《十翼》,为十二。又一云:《春秋》十二公经也。」三说不同,皆可为孔子时正名为经之证。经名正,而惟皇建极,群下莫不承流;如日中天,众星无非拱向矣。龚自珍曰:「仲尼未生,先有《六经》;仲尼既生,自明不作;仲尼曷尝率弟子使笔其言以自制一经哉!」如龚氏言,不知何以解夫子之作《春秋》。是犹惑于刘歆、杜预之说,不知孔子以前不得有经之义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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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经》之外,有《孝经》,亦称经。《孝经纬钩命诀》「孔子曰:吾志在《春秋》,行在《孝经》。」又曰:「《春秋》属商,《孝经》属参。」是孔子已名其书为《孝经》。其所以称经者,《汉书艺文志》曰:「夫孝,天之经,地之义,民之行也。举大者言,故曰《孝经》。」郑注《孝经序》曰:「《孝经》者,三才之经纬,五行之纲纪。孝为百行之首;经者,不易之称。」郑注《中庸》「大经大本」曰:「大经谓《六艺》,而指《春秋》也;大本,《孝经》也。」汉人推尊孔子,多以《春秋》、《孝经》并称。《史晨奉祀孔子庙碑》云:「乃作《春秋》,复演《孝经》。」《百石卒史碑》云:「孔子作《春秋》,制《孝经》。」盖以《诗》、《书》、《易》、《礼》为孔子所修,而《春秋》、《孝经》乃孔子所作也。郑康成《六艺论》云:「孔子以《六艺》题目不同,指意殊别,恐道离散,后世莫知根源,故作《孝经》以总会之。」据郑说,是《孝经》视诸经为最要,故称经亦最先。魏文侯已有《孝经传》,是作传者亦视诸经为先,与子夏《易传》同时矣。二书,《艺文志》皆不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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删定《六经》之旨,见于《史记》。《孔子世家》云:「孔子之时,周室微而礼、乐废,《诗》、《书》缺。追述三代之礼,序《书》传,上纪唐、虞之际,下至秦缪,编次其事。曰:『夏礼,吾能言之,杞不足徵也;殷礼,吾能言之,宋不足徵也;足,则吾能征之矣。』观殷、夏所损益,曰:『后虽百世可知也;以一文一质。周监二代,郁郁乎文哉!吾从周。』故《书》传、《礼》记自孔氏。孔子语鲁太师:『乐其可知也。始作,翕如;纵之,纯如,皦如,绎如也,以成。』『吾自卫反鲁,然后乐正,雅颂各得其所。』古者《诗》三千馀篇,及至孔子,去其重,取可施于礼义。上采契、后稷,中述殷、周之盛,至幽、厉之缺,始于衽席。故曰:『《关雎》之乱,以为《风》始;《鹿鸣》为《小雅》始;《文王》为《大雅》始;《清庙》为《颂》始。』三百五篇,孔子皆弦歌之,以求合《韶》、《武》雅颂之音。礼乐自此可得而述,以备王道,成六艺。孔子晚而喜《易》,序《彖》、《系》、《象》、《说卦》、《文言》。读《易》,韦编三绝,曰;『假我数年,若是,我于《易》则彬彬矣。』孔子以《诗》、《书》、《礼》、《乐》教弟子,盖三千焉;身通六艺者,七十有二人。」据此,则删定《六经》,《书》与《礼》相通,《诗》与《乐》相通,而《礼》、《乐》又相通。《诗》、《书》、《礼》、《乐》教弟子三千,而通六艺止七十二人;则孔门设教,犹乐正四术之遗,而《易》、《春秋》非高足弟子莫能通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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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史记》以《春秋》别出于后,云:「子曰:『弗乎!弗乎!君子疾殁世而名不称焉。吾道不行矣!吾何以自见于后世哉!』乃因史记作《春秋》,上至隐公,下讫哀公十四年。据鲁,亲周,故殷;运之三代,约其文辞而指博。故吴、楚之君自称王,而《春秋》贬之曰子;践土之会,实召周天子,而《春秋》讳之曰『天王狩于河阳』。推此类以绳当世贬损之义。后有王者,举而开之,《春秋》之义行则天下乱臣贼子惧焉。孔子在位,听讼、文辞有可与人共者,弗独有也,至于为《春秋》,笔则笔,削则削,子夏之徒不能赞一辞。弟子受《春秋》,孔子曰:『后世知丘者以《春秋》,罪丘者亦以《春秋》。』」案《史记》以《春秋》别出于后,而解说独详,盖推重孔子作《春秋》之功比删订诸经为尤大,与孟子孔子作《春秋》比禹抑洪水、周公兼夷狄相似。其说《春秋》大义,亦与《孟子》、《公羊》相合,知有据鲁、亲周、故殷之义,则知《公羊》家三科九旨之说未可非矣。知有绳当世贬损之文,则知《左氏》家经承旧史、史承赴告之说不足信矣。知有后世知丘罪丘之言,则知后世以史视《春秋》,谓褒善贬恶而已者,尤大谬矣。程子曰:「后世以史视《春秋》,谓褒善贬恶而已,至于经世之大法,则不知也。」切中汉以后说春秋之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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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名昉自孔子,经学传于孔门。《韩非子显学篇》云:「孔子之后,儒分为人,有子张氏、子思氏、颜氏、孟氏、漆雕氏、仲良氏、公孙氏、乐正氏之儒。」陶潜《圣贤群辅录》云:「颜氏传《诗》,为讽谏之儒;孟氏传《书》,为疏通致远之儒;漆雕氏传《礼》,为恭俭庄敬之儒;仲良氏传《乐》,为移风易俗之儒;乐正氏传《春秋》,为属辞比事之儒;公孙氏传《易》,为洁静精微之儒。」诸儒皆不传,无从考其家法;可考者,惟卜氏子夏。洪迈容斋随笔》云:「孔子弟子,惟子夏于诸经独有书。虽传记杂言未可尽信,然要为与他人不同矣。于《易》则有《传》。于《诗》则有《序》。而《毛诗》之学,一云:子夏授高行子,四传而至小毛公;一云:子夏传曾申,五传而至大毛公。于《礼》则有《仪礼丧服》一篇,马融王肃诸儒多为之训说。于《春秋》所云不能赞一辞,盖亦尝从事于斯矣。公羊高实受之于子夏。榖梁赤者,《风俗通》亦云子夏门人。于《论语》,则郑康成以为仲弓、子夏等所撰定也。后汉徐防上疏曰:『《诗》、《书》、《礼》、《乐》,定自孔子;发明章句,始于子夏。』斯其证云。」朱彝尊经义考》云:「孔门自子夏兼通《六艺》而外,若子木之受《易》,子开之习《书》,子舆之述《孝经》,子贡之问《乐》,有若、仲弓、闵子骞、言游之撰《论语》;而传《士丧礼》者,实孺悲之功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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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非子》言八儒有颜氏;孔门弟子,颜氏有八,未必即是子渊。八儒有子思氏;《子思》二十三篇列《汉志》儒家,今亡。沈约谓《礼记中庸》、《表记》、《坊记》、《缁衣》皆取《子思子》。然则《坊记》、《表记》、《缁衣》之「子言之」、「子曰」,或即子思子之言,故中有引《论语》一条。后人以此疑非孔子之言;解此,可无疑矣。诸篇引《易》、《书》、《诗》、《春秋》,皆可取证古义。刘瓛以《缁衣》为公孙尼子所作,沈约以《乐记》取《公孙尼子》,或即八儒之公孙氏欤?《曾子》十八篇,《汉志》列儒家,今存十篇于《大戴礼记》中:《曾子立事》弟一,《曾子本孝》弟二;《曾子立孝》弟三,《曾子大孝》弟四,《曾子事父母》弟五,《曾子 制言上》弟六,《曾子制言中》弟七,《曾子 制言下》弟八,《曾子 疾病》弟九,《曾子 天员》弟十。中引经义,皆极纯正;《天员篇》尤足见大贤之学无不通云。「单居离问于曾子曰:『天员而地方者,诚有之乎?』曾子曰:『天之所生上首,地之所生下首;上首之谓员,下首之谓方。如诚天员而地方,则是四角之不掩也。』」据曾子说,谓员谓方,谓其道,非谓其形。方员同积,员者不能掩方之四角。今地为天所掩,明地在天中。天体浑员,地体亦员,与地球之说合。《周髀算经》、《黄帝内经》皆言地员,非发自西人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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孔子所定谓之经;弟子所释谓之传,或谓之记;弟子展转相授谓之说。惟《诗》、《书》、《礼》、《乐》、《易》、《春秋》六艺乃孔子所手定,得称为经。如释家以佛所说为经,禅师所说为律论也。《易》之《系辞》,《礼》之《丧服》,附经最早;而《史记》称《系辞》为传,以《系辞》乃弟子作,义主释经,不使与正经相混也;《丧服传》,子夏作,义主释礼,亦不当与丧礼相混也。《论语》记孔子言而非孔子所作,出于弟子撰定,故亦但名为传;汉人引《论语》多称传。《孝经》虽名为经,而汉人引之亦称传,以不在六艺之中也。汉人以《乐经》亡,但立《诗》、《书》、《易》、《礼》、《春秋》五经博士,后增《论语》为六,又增《孝经》为七。唐分三《礼》、三《传》,合《易》、《书》、《诗》为九。宋又增《论语》、《孝经》、《孟子》、《尔雅》为十三经。皆不知经传当分别,不得以传记概称为经也。《易》之《系辞》即卦爻辞;今之《系辞》乃《系辞》传,盖商瞿诸人所作,故其中明引子曰。《释文》,王肃本有传字。《史记》引《系辞》,谓之《易大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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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史记 儒林传》曰:「今上即位,赵绾、王臧之属明儒学,而上亦乡之。于是招方正贤良文学之士。自是之后,言《诗》于鲁则申培公,于齐则辕固生,于燕则韩太傅。言《尚书》,自济南伏生。言《礼》,自鲁高堂生。言《易》,自灾川田生。言《春秋》,于齐、鲁自胡毋生,于赵自董仲舒。」申公传曰:「申公者,鲁人也。……独以《诗经》为训以教。无传疑;疑者则阙不传。……弟子为博士者十馀人,……至于大夫、郎中、掌故以百数。言《诗》虽殊,多本于申公。」辕固生传曰:「辕固生者,齐人也。以治《诗》,孝景时为博士。……齐言《诗》,皆本辕固生也。诸齐人以《诗》显贵,皆固之弟子。」韩婴传曰:「韩生者,燕人生。孝文帝时,为博士。……推《诗》之意,而为《内外传》数万言。其语颇与齐、鲁间殊,其归一也。……燕、赵间言《诗》者由韩生。」传言《诗》,止有鲁、齐、韩三家,而无《毛诗》。伏生传曰:「伏生者,济南人也。故为秦博士。孝文帝时,欲求能治《尚书》者,天下无有,乃闻伏生能治,欲召之。是时,伏生年九十馀,老,不能行,于是乃诏太常,使掌故朝错往受之。秦时焚书,伏生壁藏之;其后兵大起,流亡。汉定,伏生求其书,亡数十篇,独得二十九篇,即以教于齐、鲁之间。学者由是颇能言《尚书》。诸山东大师无不涉《尚书》以教矣。……孔氏有《古文尚书》,而安国以今文读之,因以起其家,《逸书》得十馀篇,盖《尚书》滋多于是矣。」传言《尚书》,止有伏生;虽乃孔氏古文,而不云安国作传。高堂生传曰:「诸学者多言《礼》,而鲁高堂生最。本《礼》固自孔子时而其经不具;及至秦焚书,书散亡益多。于今独有《士礼》,高堂生能言之。」传言《礼》,止有《仪礼》,而无周官。田何传曰:「自鲁商瞿受《易》孔子,……传……六世至齐人田何,字子庄,而汉兴。田何传东武人王同子仲,子仲传灾川人杨何。……言《易》者本于杨何之家。」传言《易》,止有杨何,而无费氏古文。董仲舒曰:「董仲舒,广川人也。以治《春秋》,孝景时为博士。……汉兴,至于五世之间,唯董仲舒名为明于《春秋》;其传,公羊氏也。」胡毋生传曰:「胡毋生,齐人也。孝景时,为博士。……齐之为《春秋》者,多受胡毋生公孙弘亦颇受焉。瑕丘江生为《榖梁春秋》。自公孙弘得用,尝集比其义,卒用董仲舒。」传言《春秋》,唯《公羊董》、胡二家;略及《榖梁》,而不言左氏。史迁当时盖未有《毛诗》、《古文尚书》、《周官》、《左氏》诸古文家也。经学至汉武始昌明,而汉武时之经学为最纯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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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歆《移博士书》又曰:「鲁共王得古文,《逸礼》有三十九篇,《书》十六篇,及《春秋》左氏丘明所修,皆古文旧书。」而诋博士「抑此三学,以《尚书》为备,谓《左氏》为不传《春秋》。」案此乃前汉经师不信古文之明证也。以《尚书》为备,即王充论衡》云:「或说《尚书》二十九篇者,法曰疑北字误斗与七宿。四七二十八篇,其一曰斗矣。故二十九是也。」《尚书》百篇,其序略见《史记》;伏生传篇止二十九,汉人以为即此已足,故有配斗与二十八宿之说。若《逸书》十六篇,其目见于马、郑所传,绝无师说。马、郑本出杜林,未知即刘歆所云孔壁古文否。伪孔篇目,与马、、郑又不符,其伪更不待辨。谓《左氏》为不传《春秋》,即范升云:「《左氏》不祖孔子,而出于丘明,师徒相传又无其人」是也。《释文序录》,左丘明作传授曾申,递传至张苍、贾谊,传授如此分明,何得谓相传无人。而范升云云,足见《序录》乃后出之说,汉人所未见也。《史记》称《左氏春秋》,不称《春秋左氏传》,盖如《晏子春秋》、《吕氏春秋》之类,别为一书,不依傍圣经。《汉书》刘歆传曰:「初《左氏传》多古字古言,学者传训故而已,及歆治《左氏》,引传文以解经,转相发明,由是章句义理备焉。」据歆传,刘歆以前,《左氏》传文本不解经,故博士以为《左氏》不传《春秋》。近人刘逢禄以为《左氏》凡例书法皆刘歆窜入者,由《史》、《汉》之说推之也。《汉书艺文志》曰:「鲁共王得《古文尚书》及《礼记》、《论语》、《孝经》,皆古字也。」据此,则共王得孔壁古文,不止《逸礼》、《尚书》,并有《礼记》、《论语》、《孝经》。《尚书古文经》四十六卷,《论语》古二十一篇,《孝经》古孔氏一篇,皆明见《艺文志》。《志》于《礼》但云:《礼古经》五十六卷,《经》七十篇,当作十七篇,即今《仪礼》。《记》百三十一篇,无《礼记》;而今之《礼记》亦无今古文之分。《志》云《礼记》,即《礼古经》与《记》。《仪礼》有今古文之别;郑注云:「古文作某,今文作某」是也。郑以《古论语》校《鲁论》,见《经典释文》,云:「鲁读某为某,今从古。」《孝经》古孔氏,许慎尝遣子冲上《说文》,并上其古文说。桓谭《新论》以为今异者四百馀字。其书亡不可考。隋刘炫伪作《古文孝经》,唐、宋人多惑之。浅人但见古文二字,即为所震,不敢置议,不知前汉经师并不信古文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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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汉经学有今古文之分。今古文所以分,其先由于文字之异。今文者,今所谓隶书,世所传熹平《石经》及孔庙等处汉碑是也。古文者,今所谓籀书,世所传岐阳石鼓及《说文》所载古文是也。隶书,汉世通行,故当时谓之今文;犹今人之于楷书,人人尽识者也。籀书,汉世已不通行,故当时谓之古文;犹今人之于篆、隶,不能人人尽识者也。凡文字必人人尽识,方可以教初学。许慎孔子写定六经,皆用古文;然则,孔氏与伏生所藏书,亦必是古文。汉初发藏以授生徒,必改为通行之今文,乃便学者诵习。故汉立博士十四,皆今文家。而当古文未兴之前,未尝别立今文之名。《史记儒林传》云:「孔氏有《古文尚书》,而安国以今文读之,」乃就《尚书》之古今文字而言。而鲁、齐、韩《诗》,《公羊春秋》,《史记》不云今文家也。至刘歆始增置《古文尚书》、《毛诗》、《周官》、《左氏春秋》。既立学官,必创说解。后汉卫宏、贾逵、马融又递为增补,以行于世,遂与今文分道扬镳。许慎五经异义》有《古尚书说》、《今尚书》夏侯欧阳说,《古毛诗》说、《今诗》韩鲁说,《古周礼》说、《今礼》戴说,《古春秋》左氏说、《今春秋》公羊说,《古孝经》说、《今孝经》说,皆分别言之,非惟文字不同,而说解亦异矣。
28
太史公书成于汉武帝时经学初昌明、极纯正时代,间及经学,皆可信据。云「孔子晚而喜《易》,序《彖》、《系》、《象》、《说卦》、《文言》」,则以《序卦》、《杂卦》为孔子作者非矣。云「文王囚于里,重八卦为六十四卦」,则以为伏羲重卦,又以为神农,以为夏禹者,皆非矣。云「伏生独得二十九篇」,则二十九篇外无师传矣。其引《书》义,以大麓为山麓,旋机玉衡为北斗,文祖为尧太祖,丹朱为允子朱,二十二人中有彭祖,「夔曰」八字实为衍文,《般庚》作于小辛之时,《微子》非告比干、箕子,《君奭》为居摄时作,《金縢》在周公薨后,《文侯之命》乃命晋重,鲁公《费誓》初代守国。凡此故实,具有明徵,则后人臆解《尚书》,变乱事实者,皆非矣。云「《诗》三百篇,孔子皆弦歌之,以合《韶》、《武》雅颂之音」,则朱子以为淫人自言,王柏以为杂有郑、卫者,非矣。既云「《关雎》为《风》始,《鹿鸣》为《小雅》始」;而又云「周道缺,诗人本之衽席,《关雎》作;仁义陵迟,《鹿鸣》刺焉。」本《鲁诗》,以《关雎》、《鹿鸣》为陈古刺今,则毛、郑以下皆以《关雎》属文王,又以为后妃求淑女,非矣。云「正考父善宋襄公,作《商颂》」,则毛、郑以为正考父得《商颂》于周太师,非矣。云「《春秋》笔削,子夏不能赞一辞」,则杜预以为「周公之志,仲尼从而明之」者,非矣。云「七十子之徒口受其传指」,于后别出鲁君子左丘明云云,则知丘明不在弟子之列,亦未尝口受传指,荀崧以为孔子作《春秋》,丘明造膝亲受者,非矣。荀悦申鉴》曰:「仲尼作经,本一而已;古今文不同,而皆自谓真本经。古今先师,义一而已;异家别说,而皆自谓真本说。」案今古文皆述圣经,尊孔教,不过文字说解不同而已;而其后古文家之横决,则有不可训者。《左氏》昭二年传:「韩宣子来聘,见《易象》与鲁《春秋》,曰:『周礼尽在鲁矣。吾乃今知周公之德与周之所以王也。』」夫鲁《春秋》即孟子与《乘》、《梼杌》并称者,止有其事其文而无其义。既无其义,不必深究;而杜预据此孤证,遂以传中五十凡例皆出周公,书、不书、先书、故书、不言、不称、书曰之类乃为孔子新例。如此,则周公之例多,孔子之例少;周公之功大,孔子之功小。夺尼山之笔削,上献先君;饰冢宰之文章,下诬后圣。故唐时以周公为先圣,孔子为先师;孔子止配享周公,不得南面专太牢之祭。刘知几《史通惑经》、《申左》极诋《春秋》之略,不如《左氏》之详。非圣无法,并由此等谬说启之。孔疏云:「先儒之说《春秋》者多矣,皆以丘明作传,说仲尼之经,凡与不凡无新旧之例。」据此,则杜预以前未有云周公作凡例者。陆淳曰:「按其传例云:弑君称君,君无道也。……然则周公先设弑君之义乎?」驳难极明,杜之谬说不待辨矣。若《易》象则伏羲画卦,文王重卦,孔子系辞,故曰「《易》历三圣。」而郑众、贾逵、马融等皆以为周公作《爻辞》,或亦据韩宣子之说,与《易》历三圣不合矣。刘歆以《周官》为周公致太平之迹;《周礼》一书遂巍然为古文大宗,与今文抗衡;周公亦遂与孔子抗衡,且驾孔子而上之矣。太史公曰:「言六艺者,折衷于孔子。」徐防曰:「《诗》、《书》、《礼》、《乐》定自孔子。」六经皆孔子手订,无有言周公者。作《春秋》尤孔子特笔,自孟子及两汉诸儒,皆无异辞。孟子孔子作《春秋》比禹抑洪水、周公兼夷狄驱猛兽;又引孔子其义窃取之言,继舜、禹、汤、文、武、周公之后;足见孔子功继群圣,全在《春秋》一书。尊孔子者,必遵前汉最初之古义,勿惑于后起之歧说。与其信杜预之言,降孔子于配享周公之列;不如信孟子之言,尊孔子以继禹、周公之功也。
31
汉崇经术,实能见之施行。武帝罢黜百家,表章六经,孔教已定于一尊矣。然武帝、宣帝皆好刑名,不专重儒。盖宽饶谓以法律为《诗》、《书》,不尽用经术也。元、成以后,刑名渐废。上无异教,下无异学。皇帝诏书,群臣奏议,莫不援引经义,以为据依。国有大疑,辄引《春秋》为断。一时循吏多能推明经意,移易风化,号为以经术饰吏事。汉治近古,实由于此。盖其时公卿大夫士吏未有不通一艺者也。后世取士偏重文辞,不明经义;为官专守律例,不引儒书。既不用经学,而徒存其名;且疑经学为无用,而欲并去其实。观两汉之已事,可以发思古之幽情。孔子道在《六经》,本以垂教万世;惟汉专崇经术,犹能实行孔教。虽《春秋》太平之义,《礼运》大同之象,尚有未逮;而三代后政教之盛,风化之美,无有如两汉者。降至唐、宋,皆不能及。尊经之效,已有明徵。若能举太平之义、大同之象而实行之,不益见玄圣缀学立制真神明之式哉?此顾炎武所云「光武、明、章果有变齐至鲁之功,而惜其未纯乎道」也。
32
汉有一种天人之学而齐学尤盛。《伏传》五行,《齐诗》五际,《公羊春秋》多言灾异,皆齐学也。《易》有象数占验,《礼》有明堂阴阳,不尽齐学,而其旨略同。当时儒者以为人主至尊,无所畏惮,借天象以示儆,庶使其君有失德者犹知恐惧修省。此《春秋》以元统天、以天统君之义,亦《易》神道设教之旨。汉儒藉此以匡正其主。其时人主方崇经术,重儒臣,故遇日食地震,必下诏罪己,或责免三公。虽未必能如周宣之遇灾而惧,侧身修行,尚有君臣交儆遗意。此亦汉时实行孔教之一证。后世不明此义,谓汉儒不应言灾异,引谶纬,于是天变不足畏之说出矣。近西法入中国,日食、星变皆可豫测,信之者以为不应附会灾祥。然则,孔子《春秋》所书日食、星变,岂无意乎?言非一端,义各有当,不得以今人之所见轻议古人也。
36
王充论衡》曰:「夫五经亦汉家之所立;儒生善政大义皆出其中;董仲舒表《春秋》之义,稽合于律,无乖异者。然则,《春秋》,汉之经。孔子作,垂遗于汉。」案王仲任以孔子制作垂遗于汉,此用《公羊春秋》说也。《韩敕碑》云:「孔子近圣,为汉定道。」《史晨碑》云:「西狩获麟,为汉制作。」欧阳修以汉儒为狭陋,孔子作《春秋》,岂区区为汉而已哉!不知圣经本为后世立法,虽不专为汉,而继周者汉,去秦闰位不计,则以圣经为汉制作,固无不可。且在汉当言汉;推崇当代,即以推崇先圣。如欧阳修生于宋,宋尊孔子之教,读孔子之经,即谓圣经为宋制法,亦无不可。今人生于大清,大清尊孔子之教,读孔子之经,即谓圣经为清制法,亦无不可。欧公之言何拘阂之甚乎!汉经学所以盛,正以圣经为汉制作,故得人主尊崇。此儒者欲行其道之苦衷,实圣经通行万世之公理。或疑获麟制作,出自谶纬家言;赤鸟端门,事近荒唐,词亦鄙俚;《公羊传》并无明说,何休不应载入《解诂》。然观《左氏传》「其处者为刘氏」,孔疏云:「插注此辞,将以媚世。明帝时,贾逵上疏云:『五经皆无证图谶明刘氏为尧后者,而《左氏》独有明文。』窃谓前世藉此欲求道通,故后引之以为说耳。」据疏,是后汉尚谶记;不引谶记,人不尊经。而《左氏》家增窜传文,《公羊》家但存其说于注,则《公羊》家引谶之罪视《左氏》家当未减矣。
47
郑学出而汉学衰,王肃出而郑学亦衰。肃善贾、马之学,而不好郑氏。贾逵、马融皆古文学,乃郑学所自出。肃善贾、马而不好郑,殆以贾、马专主古文,而郑又附益以今文乎?案王肃之学,亦兼通今古文。肃父朗师杨赐,杨氏世传欧阳《尚书》;洪亮吉传经表》以王肃为伏生十七传弟子,是肃尝习今文;而又治贾、马古文学。故其驳郑,或以今文说驳郑之古文,或以古文说驳郑之今文。不知汉学重在颛门,郑君杂糅今古,近人议其败坏家法,肃欲攻郑,正宜分别家法,各还其旧,而辨郑之非,则汉学复明,郑学自废矣。乃肃不惟不知分别,反效郑君而尤甚焉。伪造孔安国《尚书传》、《论语孝经注》、《孔子家语》、《孔丛子》,共五书,以互相证明;讬于孔子及孔氏子孙,使其徒孔衍为之证。不思《史》、《汉》皆云安国早卒,不云有所撰述;伪作三书,已与《史》、《汉》不合矣。而《家语》、《孔丛子》二书,取郊庙大典礼两汉今古文家所聚讼不决者,尽讬于孔子之言,以为定论。不思汉儒议礼聚讼,正以去圣久远,无可据依。故石渠、虎观,天子称制临决。若有孔子明文可据,群言淆乱折诸圣,尚安用此纷纷为哉!肃作《圣证论》,以讥短郑君;盖自谓取证于圣人之言;《家语》一书,是其根据。其注《家语》,如五帝、七庙、郊丘之类,皆牵引攻郑之语,适自发其作伪之覆。当时郑学之徒皆云「《家语》,王肃增加。」或云王肃所作。是肃所谓圣证,人皆知其不出于圣人矣。孙志祖《家语疏证》已明著其伪。
49
世传《十三经》注,除《孝经》为唐明皇御注外,汉人与魏、晋人各居其半。郑君笺《毛诗》,注《周礼》、《仪礼》、《礼记》;何休注《公羊传》;赵岐注《孟子》;凡六经,皆汉人注。孔安国《尚书传》,王肃伪作;王弼《易注》;何晏《论语集解》;凡三经,皆魏人注。杜预《左传集解》;范宁《榖梁集解》;郭璞《尔雅注》;凡三经,皆晋人注。以注而论,魏、晋似不让汉人矣;而魏、晋人注卒不能及汉者:孔《传》多同王肃,孔《疏》已有此疑;宋吴棫与朱子及近人阎若璩、惠栋历诋其失,以为伪作;丁晏尚书馀论》,考定其书实出王肃。据《晋书 荀崧传》,崧疏称武帝时置博士,已有孔氏,是晋初已立学。永嘉之乱亡失,东晋时梅颐复献之,非梅颐伪作也。王弼、何晏祖尚玄虚,范宁常论其罪浮于桀、纣。王弼《易注》,空谈名理,与汉儒朴实说经不似;故宋赵师秀云:「辅嗣《易》行无汉学。」何晏《论语集解》合包、周之《鲁论》,孔、马之《古论》,而杂糅莫辨。所引孔注,亦是伪书;如「孰谓鄹人之子知礼乎」,孔注「鄹,孔子父叔梁纥所治邑」,不自称几世祖,此大可疑者。丁晏谓孔注亦王肃伪作。杜预《左传集解》多据前人说解,而没其名,后人疑其杜撰。谅暗短丧,倡为邪说。《释例》于「凡弑君称君,君无道也」一条,亟扬其波。郑伯射王中肩之类,曲为出脱。焦循论预背父党篡之罪,谓为司马氏饰,其注多伤名教,不可为训。范宁《榖梁集解》,虽存《榖梁》旧说,而不专主一家。序于三传皆加诋諆,宋人谓其最公。此与宋人门径合耳;若汉时,三传各守颛门,未有兼采三传者也。郭璞《尔雅注》亦没前人说解之名,馀萧客谓为攘善无耻。此皆魏、晋人所注经,准以汉人著述体例,大有迳庭,不止商、周之判。盖一坏于三国之分鼎,再坏于五胡之乱华,虽绪论略传,而宗风已坠矣。
52
《北史》又云;「汉世郑氏并为众经注解,服虔、何休各有所说。郑,《易》、《诗》、《书》、《礼》、《论语》、《孝经》;虔,《左氏春秋》;休,《公羊传》;大行于河北。」案汉儒经注,当时存者,止此三家;河北大行,可谓知所宗尚。而据《北史》,河、洛主服氏《左传》外,不闻更有何氏《公羊》;且云:「《公羊》、《榖梁》,多不措意。」《儒林传》载习《公羊春秋》者,止有梁祚一人;而刘兰且排毁《公羊》。则此所云《公羊》大行,似非实录。《公羊传何氏解诂疏》二十八卷,《唐志》不载;《崇文总目》始著录称,不著撰人名氏,或云徐彦;而徐彦亦不知何代人。近人王鸣盛谓即《北史》之徐遵明;以其文气似六朝人,不似唐人所为。洪颐煊引疏司空掾云「『若今之三府掾。』三府掾,六朝时有之,至唐以后则无此称矣;此疏为梁、齐间旧帙无疑。」姚范云:「隋、唐间不闻有三府掾,亦无三府之称,意者在北齐、萧梁之间乎?」据此二说,则以为徐遵明,不为无见。惟据《北史》,遵明传郑《易》、《尚书》、《三礼》,服氏《春秋》,不闻传何氏《公羊》,其弟子亦无传《公羊》学者;则谓彦即遵明,尚在疑似之间。《公羊疏》设问答;梁有《公羊传问》九卷,荀爽问,魏安平太守徐钦答;又晋车骑将军庾翼问,王愆期答;其书在隋并亡,或即徐《疏》所引。王愆期注《公羊》,以为《春秋》制文王指孔子,见《书泰誓疏》引;两汉人无此说,亦未可据。
68
唐人经学有未可抹杀者,《说郛》令狐澄《大中遗事》云:「大中时,工部尚书陈商立《春秋左传》学议;以孔子修经,褒贬善恶,类例分明,法家流也;左丘明为鲁史载述时政,惜忠贤之泯灭,恐善恶之失坠,以日系月,修其职官,本非扶助圣言、缘饰经旨,盖太史氏之流也。举其《春秋》,则明白而有识;合之《左氏》,则丛杂而无徵。杜元凯曾不思夫子所以为经,当以《诗》、《书》、《周易》等列;丘明所以为史,当与司马迁、班固等列。取二义乖刺不侔之语,参而贯之,故微旨有所不周,宛章有所未一。」孙光宪北梦琐言》,亦载此说。案自汉后,《公羊》废搁,《左氏》孤行,人皆以《左氏》为圣经,甚且执杜解为传义。不但《春秋》一经,汨乱已久;而《左氏》之传,受诬亦多。孔疏于经传不合者,不云传误,反云经误。刘知几史通》,诋毁圣人,尤多狂悖。皆由不知《春秋》是经,《左氏》是史。经垂教立法,有一字褒贬之文;史据事直书,无特立褒贬之义。体例判然不合,而必欲混合为一。又无解于经传参差之故,故不能据经以正传,反信传而疑经矣。陈商在唐时无经学之名,乃能分别夫子是经、丘明是史,谓杜元凯参贯二义非是,可谓千古卓识。谓《左传》非扶助圣言,即博士云「左氏不传《春秋》」之意也;非缘饰经旨,即范升云「左氏不祖孔子」之说也。治《春秋》者,诚能推广陈商之言,分别经是经,《左氏》是史,离之双美,毋使合之两伤,则不至误以史视《春秋》,而《春秋》大义微言可复明于世矣。
70
经学自唐以至宋初,已陵夷衰微矣。然笃守古义,无取新奇;各承师传,不凭胸臆,犹汉、唐注疏之遗也。宋王旦作试官,题为「当仁不让于师」,不取贾边解师为众之新说,可见宋初笃实之风。乃不久而风气遂变。《困学纪闻》云:「自汉儒至于庆历间,谈经者守训故而不凿。《七经小传》出而稍尚新奇矣。至《三经义》行,视汉儒之学若土梗。」据王应麟说,是经学自汉至宋初未尝大变,至庆历始一大变也。《七经小传》,刘敞作,《三经新义》,王安石作,或谓《新义》多剿敞说。元佑诸公,排斥王学;而伊川《易传》专明义理,东坡《书传》横生议论,虽皆传世,亦各标新。司马光《论风俗札子》曰:「新进后生,口传耳剽,读《易》未识卦爻,已谓《十翼》非孔子之言;读《礼》未知篇数,已谓《周官》为战国之书,读《诗》未尽《周南》、《召南》,已谓毛、郑为章句之学;读《春秋》未知十二公,已谓《三传》可束之高阁。」陆游曰:「唐及国初,学者不敢议孔安国、郑康成,况圣人乎!自庆历后,诸儒发明经旨,非前人所及;然排《系辞》,毁《周礼》,疑《孟子》,讥《书》之《胤征》、《顾命》,黜《诗》之序,不难于议经,况传注乎!」案宋儒拨弃传注,遂不难于议经。排《系辞》谓欧阳修,毁《周礼》谓修与苏轼、苏辙,疑《孟子》谓李觏、司马光,讥《书》谓苏轼,黜《诗序》谓晁说之。此皆庆历及庆历稍后人,可见其时风气实然,亦不独咎刘敞、王安石矣。
71
孔子以《易》授商瞿,五传而至田何,又三传为施雠、孟喜、梁丘贺,此《易》之正传也。京房受《易》于焦延寿,讬之孟氏,不相与同,多言卦气占验,此《易》之别传也。郑注言爻辰,虞注言纳甲,不过各明一义,本旨不尽在此。郑与荀爽皆费氏《易》;惟虞翻言家传孟氏,而注引《参同契》,又言梦道士使吞三爻,则间本于道家。王弼亦费氏《易》,而旨近老氏,则亦涉道家矣。然诸儒虽近道家,或用术数,犹未尝驾其说于孔子之上也。宋道士陈搏乃本太乙下行九宫之法,作先天后天之图,讬伏羲、文王之说而加之孔子之上。三传得邵子,百其说益昌。邵子精数学,亦《易》之别传,非必得于《河》、《洛》。程子不信邵子之数,其识甚卓。《易传》言理,比王弼之近老氏者,为最纯正。朱子以程子不言数,乃取《河》、《洛》九图冠于所作《本义》之首。于是宋、元、明言《易》者,开卷即说先天后天。不知图是点画,书是文字;故汉人以《河图》为八卦、《洛书》为九畴。宋人所传《河图》、《洛书》,皆黑白点子,是止可称图,不可称书。而乾南坤北之位,是乾为君,而北面朝其臣。此皆百喙不能解者。是以先天后天说《易》者,皆无足观。
76
宋人不信注疏,驯至疑经;疑经不己,遂至改经、删经、移易经文以就己说,此不可为训者也。世讥郑康成好改字;不知郑《笺》改毛,多本鲁、韩之说;寻其依据,犹可徵验。注《礼记》用卢、马之本,当如卢植所云「发起纰缪」;注云「某当为某」,亦必确有凭依。《周礼》故书,不同《仪礼》;今古文异,一从一改,即以《齐》、《古》考《鲁论》之意。《仪礼》之《丧服传》,《礼记》之《玉藻》、《乐记》,虽明知为错简,但存其说于注,而不易其正文。先儒之说经,如此其慎,岂有擅改经字者乎!唐魏徵作《类礼》,改易《礼记》次序,张说驳之,不行,犹得谨严之意。乃至宋而风气大变。朱子注《论语》,不删重出之章;「与其进也」三句,不钩转其文,但存其说于注。注《诗》「爰其适归」,云《家语》作奚,而不改为奚;据古本「上帝甚蹈」,云《国语》作神,而不改为神;体例犹未失也。独于《大学》,移其文,又补其传;《孝经》分经传,又删经文;未免宋人习气。而移《大学》先有二程子,删《孝经》云本胡侍郎、汪端明,则未可尽为朱子咎。若王柏作《书疑》,将《尚书》任意增删;《诗疑》删《郑》、《卫》,《风雅颂》亦任意改易;可谓无忌惮矣。《四库提要》斥之曰:「柏何人斯,敢奋笔以进退孔子哉!」经学至斯,可云一厄。他如俞廷椿《复古编》,割裂五官,以补冬官;吴澄《礼记纂言》,将四十九篇颠倒割裂,私窜古籍,使无完肤。宋、元、明人说经之书,若此者多,而实宋人为之俑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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