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 |
1 | 乘石 |
2 | 今北方人家,門前必有升車之石,或累磚為之,而覆之以石。此古天子之制,諸侯以下所不得僭也,其名則古謂之乘石。《周禮·夏官·隸僕》雲:「王行則洗乘石。」鄭司農雲:「乘石,所登上車之石也。」《詩》雲:「有扁斯石,履之卑兮。」鄭毛傳雲:「扁扁,乘石貌。」鄭箋雲:「王后出入之禮與王同,其行登車以履石。申後始時亦然,今也黜而卑賤。」然則乘石惟王與後有之。故《屍子》雲:「周公旦踐東宮,履乘石,假為天子。」任彥升《百辟勸進今上箋》雲:「履乘石而周公不以為疑」。明三公以下不得有此物也。今則士庶人家亦多有之。又車上恒設小杌,以便升降時設之。或用短梯,此亦古婦人用之。《士昏禮》記雲:「婦乘以幾,從者二人,坐持幾相對。」賈疏雲:「此幾謂將上車時乘之而登,若王后則履石,大夫諸侯亦應有物履之。今人猶用台,是石幾之類也。」然則周人用幾,乃類今之小杌。唐人用台,殆如今之短梯也。 |
3 | 設碑識景 |
4 | 古之宮室三分,庭一在北,設碑所以識日景,引陰陽,宗廟則麗牲焉。據《禮經》所記,則自天子以下至士,寢廟中皆有之,庠序亦然。今中外官署大堂,亦間有此物,亦約三分,庭一在北,但無碑之稱,又不居中而偏左,然用以識日景則一也。周碑制度未聞,今漢碑存者,其上大抵有穿,此亦周之遺制。《祭義》:「君牽牲,麗於碑。」則其穿蓋用以系牲,空時懸棺之木,亦謂之豐碑。蓋以木上有穿以通繩索,其形似碑,故謂之碑。漢碑之用雖與周異,然其制猶周制也。今衙署所用識日景之物則全失其制,殆如佛寺之七如來幢矣。 |
5 | 天子諸侯三朝三門 |
6 | 古者天子諸侯皆三朝三門。先鄭司農以為天子五門,皋、庫、雉、應、路,漢唐諸儒皆從其說。其實天子僅有皋、應、路三門,而無雉門、庫門。戴東原正之,是也。今北京朝門亦與古合。禁城以內,午門、太和門、乾清門為三門,並天安門、端門計之,亦可謂之五門。其朝,則遇獻俘諸大典,天子禦午門樓,殆當古 |
7 | 之外朝,太和殿當古之治廟,乾清宮當古之內朝。又鄭康成《周禮注》謂: |
8 | 「今司徒府有天子以下大會殿,亦古之外朝。」《續漢書·百官制》注中詳言其事。舊內閣大堂中設寶座,與漢之天子以下大會殿設于司徒府同。然但為天子與閣部大臣議政之所,與周、漢之外朝異矣。 |
9 | 注屋 |
10 | 今之宮殿,正殿皆九間,蓋自漢已然。周制堂上僅有室戶一,房戶二,共三戶。漢時則有九戶。張平子《西京賦》:「正殿路寢,用朝群辟。大廈耽耽,九戶開闢。」蓋漢制已為九間之殿,其前通九間為一所,謂大廈是也。其後畫為九室,每室一戶,或雖通為一,而每間施一戶,故有九戶。《文選·景福殿賦》注引《洛陽宮殿簿》:「魏許昌承光殿七間。」魏時許昌離宮正殿猶用七間,則洛陽正殿自當用九間矣。古宮室之有東西南北四霤者,謂之四注屋。其但有南北二霤者,謂之兩下屋,見《考工記》鄭注。又《鄉飲酒》、《鄉射禮》皆雲「設洗當東榮」,皆古士大夫禮。至《燕禮》雲「設洗當東榮」,為人君禮。鄭注:「當東霤者,人君為殿屋也。」賈疏:「漢時殿屋四向流水,故舉漢以況周。言東霤,明亦有西霤。士大夫言東榮,兩下屋故也。」則周時諸侯以上為四注屋,大夫以下為兩下屋。漢殿皆用四注殿制,故人臣所居亦有殿稱,以其同為四注屋故也。今惟宮殿寺觀廟宇或為四注屋,人家罕用之,蓋自周時已然矣。 |
11 | 檻非門戶之檻 |
12 | 古者室有戶牖,堂則無之,故或用簾以蔽風口。《說文》曰:「飲堂簾也。」簾字從廉、以廉得名。《鄉飲酒禮》所謂「堂廉」,謂堂與堂下間有廉棱也,簾垂於此,故有簾名。此以竹為之。其用布者謂之!,當亦從堂簾得名。《說文》雲:「!,帷也。」《士喪禮》所謂「帷堂」是也。漢時始于階間施欄檻。《漢書·朱雲傳》:「禦史將雲下,雲攀殿檻,檻折。」師古曰:「檻,軒前欄。」明非門戶之檻。今之大殿皆有長窗以當門戶,蓋自魏晉以後始矣。 |
13 | 闕 |
14 | 古者天子門側設兩觀而闕其中,故謂之闕。魯亦有之,《禮器》所謂「天子諸侯台門」是也。今之門樓則設於門上,不在兩側,不知始於何時。餘見漢畫石像拓本,畫漢函谷關形,關有兩觀,其下皆有門,共兩門。韓文公詩「日照潼關四扇開」,是唐時猶然,此實古之兩觀與今之門樓中間之制度也。 |
15 | 櫨 |
16 | 漢武梁祠畫像所畫柱,其上皆有圓木三層,相襲而上,愈上愈大,以承棟樑,此即所謂欂櫨也。《說文》雲:「欂櫨,柱上枅也。」《釋名》雲:「盧在柱端如都盧,負屋之重也。」都盧,矮人之稱,則盧之短可知。又王延壽《靈光殿賦》「層櫨磥垝以岌峨」,畫像柱上之物有三層,其為欂櫨無疑,今時罕用之。 |
17 | 司命與灶 |
18 | 南方人家敬事鬼神,謂之東廚司命,此實合古代五祀中之司命與灶為一也。古者司命之祀有二。《周禮·大宗伯》「以樽燎祀司中司命」,蓋即《史記·天官書》「文昌六星,四曰司命」,此乃天神。《楚辭》所謂大司命是也。《祭法》「七祀」「五祀」皆司命居首。鄭注曰:「此小神,居人間,司察小過作遣責告者。」又雲:「司命主督察三命」。此與戶灶諸神,俱為小神。《楚辭》所謂小司命是也。據《祭法》,庶士人立一祀,或定居,或立灶,無祀司命之法。惟《士喪禮》記之,「疾病祀於五祀」,則有事時一用事而已。至漢則不然,《說文》「秕,以豚祠司命也」,引《漢律》雲「祠秕命」。《風俗通》則雲:「今民間祀司命,刻木長尺二寸為人像,行者簷篋中,居者別作小屋,齊地大尊重之,汝南餘郡亦多有,皆祠以豚,率以春秋之月。」可見漢時司命之祀極盛,與今日祀灶無異也,不知何時始與灶合而為一神。按俗傳《太上感應篇》,此書之作當在唐宋間,而其中已雲司命灶君之神。《東京夢華錄》亦雲:十二月二十四日,帖灶馬於灶上,以酒糟塗抹灶凹,謂之醉司命。則北宋時確已謂灶神為司命。然原其混合之始,當在漢晉之交。《抱樸子·內篇》:灶之神,每月晦,輒上天言人罪狀。大者奪紀,紀,三百日也;小者奪算,算,三十日也。此已與鄭君《禮注》督察三命之說相似。鄭注又言今時祠司命,行神、山神,門戶、灶在旁,則漢時已並五祀而一之,習久相忘,遂反配為主也。 |
19 | 古之灶神 |
20 | 古之灶神,《淮南子》以為炎帝,戴聖及賈逵、許慎皆以為祝融。鄭康成據《禮器》文以為灶,老婦之祭,其注《禮器》雲「老婦先炊者也,以禮意求之」。鄭說為近。然臧文仲燔柴于爨,鄭君雲「時人以為祭火神乃燔柴」。則周時已有以祀神者,至後世祀司命,蓋已三變。觀李少君以祠灶、偲道、卻老方見武帝,則漢初方士或已為此說矣。 |
21 | 盟誓之祀 |
22 | 古者盟誓,雖遍告天地四方及人鬼,然有專主盟誓之祀,《周禮·司盟職》所謂「北地詔明神」是也。《左傳》襄十一年,亳之盟,載書曰「或間茲命,司慎司盟。群神群祀,先王先公,七姓十二國之祖,明神殛之,司慎司盟。」《說文》「血部」引作「司慎司命」。盟、命兩字,古音同部,或能通假用之。歸安吳氏所藏齊侯壺銘之文中有雲「誓于大司命」,然則「司命」即《左傳》之「司盟」,亦即《周禮》之「明神」也,其象則覲禮之方明。方明之象,雖兼天地四方,而實以司命為之主。以其用方木為之,故謂之方。以其主盟誓,故謂之明。後世小司命之祀雖盛,而大司命則漢以後民間未聞有之。至於近世,遂合司中、司命、司錄三者為文昌之神,而以張惡子其人當之矣。 |
23 | 中釆 |
24 | 城隍之祀,以城隍為名,義主於土,即古之社神,《祭法》所謂「諸侯為百姓立社,曰國社也」。又城鄉土地祠亦然,所謂「大夫以下成群立社,曰置社也」。今大江以南,人家宅神,亦謂之家堂土地。其神蓋當古之中霤,亦社神之類也。《禮·郊特牲》雲:「家主中霤,而國主社。」則一家之中霤,即與一國一邑之社相當,其神亦為一人。《左傳》晉蔡史墨言:五行之官,實為五官,「實列受氏姓,封為上公,祀為貴神。社稷五祀,是尊是奉。木正曰句芒,火正曰祝融,金正曰蓐收,水正曰元冥,土正曰後土。」(又曰「後土為社」。)則社與五祀之神即此五官。故賈逵注《左傳》雲:「句芒祀于戶,祝融祀於灶,蓐收祀於門,元冥祀于井,後土祀於中霤。」杜注於「後土」下亦雲:「土為萬物主,故稱後焉,其神句龍焉。在家則祀中霤,在野則為社。」皆言社與中霤為一神。按:中霤,謂雨水所滴之處。本以地言,則此說似屬可信。今之祀公宅神與塚墓之神,均謂之土地,其理一貫。可知今之宅神,實古之中霤,而其神則後土,其名則句龍也。 |
25 | 瓜皮小帽乃弁之遺制 |
26 | 今之瓜皮小帽,明時已有之。劉若愚《酌中志》:「皇子未冠時,戴元青縐紗六瓣有頂圓帽,名曰瓜拉冠。」此與今之小帽無稍異處。然此亦不始於明,實古代弁之遺制也。《周禮·弁師》:「王之皮弁,會五采玉癠,象邸玉笄。」鄭君注:「會,讀如大會之會。縫中也,每貫結五采玉十二以為飾,謂之綦。」則皮弁當以各瓣縫合,如今之小帽矣。鄭注又雲:「邸,下柢也,以象骨為之。」賈疏雲:「下柢也者,謂於弁內頂上以象骨為柢。」則邸即今帽結矣,其制實與今之小帽無異,特所用材料不同耳。 |
27 | 瀏海乃古代子事父母之飾 |
28 | 十餘年來,南北少年,無論男女,盛行瀏海。翦其前面之發,垂之於額,其長者往往被眉,蓋市肆所畫仙人劉海蟾其發類此,故謂之前劉海。實則古代子事父母之飾。《詩》:「髡彼兩髦。」髦者,發至眉,子事父母之飾。幼時蓋以真發為之,然長而有父母者,猶為此飾。《禮注》雲:「既殯,主人脫髦。」《喪大記》雲:「小斂,主人脫髦。」蓋以假髮為之,故可脫,均以父母既死,無事此飾故也。 |
29 | 詩紀制度風俗 |
30 | 古人作詩,直紀當時制度風俗,無淩獵無加減,非苟而已也。如《小雅·瓠葉》一篇詠燕飲食。首章雲「酌言嘗之」,此泛言也,次章則雲「酌言獻之」,三章雲「酌言酢之」,四章雲「酌言酬之」。古人飲酒之禮,主人獻賓,賓酢主人,人人酬賓,獻酢酬一爵而禮成。禮經所紀,無不如是,此詩次序亦同。又《行葦》及《賓之初筵》二篇,序燕射事次序,與《燕禮》及《大射禮》合。《楚辭》序祭祀事,與《特牲饋食》、《少牢饋食禮》略同,惟尊卑有殊,而節目不異。可知古人用語,無一字虛設也。 |
31 | 棺葬考 |
32 | 古者殮用棺,葬用槨。槨之制度,經傳不詳。《檀弓》言「天子柏槨以端長六尺。」鄭注:「以端,題湊也,其方蓋一尺。」按《檀弓》「有子言夫子制于中都,四寸之棺,五寸之槨。」孟子意古棺七寸,槨稱之。孔子所制,為庶人之禮,孟子所稱,大夫之禮,以此差之。則庶人五寸,士六寸,大夫七寸,卿八寸,諸侯九寸,則天子蓋一尺矣。故六寸者,以言其木之長也,五寸至一尺,以言乎木之方(即直徑)也。至全槨之大小,則無文以言之。世以棺槨並言,疑槨之於棺大小不甚懸殊,或以槨即大棺。其實不然。按《廣雅》:槨,廓也,且其字以郭為聲,當取義於城郭。槨之于棺,猶郭之於城,其大小之差,率以恒倍許。《喪大記》曰:「棺槨之間,君容柷,大夫容壺,士容甒。」鄭注《禮器》雲:「壺容一石,甒容五鬥。」蓋用叔孫通漢器制皮之文。則大夫士棺槨間之大小,略可識矣。柷之大小,郭注《爾雅雲「二尺四寸」,然《周禮·春官·司幾筵》雲:「其柏席用萑黼純,諸侯紛純。」鄭注謂:「柏者,槨字磨滅之餘。席,藏中神坐之席也。」按古席,率廣三尺三寸三分有奇,故《文王世子》曰「凡侍坐于大司成者,遠近間三席,可以問。」《曲禮》記講間之席,則曰「席間函丈矣」。天子諸侯槨中皆有神坐之席,則棺槨之間,至少必得三尺有奇,以所藏明器推之,此亦最小之度矣。天子以下,明器不能知其詳,惟據士禮言之,則有苞二,羊豕肉;筲三,黍稷麥;饔三,醢醯屑;癢二,醴酒;皆有木桁庪之。此外尚有用器,弓矢耒耜兩敦兩杅盤匜;役器,甲胄幹笮;燕器,杖笠翣;樂器,未詳;而塗車芻靈之屬,尚不與焉。下棺後,藏器於旁,加見藏苞筲於旁。此中各物,以甒為最大,自非容甒不可。大夫以上,明器愈多,則棺槨間之差亦隨之而大,至《檀弓》謂「宋哀公葬其大夫,醢醯百饔」,他物亦當稱是。《左傳》成二年,「宋文公卒,始厚葬,用蜃炭,益車馬,始用殉,重器備。」則未世侈奢之事,又非尺餘之地所能藏焉。如此棺之兩旁,既得三尺余,而古之棺制,亦不得過小。《檀弓》言「天子棺四重,大棺厚八寸,屬六寸,椑四寸,水兕革客三寸」,計二尺四寸,兩旁合計四尺八寸。中間容尺之處,亦當得三四寸,則棺之徑,至少當得八尺,並兩旁各三尺許計之,當得十四五尺,其縱處亦略如之。此槨之大小之度也。槨之制,但有四旁而闕其上,以有抗木抗席及折故也,且古惟天子用隧,棺自羨道入,諸侯以下,皆自上下棺,故惟四圍之槨,先樹壙中,而折及抗木,必加於下棺之後。然四旁之槨,必得與抗木而始成一物,故抗木等亦槨解。《左傳》成公二年所謂「槨有四阿」是也。諸侯以下,槨上皆平,士下棺後加折,方鑿連木為之,縮者三,橫者五。抗木則橫三縮二,每五枚為一重,士一重,大夫再重,諸侯三,上公四,加其重數而已,其上皆平俎也。惟天子五重,則四注而下,以木之端湊于上而修其下,如屋形,所謂四阿者。杜注:「四阿,四注槨也。」孔疏曰:「《士喪禮》下篇,抗木縮二橫三以負土。」則士之槨上平也。今此槨上四注而下,則其上方而尖也。《禮》:「天子槨題湊,諸侯不題湊。不題湊,則無四阿。」其說是也。然則《檀弓》所謂「柏槨以端長六尺」者,當以六尺之木,縱系二屋,為四注屋形。六尺再槨,每旁得一丈二尺,而四隅之木又當加長焉,然後可以周覆槨上。槨之四旁之大小,既有一丈四五尺,以一丈二尺之物,交覆於一丈四五尺之上,此四注屋之斜#度也。然則槨之制,天子崇其上,諸侯以下平之,而視棺之大小,則如郭視城之大小,則可決也。古槨皆用木,《檀弓》雲「天子柏槨」,《喪大禮》雲「君松槨,大夫柏槨,士雜木槨」是也。然則天子則以石表之。《周禮·夏官·方相氏》:「及墓入壙,以戈擊四隅,歐方良。」鄭注:「壙,穿地中也。方良,罔兩也。天子之槨柏,黃腸為裡而表以石焉。」《國語》曰:木石之怪夔罔兩也。鄭氏此注以漢制推之,周時果如此,殊不可知。然《檀弓》稱「宋桓司馬自為石槨,三年而不成」,則周季已有為之者矣。秦始皇之葬,石槨為遊館。(《漢書·劉向傳》)漢文帝亦言「以北山石為槨,用$絮剒陳漆其間。」(《張釋之傳》)則自秦已後,實用石槨,然其裡或尚以木為之。劉向言始皇墓發掘後,「牧兒亡羊,羊入其鑿,牧者持火照求羊,失火燒其藏槨。」則石槨之下,尚有木槨,《漢書》所謂「黃腸題湊」,即是也。《續漢書·禮儀志》:皇帝登遐,「作油緹帳以覆坑,方石治黃腸題湊如禮。」《漢書·霍光傳》:「賜梓宮便房、黃腸題湊各一具。」蘇林曰:「以柏木黃心致壘棺外,故曰黃腸。木頭皆內向,故曰題湊。」如淳曰:「《漢儀注》天子陵中明中高丈二尺四寸,週二丈,內梓宮,次楩槨,柏黃腸題湊。」則黃腸題湊次最居外,與康成所謂「以柏,黃腸為裡而表以石」者,語可互證,殆所用以支石者。觀文帝謂石槨時,以紵絮剒陳漆其間,則當時治石之工,殆不甚巧,或須以木支持。然《霍光傳》雲「黃腸題湊一具」,則又似與梓宮、便房等同置於壙中,非複支壙之物矣。 |
33 | 羅氏唐風樓藏漢墓石拓本五 |
34 | 羅氏唐風樓藏漢墓石拓本五,其一銘曰:永建五年二月□日董□石,廣三尺,厚尺五,長二尺;其二曰:□伯石,廣三尺,厚二尺,長三尺二寸第(下闕),陽嘉元年十一月省(下闕);其三曰:第九百二十五,廣三尺,厚尺五寸,長三尺九寸二分,熹平元年十月二十九日更黃腸椽三條主;其四曰:四百四十三,廣四尺,厚尺五寸,長尺九寸五分,□平三年八省椽陳□主;其五曰:□石,廣三尺,厚尺二寸,長三尺□。又《陶齋藏石記》所錄尚有一石,曰:陽嘉元年三月日冷攸石,廣三尺,厚尺五寸,長四尺五寸,第卅二。而羅氏所藏熹平元年墓石拓本,其石亦在端氏,此石獨雲更黃腸椽三條主,則為石槨之石蓋無可疑。其雲董□石、□伯石、冷攸石者,蓋系以死者姓名。其雲黃腸椽三條主(三條疑主條之泐)椽陳□主者,則主吏姓名。第九百二十五、四百四十三、第卅二等,則記石之次第,用石至九百餘,其槨之大,可以想見。按:此種墓石,古代已有出土者。《水經注》濟水條雲:漢靈帝建寧四年,于敖城西北,壘石為門,以遏渠口(後儀渠),謂之石門,世亦謂之石門。水門廣十餘丈,西去河三裡,石銘曰「建寧四年十一月黃腸石」也,而主吏姓名,磨滅不可複識。魏太和中,又更修之,撤故增新,石字淪落無複在者云云。此一節所記,未免小誤,蓋造水門時,實發漢建寧間舊墓石為之,酈善長直雲水門為建寧四年所造,則誤以治墓之年,為作門之年,而不悟水門之銘不得稱黃腸石也。又善長所雲黃腸石,不知石文果如是否?抑銘本作更黃腸椽某某主,而椽字以下斷泐,遂謂為黃腸石歟?又熹平元年墓石,所雲腸者疑更者代也,謂以石代黃腸也。然則鄭君「柏黃腸為裡而表以石」之說,或不可盡信,抑至後世,去木用石,而石即蒙黃腸之名歟?非多見古塚墓之內形,蓋不能臆斷矣。 |
35 | 漢時天子之壙謂之方中 |
36 | 漢時天子之壙謂之方中,《漢書·張湯傳》所謂「治方中」是也。如淳曰「《漢儀注》陵方中用地一頃,深十二丈」,《皇覽》曰「漢家之葬,方中百步」(《續漢志》注引),此謂所穿之全地也。其中置棺之地,則謂之明中。《漢書·霍光傳》注:「如淳曰:《漢儀注》天子陵中明中高丈二尺四寸,週二丈。」《續漢書·禮儀志》注引《漢舊儀》雲:「天子即位明年,將作大匠營陵地,用地七頃。方中用地一頃,深十三丈。明中高一丈七尺,四周二丈,內梓宮柏黃腸題湊,以次百官藏畢。共設四通羨門,容大車六馬」云云。則明中在方中之中而小於方中,正藏棺之處也。然明中又有前後二所,《帝王世紀》載:「獻帝禪陵,不起墳,深五丈,前堂方一丈八尺,後堂方一丈五尺。」《水經注》濟水條言金鄉山有塚,謂之秦王陵,山上二百步,得塚口,塹深十丈,兩壁峻峭,廣二丈;入行七十步,得埏門,二外左右皆有空,可容五六十人,謂之白馬空;埏門內二丈得外堂,外堂之後,又得內堂。觀者皆執燭而行,雖無他雕鏤,然治石甚精,或雲是漢昌邑哀王塚,所未詳也。王隱《晉書·地道記》亦記此事,則雲「金山山北有鑿石為塚,深十餘丈,隧深三十丈,傍卻入為堂三方,雲得白兔,不葬。更葬南山」云云。此雲「為堂三方」,當以內外堂為一,並左右兩室計之,此二室當用以葬後妃宮人者,特未就耳。此上二塚之制,皇甫謐所記則距獻帝之葬不遠,其言當可據。酈善長所記金鄉山古塚,則當據目驗記之,惟記言隧道之深,則與《晉書·地道記》不合;又既雲塹深十丈,複雲行七十步得埏門,亦複自相抵牾,蓋字有訛脫也。惟內外二堂之制,則二塚相同。去歲日本濱田耕作君,於旅順所發漢塚,亦有內外二堂,則《漢舊儀》明中四周二丈之說,但指一堂言之也。《抱樸子》言:吳景帝時,「戍將於廣陵掘諸塚,取版以治城,所壞甚多。復發一大塚,內有重閣,戶扇皆樞轉,可開閉,四周為徼道通車,其高可以乘馬。」所謂重閣,恐亦謂前後二堂,其雲四周為徼道,則又《漢舊儀》所雲設四通羨門相合。此徼道者,當與妃妾葬處相通,《漢舊儀》謂營陵餘地為西園後陵,餘地為婕妤以下。《霍光傳》所謂「賜樅木外藏槨十五具」,則此徼道當為通外藏之所矣。地下之事,徵實不易,故備記之如右。便房之語,蘇林曰:「便房,藏中便座也。」師古曰:「小曲室也。」《漢書·陳湯傳》雲:「昌陵卑為高,積土為山,度便房猶在平地上。」則便房似於治陵之時即為之,蘇、顏二說或是也。然如淳引《漢儀注》,以為梗槨,則楩乃梗字之假借。梗房之語,與梓相對,梓可雲宮,則梗亦可雲房。若以為藏中便座,則《霍光傳》不得雲「便房一具」矣。《續漢書·禮儀志》所載帝后陵中明器,除挽車九乘外,其餘皆用士禮,與《既夕禮》吻合。其贈幣且用帷記,較《既夕禮》尤儉。殆謝忱書所謂太尉胡廣等定耶?鄉黨無議其失禮者,殊不可解。 |
37 | 磬折古義 |
38 | 《考工記》鳧氏為鐘一職,鄭注疏誤殊甚。程易疇先生《考工創物小記》始正之。鄭子尹乃代作《鳧氏為鐘圖說》,仍申鄭說,真所謂不辨黑白者也。余嘗取上虞羅氏所藏楚公孫班、避父鐘、卿鐘三鐘,及各家著錄有尺寸可據者共十三鐘校之,皆不與鳧氏合。又此十三者,亦不自相合。此由古代鑄鐘,不必盡遵鳧氏制度。或鳧氏職但奉其大概,鑄鐘之時,仍須以聲律定之。然據《考工記》本文,必須如程解無疑也。猶程氏之《磬折古義》,以安陽所出之商磬校之亦不合,此亦商周磬制,本自不同,至程氏磬折之解,不獨優於康成,實千古不可破之說也。 |
39 | 追蠡 |
40 | 羅氏藏三周鐘,其乳皆作旋螺形,他鐘似此者亦多,此殆孟子所謂「追蠡」也。古書多假「蠡」為「螺」字。《漢書·東方朔傳》「以蠡測海」是也。《風俗通》說門戶鋪首,引《百家書》雲「公輸班之水見蠡,日見汝形,蠡適出頭,般以足畫圖之。蠡引閉其戶,終不可得開。般遂使之門戶,雲人閉藏如是,固周密矣」云云。徐陵《玉台新詠序》所謂「銅蠡畫靜」,亦門戶上物。按:門戶上所施銅乳,其排列與鐘乳相似,而皆作螺形。蓋成列之物用螺,乃古代之通習,未必閉藏為義也。趙注《孟子》以「追」為「鐘鈕」,「蠡」為「蠡蠡,欲絕之貌」。追為鐘鈕,古無明文,而蠡則古鐘上實有是物,惟追作何解,不敢自為說耳。 |
41 | 大房 |
42 | 傳世古器,樂器如鐘、磐,兵器如戈、矛、劍、戟,洗器如盤、匜,酒器如彝、壺、尊、勺、爵、觚、觶、角、單、盉,煮器如鼎、鬲,黍稷器如簠、簋,如敦,今皆有之。籩豆雖無存者,然尚有瓦、豆在,可知其形制。惟俎作何狀,則不可知。《詩·魯頌》「籩豆大房」,《毛傳》雲:「大房,半體之俎也。」鄭箋則雲:「大房,玉飾俎也。其制足間有橫,下有跗,似乎堂後有房。」然《少牢饋食禮》:「腸三,胃三,長皆及俎拒。」鄭注:「拒,讀為介距之距。俎距,脛中當橫節也。」《明堂位》:「俎,有虞氏以梡,夏後氏以嶡,殷以椇,周以房俎。」鄭注:「梡,斷木為四足而已。嶡之言蹷也,謂中足為橫距之象,《周禮》謂之距。椇之言枳椇也,謂曲橈之也。房,謂足下跗也,上下兩間,有似于堂房。」據鄭君《詩》、《禮》三注,則俎之為物,下用四足,足間有木以相連相距,距或中足,或在足脛,其距下之跗謂之房。然有不可通者。按《周語》:「禘郊之事,則有全蒸;王公立飲,則有房蒸;親戚饗宴,則有肴蒸。」韋注:「全蒸,全其牲體而升之。房,大俎也,謂半解其體,升之房也。肴蒸,升體解節折之俎也。」則房蒸實與全蒸相對。蓋升半禮之俎,當有兩房,以半體置一房,合兩房而牲體全,故謂之房。毛公雲:「大房,半體之俎。意正如是也。」少牢饋食,雖系餚蒸,則亦用房蒸之俎,故有俎拒。拒者即兩房之隔,故制腸胃長短,以俎拒為節,不容取俎足以為節也。由是推之,則有虞氏之梡,梡者完也,殷以嶡,嶡者具也,皆全蒸之俎。周始有半體之俎,以其似宮室之有左右房,故謂之房俎。若足跗,則不具房形。鄭君堂房之說,殊為迂遠矣。 |
43 | 斯禁 |
44 | 浭陽端氏所藏斯禁,出於鳳翔府寶雞縣,就其形制文字觀之,其為商周間器,自不待言。今年日本某雜誌揭其照片,頗為近漢之器,主宰雜誌之某君,固深于考古之學者,乃以此為漢器,殆誤會《禮器》鄭注耳。《禮器》「大夫士棜禁」,注:「棜,斯禁也,謂之棜者,無足有似於棜,或因名雲耳。大夫用斯禁,士用禁,禁如今方案,隋長局足,高三寸。」然則鄭注「如今方案」,自謂士禁如之,非謂斯禁,且方案與禁,亦非一物。鄭以漢方案似禁,故舉況之。某君殆因此,誤以此斯禁為漢物,且不知漢時無此制也。 |
45 | 秦陽陵虎符跋 |
46 | 羅氏唐風樓藏銅虎符一,長漢尺四尺許,左右二符,膠固為一,金錯篆書,文各十二,曰「甲兵之符,右在皇帝,左在陽陵」,實秦虎符也。按《漢書·景帝紀》:「葬陽陵。」《地理志》雲「左馮翊有陽陵縣。」班氏原注:「故弋陽,景帝更名。」則用陽陵至漢景帝時始有此名。此符疑為漢物,然與漢符不合者有五:一《史記》及《漢書文帝紀》「二年九月,初與郡國守相為銅虎符、竹使符。」今傳世漢符,其文字皆雲與啣啣太守為虎符,與此符文絕不相同。又陽陵乃縣名,並非郡國名,無與為虎符之理。此與漢制不合者一也。漢符之數,則應劭雲銅虎符第一至第五。今傳世漢符,輒雲啣啣啣啣為虎符左符或右符,其又於肋下雲左啣右啣。其左符右符,皆記數字,不記甲乙。此符雲甲兵之符,與漢制不合者二也。漢符傳世者,其文刻於脊上,合之而後可讀,如周官傅別之制。此符左右文同,皆在脊上,如周官質劑之制。此其不合者三也。《史記正義》引崔豹《古今注》雲:「銅虎符,銀錯書之。」(今《古今注》無此條)崔豹,魏人,所記者當為漢魏之制。又今傳世漢符,皆系刻字。此符獨用金錯。則其不合四也。此符字畫頗肥,而所錯之金極簿,幾與濕金以書者相等。若漢世所錯,如莽貨一刀平五千之一刀二字則字細而金厚。他器亦然。此其不合者五也。若雲秦符,則有四證焉。陽陵雖雲漢景帝所置,然秦之先君有葬于陽者。《史記·秦始皇本紀》:「德公居雍關大鄭宮,葬陽。宣公居陽宮,葬陽。」而秦先王葬處往往稱陵,如惠文王葬公陵,悼武王葬永陵,孝文王葬壽陵。則秦自稱王以後,以陽為二先公所葬,謂之陽陵,其理或有之。又《史記》、《漢書》侯表,高帝時有「陽陵侯傅寬」,今出土封泥之中,有陽陵邑丞印。邑丞,侯國之丞,則高帝時已有陽陵,不自景帝始。其為秦邑,益無可疑。此一證也。此符字數,左右各十二字,共二十四字,皆以六之倍數。按《秦始皇本紀》稱「數以六為紀」,故用六倍數。若漢以五為紀,故印皆用五之倍數,如雲與啣啣太守為虎符左啣是也。此二證也。文字謹嚴寬博,與李斯所書刻石者相似,非漢時人所能仿佛。此三證也。若雲秦符,則其左右二符合並之故,亦可得而言焉。按:秦漢虎符,右常在內,左常在外。《秦始皇本紀》及《高祖本紀》皆雲「秦王子嬰,奉天子璽符,降軹道旁。」蓋于降漢之時,斂左符而合之。秦璽入漢,既為傳國之器,此符雖不復用,亦必藏在內府,為國重寶,合置既久,中生繡澀,遂不可開。否則右符既不常在外,左符亦無入京師之理,二符無自膠固矣。此四證也。惟其長短,頗與《秦本紀》所雲「符、法冠長六寸」者不合。然六寸之符,當指竹使符,漢竹使符亦長六寸,同于秦制。若虎符則發兵之事,貴於慎密,短則易藏而難覓,故僅長四寸許。此又求之事理而可通者也。此符雲甲兵之符,則此外尚有乙丙丁等。按:漢制銅虎符第一至第五,若秦制亦然,則虎符當有自甲至戊五枚,或以訖戊為疑。然秦漢間制度名物,頗有訖於戊者。如衛宏《漢書儀》雲:五夜,甲夜乙夜丙夜丁夜戊夜。鄭注《周禮·司寤氏》亦曰:「夜時,謂夜早晚,若今甲乙至戊。」則兵符五亦自甲至戊,固不足怪也。李斯書存於今者,僅有泰山十字,琅邪台刻石,則破碎不復能成字矣。即以拓本言之,泰山刻石,亦僅存二十九字,琅邪雖有八十五字,而漫漶過半。此符乃秦重器,必用相斯所書,而二十四字,字字清楚,謹嚴渾厚,經不過數分,而有尋丈之勢,當為秦書之冠。惜系金錯為之,不能拓墨耳。此符「在」字作「十」,猶用古文,不用小篆。若泰山刻石「維初在昔」之「在」,則作「在」字。其鑄符時或猶在巡嶧山之前也。行文半闕之式,古金文中無有也,惟琅邪台刻石,則遇始皇帝成功盛德,及制曰可等字,皆項頂格書,此為抬頭之始。秦虎符左右十二字,分為二行,每行六字,皇帝二字,適在第二行上,亦抬頭之意也。可知此事自秦以來然矣。古代文字頗難作偽,如嶧山刻石文,雖不見於《史記》,然一讀其文,可決其為李斯所作也。秦符雖作十二字,然如「右在皇帝」四字,豈漢以後人所能耶!秦泰山芝罘會稽山刻石,皆三句一韻,一句四字,三句十二字,即六之一倍也。琅邪台刻石,其頌二句一韻,其二百八十八字,六之四十八倍也。後序三句一韻,每句字數不等,其一百二十字,則六之二十倍也。可知秦時文字,皆以六為紀。後世傳秦璽文,所謂「受命于天,既壽永昌」者,獨為八字,與秦文字之例不合,疑為後人假託矣。 |
47 | 隋銅虎符跋 |
48 | 兵符之制,古者皆右在內而左在外,又左右之數各同。三代不可考。《曲禮》雲:「獻粟者執右契。」鄭注:「契,券要也,右為尊。」契以右為尊,符節可知。尊者在內,卑者在外,亦可知也。秦符右在皇帝,左在陽陵,蓋亦用古尚左之制。漢則文帝二年,初與郡國、守相為銅虎符、竹使符。師古曰:「與郡守為符,右留京師,左以與之。」則左外右內,與秦制同。魏賜孫權九錫文曰:「金虎符第一至第五,左竹使符第一至第十。」齊、梁、陳九錫文同。而竹使符上皆冠以左字,疑金虎符左右賜之。蓋虎符以發兵旅,時兵權皆在受九錫者手,故賜以左右,以示不敢有徵發之事也。竹使符所以傳命,事恒有雲,故但賜以左,而以其右藏于天子之所。可知左外右內,自秦迄江左之末,未嘗變也。又漢魏郡太守虎符(嘉定瞿氏藏)、東萊太守虎符(濰縣陳氏藏)、廣陽虎符(諸城劉氏藏)、玄兔太守虎符(海豐吳氏藏),筋上均有左二字樣。漢制左符在外,今左皆有二,亦左右數同一證也。惟濰縣陳氏所藏漢上郡太守符,則不可解。此符左右俱存,其脊文十字,則雲「上郡太守為虎符第一」,右筋上有「上郡右三」四字,左筋有「上郡左二」四字。如是,則虎符第一至第五,每符又各有左右若干。則一郡之符,殆多至數十,恐無此理。漢常山太守虎符筋文雲「常山左三」,漁陽太守虎符(吳氏)筋文雲「漁陽左二」,長沙太守虎符同。 |
49 | 晉王台太守虎符 |
50 | 又按翁氏《兩漢金石記》所載一符,則脊文雲「與五原太守為虎符第一」,筋文雲「五原左一」。嘉善謝氏藏晉丞邑男虎符,脊文雲「晉與丞邑男為銅虎符第一」,筋文雲「丞邑男左一」。濰縣陳氏藏晉騶男虎符,脊文雲「與騶男為虎符第五」,筋文則雲「騶男右五」。此三符,脊文所記數字,與筋文所記者無不相同。則上郡符脊文作第一,而筋文左作左二,右作右三者,恐不足信。漢陽葉氏藏晉始平虎符,脊文作第二十,而筋文作左二,亦為可疑。二符未見原器及拓本,無由斷定其真偽,如系真品則僅一郡國之符,多至數十,為可異耳。至於左右同數之說,不惟不相妨,轉足相證也。隋符亦然。吳縣蔣氏藏隋虎符八,此外傳世者,尚有三枚,共十一枚。其中右符六,曰右禦衛相原四,曰右禦衛永昌二,曰右禦衛美政五,曰右翊衛天井一,曰右翊衛石橋二。左符五,曰右屯衛溫陽一,曰右禦衛安昌四,曰右武衛白松二,曰右屯衛清湖四,曰左屯衛赤城五。左右之孰內孰外,雖不可知,然左右二符,各有第四第五,則左右之數亦相等,如秦漢以來制也。惟唐制則大異。《六典》載:銅符,王畿之內,左三右一;王畿之外,左五右一。左者進內,右者在外。不獨左內右外,左右之數亦各不同。惟木契則左右同數,猶用古制耳。宋符則兼古制與唐制二者。《玉海》八十二,載康定元年八月二十四日端明殿學士李淑等言,參酌古制,定銅符形制。上刻篆字,曰某處發兵符,下鑄虎豹禦,而中分之。右符五,左旁作虎豹頭四,左符一,右旁為四竅,令可契合。又以篆文相同,側刻十千字為號。右五符留京師樞察院,左符降付諸處。慶曆元年罷。宋符右內左外,則法秦漢,以十千為號,亦與秦同,惟內五外一,則用唐制。然則宋以前兵符形制,皆可知悉。獨元時代最近,又貴人皆賜虎符,今實物未有存者,而史亦不載其形,殊可異也。 |
51 | 偽週二鬼符跋 |
52 | 吳清卿中丞十六金齋中所藏各符,以新莽厥戎虎符為最,形制文字,精美絕倫。然亦有偽者,如太和門外左龍武軍第二及鷹揚衛左紫輝第四二龜符是也。按宋敏求《長安志》雲:大明宮東面一門,曰太和門。又雲:太和門外從東第一曰左羽林軍,第二曰左龍武軍,第三曰左神策軍,與此符合。然龜符乃武后時物,其時尚未有龍武軍也。《舊唐書·職官志》雲:「初,太宗選飛騎之尤健者,別署百騎,以為翊衛之備。天后初,加置千騎,中宗加置萬騎,分為左右營,置使以領之。開元二十七年,改為左右龍武軍。」《新書·兵志》則雲:「及元宗以萬騎平韋氏,改為左右龍武軍。」《唐會要》卷七十一,亦雲開元二十六年十一月,析左右羽林軍,置龍武軍,以左右萬騎隸焉。注雲:或出二十七年三月二十七日。此符為天后時物,不應有左龍武軍。又考《唐六典》成於開元二十四年,而北軍只有左右二軍,無龍武軍。杜甫《曲江對雨》詩:「龍武新軍深駐輦,芙蓉別殿漫焚香」,詩作于天寶時,而軍改於開元之末,故曰新軍。若天后時已有此軍,則不得雲新矣。此符必因九仙門外右神策軍龜符而偽作者。至鷹揚衛左紫輝第四龜符,鷹揚衛上無左右字樣,又鷹揚近在皇城,此符系左符,據唐制不得有第四,(《六典》:「兵符,王畿之內左三右一。」)此亦偽作。吳氏精鑒,為近世所僅見,而亦蓄此物,信乎鑒古之難也。 |
53 | 王複齋鐘鼎款識中晉尺跋 |
54 | 古尺存於今者,以曲阜孔氏所藏漢建初尺為最著。此尺有仿製者,較原尺約長二分,世間拓本,以仿製之本為多。然尚有元延銅尺,不知藏誰氏。余于唐風樓見其拓本,較建初尺原本又約短二分。據此,則前後漢尺度,大略可知矣。蜀尺則上虞羅氏藏章武二年弩機,其望山上有金錯小尺,與仿製之尺,長短略同。(此弩機後為端忠敏索去,載于《陶齋吉金錄》。然圖中失摹其尺,殊可惜也。)又藏魏正始弩機,亦有尺度,較建初尺度為長,殆即知《隋書·律曆志》所謂「杜夔尺」也。晉尺未有傳者,世所傳晉前尺者拓本,皆出於宋王複齋《鐘鼎款識》。國朝諸大家,如沈果堂、程易疇、阮伯元等,皆以為此為真尺也。然其銘詞則曰「周尺,漢志鑄歆銅尺,後漢建武銅尺,晉前尺並同」,共十九字,與《隋志》載晉前尺銘詞不合,且此尺苟為荀勗所制,必無自稱晉前尺之理,故羅叔言參事疑為宋人仿造。余考之《宋史·律曆志》,知即宋高若訥所造《隋志》十五種尺之一也。《宋志》謂「若訥用漢貨泉長尺寸,考依《隋書》定尺十五種上之,藏于太常寺:一、周尺,與《漢志》劉歆銅斛尺、後漢建武中銅尺、晉前尺同」云云,與傳世晉前尺銘文只差三字,則此尺為若訥所造甚明。程易疇乃謂以莽布校之,豪發不爽,遂定為晉前尺。不知若訥此尺,正用莽布所造,自無不合之理。以程氏之聰明而尚為所欺,殊不可解。然王複齋《款識》已收此拓本,宋人已以此為真晉尺,此亦如政和禮器,南渡後即誤以為劉宋器也。然則晉前尺世間無此物,亦無拓本,雖可以元延、建初二尺及錢布、弩機尺等約略推之,亦僅能得其近似。高若訥所造,複齋所藏,亦所謂得其近似者,遽以是為真晉尺,則大誤矣。《隋志》所載前尺以下十四種尺,今亦無一存,不能互相校定。又晉前尺與建武尺同,未必同于建初尺。故晉前尺之真,遂不可見,使後世作史者,皆效隋志之法,則最近之尺,必有存者。一尺存則眾尺皆存,何至無可考乎? |
55 | 唐用開皇官尺 |
56 | 漢尺傳世者雖有二種,有唐一代之尺,則反無存,史亦不言唐尺與前代尺之比例,餘其即用開皇官尺。何以徵之?《唐六典》金部郎中職言:「凡度以北方秬黍中者一黍之廣為一分,十分為寸,十寸為尺,十二寸為大尺,十尺為丈」云云,「凡 積秬黍為度、量、權衡者,調鐘律,測晷景,合湯藥及冠冕之制則用之;內、外官司悉用大者。」而《隋志》謂開皇尺,即後周市尺,當後周鐵尺一尺二寸。周、隋時,以鐵尺調律,以市尺當官尺供公使用。唐制即出於此。此一證也。開皇以古鬥三升為一升,古秤三斤為一斤。唐量未聞權衡,則亦以三兩為一大量,分明出於隋制。權既如此,度亦宜然。此二證也。後用鐵尺,據達奚震牛弘校之以上黨羊頭山大黍,累百滿尺,謂為合古,則《六典》所雲「累黍之尺」,雖語出《漢志》,而事本宇文。又開皇官尺,當鐵尺十二寸,唐大尺亦當黍尺十二寸。此三證也。《宋史·律曆志》載翰林學士丁度等上議:「今司天監影表尺,和峴所謂西京銅望臬者,以其洛都故物也。(原注:晉荀勖所用西京銅望皋,蓋西漢之物,和峴謂洛陽為西京,乃唐都耳。)今以貨泉、錯刀、貨布、大泉等校之,則景表尺長六分有奇,略合宋、周、隋之尺由此論之,銅斛、貨布等尺寸,照然可驗。有唐享國三百年,其間製作法度,雖未逮周漢,然亦可謂治安之世矣。今朝廷必欲尺之中,當依漢泉分寸。若以太祖膺圖受禪,嘗詔和峴等用景表尺典修金石,七十年間,薦之郊廟,稽合唐制,以示詒謀,則可且用景表舊尺」云云。如是則丁度等以宋司天監景表尺為唐尺,其尺當漢泉尺一尺六分有奇。後用鐵尺,則當晉前尺一尺六分四厘。故丁度等謂唐尺略合于周隋之尺。此四證也。(此宋司天監景表尺,丁度等以為唐尺,然《宋史律曆志》又謂「今司天監圭表乃石晉時天文參謀趙延%所造」,則實非唐物。然五季之世未遑製作,則亦當用唐尺也。)《唐書·食貨志》載「開元通寶錢,徑八分」,羅叔言參事據之以作唐錢尺。按開元通寶,有唐一代,多鑄此錢,其大小亦不等。今擇其輪廓完好容量之,得建初尺一寸零六毫有奇。而果開元通寶錢十二當得唐尺之九寸六分,則當建初尺一尺二寸八分一厘。(假定建初尺與晉前尺同,則累錢十二正得開皇官尺一尺。)則唐尺與假定之開皇官尺,僅差四分。而開元通寶錢,鑄于武德三年,必用隋尺無疑。故宜由之以校定隋尺,不宜由建初尺而疑唐尺與隋尺不合。此五證也。聞日本奈良正倉院有一尺,相傳為唐尺,他日當摹之,以證成餘說也。 |
57 | 宋三司布帛尺 |
58 | 宋三司布帛尺,世傳有仿製之本,不知其所自出。明尺亦罕見,惟近年出土之大明寶鈔。《明史·食貨志》謂其「方高一尺,廣六寸」,與國朝量地潛尺正同,約當工部營造尺一尺一寸。 |
59 | 度量權衡變遷之定例 |
60 | 度量權衡,自古訖今,皆由短而長,由小而大,殆為定例。尺則漢建初尺,比元延尺長二分許。魏杜夔尺,又長於漢尺五分。晉前尺雖同於漢尺,而晉後尺則比晉前尺一尺六分二厘。宋氏尺比晉前尺一尺六分四厘。梁朝俗間尺比晉前尺一尺七分一厘。後魏前尺比晉前尺一尺二寸七厘,中尺比晉前尺一尺二寸一分一厘,後尺比晉前尺一尺二寸八分一厘。後用市尺與開皇官尺,皆同北魏後尺。唐亦如之。而其增率之速莫劇于兩晉後魏之際,三百年間,幾增十分之三。前此則周尺、漢尺、晉前尺,雖不必如《隋志》所言,全相符合,要其增率不過數分。求魏晉以後尺法所以驟增之故,實由當時中原戶調,始課絹布,官吏懼其減耗,又欲多取於民,故其增加之率,至大且速。考《魏書·高祖紀》:「太和十九年,詔政長尺大鬥」。而《楊津傳》言:「延昌末,津為華州刺史。先是,受調絹布,尺度特長,在事因緣,共相進退,百姓苦之。津乃令依公尺度。」則自太和末至延昌,不及二十年,而其弊如故。又《張普惠傳》:「神龜中,天下民調,幅度長闊,尚書計奏,複征綿麻。惠上疏曰:『絹布,匹有丈尺之盈一,猶不計其廣;絲綿,斤兼百銖之剩,未聞依律罪州郡。若一匹之濫,一斤之惡,則鞭戶主,連長,此所謂教民以貪者也。今百官請俸,人樂長闊,並欲厚重,無複准極。得長闊厚重者,便雲其州能調,絹布精闊且長,橫發美譽;不聞嫌長惡廣,求計還官者。此百官所經仰滅聖明也。』」云云。觀於此疏,則當時增尺之理,甚為了然。且其時不獨增尺法,又增匹法。自周漢以來,布帛皆以四丈為一匹。《北史·盧同傳》載:「後魏熙平間,同累遷尚書左丞。時相州刺史奚康生征百姓歲調,皆長七八十尺,以邀奉公之譽,部內患之。同於歲祿,官給長絹。乃舉案康生度外徵調。書奏,詔抵康生罪。」又《北史·崔暹傳》亦言北齊天保中,「調絹以七丈為匹,為暹言之,乃依舊焉。」由是觀之,一尺之增,於歷代調絹至為明白。調法於絹布之外,兼調絲麻,皆以斤計。租法用粟,則以石計。權衡二物,自漢至隋,增至三倍,亦由是故。以調絹之事觀之,蓋可信矣。今世所傳宋三司布帛尺,較隋唐官尺為短,似出前例之外。然自古訖唐,絹之定制,皆以四丈為匹,宋以四丈二尺為匹,尺法所減,以匹法償之而有餘。宋尺稍短,職是故也。元明以後,無絹布之調,明代雖有布縷之征,然皆用米折,而明尺反絕大,又似與前例不合。然明尺之長,當自宋元之際已然,觀宋初布帛,幅度二尺五分,元時則僅一尺四寸至一尺六寸(見《元典章》),其尺度之長,可以想見。自元以後,不課絹布,故國朝工部營造尺,反短於明尺,惟量地藩尺獨與明尺同。蓋因清丈之事,最易擾民,故特用長尺以優之。此與古代調絹增尺之故,大相異也。古者歲調絹布,皆紀年月日郡縣及輸納者姓名,觀《魏書》張普惠之疏與《北史·盧同傳》所紀論奚康生事可知。蓋不記郡縣年月日,則無自知調絹長吏為何人,又苟不記輸納者姓名,則鞭戶主連三長之事亦不能有也。至漢之任城國元父紬,則並記丈尺價值,而不記年月日。考《後漢書·光武十王傳》:順帝時,羌虜數反,任城王崇輒上錢帛佐邊費。此紬出古長城下,殆即當時佐邊費者,乃國王所獻,非民間所納。(漢時除變夷課賓布外,尚無調絹布之制。)故但著其地及大尺價值歟? |
61 | 考訂古尺當以實物為本 |
62 | 孔東塘尚任《建初尺跋》所載建初尺與諸尺比例,多不足信。孔雲建初尺當漢末小尺八寸,已與《隋志》不合。又雲與開元尺同,亦與餘考定之唐尺大異。且此二者無傳世之物,不識東塘何以知之。余謂考訂古尺,當以實物為本,如元延建初二尺、王莽十布五泉與貨布貨泉契刀錯刀,及唐通開元寶錢、蜀弩機尺,實為根本材料。此外諸家之說,除《隋志》外,均當慎取。近惟吳清卿中丞《古玉圖考》中之圭、搢二尺,雖未可遽視為周尺,要之較諸家架空之說為可據也。 |
63 | 累黍為尺乃無謂之說也 |
64 | 累黍為尺之說,始于《呂覽》,劉歆、班固皆用其說,此最無謂也。歷代之尺,多以累黍為名,而長短不同,後人求之不得,於是有縱黍、橫黍、斜黍種種之說,實皆以尺求黍,不能以黍定尺,以為起度之准,殊為失之。此不獨黍有大小之差,年有豐耗之異,如《隋志》所雲而已。即令黍之大小,終古不變,而銖銖而累之,至石必差;寸寸而量之,至大必失。累分為尺,理亦如之。此事理之最易明者,而人乃多為之說。是何異已? |
65 | 存世秦權量 |
66 | 今世所存秦權,浭陽端氏一家,所藏多至數十,合之宇內,數幾及百。至於銅量,亦尚有之,大抵刻始皇一詔二世一詔。始皇之詔,乃制器時所刻,固宜每器皆有。至二世詔,則因金石刻辭,不稱始皇帝,欲令明白,故下此詔,乃能使民間用器,一一追刻之。亡國一二年間,而法令之行如此,亦應代所未有也。 |
67 | 齊魯封泥集存序 |
68 | 癸醜季秋,羅叔言參事將印其所藏封泥拓本,屬餘為之編次,並序之曰:自宋人始為金石之學,歐趙黃洪,各據古代遺文,以證經考史,鹹有創獲。然塗述雖啟,而流派未宏,近二百年,始益光大,於是三古遺物,應世而出。金石之出於邱隴窟穴者,既數十倍於昔,此外如恒水之甲骨,燕齊之陶器,西域之簡牘,巴蜀齊魯之封泥,皆出於近數十年中。而金石之名,乃不足以該之矣。之數者,其數量之多,與年代之古,與金石同,其足以證經考史,亦與金石同,皆古人所不及見也。癸卯之歲,羅叔言先生既印行敦煌古佚書,及所藏恒水甲骨文字為《殷虛書契前編》,複以所藏封泥拓本,足補濰縣陳氏、海豐吳氏《封泥考略》之闕者甚多,因屬國維就《考略》所無者,據《漢書》表志,為之編次,得四百余種,付諸精印,以行於世。竊謂封泥之物,與古璽印相表裡,而官印之種類,尤較古璽印為夥,其足以考古代官制地理者,為用至大。姑就此編所錄,舉其犖犖大者。以官制言之,則漢諸侯王官屬之與漢朝無異也。《漢書·諸侯王表》謂藩國宮室百官同制京師,《百官公卿表》謂諸侯王群卿大夫都官如漢朝,賈誼書亦謂天子之與諸侯,臣同,禦同,宮牆門衛同。初疑其為充類之說,非盡實錄,乃此編所載齊國屬官,除丞相御史大夫外,則郎中當漢之郎中令,大匠當漢之將作大匠,長秋當漢之大長秋,下至九卿所屬令丞,如太祝祠祀園寢諸官,為奉常之屬,中廄丞為大僕之屬,內官丞為宗正之屬,大倉大官樂府居室謁者禦府永巷宦者諸官,為少府之屬,武庫丞為為中尉之屬,食官為詹事之屬,鐘官為永衡之屬。始知賈生《等齊》之篇,孟堅同制之說,信而有徵。此其關於官制者一也。若夫班氏之表,司馬之志,成書較後,頗有闕遺,此編所錄,則漢朝官,如雒陽宮丞、宮司空、私官丞、中私官丞;王侯屬官,如齊武士丞、齊昌守丞、齊中右馬、齊中左馬、齊司空長、齊司宮丞、齊左工丞、菑川郎丞、載國大行;郡屬縣官,如水丞、平丞、陶丞;餘官如司空、祠官、牧長、橘監、發弩兵府、冶府,皆班表、馬志所未載。餘如桐馬五丞中之有農丞,樂府之有鐘官(此樂府鑄鐘、之官,非水衡掌鑄錢之鐘官也),鐘官之有火丞,技巧之有錢丞,班表亦僅列官府之目,未詳分職之名。此關於官制者二也。至於考證地理,所裨尤多,以建置言之,則此編中郡守封泥,有臨菑、濟北二郡;大守封泥,有河間、即墨二郡;都尉封泥,有城陽一郡,皆《漢志》所無。按《漢書·高帝本紀》:「以膠東、膠西、臨菑、濟北、博陽、城陽郡七十三縣立子肥為齊王。」《史記·齊悼惠王世家》:以齊之城陽郡,立朱虛侯為城陽王;以齊濟北郡,立東牟侯為濟北王。則漢初及全齊之時,有臨菑、城陽、濟北三郡也。《楚元王世家》:取趙之河間郡,立趙王遂弟辟疆為河間王。是趙國有河間郡也。且濟北建國,自興居國除之後,安都侯未封之前,中為漢郡者十一年。城陽則共王徙淮南後,中為當郡者四年,皆在孝景改郡守為大守,郡尉為都尉以前。則濟北、城陽守尉二印,固所宜有也。惟臨菑守一印,則齊國既建以後,當稱內史,國除之後,又當稱齊郡太守,此印雲臨菑守,必在高帝初葉,悼惠未封之時,且臨菑二字,猶當為秦郡之名也。夫始皇既滅六國,所置諸郡,無即以其國名之者。東郡不雲衛郡,穎川不雲韓郡,邯鄲不雲趙郡,何獨臨菑乃稱齊郡?然則漢之初,郡必襲秦名,則班固以齊郡為秦置,而不雲故秦臨菑郡者,非也。河間、即墨二大守封泥,皆孝景中十二年以後物。即墨乃膠東國屬縣,而河間、膠東二國,自孝景以至孝平,未有紀世,光武中興,乃並河間於信都,以膠東封賈複。然則此二郡大守之印,當在新室之後,建武之初,與《封泥考略》之膠東大守、膠西大守二章,均足補《漢志》之闕者也。此外縣邑封泥,如盧丘丞、盧平丞、梧裡丞、稷丞等,前後二志均無此縣。此關於地理之建置者一也。漢表稱列侯所食縣曰國,皇太后、皇后、公主所食曰邑。今此編中邑丞封泥二十有九,除琅邪、二邑未見封國外,其餘二十七,皆列侯所食。惟載國大行一封泥,乃稱國耳。此關於地理之稱號者二也。又縣邑之名,往往歧誤,如齊哀王舅駟鈞所封國,《史記·孝文紀》作「清郭」,《漢書》文作「靖郭」,史表作「清都」,漢表作「鄔」,徐廣注史表,又雲「一作梟」。今封泥有「 請郭邑丞」,則知此五者皆「請郭」之訛也。華母害所封國,史表作「絳陽」,漢表作「終陵」,今有「絳陵邑丞」封泥,則《史記》一誤,《漢書》再誤也。秘彭祖之國,《史》、《漢》二表並作「戴」,《索隱》「音再」,今有「載國大行」「載丞」二封泥,則音不誤而字誤也。餘如臨淄之為臨菑,劇之為嗀,萊蕪之為來無,臨轅之為臨袁,字有通假,形有增損,非有實物,孰能正之?此關於地理者三也。至於二書違異,無所適從,如漢表「校夷侯周舍」,史表「校」作「郊」;「郁根侯驕」,史表作「鬱狼」,今封泥有「郊侯邑丞」「鬱狼鄉」印,則史是而漢非也。濟南著縣,前後二志,均為「著」字,韋昭讀為「蓍龜之蓍」,師古非之。然後魏濟南尚有蓍縣,今封泥又有蓍丞之印,則韋是而顏非也。東萊掖縣,二志皆從手旁,惟《齊策》「封安平君以夜邑萬戶」及「東有夜邑之奉」,均作「夜」字,今封泥有「夜丞之印」「夜印」,則《齊策》是也。前志平原郡之漯陰,後志作「濕陰」,今封泥有「濕陰丞印」,則後志是也。齊悼惠王子罷軍所封侯國,史、漢均作「管」,獨《水經注》以為濟南菅縣,今封泥有「菅侯丞印」,則《水經注》是也。琅邪不其縣,《淮南子·地形訓》作「弗其」,今封泥有「岪其丞印」,則《淮南》近是也。歷數與地名之曆,自漢以後,均作「癤」字,惟《周禮》「遂師之抱癥」,《戰國策·秦策》及《史記·春申君列傳》之「濮癥」,《史記》侯表之「癥侯」,《樂毅列傳》之「癥室」,《禮記正義》引《易通卦》「驗之律癥」,義雖為曆,而字均作癥,轉訛作磨。今封泥有「城丞印」,其字從癦從石,可知作曆固非,作磨亦誤。《顏氏家訓》謂《世本》「容城造曆,以曆為碓之癥」,則曆之正字,自當從癦從石,六朝之際,尚作如此。轉訛作磨,事乃有因,然不有此印,奚以定之。此其關於地理者四也。凡此數端,皆足以明一代之故,發千載之覆,決聚訟之疑,正沿襲之誤,其于史學,裨補非鮮。若夫書跡之妙,冶鑄之精,千里之潤,施及藝苑,則又此書之餘事,而無待贅言者也。至封泥之由來,與其運用,詳余《簡牘檢署考》。其出土源流,則羅叔言先生序中詳之,並不贅雲。 |
69 | 古之書簡以木為之 |
70 | 古之書簡,以木為之,兩牘相合,而纏之以繩,上刻繩道以容繩,又刻方孔以容封泥,繩自繩道而交錯于方孔中,然後置封泥而加璽印焉。《論衡》所謂「簡繩檢署」是也。故古璽字從土。《說文》土部:「璽,王者之印也,以主土,故從土,璽聲,籀文從玉。」段氏注雲:「籀文從玉,則知從土者古文。」其說是也。惟許君謂以主從土故土,則頗不然。古者上下所用印,通謂之璽,璽非守土者所專有,蓋璽印之用,不能離封泥。故其字從玉,統而從玉之璽與從金之,以其體言;從土之璽,則以其用言也。古書簡用木,非有封泥,則璽印無所施。《呂氏春秋·離俗覽》雲:民之於上也,若璽之于塗也,抑之以方則方,抑之以圓則圓。《淮南子·齊俗訓》亦曰:「若璽之抑埴,正與之正,傾與之傾。」古人璽印皆施土泥,未有施於絲帛者。考《續漢書·百官志》,少府屬官有守宮令,「主禦紙筆墨,及尚書財用及封泥。」故封禪玉檢,經水銀和金為泥,石檢則末石和方色土為泥。天子詔書封以武都山紫泥,平人或用青泥。(《太平御覽》引《東觀漢紀》鄧訓事)其實一切粘土皆可用之。自廢簡牘而用紙案,封泥亦與之俱廢。訖於後世,視古代璽印,若施於絲素者,蓋不知有封泥之物矣。故道光間,蜀中始掘得封泥數十枚,為劉燕庭方伯所得,吳荷屋中丞《筠清館金文》與趙捃叔司馬《讀寰宇訪碑錄》,均著錄數枚,謂之印範。嗣時齊魯之間,出土愈多,大率歸陳壽卿編修與吳子苾閣學,始知為古代封泥,於是有封泥考略之作。然世人猶或以為古人土封苞苴之泥,即知為封書之物,亦不能詳其用法。自餘觀匈牙利人斯坦因所得於闐古書牘,始悟漢時中原書牘制度略同,證以古籍,一一皆合,語詳《簡牘檢署考》。可知古代遺物,須數十年及數十人之力而後明,若是乎考古之不易也。 |
71 | 書齊魯封泥集存後 |
72 | 《齊魯封泥集存》中,有清河大守、河間大守、即墨大守三印,文字精絕,自其形制觀之,亦當為漢初之物。餘前序中,以改郡守為大守,在景帝中二年七月,《漢書·景帝紀》及《百官公卿表》具有明文,而河間國封于孝景前二年四月,膠東國治即墨封于孝景中二年三月,自是訖于王莽之篡,未嘗為漢郡。是前漢不得有此二郡大守,故定為光武初年之物。然細觀其形制文字,終不類東京,且考之後漢之初,亦無置即墨郡之理。即墨在前漢,為膠東國都,然王莽廢膠東國為郡,改為鬱秩。郁秩故膠東國屬縣,則莽時鬱秩郡,當治鬱秩,而不治即墨。光武但複膠東之名,而郡治仍之,故建武十三年,封賈複為膠東侯,食鬱秩、壯武、下密、即墨、梃胡、觀陽六縣,以鬱秩為首。至肅宗時,複孫敏有罪國除,更封複小子邯為膠東侯,邯弟宗為即墨侯,各食一縣,以膠東與即墨為二縣。膠東前無此縣,蓋即鬱秩,此又複漢初之膠東,不治即墨,而治鬱秩之一證也。故光武初年,決無置即墨郡之理,而景帝中二年後,膠東國又未嘗為漢郡,則此印非漢初之物而何?若雲漢初之物,則即墨自戰國時已為重地,與臨淄並,故張儀說齊王曰「臨淄即墨之饒,非王之有」,田肯說漢高帝亦曰「齊東有琅邪、即墨之饒」,故田市王膠東,實都即墨。漢高帝以膠東等郡,封子肥為齊王,文帝分齊別郡,置膠東國,亦仍其故治,而中間膠東郡之稱,或為即墨,猶菑川郡之或稱劇郡,各以所治之縣名也。故即墨之為漢初之郡,殆無可疑。《漢書·高五王傳》謂「齊悼惠王得自置二千石」,此印猶當為悼惠王所鑄也。河間大守、清河大守二印,形制相同,亦可因此印而決其為漢初之物。謂漢初已有大守之稱,似與《景帝紀》及《百官公卿表》不合,然戰國時已有此稱。《墨子·號令篇》雲「操大守之節而使者」,又雲「勇士父母親戚妻子舍之必近大守」,又雲「望氣者舍必近大守」。凡言大守者三。《趙策》「請以三萬戶之都封大守,千戶封縣令」,《史記·趙世家》亦引其文,則戰國時已有大守矣。即雲《墨子·號令》諸篇多秦漢間制度,或系漢時墨者所作,《戰國策》之文亦系後人增損,然上文所陳地理沿革上之證據既如彼,則吾人轉可由此封泥,而證漢初郡守已名大守。至景帝二年之更為大守、都尉,不過以七國既平,大啟郡縣,其時守土之官,或稱郡守,或稱大守,乃整齊畫一之耳。嗚呼!此封泥者,一丸之土耳,而於地理官制上關係之大者如此。信乎古物之可貴也。封泥中又有齊昌守丞封泥,此亦齊悼惠王時物。按《漢書·地理志》無昌郡,惟琅邪郡有昌縣,又千乘郡博昌下有應劭注曰「昌水出東萊昌陽」。則昌郡非分琅邪郡置,必系東萊郡舊名也,此與即墨郡皆為悼惠王所置。此昌守丞印上冠以齊字,尤為明示此事實矣。 |
73 | 俄人獲西夏所刻書 |
74 | 十餘年前,俄人某於甘肅某地古塔中,得西夏人所刻書,有西夏字書,前列西夏文,而以漢文音注之。去秋,聖彼德堡大學助教伊鳳閣氏,攜其一葉至京都,余親見之。全書都五十余葉,字貴樸訥,大擬北宋末刊本。又有戲曲一種,不知何名,時方觀羅叔言參事所藏元刊雜劇,伊君即雲板式與此略同。頃日本狩野博士直喜至俄京親見其書,疑為宋時雜劇。狩野歸時,當以照相本來,此事大值研究也。 |
75 | 內閣大庫書之發見 |
76 | 敦煌古寫本書發見之後二年,內閣大庫之書始聞於世,後其書歸京師圖書館。其宋元刊本及善本書,已具載繆藝風秘監《學部圖書館書目》矣(在《古學彙刊》中)。此外地志一類,已整理訖,亦有目錄。然內閣舊有書目當冊,系光緒十年間所點存者。庚子之亂,為日本某君所得。余得見其傳寫本,凡《圖書館書目》所載之書,雜見其中,尚有明末國初之重要公文書籍矣。有關史爭者,不勝枚舉,其可貴比之所藏宋元本書,或且過之。內閣既不重視此物,學部圖書館亦未注意及此。今不知何在,即未焚毀,亦恐在廢紙堆中矣。內閣大庫書之發見,在宣統元年。時方議攝政典禮,求國初故事,不得。乃索諸庫中,始知書架之後,尚有藏書之處。然光緒十年間,此庫曾清厘一次,後乃忘之,蓋閣員之與其事者死亡遷轉盡矣。至是乃重整理,歸之於圖書館,然流出外間者亦有之。又其時乾隆以前黃本、題本充庫中,某相以日久無用,奏請焚燼,已得諭旨,乃露積庭中。時羅叔言參事至內閣,取一束觀之,乃管松崖幹貞督漕時奏牘,又閱一束,則阿文成桂西征奏牘也,皆順年月,排列頗為整飭。乃言諸學部,以此種題本,皆系史材,焚燼可惜,可置京師圖書館中。經學部尚侍輾轉商議,逾月而始往取。幸尚未焚毀,然已暴露月餘,經雨數次矣。書至學部時,圖書館未成,乃置諸國子監南學。想今尚無恙,然罕有知其事矣。內閣大庫清理之役,曆科殿試卷,並與黃本題本,俱置庭中,其名人之試卷多為人去取。後亦歸學部置諸大堂後,今尚在雲。曹君直舍人言內閣庫中,向有庫神,作一龜,奉之甚謹,外垂黃幔,無人敢揭視者。及清理之役,君直揭觀之,則一物包裹甚嚴,開之則猴骨一具,審視之則枯樹根也。其物想尚在庫中。內閣大庫所藏地圖凡二大架,背記紙數,用阿剌伯數位,蓋康熙中西洋人所測繪也。初內閣以舊圖無用,欲焚之。羅叔言參事見之,乃言諸學部,置諸京師圖書館。乾隆十三排地圖銅板,銅質其厚,而圖作凹凸形,須以機器重壓,乃能印刷。至鹹同間,已無知其印法者。時銅價甚貴,或議毀以鑄錢,有沮之者,乃止。今當尚在內府。其印本傳甚少,惟經星伯先生松曾有之。 |
77 | 斯坦因所得長城故址漢簡 |
78 | 斯坦因博士第二次遊歷中亞細亞時,于敦煌西北古長城故址,得漢代木簡數千枚,其文字可讀者尚近千枚。攜歸英倫後,即刻寄法國沙畹教授處,屬其考訂。早有發行之說,至今未果。蓋簡數太多,盡失編次,欲整齊次第,複還舊觀,良非易事。其遲遲出版,非無故也。長城古簡中有字書,然非《急就篇》,意當為《倉頡》、《凡將》、《訓纂》、《磅喜》諸書也。考漢時版牘,但為奏事移文通問之用,其寫書皆用竹帛。此乃用木,蓋西北少竹,故以木代之歟。斯氏此行,又于長城遺址下掘得漢帛二條。一條廣漢尺尺許,長寸許,其上有二十八字,雲「任城國古父綢一匹,幅廣二尺二寸,長四丈,重廿五兩,直錢六百一十八」。其一條廣漢尺二尺二寸,長寸許,綢有波紋。此三年前余友自巴黎貽書來言如此。然古綢字非帛名,疑本文當作紬。又漢任城國食任城、樊、亢父三縣。「古父」本文,當作「亢父」。至此紬所記之長短廣狹價值均與古書所記者密合,餘另有《古代布帛修廣考》,文繁不錄。 |
79 | 斯坦因三訪古斯坦因氏第一次訪古,以於闐方面為主,所著《古代和闐》一書,實公其訪古之結果者也。第二次訪古,則亙新疆全境及甘疆之西北境,而以自塔里木河橫絕達馬幹大沙漠之役,最為壯舉。後於昆侖山麓之高地,或受嚴寒,喪其一趾。然所得古物,則以在敦煌塞下及羅布淖爾北岸者為多,所著《沙漠中之契旦》(西人稱中國之名),則公其第二次訪古之結果者也。據最近消息,斯氏去歲,又從事第三次之訪古,現正在新疆,此次所得,尚未能知其詳,然益於世界學術者必非淺鮮。吾儕既略陳斯氏歷次之功績,又祝其此行之康寧,我國學者亦可以興起矣。 |
80 | 敦煌石室古寫本書 |
81 | 敦煌千佛洞石室之古寫本書,其中梵文、波羅繼文、回鶻文、吐蕃文之書,大半為斯坦因攜去。法人伯希和博士繼至,乃悉取漢文書籍之佳者以歸。所留者尚六千卷,大抵釋典也,亦時時流出,遊宦西陲者,往往得之。時羅叔言參事在學部建議,以為此書宜歸京師圖書館。甘督乃遣委員某齋送至京師。委員至京,寓甘藩某方伯家,共幹沒其一部,近年京師市上所流傳之寫本經卷皆是也。黠者又割裂以售,或添署年號、書人姓名,其流傳在外者,不下數百卷。惟劉幼雲祭酒得《鹽鐵論》殘卷而珍秘不以示人,羅叔言參事得《春秋後語》、《秦語》殘卷、《大公家教》一卷與現唐人《姓氏書》殘卷及《開元律疏》第二殘卷,在京師圖書館之杜正倫《百行章》一卷、唐人《姓氏書》殘卷及《開元律疏》第二殘卷,為四部之書。其餘皆為釋典也。京師圖書館之敦煌佛經中,亦有他教經典,內有摩尼教經一卷,失去前後題文字,全仿佛教,頗為巨麗,亦當時文士所潤色也。羅叔言參事百計求得副本,印于《國學叢刊》中。伯希和博士譯為法文,並列原文,載於《通報》中。日本羽田亨學士亦有考訂,與伯氏之書同時出版,均確證為摩尼教經典。摩尼教之漢文經典,此與前伯希和氏攜歸之斷片而已。伯希和博士所得敦煌古寫本書,當其留滯京師時,羅叔言參事等所景照印行者,有《古文尚書·顧命》殘卷、《沙洲志》一卷、《西州志》一卷、唐刊本《一切如來尊勝陀羅尼青》、術天福刊本《金剛經》各一卷、《老子西升化胡經》二卷、《景教三威蒙度贊》一卷、《摩尼教殘經》一卷;石刻則有唐初拓本太宗禦殘《溫泉銘》、唐拓歐陽詢書《化度寺邕禪師塔銘》一紙、柳公權《金剛經》全卷,皆有印本行世。又《慧超往五天竺國傳》,有日本藤田學士豐八箋注本。此外小品匯為《敦煌石室遺書》,頗行於世。嗣是伯君又前後寄來影片,幾及千枚,其中佚書,如《鄭注論語》四卷(《自述》而至《鄉黨》)、無名氏《穀梁經傳解釋》一卷、無名氏《晉紀》一卷、晉孔衍《春秋後語》、《魏語》一卷、又節本《趙語》、《韓語》、《魏語》共一卷、唐無名氏《張延緩別傳》一卷、唐《水部式》一卷、唐韋澳《諸道山河地名要略》一卷、殘《地志》一卷、唐李筌《閫外春秋》二卷、《星經》(附立像詩)一卷、北齊祖埏《修文殿御覽》一卷、唐杜嗣先《兔園策府》殘卷、唐李若立《﨏金》一卷,又殘類書二卷、無名氏贊《道德經義疏》一卷、《唐人選唐詩》一卷,皆千餘年未見之秘冊也。此外有《周易王弼注》一卷、《古文尚書孔氏傳》(夏商二書)、《毛詩》四卷、杜預《春秋經傳集解》三卷、范甯《榖梁傳集解》一卷、陸德明《周易釋文》一卷、《莊子》三卷、《文選李善注》二卷、又無注者一卷、徐陵《玉台新詠》一卷,雖大半殘缺,與宋以後刊本,大有異同。羅君擬盡用玻璃版精印,並加考訂,已成其半,數百年來爭重宋元刊本,今日得見六朝唐人寫本書,又得讀種種佚書,不可謂非藝林一大快事也。伯君寄來照片中,尚有《二十五等人圖》、《新集文詞》、《教林文詞》、《九經鈔》,均唐時淺人所為,燕陋殊甚。又白行簡《天地陰陽交歡大樂賦》則房中家言,又有一卷乃唐初某僧行賃,此二書羅君擬不印行,而益以所藏《春秋後語》、《秦語》殘卷、《太公家教》一卷,並移書伯君屬照《陳子昂集》、《唐曆日》,及唐刊《切韻》、《唐韻》等,匯成全書。蓋敦煌所出四部書之精華,略盡於是矣。汲塚所出之書,計《紀年》十三篇、《易經》二篇、《易系陰陽卦》二篇、《卦下易經》一篇、《公孫段》二篇、《國語》三篇、《名》三篇、《師春》一篇、《瑣語》十一篇、《梁邱藏》一篇、檄書二篇、生封二篇、大曆二篇、《穆天子傳》五篇、圖詩一篇、雜詩十九篇,凡七十五篇。七篇簡盡折壞,不識名篇。今其存者,不及十分之一。《師春》一篇,宋時尚存。《紀年》今尚有全帙,然皆後人假託,非汲塚原本。其真汲塚之書,存者惟《穆天子傳》耳。今敦煌所出之書,其時代雖近,然晉太康距週末僅五百年,今日距離唐末已千年,而分量之多,抑且過之。今得羅君一一考訂印行之,不至於汲塚之書,藏之中秘,旋為灰燼,其有功于藝林大矣。 |
82 | 簡牘出土之事 |
83 | 簡牘出土之事,古代亦屢有之。其最古而又最富者,為晉太康中之汲塚書,存今者僅有《竹書紀年》及《穆天子傳》二種。而《紀年》一書已非原本,《穆天子傳》雖未有竄亂之事,然其中古字不似周代古文,而反似魏晉三體石經中古文及《偽古文尚書》,則其書之果為汲塚原書否,與當時荀勗、束晢等果能真識古文,及能正確寫定否,尚一疑問也。與汲塚書同時出土者,當有漢明帝顯節陵中冊文,則不過一簡。又南齊時襄陽人發楚王塚,得《考工記》十余簡。惟宋政和中,關右人發地,得竹木簡一甕,往往散亂,惟討羌符文字尚完,後其簡入梁師成家。《三朝北盟會編》載靖康中金人所索宋內府重器,有木簡一項,則當時所得者,後為金人輦之而北矣。以數次出土者,較之斯坦因氏所得,除汲塚外,其餘皆瑣屑不足道數。即以汲塚書論,則《穆天子傳》、《紀年》二書,皆周初或古代事,自不能盡信。斯氏所得,則皆漢晉人之簿書公牘,紀當時事者,較之史書之成於後人手者,尤為可貴。又古代未有攝影之術,印刷之法,流傳之道,惟賴釋文。而魏晉之交,古文絕學,以隸定古,蓋難盡信,故原本既亡,其書即熄。今則簡牘西去,印本東來,其可讀可釋,可久可傳,殆無異於原物。此今日藝術之進步,而為古人所不可遇者也。 |
84 | 木簡之長者為尺牘 |
85 | 木簡之長者,得漢建初尺一尺五寸許,其餘大抵長一尺,即所謂尺牘是也。其形制之異者,有觚有簿。觚有作三棱形,以一面廣者為底,而以二狹面向上,自其端望之,則成一鈍角二等邊三角形。羅叔言參事據古代盛酒之觚及宮室之觚棱,証觚之確為三面,以正顏師古觚為六面或八面之說,其論篤矣。簿則短而廣,前絀後直,與笏形相似,餘據《漢書·武五子傳》、《蜀志·秦宓傳》及杜預《左傳注》,証此種簿,非徒用以記事,且以代手板之用,與周人用笏以書思對命同意。皆足以補正餘前作《簡牘檢署考》之不足者也。 |
86 | 簡中書體 |
87 | 簡中書體,有小篆,有隸書,有草隸,有章草,而天漢三小一簡,隸書極草率,筆勢方折,竟似正書。草隸向惟於漢陶器墓磚中略見一二,簡中此體極多。章草則於王莽時簡中已見之,而草隸與章草,亦無甚界限,亦猶章草之於後世之草書也。漢人墨跡,自六朝之末至於唐宋久已無存,《淳化閣帖》所刻張芝等書,實為幾經傳摹之本。吾儕生千載後,反得見漢人手跡,不可謂非奇遇也。 |
88 | 過所 |
89 | 余於日本大津三井圓滿院中,見唐時通關券二紙,一越州都督府給日本僧圓珍過潼關者,一尚書省司門所給過蒲關者。覺時匆促,未及錄其文。此即《唐六典》「司門郎中」條所謂「過所」也。過所二字,見鄭康成《周禮注》,則漢時已有此語,然當時通謂之傳。漢傳或用木,或用帛,其用帛者則謂之繻,見《漢書·終軍傳》,其用木者則謂之棨,見《說文》。今英倫帝室博物館中,尚有木傳,此十餘年前印度政府所派遣之斯坦因博士,得之於闐古護國寺故址者也。斯氏《于闐游記》中所印一種木簡,余以漢建初尺量之,長得六寸,廣不及一寸,上有漢文頗漫滅不可辨。然斯氏書中,述他簡之文,皆載許某人過某地之事,其地名乃龜茲、鄯善、疏勒之類,蓋即魏晉之木傳也。其長得六寸,與漢竹使符同。符、傳同類之物,則此為漢晉之傳無疑。《說文》「專,六寸簿也。」意專、傳二字,古或通用歟。圓滿院中尚有唐人手書詩翰數十紙,皆五七言近體,略諧平仄,然無一語通者,蓋當時海舶賈人所為也。 |
90 | 羅布淖爾北所出前涼西域長史李柏書稿跋 |
91 | 斯坦因博士發掘羅布綽爾北廢城後,日本西本願寺法主大谷伯爵所派遣之橘瑞超氏繼至其地,複行發掘,得西域前涼長史李柏書稿三通,表文一通,惟二書稿獨完,中不可識者數字而已。其一云:五月七日,□□西域長史關內侯李柏頓首。□□□□,恆不去心,今奉台使來西,月二日到此,未知王消息,想國中平安。王使迥複羅,從北虜中與嚴參事往,想是到也。今遣使符太往通消息,書不悉意。李柏頓首頓首。其二云:五月七日,西域長史關內侯李柏頓首□□。闊久不相聞,□懷思想,不知親想念□□見忘也。詔家遣□來,慰勞諸國,月二日來到海頭,不知王問邑。邑天熱,想王國大小平安。王使□遂俱共發,從北虜中與嚴參事往,未知到未。今□使符太往通消息,書不盡意。李柏頓首頓首。其三曰:五月七日,西域關內侯李柏共五十四字,以下無字。此三書具書之人名月日,一一相同,又二書中所言之事,與所遣之使者亦同,當為同一書之草稿。又有表文三行,第一行存「尚書」二字,第二行存「臣柏言焉耆王龍」七字,第三行存「月十五日」,共五字,則李柏上張駿之表也。日本羽田亨學士考此諸紙,緣以為李柏上焉耆王之書,然二書稿之致焉耆王,殆無可疑,表文則非是。又以二書為東晉咸和三四年間所作,然實當在永和以後。蓋今日考前涼史事,則崔鴻《十六國春秋》原本已佚,可據者惟有《晉》、《魏》二書,而《晉》、《魏》二書《張駿傳》非編年之書,其敘述不必以史事之先後為次。惟司馬溫公撰《通鑒》時,尚及見崔鴻原書,則事實雖當據《晉》、《魏》二書,而年代自不能不依《通鑒》。若偽本《十六國春秋》,但可供參考而已。案:《晉書》所紀張駿、李柏及西域事,則《駿傳》云:「西域長史李柏請擊叛將趙貞,為貞所敗。議者以柏造謀致敗,請誅之。駿曰:『吾每以漢世宗之殺王恢,不如秦穆之赦孟明。』竟以減死論。」又云:「初,戊已校尉趙貞不附於駿,至是,駿擊擒之,以其地為高昌郡。」此二事《晉書》皆不記其年月,偽本《十六國春秋》則以李柏擊趙貞事系於咸和五年,張駿平趙貞事系於咸康元年。《通鑒》不記此二事,惟於咸康元年紀駿遣楊宣伐龜茲、鄯善一事,永和元年紀楊宣伐焉耆事及駿分別涼、河、沙三州與自稱涼王事。今細觀橘氏所得李柏之一表二書,實皆張駿稱王以後之事,則其時當在永和以後,而不在咸和以前,蓋可決也。何以証之?柏表中稱「臣柏」,又稱「尚書」,以漢表例之,其上當署某年某月某日,西域長史關內侯臣柏頓首死罪上尚書,而斷紙失之。明為張駿稱王後事。書稿之中,一云台使,一云詔家見遣使來,台與詔家皆晉時指斥天子之語。是時晉室僻居江左,信使不通,駿於石勒石虎雖偶稱臣,然未嘗真以上國視之,則所謂台與詔家,實謂張駿,而駿未稱涼王以前,亦不能有此稱也。是時駿雖稱涼王,實僭天子制度,故李柏表文稱上尚書,其對外國,則稱之曰台,曰詔家,亦不足怪也。楊宣之伐焉耆,在永和元年,此二書稿必致於焉耆既服之後,事甚明白。其在永和元年以後,而不在咸和以前,亦甚明白矣。以此數紙觀之,李柏蓋兩為西涼長史,其始於擊趙貞而敗,雖以減死論,自當去官。後駿擊擒趙貞,征服龜茲、鄯善、焉耆諸國,柏當有功,故複鎮西域。關內侯之封,或亦由是得也。稱天子所居為台,蓋始於晉。《晉書·惠帝紀》:「永興元年,帝幸長安,惟僕射荀藩、司隸劉敦、太常鄭球、河南尹周馥與其遺官在洛陽,為留台,承制行事,號為東西台。」《劉曜載記》云:「置單于台於渭城。」《石勒載記》云:「乃命洛陽為南都,置行台。」自是以後,相承用之,六朝人謂天子所居曰台城,天子之軍曰台軍。李柏書稱台使,亦猶言台城台軍矣。詔家亦晉時呼天子之語。《苻堅載記》云:「初堅強盛之時,國有童謠曰『河水清複清,符詔死新城』。」《桓玄傳》云:「左右稱玄為『桓詔』。桓胤諫曰:『詔者,施於辭令,不以為稱謂也。漢魏之主皆無此言,惟聞北虜以苻堅為『苻詔』耳』。」今李柏書中稱詔家,猶言官家,語尚可通,後略稱詔,則信如桓胤所譏矣。《駿傳》稱駿所置官僚府寺,擬於王者,而微異其名,其不稱天子而稱詔家,亦所謂微異其名者歟?然苻堅、桓玄皆襲其名,恐亦不自駿始矣。海頭之地,諸史未見,余此次考釋斯氏木簡時,已詳論之,見《流沙墜簡序》中,茲不複贅。李柏書中稱嚴參事者,參事,參軍事之略。參軍事一官,始於後漢。孫堅參車騎將軍張溫軍事以後,遂為官名,或謂之參軍,或謂之參事,皆略其一字。參軍則六朝史書中多見之,參事惟見於此而已。 |
92 | 邸閣考 |
93 | 古代儲蓄軍糧之所,謂之邸閣,其名始見於漢魏之間。元李治《敬齋古今》曾於《三國志》及裴松之注中舉十一事,予複從《晉書》中得一事,《魏書》中得八事,《水經注》中得十事,古印中得二事,茲並舉之。《魏志·董卓傳》注引《獻帝紀》曰:「帝出雜繒二萬匹與所賣廄馬百餘匹,宣賜公卿以下及貧民不能自存者。李傕曰:『吾邸閣儲峙少』,乃悉載置其營。」此一事也。《張既傳》:「酒泉蘇衡反,既擊破之,遂上書請治左城,築障塞,置烽燧、邸閣以備胡。」此二事也。又《王基傳》:「基別襲步協於夷陵,協閉門自守。基示以攻形,而實分兵取雄父邸閣,收米三十餘萬斛。」此三事也。又「毋邱儉、文欽作亂,王基與司馬景王會於許昌,請速據南頓,南頓有大邸閣,計足軍人四十日糧。」此四事也。《蜀志·後主紀》:「諸葛亮使諸軍運米,集於斜谷口,治斜谷邸閣。」此五事也。又《魏延傳》注引《魏略》云:「橫門邸閣在長安,與散民之谷,足周食也。」此六事。又《鄧芝傳》:「先主定益州,芝為郫邸閣督。先主出至郫,與語大奇之,擢為郫令。」此七事也。《吳志·孫策傳》注引《江表傳》「策渡江攻劉繇牛渚營,盡得邸閣糧谷戰具。」此八事也。又《孫權傳》:赤烏四年,「遣衛將軍全琮略淮南,決芍陂,燒安城邸閣。」此九事也。又赤烏八年,「遣校尉陳勛將屯田及作士三萬人鑿句容中道,自小其至雲陽西城,通會市,作邸閣。」此十事也。又《周魴傳》:「魴譎曹休箋曰:『東主遣從弟孫奐治安陸,修立邸閣,輦貲運糧,以為軍儲。』」此十一事也。以上皆李氏所舉。然邸閣二字,不獨三國時用之,自晉以至後魏,尚有此稱。以余所知,則《晉書·文帝紀》「蜀將姜維寇隴右,揚聲欲攻狄道。帝曰:『姜維攻羌,收其質任,聚榖作邸閣訖,而轉行至,此正欲了塞外諸羌,為後年之資耳。』」此十二事。又《李含傳》「光祿差含為壽城邸閣督,司徒王戎表含曾為大臣,難見割削,不應降為此職。」此為十三事。又《荀晞傳》「晞單騎奔高平,收邸閣。」此為十四事。《晉書·周癧傳》:「錢璯至廣陵,殺度支校尉,焚燒邸閣」則為十五事。又《劉淵載記》「離石大飢,遷於黎亭,以就邸閣榖。」此為十六事。此外見於《水經注》尚有十事,亦皆魏晉間之遺址。一河水條。新台東有小城,崎嶇頹側,台址枕河,俗謂之邸閣城,疑古關津都尉治也。二濟水條。濟水又逕什城北,城際水湄,故邸閣也,祝阿人孫什將家居之,以避時難,因謂之什城焉。三清水條。清河又東北逕邸閣城東,城臨側清河,晉修縣治,城內有縣長魯國孔明碑。四衡漳水條。衡漳又北逕巨橋邸閣西,今臨側水湄,左右方二里,中狀若邱墟,蓋遣囷故窖處也。五淆水條。淆水又東入汶倉城內,俗以此水為汶水,故有汶倉之名,非也。蓋淆水之邸閣也。六泗水條。泗水又逕宿預城之西,又逕其城南,故下邳之宿留縣也,晉元皇之為安東也。督運軍儲,而為邸閣也。七清水條。清水又東南逕士林東。士林,戍名也,戍有邸閣。八江水條。公安縣故側江有大城,相承雲倉儲城,即邸閣也。九又巴邱山有巴陵故城,本吳之巴邱邸閣城也。晉太康元年,立巴陵縣於此。十贛水條。「贛水又歷鈞圻邸閣下,度支校尉治,太尉陶侃移置於此也。」此上十事,半系魏晉間,不必後魏所置邸閣。《魏書·食貨志》云:「有司請於水運之處,隨便置倉,乃於小平、石門、白馬津、漳崖、黑水、濟州、陳郡、大梁凡八所,各立邸閣。」《唐書·地理志》湖州安吉縣「北三十里有邸閣池」,此必因古邸閣得名。傳世古印,又有新平邸閣督、薛邸閣督二印,並敬齋所舉,共得三十二事。然此三十二處,非無複出,如後魏之小平邸閣,疑即古印之新平邸閣。《魏書序》紀穆皇帝「登平城西山,觀望地勢,乃更南百里,於灅水之陽黃瓜堆築新平城,晉人謂之小平城。」則新平與小平,疑即一邸閣也。又後魏之漳崖邸閣疑即《水經注》之巨橋,濟州邸閣疑即《水經注》之什城,未必真有三十二。而其未見記載之邸閣,數或當倍乎此也。以上邸閣其十分之八,皆臨水為之,此因便於運輸之故。其邸閣大抵有城,其主邸閣事者,則三國時謂之督,晉時或以度支校尉主之,其藏粟多者至三十餘萬斛。古量甚小,每人日食五升,三十萬斛之粟,可供十萬人六十日食。故王基言南頓大邸閣,可足軍人四十日糧,非虛語也。此事自秦以來已然,楚漢之戰,食敖倉粟者數年,雖關中轉饟,數年不絕。然其初,倉粟自足支數十萬人數月之食,至隋以後,邸閣之名雖廢,然隋氏諸倉,存榖至多,時衛州有黎陽倉,洛州有何陽倉,陝州有常平倉,華州有廣通倉,通相灌注。又令諸州各立義倉,關中大旱,命農丞王亶發廣通之粟三百餘萬石以拯之,則一倉之儲,其富可知。故李密一據洛口倉,而旬日之間,聚眾數十萬。李績襲黎陽倉,開倉恣食,一旬之間,得勝兵二十萬餘。唐高祖兵入長安,亦發永豐倉以賑飢民,承煬帝奢侈,生民流離之後,而儲蓄之多尚如此,又在魏晉六朝邸閣之上矣。 |
94 | 東山雜記 |
《卷二》 |
1 | 姐即母 |
2 | 余見元刊本關漢卿《閨怨佳人拜月亭》雜劇,稱父為阿馬,母為阿者。阿馬為女真語,今猶用之,殊不知其所出。若阿者,則恐金人所用古語也。《淮南子·說山訓》:「東家母死,其子哭之不哀,西家子見之,歸謂其母曰,『社何慮愛速死,吾必悲哭社』。」高誘注:「江淮謂母為社。」《說文》:「姐,蜀人謂母曰姐,淮南謂之社。從女且聲,讀若左。」《廣雅·釋親》:「姐,母也。社、姐音略近,姐,即社也。」故《北齊書》太原王紹德稱其母李後為「姊姊」。至南宋時,高宗猶呼韋後為「大姐姐」。則金人呼母為阿者,即阿姐之音轉,未必為女真語也。 |
3 | 哥子 |
4 | 洛陽新出五代韓通墓志稱其子為「三哥」「七哥」。宋元人小說,載韋太后對徽宗言,呼高宗曰「九哥」。 |
5 | 祖與帝 |
6 | 今日僕婢對主人之稱,皆子孫對其祖、父之稱也,曰大人,曰老爺,曰爺,曰太太,曰奶奶,曰娘娘皆是。曰少爺,曰小姐亦然。姐乃母之稱,非妹妹之稱姊也。推而上之,則謂天為上帝,天子自稱曰皇帝,亦祖先之稱。古者謂始祖之父曰帝,帝者蒂也。古文帝字,象蒂之形。人出於帝,猶花出於蒂。王者祭其祖之所自出謂之帝。帝,謂祀帝也。故《詩》曰:「皇皇后帝,皇祖後稷。」商鼎文曰:「帝已祖丁父癸。」帝、祖、父並言,明乎帝為始祖之父也。始祖可知,始祖之父為不可知,故帝之。帝也者,神之也。至《曲禮》謂「措之廟,立之主,曰帝」,則又推始祖之父之稱,以稱既死之祖父。至以稱神當為後起之名。漢儒不知此義,乃有感生帝之說;秦始皇不知此義,乃自稱皇帝,則又近於預凶事也。 |
7 | 官家 |
8 | 漢人謂天子曰懸官,六朝及唐宋謂之官家,宋禁中雲宮裏亦是,金元人則謂之官里。宋人以五帝官天下,三王家天下釋「官家」二字,非也。官家,猶古稱王家公家。唐人言州家、使家,見昌黎詩耳。其意與官裏無異。 |
9 | 總統 |
10 | 西洋共和國之執政者,我國昔譯之曰總統。元時有總統天下佛教道教,總統某地佛教道教等名目。然人罕以是稱之,其得此稱而最著者,則楊璉真伽之稱楊總統是也。 |
11 | 名有以卑為尊者 |
12 | 名有以卑為尊者,如周之執國政者謂之塚宰、太宰。按《說文》:「宰,罪人在屋下執事也。」是宰本至賤之稱。自春秋以後,則執國政者,或謂之相,或謂之相國,或謂之丞相,或渾言之宰相,然相之本義,謂瞽者之相,亦賤者也。漢中葉以後,政在尚書、中書,後代因之。至唐即以尚書令、僕射、侍中、中書令為宰相之官,然此數者,皆漢之卑官也。明以後,宰相稱大學士,然其初亦只五品官。此皆先卑而後尊者。有以尊為卑者,如稱秀才為相公,醫生為大夫為郎中,掌禮為大夫,典伙為朝奉,剃發匠為待詔皆是。然比之五代宋初呼小兒為太保,走卒為太尉者,則又不足怪也。 |
13 | 夫人非夫對人稱妻之辭 |
14 | 古者大夫之妻,稱內子,猶天子之妻稱後。諸侯稱夫人乃他人尊之之稱,非大夫自稱其妻也。蓋子者男子之美稱,內子則女子之美稱。今則上下通有此稱,並為夫對人稱妻之辭,與古大異。 |
15 | 古者夫非美稱 |
16 | 古者夫非美稱,《詩》云「狂夫」,《春秋左氏傳》云「役夫」「畔夫」,《論語》云「鄙夫」,《孟子》云「頑夫」「儒夫」「薄夫」。其單稱夫者,如《詩》之「夫也不良」,《左傳》之「去之夫,其口眾我寡」,《公羊傳》「夫何敢,是將為乳乎?夫何敢」,《檀弓》之「夫夫也,習於禮」者,皆輕蔑之辭。蓋古者臣虜謂之夫。孟鼎云:「錫女邦司三百人,鬲口馭至於庶人六百有五十有九夫。錫乃司王臣十有二百人,鬲千有五十夫。」吳清卿中丞釋鬲為獻。《大誥》「民獻有十夫」,文例正同。吳說是也。然則邦司王臣稱人,獻及庶人稱夫,顯有區別。蓋獻者,戰勝所俘之民,《曲禮》「獻民虜者操右袂」是也。《酒誥》「汝劼毖殷獻臣」,《洛誥》「殷獻民,亂為四方新闢,作周恭先」,獻臣獻民即殷之遺臣遺民。周之克殷,雖未必優俘其眾,然謂之為獻,猶用古代遺語。觀周公遷殷頑民於雒,分魯衛以殷民七族、殷民六族,皆殷之獻臣獻民也。孔子所謂文獻不足者,蓋亦謂遺老既盡,無能談夏殷故事者。鄭康成訓獻為賢,與《偽孔傳》以獻為善,均失其指矣。故孟鼎以獻別於王臣,謂之曰若千夫。古今文中賜夫者尚多,皆戰勝所俘者也。然則大夫、夫人與夫婦之夫,蓋其後起矣。古文臣字象俯伏之形,其始與獻字同意,故《書·微子》曰「殷其淪喪我罔為臣僕。」《詩·小雅》亦云:「民之無辜,並其臣僕。」《左傳》「男為人臣,女為人妾。故名男曰圉,女曰妾。」康成注《孝經》亦曰:「男子賤稱。」則臣亦稱臣虜。孟鼎所以分別臣與獻者,蓋臣為舊附之民,獻為新俘之民,猶元時之分漢人與南人矣。 |
17 | 家人 |
18 | 今謂僕隸為家人。按《漢書·儒林傳》:「竇太后好《老子》書,召問轅固。固曰『此家人言耳』。」師古曰:「家人,言僕隸之屬。」則漢時已有此稱。《王無功集》陳叔達答無功書云「賢弟千中及家人典琴至」,則唐時通稱僕為家人,故師古注《漢書》云爾。孔子時弟子稱師為子,孟子時稱其弟子為子。周時諸侯之臣,稱諸侯為君,漢時則皇帝稱臣下為君。漢文帝稱馮唐為父尤奇,然《史記》之作「父」,《漢書》已改為「父老」矣。韓退之《祭女孥文》自稱「阿爹阿八」。趙彥衛《雲麓漫鈔》疑唐人稱母為「阿八」。今南方則稱父為阿八,金人稱父為阿馬,然古今皆稱母為阿媽。 |
19 | 令弟與家兄 |
20 | 今人稱人之弟曰令弟,自稱其兄曰家兄,由來已久。然謝靈運《酬惠連詩》云:「末路值令弟」,乃自稱其弟也。李頎放《歌行答從弟墨竹》亦云「吾家令弟才不羈」。余見唐人所書晉孔衍《春秋後語》背記,有沙洲人詠張義潮之兄義澤入朝事。語極鄙偃,曰「家兄親事入長安」,乃稱他人兄為家兄。可與謝康樂之令弟作一巧對。 |
21 | 纏足之始 |
22 | 纏足始於何時,前人考者甚多,尚無定說。余見唐周昉所畫《聽琴圖》,一聽者,一彈者,皆貴人,不纏足。惟宮女侍立者二人,則躡利履甚纖削。可知唐宮掖中已為之,但妃嬪等尚不爾耳。 |
23 | 望江南菩薩蠻風行之速 |
24 | 上虞羅氏藏敦煌所出唐寫本《春秋後語》背記,有唐咸通間人所書《望江南》二闋、《菩薩蠻》詞一闋,別字甚多,蓋僧雛戲筆。此二闋,唐人最多為之。其風行實始於太和中間,不十年間,已傳至邊陲,可見風行之速矣。 |
25 | 木蘭辭之時代 |
26 | 樂府《木蘭辭》,人人能誦之,然罕知其為何時之作。以余考之,則唐太宗時作也。其詩云:「策勛十二轉,賞賜百千強。」按:隋以前,但有官品,未有勛級,唐始有之。《唐六典》「司勛郎中掌邦國官人之勛級。凡十有二等:十二轉為上柱國,比正二品。」則此詩為唐時所作無疑。又,詩中可汗與天子雜稱,唐時惟太宗稱天可汗,當是太宗時作。前人疑為六朝人詩,非是。 |
27 | 杜工部詩史 |
28 | 杜工部《憶昔》詩:「憶昔開元全盛日,小邑猶藏萬家室。稻米流脂粟米白,公私倉稟俱豐實。九州道路無豺虎,遠行不勞吉日出。」此追懷開元末年事。《通典》載「開元十三年封太山,米斗至十三文,青、齊穀斗至五文。自後天下無貴物,兩京米斗不至二十文,面三十五文,絹一匹二百一十文。」正此時也。僅十餘年,至天寶十四載十一月,工部自京赴奉先縣,作《詠懷》詩,時漁陽反,狀未聞也,乃云「朱門酒肉臭,路有凍死骨」,又云「入門聞號啕,幼子飢已卒,所愧為人父,無食致夭折。生常免租稅,名不隸征伐,撫跡猶酸辛,平人固騷屑。」蓋此十年間,吐番雲南,相繼構兵,女謁貴戚,窮極奢侈,遂使安祿山得因之而起。君子讀此詩,不待漁陽鼙鼓,而早知唐之必亂矣。杜詩云:「終須相就飲一斗,恰有三百青銅錢」,此至德初長安酒價也。「豈聞區絹直萬錢」,此廣德蜀中絹價也。「雲帆轉遼海,粳稻來東吳」,此天寶間漁陽海運事也。三者史所不載,而於工部詩中見之,此其所以為史詩歟? |
29 | 吳梅村清涼山譖佛詩與董小宛無涉 |
30 | 吳梅村《清涼山譖佛詩》四首,詠孝獻章皇后事,蓋其時民間盛傳世廟入五台山為僧之說。然梅村此詩第三首云:「回首長安城,緇素慘不歡。房星竟未動,天降白玉棺。惜哉善財洞,未得誇迎鑾。」是世祖雖有欲幸五台山之說,未果而崩也。而《讀史有感》八首之一則云:「彈罷警弦便薤歌,南巡翻似為湘娥。當時早命雲中駕,誰哭蒼梧淚點多。」其二曰:「重壁台廟八駿蹄,歌殘黃竹日輪西。君王縱有長生術,忍向瑤池不並樓。」又似真有入道之事。蓋梅村時已南歸,據所傳聞者書之,故二詩前後異辭。即《讀史有感》之第三、第八兩首,亦云:「九原相見尚低頭」「扶下君王到便房」,與前兩首不合矣。《清涼山贊佛詩》云:「王母攜雙成,綠蓋雲中來。漢主坐法宮,一見光俳徊。」又云:「可憐千里草,數落無顏色。」詩中明寓一董字。世祖《御制孝獻皇后行狀》亦稱董皇后。近有妄人,謂後即冒闢疆姬人董小宛白,附會梅村《題董白小像》詩有「暮門深更阻侯門」之句;又以梅村集中此詩之次,為《題董君書扇》詩兩首,又其次為《古意》六首,其末章云:「掌上珊瑚憐不得,卻教移作上陽花。」橫相牽涉,遂以《御制行狀》與闢疆《影梅歷憶語》合刻一帙。近繆藝風秘監《雲自在庵筆記》中,亦載此行狀,已微辨其誤。按:董氏,實董鄂氏,又作棟鄂氏,為八旗著姓。世祖妃嬪中,出於董鄂氏者共四人,一即孝獻皇后,內大臣鄭碩之女。順治十三年十二月已卯封皇貴妃,十七年八月壬寅薨,以皇太后旨追封為皇后。梅村《清涼山贊佛詩》,實為後而作也。世祖貞妃,亦董鄂氏,輕車都蔚巴度之女,即以世祖晏駕之日自殺。順治十八年二月壬午諭曰:「皇考大行皇帝御宇時,妃董鄂氏賦性溫良,恪共內職。當皇考上賓之日,感恩遇之素深,克盡哀痛,遂爾薨逝。芳烈難泯,典禮宜崇,特進封以昭淑,應追封為貞妃。欽此。」梅村《讀史有感》八首及《古意》六首亦間為妃作。此外,妃嬪中尚有二董鄂氏,一封皇考寧謐妃,一封皇考端懿妃,皆見於紀載者。至世祖二後,則廢後博而濟錦氏,既降為靜妃;後博爾濟錦氏,即孝惠皇后,亦無寵。見於《御制孝獻皇后行狀》及屢次諭旨中。由此事實知不獨董小宛之說荒謬不足辨,即梅村《讀史》、《古意》諸詩,自可迎刃而解。其《讀史》之三云:「昭陽中帳影嬋娟,慚愧深思未敢前。催道漢皇天上好,從容恐殺李延年。」《古意》之四云:「玉顏憔悴幾經秋,薄命無言只淚流。手把定情金合子,九原相見尚低頭。」此兩首則為孝獻作。至《讀史》之八云:「銅雀空施六尺床,玉魚銀海自茫茫。不如先拂西陵枕,扶下君王到便床。」《古意》之二云:「豆蔻梢頭二月紅,十三初入萬年宮。可憐同望西陵哭,不在分香買履中。」此二首則為貞妃作。若《古意》之一云:「爭傳婺女嫁天孫,才過銀河拭淚痕。但得大家千萬歲,此生那得恨長門。」此首當指孝惠或靜妃言之。又《讀史》之七云:「上林花落在芳尊,不死鉛華只死恩。金屋有人空老大,任他無事拭啼痕。」則又兼寫數人事,此外各首當一一有所指,然與董小宛無涉,則可斷也。 |
31 | 吳梅村仿唐人本事詩為孔四貞作 |
32 | 梅村《仿唐人本事詩》四首,其後三首,靳氏《集覽》謂為孔有德女四貞作,是也。殊不知第一首亦然。其辭曰:「聘就蛾眉未入宮,待年長罷主恩空。旌旗月落松林冷,身在昭陵宿衛中。」按:順治十三年六月癸卯諭禮部曰:「奉聖母皇太后諭,定南武北王孔氏忠勛嫡裔,淑慎端莊,堪翊壺範,宜立為東宮皇妃。爾部即照例備辦儀物,候旨行冊封禮」云云。是四貞立為皇妃,已有諭旨,未及冊封而世廟登遐,後遂適孫延齡,故有「待年長罷」之句。然則四首,實皆為四貞作也。 |
33 | 季滄葦輯全唐詩 |
34 | 欽定全唐詩,以明海鹽胡震亨之《唐音統簽》為藍本,此人人所知也。余在京師,見泰興季滄葦侍御振宜所輯《全唐詩》清稿,計一百六十冊,中缺二冊,藍格寫本,卷首有「晚翠堂嘉定鐘光張氏圖書」、「聽秋館揚州季南官珍藏」印。他卷又有「大江之北,御史季振宜章」、「揚州季滄葦氏珍藏」諸印。前有康熙十二年滄葦「自序」,稱「集唐以來二百九十二年及五代五十餘年之詩,得一千八百九十五人,得詩四萬二千九百三十一首。經始於康熙三年,斷手迄今十二年,正十年矣。」又云:「常熟錢尚書,曾以《唐詩紀事》為根據,欲集成唐人一代之詩,事未畢。予乞其稿於尚書族孫遵王,殘斷過半,踵事收拾而成七百餘卷」云云。其標題初曰《唐詩》,後改《全唐詩》。其詩所出之書,皆以朱文印印之(如《文苑英華》之類。卷二百九十一《張文昌集》後,卷三百四十後均有滄葦手題。此書索值甚昂,後來歸誰氏。案康熙間,全唐詩局開於知揚州,曹楝亭通政方為兩淮鹽政,實主其事。滄葦之書,近在咫尺,不容不入局中。且書成即用其名,則於胡書以外兼本季書可知。季序稱其書原本出於錢東澗,澗與胡孝轅非不相知者,或聞胡氏統簽已成,因而中止,而滄葦未見胡書,遂因而成之歟?惜胡書僅存戊、癸二簽,不能一一比校,又當時書肆,索書甚急,並不及與欽定《全唐詩》一比校為憾事也。歷代官書,例多剽竊,如北齊《修文殿御覽》,陳振孫疑其用梁徐僧權《編略》,宋《太平御覽》,則又以《修文殿御覽》、《藝文類聚》、《通典》、《文思博要》諸書為之。敦煌新出之《修文殿御覽》殘卷出,而更得一確証。欽定《續通考》之稿本,前年尚在廠肆,乃據明王圻《續通考》而增刪之者。《全唐詩》亦然。鄧釬之《全金詩》,幸當時自行奏進,故仍題其名,否則修書之臣,又將攘為己作矣。 |
35 | 羅振玉藏元刊雜劇三十種 |
36 | 上虞羅氏所藏元刊雜劇,凡三十種,舊藏吳門顧□,去歲日本人某購之以東,為羅君所得,乃黃蕘圃故物也。蕘翁題跋,屢稱其所藏詞曲之富。以明李中麓所居有詞山曲海之名,故自名其室曰「學山海居」。其所藏詞最著者,有元刊《東坡樂府》二卷、元刊《辛稼軒長短句》十二卷,後歸汪氏藝蕓精舍,今在楊氏海源閣,臨桂王氏四印齋曾刊之。此外尚有汲古毛氏影宋本詞若干種,亦見他題跋中。惟所藏元曲,世未有知其詳者,其見於《士禮居題跋》者,僅《太平樂府》、《南峰樂府》二種,與錢唐丁氏所藏元刊《陽春白雪》,為蕘翁故物耳。不謂尚有此秘笈。此書書匣,尚為黃氏舊物,上刊蕘翁手書楷十二字,曰「元刻古今雜劇乙編士禮居藏」,隸書二字,曰「集部」。此編既為乙編,則尚有甲編,今不知何在矣。此三十種中,其為《元曲選》所有者十三種,其目為《大都新編楚昭王疏者下船》、《新刊的本泰華山陳摶高臥》、《趙氏孤兒》、《新刊的本薛仁貴衣錦還鄉》、《新刊關目陳季卿悟道竹葉舟》、《大都新刊關目公孫汗衫記》、《新刊關目看錢奴買冤家債主》、《新刊關目馬丹陽三度任風子》、《新刊關目張鼎智勘魔合羅》、《新刊死生交範張雞黍》、《新編岳孔目借鐵拐李還魂》、《新刊的本散家財天賜老生兒》。此十三種,與《元新曲選》本,大有異同。此外十七種,則明以後未有刊本,其目為《古杭新刊關目李太白貶夜郎》、《新刊關目嚴子陵垂釣七裏灘》、《古杭新刊尉遲恭三奪槊》、《古杭新刊關目風月紫雲庭》、《大都新編關張雙赴西蜀夢》、《新刊關目詐妮子調風月》、《古杭新刊關目輔成王周公攝政》、《新刊關目諸葛亮博望燒屯》、《新刊關目全蕭何追韓信》、《古杭新刊的本關大王單刀會》、《新編關目晉文公火燒介子推》、《新刊關目閨怨佳人拜月亭》、《大都新刊關目的本東窗事犯》、《古杭新刊霍光鬼諫》、《新編足本關目張千替殺妻》、《古杭新刊小張屠焚兒救母》。原書皆不著撰人姓名,余為考訂如右。惟《小張屠焚兒救母》一本,前人從未著錄,蓋亦元末明初人所未見也。此書大抵有曲無目,訛別之字,滿紙皆是。板樂亦似今之七字唱本,然為皆元刊無疑。其中惟《範張雞黍》、《岳孔目替》、《殺妻》、《焚兒救母》四種為大字,餘的小字。其題大都或古杭新刊云云,恐著其原本所出,未必後人匯集各處本而成此書也。蕘圃所藏曲,尚有元刊《琵琶記》,見於《題跋》。今貴池劉氏所藏者,不知即其書否?黃蕘圃所藏元刊本《琵琶》、《荊釵》二記均歸汪闌園,見《藝蕓精舍宋元本書目》。後《琵琶記》為吳縣潘文勤公所得,又入浭陽端忠敏家。中敏卒後,其書在貴油劉蔥石處,內元刊《荊釵記》亦在劉氏。然據繆藝風秘監言,《荊釵記》中有制藝數篇,顯系明刊。余向疑《荊釵》為明寧獻王作,何以有元刊本,聞秘監言乃悟。 |
37 | 元刊小張屠焚兒救母雜劇 |
38 | 元刊無名氏《小張屠焚兒救母》雜劇,元鐘嗣成《錄鬼簿》、明寧獻王《太和正音譜》均未著錄。其劇演汴梁張業屠,事母孝,母病劇,向其鄰王員外貸錢購藥,不允。乃與其妻遙禱東嶽神,願以其子焚諸醮盤內,以乞母命。母病果愈。至三月二十八日東嶽生辰,乃攜其子往泰安還願。適王員外亦挈其子萬寶奴往,神乃令鬼卒以王子易張子,而送張子還汴。初疑世不容有此種殘酷事,及讀《元典章》,乃知元時竟有是俗。《典章》載皇慶二年正月某日,福建廉訪司承奉行台准御史台諮,承奉中書省札付呈據:山東京西道廉訪司,申本道封內有泰山東嶽,已有皇朝頒降祀典,歲時致祭,殊非細民諂瀆之事。今士農工商,至於走卒相僕俳優倡伎之徒,不諳禮體,每至三月,多以祈福賽神還口願,廢棄生理,斂聚錢物金銀器皿鞍馬衣服緞疋。不問遠近,四方輻輳,百萬餘人,連日紛鬧。近為劉信酬願,將伊三載癡兒,拋投醮紙火池,以至傷殘骨肉,滅絕天理,聚眾別生餘事。岳鎮海濟,聖帝明王,已蒙官破錢物,命有司歲時致祭。民間一切賽祈,並宜禁絕。得此,本台具呈照詳,送刑部與禮部一同議得。今承刑部約,請到禮部郎中李朝列一同議得:岳瀆名山,國家致祭,況泰山乃五岳之尊。今此下民,不知典禮,每歲孟春,延及四月,或因父母,或為己身,或稱祈福以燒香,或托賽神而酬願,拜集奔趨,近路旁午,工商技執,遠近咸集,投資舍身,無所不至。愚惑之人既眾,奸惡之徒豈無,不惟褻瀆神靈,誠恐別生事端。以此參詳,合准本道應廉訪司所言,行移合屬,欽依禁治,相應具呈照詳,得此都省仰依上施行云云。則□泰山焚兒還願,元時乃真有此事,不過劇中易劉信為張屠,又謬悠其事實。元時火葬之風最盛,乃至焚及生人,迷惑之酷竟至於此。乃國家禁之,作劇者猶獎勵之,是亦不可以已乎。元刊《張千替殺妻》雜劇,《太和正音譜》錄作《張子替殺妻》,乃《譜》誤也。其關目與《太平廣記》中載唐人小說《馮燕傳》略同。宋曾布曾以大曲水調歌頭詠馮燕事,載於宋王明清《玉照新志》,後人或推為戲曲之祖,其實宋人此等大曲甚多,不自布始也。此劇豈翻曾布大曲為之,而易其姓命,抑元人又有此種事耶?劇後不云遇赦事,與馮燕略異,然其正名云「賢明侍制翻疑獄,鯁直張千替殺妻」,則其案亦遭平反。事殆在白中,而刊本刪之歟? |
39 | 元刊本霍光鬼諫雜劇 |
40 | 元刊《霍光鬼諫》雜劇,《太和正音譜》著錄,屬之無名氏,然元姚壽桐《樂郊私語》謂:「海鹽少年多善歌,樂府皆出於澉川楊氏。當康惠公梓存時,節俠風流,善音律,與武林阿里海涯之子云石交善。雲石翩翩公子,無論所制樂府散套,駿逸為當行之冠,即歌聲高引可徹雲漢,而康惠獨得其傳。今雜劇中有《豫讓吞炭》、《霍光鬼諫》、《敬德不伏老》皆康惠自制,以寓祖父之意,第去其著作姓名耳。其後長公國材、次公少中,複與鮮於去矜交好,去矜亦樂府擅場。以故楊氏家僮千指,無不善南北歌詞者。由是州人往往得其家法,以能歌名於浙右云。」則此劇實海鹽楊梓所撰。梓,《元史》無傳,惟一見於《爪哇傳》中。當至元三十年征爪哇,梓以招諭爪哇等處宣慰司官,隨福建行省平章政事伊克穆蘇,以五百人,船十艘,先往招諭之。大軍繼進,爪哇降,梓引其宰相昔剌難答叱耶五十餘人來迎。後官至嘉議大夫、杭州路總管致仕。卒,贈兩浙都轉運使、上輕車都尉,追封宏農郡侯,謚康惠。《樂郊私語》詳載其歷官爵謚如此。明董榖《續淮水志》,載元徐思敬《宣慰楊公齋糧記》云:「前浙西道宣用少中楊公,居海鹽澉川鎮,事其考安撫總使楊公,以孝聞」云云。則梓又嘗為安撫總使。考元代名公如劉太保、盧疏齋等,雖多為小令套數,未嘗作雜劇。雜劇家之有事功歷顯要者,梓一人而已。又據《樂郊私語》記,則後世之海鹽腔,元時已有之,且自梓家出。然梓所撰雜劇,則固純為北曲也。 |
41 | 元劇曲文之佳者 |
42 | 前所記佚劇十七種中,曲文之佳者,當以關漢卿之《閨怨佳人拜月亭》為最。向來只傳南曲《拜月亭記》,明人如何元郎、臧晉叔等均盛稱之,以為在《琵琶》之上。然細比校之,其佳處均自北劇出,想何、臧輩均未見此本也。他如王伯誠之《李太白貶夜郎》、宮大用之《嚴子陵垂釣七裏灘》,在元劇中亦當為上駟。大用為釣台山院山長,《七裏灘》劇當作於為山長時也。 |
43 | 小說與說書 |
44 | 通俗小說稱若干回者,實出於古之說書。所謂回者,蓋說書時之一段落也。說書不知起於何時,其見於記載者,以北宋為始。高承《事物紀原》九云:仁宗時市人有能談國事者,或採其說,加緣許作影人。《東坡志林》六云:「王彭嘗云,塗巷中小兒薄劣,為其家所厭苦,輒與錢,令聚坐聽說古話。至說三國事,聞劉玄德敗,頻眉蹙;聞曹操敗,即喜唱快。」孟元老《東京夢華錄》所載:崇寧大觀以來,京瓦伎藝,則講史有李慥、楊中立、張十一、徐明、趙世亨五人;小說有王顏喜、蓋中寶、劉名廣三人;又有「霍四究說三分,尹常賣五代史」。則北宋之末已有講史、小說二種。說三分與賣五代史,亦講史之類也。南渡後,總謂之說話。宋無名氏《都城紀勝》謂說話有四種:一小說,一說經,一說參請,一說史書。周密《武林舊事》、吳自牧《夢梁錄》所記略同。《紀勝》與《夢梁錄》並謂「小說,人能以一朝一代故事,頃刻間提破。」則小說同說史書亦無大別,然大抵敷衍煙粉靈怪,無關史事者。說經則說佛經,說參請則說賓主參禪道等事,而以小說與說史為最著。此種小說,傳於今日者,有舊本《宣和遺事》二卷,錢曾《也是園書目》列之宋人詞話中。錢目作四卷,誤。後歸黃蕘圃,刻入《士禮居叢書》。蕘圃以書中避宋光宗諱,定為宋本。然書中引宋末劉克莊詩,又紀二帝幽奎辱事,往往過甚,疑非宋人所為。若避宋諱,則元明人刊書,亦沿宋末舊習,不足以是定宋本也。又曹君直舍人藏元刊《五代平話》一書,中闕一二卷,體例亦與《宣和遺事》相似,前歲董授經京卿刊之鄂中,尚未竣工。吾國古小說之存者惟此二書而已。 |
45 | 宋刊大唐三藏取經詩話跋 |
46 | 頃於日本內藤博士處,見巾箱本《大唐三藏取經詩話》照片,版心高三寸,寬二寸許,每半頁十行,每行十五字,闕卷上第一頁,卷中二三兩頁,卷末書題後有「中瓦子張家印」一行。舊為高山寺藏書,今在東京三浦子爵所。內藤君言東京德富蘇峰藏大字本題《大唐三藏取經記》云云,不知與小字本異同何如。案:中瓦子為南宋臨安府街名。瓦子者,倡優劇場所萃之地也。《夢梁錄》十九云:「杭之瓦舍,內外合計有十七處。如清泠橋熙春樓下謂之南瓦子市,南坊北三元樓前謂之中瓦子」云云;又卷十五「鋪席門保佑坊前張官人諸史子文籍鋪其次即為中瓦子,前諸鋪則所為張家張官。諸史子文籍鋪此書則不避宋諱,殆台猶當。」此書題「中瓦子張家印」,恐即倡家說唱用本,猶為宋元間所刊行者也。此書體例,亦與《五代平話》、《宣和遺事》略同,三卷之書,共分十五節,亦後世小說分章回之祖。其稱詩話者,則非宋士大夫間所謂詩話,以其中有詩有話,故得此名。其有詞有話者,則謂之詞話。《也是園書目》有宋人詞話十六種,其目為《燈花婆婆》、《種瓜張老》、《紫羅蓋頭》、《女報怨》、《風吹轎兒》、《錯斬崔寧》、《小亭兒》、《西湖三塔》、《馮玉梅團圓》、《簡帖和尚》、《李煥生王陳南》、《小金錢》十二種,不著卷數。其它四種,則為《宣和遺事》四卷,《煙粉小說》四卷,《奇聞類記》十卷,《湖海奇聞》二卷。詞話二字,非遵王所能杜撰,意原本必題《燈花婆婆詞話》、《種瓜張老詞話》等,故遵王仍用之。若《宣和遺事》四種,亦當因其體例相似,故附於後耳。《侯靖錄》所載商調蝶戀花,於敘事中,間以蝶戀花詞,乃宋人詞話之尚存者。此本用詩不用詞,故稱詩話。皆《夢梁錄》、《都城紀略》所謂說話之一種也。書中玄奘取經,均出猴行者之力,實為《西游記》小說所本。又考陶南村《輟耕錄》所載院本名目,實為金人之作,中有《唐三藏》一本。《錄鬼簿》所載元吳昌齡雜劇亦有《唐三藏西天取經》,其書至國初尚存。錢曾《也是園書目》有吳昌齡《西游記》四卷,曹寅《楝亭書目》有《西游記》六卷,無名氏《傳奇匯考》亦有《北西游記》,云「全用北曲,元人作」,蓋即昌齡所擬雜劇也。今金人院本、元人雜劇皆不傳,而宋元間所刊話本,尚存於日本,且有大字小字二種,古書之出,洵有不可思議者乎。 |
47 | 通俗小說源出宋代 |
48 | 今之通俗小說,如《水滸傳》、《三國演義》、《西游記》、《封神榜》諸書,大抵明人所潤色,然其源皆出於宋代。《三國演義》與《西游記》,前條既言之矣。《水滸傳》亦出《宣和遺事》。又《錄鬼簿》所載元人雜劇,其詠水滸事者,多至十三本。其事與今書多不同,蓋其祖本亦非一本。又元雜劇中《摘星樓比干剖腹》,乃演封神榜之事;《謝金吾詐拆清風府》及《昊天塔王孟良盜骨殖》,乃演楊家將之事;他如《包待制三勘蝴蝶夢》、《包待制智斬魯齋郎》、《包待制智勘後庭花》、《包待制智賺灰園記》、《包待制智賺合同文字》、《糊突包待制》、《包待制判斷煙花兒》,則《龍圖公案》之祖也;《秦太師東窗事犯》,則岳傳之祖也。《夢梁錄》載南渡說史書者,或敷衍複華編中興諸將傳,則岳傳在宋時已有小說。至戲曲小說同演一事者,孰後孰先,頗難臆斷。至其文字結構,則以現存《五代平話》、《宣和遺事》、《大唐三藏取經詩話》觀之,尚不及戲曲遠甚,更無論後代小說。然則今之《水滸》、《西游》、《三國演義》等,實皆明人之作。宋元間之祖本,決不能如是進步也。 |
49 | 葉子本 |
50 | 唐人書籍,於卷子本外,別有葉子本。歐陽文忠公《歸田錄》云:「唐人藏書皆作卷軸,其後有葉子,其制似今冊子。凡文字有備檢用者,卷軸難數卷舒,故以葉子寫之,如吳彩鸞《唐韻》、李邰《彩選》是也。」其裝潢之法,已不可知,惟元王秋澗《玉堂嘉話》紀所觀南宋內府書畫,有「吳彩鸞《龍鱗楷韻》,天寶八年制,其冊共五十四葉,鱗次相積,皆留紙縫。」其法固不可盡解,意當如今之弄紙牌者,以紙牌鱗次相疊而執之,豈便檢尋。故□葉子之名。《歸田錄》於葉子本條下明敘葉子戲,當亦以此。《郡齋讀書志》云:「葉子,婦人也。撰此戲在晚唐時。」以葉子為人名,恐未必然。亡友蔣伯斧郎中所藏《唐寫本唐韻》,雖已改裝,然所存四十四葉,每葉皆二十三行,又無書口。意當時必叶子本也。至宋時裝書,除釋典用梵夾本外,有粘葉與縫繢二法。張邦基《墨莊漫錄》云:「王洙內翰嘗云,作書冊粘葉為上。歲久脫爛,苟不佚去,尋其次第,足可抄錄,屢得佚書,以此獲全。若縫繢歲久斷絕,即難次序。初得《春秋繁露》數冊,錯亂顛倒,伏讀歲餘,尋繹綴次,方稍完複。乃縫繢之弊也。嘗與宋獻言之,宋悉令家所錄書作粘法。予嘗見舊三館黃本書及白本書,皆作粘葉,上下欄界出於紙葉。後在高郵,借孫莘老家書,亦如此法。又見錢穆父所蓄亦如此,多只用白紙作標,硬黃紙作狹簽子。蓋前輩多用此法。予性喜傳書,他日得奇書,不複作縫繢也」云云。張氏所云,亦不甚了了。以意度之,縫繢即今之線裝,粘葉即蝴蝶裝也。線裝皆以書之中縫向外,故歲久脫爛,則中縫記卷數葉數之字,先受摩滅,故王洙以次序為難。若蝴蝶裝,則中縫在內,故無此弊,今傳世宋本,亦縫繢居多。然訖於明初,尚有作蝴蝶裝者,今惟京師及揚州修理古書者為之耳。 |
51 | 升官圖始於唐 |
52 | 今博戲中有升官圖者,其戲最古,實始於唐李邰彩選,宋人作者亦有數家。《直齋書錄解題》有「《進士彩選》一卷。趙明遠景昭撰。此元豐未改官制時遷轉格例也。」《郡齋讀書志》有「《採選集》四卷」,云「莫詳誰作。初,彩選格起於唐李邰,本朝踵之者,有趙明遠、尹師魯;元豐官制行,有宋保國,皆取一時官制為之。至劉貢父,獨因其法,取西漢官秩升黜次第為之,又取本傳所以升黜之語注其下,局終遂可類次其語為一傳,博戲中最為雅馴。此集尤詳且悉,曰階官,曰職名,曰科目,曰賞格,曰服色,曰俸給,曰爵邑謚法之類,無一不備」云云。殆已與今之升官圖相似。今諸書皆不傳,傳者獨貢父之漢官儀□。余見羅氏唐風樓所藏明宏光間升官圖,大致與今無異。 |
53 | 璽印 |
54 | 古之璽印,皆印於封泥,封泥之用,與簡牘相捋。魏晉以來,簡牘既廢,而紙素盛行,遂有以印印朱墨鈐於其上者。惟此事不知始於何時。按:唐竇皋《述書賦》論印驗曰:古小雌文,東朝用頭。唐代流傳之古跡,僅有碧素,則晉周顗之印,當鈐於其上矣。其見於正史者,則《魏書·蕭賓夤傳》云:「居官者,每歲終,本曹皆明辨在官日月,具核才行能否,審其實用而注其上下。總而奏之。經奏之後,考功別書於黃紙、油帛。一通則本曹尚書與令、僕印署,留於門下;一通則以侍中、黃門印署,掌在尚書。嚴加緘密,不得開視,考績之日,然後封共載量。」又《盧同傳》:「肅宗時,同表言:『竊見吏部勛簿,多皆改換。乃校中兵奏案,並複乖舛。臣聊爾簡練,已得三百餘人,明知隱而未露者,動有千數。愚請罪雖恩免,猶須刊定。請遣一都令史與令僕省事各一人,總集吏部、中兵二局勛簿,對勾奏案。若名級相應者,即於黃素楷書大字,俱件階級數,令本曹尚書以朱印印之。明造兩通,一關吏部,一留兵局,與奏案對掌。進則防揩洗之偽,退則無改易之理。從前以來,勛書上省,惟列姓名,不載本屬,致令竊濫之徒輕為苟且。今請徵職白民,具例本州、郡、縣三長之所;其實官正職者,亦列名貫,別錄歷階。仰本軍印記其上,然後印縫各上所司,統將、都督並皆印記,然後列上行台。行台關太尉,太尉簡練精實,乃始關刺省重究括,然後奏申,奏出日,黃素朱印,關付吏部。』詔從之。」《隋書·禮儀志》亦云:「後齊有督攝萬機印一鈕,以木為之。此印常在內,惟以印籍縫。」則北朝確已以印印紙素,且印籍縫。若南朝則尚不用印縫而用押縫,竇泉《述書賦》:押署縫尾則僧權如長松挂劍,滿騫如磐石臥虎。今傳世《蘭亭序》十四十五行間,有一僧字,即梁中書舍人徐僧權押縫也,則南朝似尚無印縫之事。然《北齊書·陸法和傳》謂法和上梁元帝啟文,名下自稱司徒。則以印印紙素,南北皆同。要之璽印之用,未嘗一日廢,則簡牘既廢,自必經印於紙素上矣。 |
55 | 市井紀數 |
56 | 今市井紀數,用𝍩𝍪𝍫〤〥𝍥𝍦 𝍧〩九字,司馬溫公《潛虛》則用𝍩𝍪𝍫𝍬X𝍮𝍯𝍰𝍱九字。按:𝍩𝍪𝍫𝍬,即古文字𝍠𝍡𝍢𝍣,而縱立之。〤即古文五字,至𝍮、𝍯、𝍰、𝍱,則漢以來已用為數字。王莽十布中之中布六百,壯布七百,弟布八百,次布九百,其六七八九四字,作𝍮、𝍯、𝍰、𝍱。然其初實非文字,乃布筭之法也。《左傳》:「亥有二首六身。」杜注:「亥字二畫在上,並三六為身,如算之六。」蓋古人亥字,其上為二,其身似三丁相並之形。今允兒鐘之丁亥字猶稍似之。故士文伯曰:「二萬六千六百旬也。」杜注所云「如算之六者」,算乃筭字之誤。蓋自春秋迄魏晉,布筭時皆以二筭,一橫在上,一縱在下,以表六之數。𝍮、𝍯、𝍰亦然,至變而為今之𝍥、𝍦、𝍧者,則由算位之故,亦自古已然。《孫子算經》云:「凡算之法先識其位,一縱十橫,百立千殭,千十相挈,百萬相當。」古之運算者,慮數位不明,故以縱橫相間,故𝍩𝍪𝍫𝍬,即𝍠𝍡𝍢𝍣之縱,𝍥𝍦𝍧即𝍮𝍯𝍰之橫也。𝍬、𝍱二字,因用筭較多,故後別以〤代𝍬;而別造〥字,〥字亦由篆書文𠄡字出;若X上加亠,以代𝍰字,當由後世所增。其變化之跡,今日猶可想像得之。 |
57 | 呼黑為青 |
58 | 今之北方呼黑為青。按《禮器》云:「三代之禮一也,民共由之,或素或青,夏造殷因。」鄭康成注:「素,尚白;青,尚黑者也。變白黑言素青者,秦二世時,趙高欲作亂,或以青為黑,黑為黃,民言從之。至今語猶存也。」則呼黑為青,已始於秦末矣。 |
59 | 共飯之俗 |
60 | 古者行禮時,俎豆之屬,皆各薦諸其位,無相共者,惟便器或共之。《曲禮》云:「共飯不澤手」,是也。至魏晉間,猶有此俗。《孫子算經》有一題云:「今有婦人河上蕩杯。津吏問曰:『杯何以多?』婦人曰:『家有客。』津吏曰:『客幾何?』婦人曰:『二人共飯,三人共羹,四人共肉,凡用杯六十五,不知客幾何?』」考此書又有一題云:「今有佛書十九章,章六十三字。」則作者必在東漢之後。又張邱建《算經序》已稱「夏侯陽之『方倉』,孫子之『蕩杯』」,則其人在邱建之前。則孫子蓋漢晉間人也。可知此時猶有共飯之俗。 |
61 | 茶湯遣客之俗 |
62 | 今世官場,客至設茶而不飯,至主人延客茶,則僕從大聲呼送客矣,此風自宋已然,但用湯不用茶耳。朱彧《萍洲可談》云:「今世俗客至則啜茶,去則啜湯。湯取藥材甘香者屑之,或涼或溫,未有不用甘草者,此俗遍天下。遼人相見,其俗先點湯,後點茶。」宋無名氏《南窗紀談》亦云:「客至則設茶,欲去則設湯,不知始於何時。然上自官府,下至閭里,莫之或廢」云。行之既久,遂以點湯為遣客之用。觀宋人說部所記遣客事,如王致《默記》紀石曼卿之於劉潛,魏泰《東軒筆記》記陳開之於胡枚,王鞏《隨手雜錄》自記見文潞公事,無不然。元鄭光祖《王粲登樓》雜劇,載遣客事亦曰「點湯湯湯。」今日既不用湯,乃以茶遣客,則又與遼俗近矣。以茶湯款客,自唐已然,雖宮禁亦用之。王建《宮詞》云:「延英引對碧衣郎,江硯宣毫各別狀。天子下簾親考試,宮人手裡過茶湯。」唐制六品以下服綠,碧衣郎,六品以下之官,猶賜茶湯,則大臣可知矣。宋制亦然。葉夢得《石林燕語》:「講讀官初入,皆坐賜茶,惟當講官起,就案立講畢,複就座,賜湯而退。侍讀亦如之。蓋乾興之制也。」蔡絛《鐵圍山叢談》亦云:「國朝儀制:天子御前殿,則群臣皆立奏事,雖丞相亦然。後殿曰延和、曰邇英,二小殿乃有賜坐儀。既坐,則宣茶,又賜湯,此客禮也。延和之賜坐而茶湯者,遇拜相,正衙宣制才罷,則其人抱白麻見天子於延和,告免禮畢,召丞相升殿是也。邇英之賜坐而茶湯者,講筵官春入侍,見天子坐而賜茶乃讀,讀而後講,講罷又贊賜湯是也。他皆不可得矣」云云。然宋時臣下賜茶湯者,亦不獨宰執講官。龔鼎臣《東原錄》云:「天禧中真宗已不豫。一日,召知制誥晏殊,坐賜茶,言:『曹利用與太子太師,丁謂與節度使,並令出。』殊曰:『是欲令臣作誥詞?』上頷之。殊曰:『臣是知制誥除節度使等,並須學士草白麻,乞召學士。』真宗點湯,既起,即召翰林學士錢演。」則朝廷之於文學侍從,亦用是矣。又晁說之《客語》云:「範純夫每次日當進講,是日先講於家,群從子弟畢集,講終,點湯而退。」則父兄之於子弟,亦用之矣。至南渡後,款客以湯之有無為尊卑。周必大《玉堂雜記》:「淳熙三年十一月八日,必大被宣,草十二月冬祀敕書。黃昏方至院,御藥持御封中書門下省熟狀來,系迎於中門,同監門、內侍一員俱升廳,御藥先以熟狀授監門。共茶湯訖,先送御藥出院,複與監門升廳,受熟狀付吏,又點湯送監門下階,館之門塾。至六年九月十二日,複被宣,草明堂敕。御藥張安中、內侍梁襄相見如儀,惟錄事沈模,主事李師文茶而不湯」云云。此錄事、主事殆中書、門下省吏,故學士款如此,其它蓋無不兼用茶湯者。今湯廢已久,惟昏禮姻婭,翁婿相見,及新年偶一用之。其湯亦用龍眼、棗、慄等,與宋人之屑甘草者異矣。 |
63 | 周邦彥訴衷情一闋為李師師所作 |
64 | 曩撰《清真先生遺事》,頗辨《貴耳集》、《浩然齋雅談》所載周清真與李師師事之誤。然清真《片玉詞》中有《訴衷情》一闋,曰:「當時起舞萬人長。玉帶小排方。喧傳京國聲價。年少最無量。花閣迥,酒筵香。想難忘。而今何事,佯向人前。不認周郎。」按:玉帶排方,乃宋時乘輿之服。親王大臣賜玉帶者,以方團別之,複加佩玉魚金魚。且有宋一代,人臣及外戚之賜玉帶者,不過數十人,其便服玉帶,雖上下通用,然不知倡優何以得服此,且用排方,與天子無別。頗疑此詞為師師作矣。按:師師曾賜金帶,見於當時公牘《三朝北盟匯編》。靖康元年正月十五日聖旨:應有官無官諸色人,曾經賜金帶各據前項所賜條數,自陳納官,如敢隱蔽,許人告犯,重行遣斷。後有尚書省指揮云,趙元奴、李師師、王仲繡,曾經祗候,倡優之家,曾經賜金帶者,並行陳納。《老學庵筆記》亦言:朱家奴數十人,皆服金帶。宋制亦三品以上方許服金帶,乃倡優奴隸皆得此賜,則玉帶排方或出內賜,亦未可知。僭濫至此,真五行傳所謂服妖者矣。 |
65 | 書宋舊宮人詩詞湖山類稿水雲集後 |
66 | 周密《浩然齋雅談》載王夫人所作《滿江紅》詞及文文山、鄧中甫和作,其詞人人能道之,獨不詳夫人為何人。按世傳《宋舊宮人詩詞》一卷,云昭儀王清惠,字衝華。汪元量《水雲集》、《湖山類稿》亦屢有與昭儀贈答之作。其人《宋史·后妃傳》失載,惟《江萬里傳》云,「帝在講筵,每問經史疑義及古人姓名,賈似道不能對,萬里從旁代對。時王夫人頗知書,帝常語夫人以為笑。」則夫人乃度宗嬪御。陳世崇《隨隱漫錄》云:「會寧郡夫人昭儀王秋兒、順安俞修容、新興胡美人、永陽朱梅兒、資陽朱春兒、高安朱夏兒、南平朱端兒、東陽周冬兒,皆上所幸也。初,東宮以春夏秋冬四夫人直書閣為最親,王能屬文為尤親。雖鶴骨臞貌,但自上即位後,批答畫聞式克欽承,皆出其手,然則王非以色事主,度皇亦悅德者也。」則夫人在度宗朝已主批答,及少帝嗣位,謝後臨朝,老病不能視事,夫人與聞國政,亦可想見。故入元之後,元人待足有殊。汪水雲詩:「萬里修途似夢中,天家賜予意無窮。昭儀別館香雲暖,手把詩書授國公。」其禮遇幾亞於謝、全二後。厥後,全太后為尼,夫人亦為女道士,亦以其與宋室至親故也。宋之盛時,政事悉由三省。熙寧以後用人行政,間用內批。南渡稍戢,寧宗後複盛,且多假手於人。《宋史·韓侂胄傳》:「劉弼謂侂胄曰:『趙相欲專大功,君恐不免嶺海之行矣。』侂胄愕然,因問計,弼曰:『惟有用台諫耳。』侂胄問:『若何而可?』弼曰:『御筆批出是也。』侂胄悟,即以內批除所知劉德秀為監察御史。」《四朝聞見錄》言「陳召峴試學士院日,對策言帝王召令,不可輕出,倘不經三省施行,徑從中下,外示獨斷,內啟幸門,禍患將伏於中而不自知。時侂胄已居中用事,假御筆以竊朝權,故峴及之。」侂胄既誅,則主之者為楊皇后。《聞見錄》又云:「開禧間,慈明贊寧皇誅韓侂胄,出御批三。」又云:「初時,御筆皆侂胄矯為,及是皆慈明所書。」後史彌遠專政,亦與楊後比周,其故可知,及理宗朝亦掌以嬪御。《浩然齋雅談》載張樞穆陵時宮詞:其一曰「學問森嚴達殿西,書林飛白楊宸奎。黃封繳進升平奏,直筆夫人看內折。」則自寧理以來,相承如此,不自王夫人始矣。至咸淳以後,內批御筆,幾與內外則並行,如咸淳遺事》所載,或用駢儷,作制誥體。疑非宮人所能為。又是時如賜外臣批答齋醮青詞,向宜學士院撰文者,宋人內制集中,皆有此等文字,亦往往假手佞幸,如《隨隱漫錄》載其父陳藏一撰姑蘇守臣進蟹批答,及太乙明煙祈晴設醮青詞等。此事為理宗或度宗朝事,雖不可知,然可知當時內批,兼出佞幸,不但掌以嬪御。宋政不綱,至此極矣。宋禁中以宮人直筆,自南渡已然。周必大《玉堂雜記》:「禁中以鎖院為重。淳熙三年九月三日,中書進熟狀,魏王愷、恩平郡王琚、永陽郡王居廣並加食邑,食實封,只乞降付院草制。內夫人失於詳閱,宣鎖程直院。明日,告庭如式。又明日,內批付密院。典字直筆吳慶慶,降充紫霞帔,不令供職。主管大內公事慶國淑懿夫人劉從信,降兩字夫人。蓋懲其誤也。」如此,則直筆夫人所掌,乃承宣之事,與批答畫聞無與。此事固始於寧理之後,宋之盛時,斷無此制。以事關宋故頗巨,故因王夫人事而及之。世傳《舊宮人詩詞》,乃王夫人以下十四人送汪水雲南歸,以「勸君更盡一杯酒,西出陽關無故人」分韻賦詩,其實乃偽書也。水雲《湖山類稿》卷三有《女道士王昭儀仙游詞》,南歸之詩悉在其後,則昭儀之死,在水雲未歸之時,不得送水雲之歸也。謝皋羽《續琴操序》謂水雲之歸,「舊宮人會者十八人,釃酒城隅,與之別。」不雲賦詩,人數亦不與《舊宮人詩詞》合。且十四絕句,若出一手,疑元明間人據謝皋羽《續琴操序》而偽撰者也。南宋帝後北狩後事,《宋史》不詳,惟汪水雲《湖山類稿》頗可慨見,足補史乘之闕。《元史·世祖紀》:「至元十九年十二月乙末,中書省臣言:『平原郡公趙與芮、瀛國公趙濕、翰林直學士趙與票,宜並居上都。』帝曰:『與芮老矣,當留大都,余如所言。』繼有旨,給瀛國公衣糧發遣之,惟與票不行。」按:是時謝、全二太后尚存,且謝太后年正七十,若中書有北遣之議,世祖於福王與芮,尚憐其老,不容於謝後無釋,蓋尚留大都也。全太后後為尼正智寺,而終亦當在大都。惟據《湖山類稿》,則水雲與王昭儀,實從少帝北行,《類稿》卷二,有《出居庸關》一首、《長城外》一首、《寰州道中》一首、《李陵台》一首、《蘇武州氈房夜坐》一首、《居延》一首、《昭君墓》一首、《開平雪霽》一首、《天山觀雪王昭儀相邀割駝肉》一首、《草地》一首、《開平》一首、《草地寒甚氈帳讀杜詩》一首、《陰山觀獵和趙待制回文》一首,共十三首,皆上都之作。中有《王昭儀相邀割駝肉》云云,則昭儀亦在遣中。時少帝年才九歲,謝、全二後未行,昭儀自不能不往。觀於香雲別館,手授詩書,則少帝教養之職,昭儀實任之。則其從行自不待言。又此十三首中有《和趙待制回文》,此趙待制當即趙與票。《世祖紀》謂「惟與票不行」,與票當為與芮之誤。世祖憐與芮年老,而於與票無言,不應卒遣與芮而留與票。此在上都之趙待制,其為與票明甚。其翰林直學士與待制,皆入元後之官。《元史·百官志》,翰林院官有承旨侍讀學士、侍講學士、直學士、待制等。直學士與待制,均翰宛之官,因此歧誤,亦未可知。又《水雲集》另有《酬方塘趙待制見贈》一首,末云「吾曹猶未化,爛醉且穹廬」,亦系塞外之作。合此數詩觀之,則從上都者,殆為與票,福王實未嘗行也。此為至元十九年事。至廿二年而謝太后殂,廿五年而少帝學佛法於吐蕃。惟全太后為尼,王昭儀為女道士,與福王與芮及昭儀之死,其時皆無可考。要皆在水雲南歸之前,故均有詩在集中。至水雲南歸,則在至元廿八年,有《南歸對客》一詩可証,所謂「北征十三載」是也。由是觀之,不獨《宋舊宮人詩詞》為偽書,即瞿佑《歸田詩話》所載少帝送水雲南歸詩,所謂「黃金台下客,底事不思家。歸問林和靖,寒梅幾度花。」一若少帝此時尚居大都者,可謂拙於作偽矣。少帝入吐蕃後事,史無所言。惟元明間盛傳元順帝為宋少帝之子,至國朝全謝山諸人猶主此說。初疑此乃南宋遺民不忘故國者所為,後讀釋念常《佛祖通載》,乃知其不然。《通載》紀至治三年四月,賜瀛國公合尊死於河西。按,元之待南宋,較待金人為優,少帝入元,歷世祖、成宗、武宗、仁宗、英宗五朝,其降元之歲為至元十六年,年六歲。十九年徙上都,年九歲。二十五年學佛法於吐蕃,年始十五。至治三年賜死於河西,年五十。而順帝之生,適當前此三年。元不殺之於在大都之時,而殺之於入吐蕃為僧之後,不殺之於少壯之時,而殺之於衰老之後,此事殆非人情。以事理推之,當由周王既取順帝母子,藉他事殺之以滅口耳。又順帝之母乃邁迪氏,生順帝後,亦未幾而殂,其中消息,可推而知。時周王以武宗嫡長,失職處邊,以順帝之生有天子瑞,因取為己子。正如魏豹取薄姬故事,亦不足怪。元帝之書,謝山未見。他人亦從未引此,然此事實為謝山諸人添一左証,不獨為宋室三百二十年之結局也。汪水雲以宋室小臣,相隨北徙,侍三宮於燕邸,從幼主於龍荒。其時大臣如留夢炎輩,當為愧死,後世多以完人目之。然中間亦為元官,且供奉翰林,其詩具在,不可誣也。《水雲集》中有《初庵傅學士歸田里》一首云:「燕台同看雪花天,別後音書雁不傳。紫閣笑談為職長,彤闈朝謁在班前。」云「為職長」、「在班前」,則汪似曾為學士屬官。又南歸後《答徐雪江》云:「十載高居白玉堂,陳情一表乞還鄉。孤雲落日渡遼水,匹馬西風上太行。行囊尚留官裏俸,賜衣猶帶御前香。只今對客難為答,千古中原話柄長。」云「十載高居白玉堂」,亦指翰宛也。又《湖山類稿·北嶽降香呈嚴學士》以下二十五首,皆水雲奉敕降香途中所作。按《元史·世祖紀》,海歲以正月遣使代祀岳瀆后土。惟至元二十一年獨詳,云「遣使蒙古官及翰林官各一人,祀岳瀆后土」。則代祀官例遣翰林,不知年年如此否。嚴學士即翰林官,水雲殆以屬官從行。然觀其詩意,不似屬官之詞。或嚴為蒙古官而汪為翰林官歟?故其詩曰:「同君遠使山頭去,如朕親行嶽頂來。」則水雲在元,頗為顯貴,故得橐留官俸,衣帶禦香。即黃冠之請,亦非羈旅小臣所能。後世乃以宋遺民稱之,與謝皋羽、方鳳等同列,殊為失實。然水雲本以琴師出入宮禁,乃倡優卜祝之流,與委質為臣者有別。又其仕元,或別有所為。但即其詩與人而論之,有宋近臣中一人而已。 |
67 | 趙子昂 |
68 | 文人事異姓者,易代之際往往而有,然後人責備最至者,莫如趙子昂。元僧某題趙子昂書歸去來辭云:「典午山河半已墟,搴裳胄逝望吾盧。翰林學士宋公子,好事多應醉裏書。」虞堪勝伯題其《苕溪圖》云:「吳興公子玉堂仙,寫出苕溪似綱川。回首青山紅樹下,那無十畝種瓜田。」周良右題其畫《竹》則云:中原日暮龍旗遠,南國春深水殿寒。留得一枝煙雨裏,又隨人去報平安。」沈石田題其畫《馬》則云:「隅目晶梵耳竹披,江南流落乘黃姿。千金千里無人識,笑看胡兒買去騎。」王漁洋題其畫《羊》則云「南渡銅駝猶戀洛,西來玉馬已朝周。牧羝落盡蘇卿節,五字河梁萬古愁。」諸家攻之不遺餘力,而虞勝伯一絕,溫厚深婉,尤為可誦。雖然,淵淵玉儉,彼何人哉,如趙王孫者,猶其為次也。 |
69 | 詔書徵聘處士 |
70 | 詔書徵聘處士,後漢多有之,唐宋以後頗不多見。惟宋太祖征種放一詔,見宋史放本傳;元太祖征邱處機一詔,見《長春真人西游記》耳。頃閱明人文集,得二詔書:一杜斅《拙庵集》首,有初召敕符云:諭山西潞州壺關縣儒士杜斅。昔雲馭宇內者,無幸位,無遺賢,致時和而世泰。蓋善備耳聰目明之道。所以士仁者樂從其游,輔之以德,間有非哲者處於民上,則幸位遺賢亦備矣。今朕才疏,遠聖道之良宗,是致賢隱善匿,民未康,世未泰,今爾博學君子,齒有年矣,符到若精力有餘,則策杖來朝,果可作為,加以顯爵,與朕同游。故茲敕諭。下二行中間用寶。一云寅字六十四號,一云洪武十三年五月二十九日。又附載召宋訥敕符曰:朕君天下,十有三年矣。蓋野無遺賢,雖夙夜孜孜以求賢賢何弗至。今四輔官杜斅,抱忠為國,舉應知宋訥,才堪任用,符到之日,有司禮送赴京,以稱朕意焉。又史鑒《西村集》首,有威化十六年八月徵聘詔文,曰:朕承丕緒,用人圖治亦有年矣。永惟勞於求賢,然後成無為之治,樂於忘勢,乃能致難進之英。聞爾處士沈周史鑒沈酣經史,博洽古今,蘊經緯之遠猷,抱君民之宏略,顧乃遁跡邱園,不求聞達,朕眷懷高誼,思訪嘉謨。茲特遣使征爾赴用,際期同德,出宜匯征,以副朕翹企之意云。則明代徵聘,尚下詔書。其後魯王監國九年,徵貢生朱之瑜,亦尚用敕書,其書今載《舜水集》首。而《拙庵》、《西村》二集,世所罕見,故備錄之。又按石田翁與史明、古澗,徵明史本傳不紀其事,今乃得之明古集中。石翁卒於正德四年,年八十四,則是時年五十一矣。 |
71 | 毛西河命冊 |
72 | 十餘年前,揚州骨董鋪有毛西河先生命冊,乃康熙戊寅年推算者,推命人為京口印天吉。先生時年七十六,生於明天啟三年癸亥十月初五日戌時,其八字為癸亥壬戌壬戌庚戌,後附其姬人命冊,年三十三歲,為丙午正月十六日子時生,其八字為丙午庚寅丁酉庚子,其人殆即曼殊也。推命者謂先生於八十八歲當卒,過是則當至九十四,先生首書其上曰:「時至即行,不須躊躇,但諸事未了,如何如何?」老年畏死,乃有甚於少壯者,殊可一哂。然先生竟以九十四歲卒,亦奇矣。 |
73 | 士人家蓄聲伎 |
74 | 士人家蓄聲伎,只應他人之招,其風蓋始於楊鐵崖。崖崖出游,以家樂自隨,故時人作詩譏之曰:如何一代楊夫子,變作江南散樂家。明中葉後,尚有此風,如何元朗、屠長卿輩,皆有聲伎,皆是也。沿及國初,此風尤盛。尤西堂《鈞天樂自序》:「丁酉之秋,薄游太末,阻兵未得歸。逆旅無聊,漫填詞為傳奇,率日一曲,閱月而竣,題曰鈞天樂。家有梨園,歸則授使演焉。適山陰姜侍禦還朝,過吳門,函索予劇」云云。則此種家樂,實應外人之招。蓋當時所謂名士者,其資生之道如此。此外如查伊璜等亦然。至李笠翁輩,乃更不足道矣。 |
75 | 日知錄中泛論多有為而為顧亭林先生《日知錄》中泛論,亦多有為而為,如「自古以文辭欺人者莫如謝靈運」一節,為錢牧齋發也,「嵇紹不當仕晉」一則,為潘稼堂發也。 |
76 | 錢牧齋 |
77 | 馮巳蒼《海虞妖亂志》,寫明寧王大夫之譸張貪亂,幾於燃犀燭牛渚,鑄鼎像魑魅。實代之奇作也。書中於錢牧齋無一恕詞,且不滿於瞿忠宣。巳蒼雖牧齋門人,然直道所見,亦不能為之諱也。顧此書,則牧齋乙未後之事,乃此固然,毫不足怪,其為眾惡所歸,又遭文字之禁,乃出於人心之公,非一朝之私見。尤可笑者,嘉道間,陳云伯為常熟令,修柳夫人塚,牧齋塚在其側,不過數十步,無過問者。時錢梅溪在雲伯幕中,為集蘇文忠公書五字,曰東澗老人墓,刻石立之,見者無不竊笑。又吳枚庵《國朝詩選》以明末諸人,別為二卷附錄,其第一人為彭捃,字謙之,常山人。初疑無此姓名,及讀其詩,皆牧齋作也。此雖緣當日有文字之禁,故出於此。然令牧齋身後,與羽素蘭同科,亦謔而虐矣。 |
78 | 柳如是 |
79 | 顧云美苓自書所撰《河東君傳》,前有《河東君初訪半野堂小像》,作男子裝束,亦云美所摹。墨跡藏唐風樓羅氏,世罕知其文者,故備錄之。傳云:河東君者,柳氏也。名隱,更名是,字如是。為人短小,結束俏利,性機警,饒膽略,適雲間孝廉為妾。孝廉能文章,工書法,教之作詩寫字,婉媚絕倫。顧倜儻好奇,尤放誕,孝廉謝之去。游吳越間,詞翰傾一時。嘉興朱治澗為虞山錢宗伯稱其才。宗伯心豔之,未見也。崇禎庚辰冬扁舟訪宗伯。幅巾弓,著男子服,口便給,神情灑落,有林下風。宗伯大喜,謂天下風流佳麗,獨王修微、楊宛叔與君鼎足而三,何可使許霞城、茅止生耑國士名姝之目。留連半野堂,文燕浹月。越舞吳歌,族舉遞奏。香奩玉台,更唱迭酬。既度歲,與為西湖之遊。刻《東山酬唱集》,集中稱河東君雲。君至湖上,遂別去。過期不至,宗伯使客構之。乃出。定情之夕,在辛巳六月初七。君年二十有四矣。宗伯賦前七夕詩,要諸詞人和之。為藝絳雲樓於半野堂之後。房櫳窈窕,綺疏青瑣,旁龕古金石文字,宋刻書數萬卷。列三代秦漢尊彝環璧之屬,晉宋以來法書,官哥定州宣成之瓷,端溪靈壁大理之石,宣德之銅,果園廠之髹器,充牣其中。君於是乎儉梳靚妝,湘簾棐幾,煮沈水,門旗槍,寫青山,臨妙墨,考異訂訛,間以調謔,略如李易安在趙德甫家故事。然頗能制禦宗伯,宗伯甚寵憚之。乙酉五月之變,君勸宗伯死,宗伯謝不能。君奮身欲沈池水中,持之不得入。其奮身池上也,長洲明經沈明掄館宗伯寓中見之,而勸宗伯死,則宗伯以語兵科給事中寶豐王之晉,之晉語餘者也。是秋,宗伯北行,君留白下,宗伯尋謝病歸。丁亥三月捕宗伯亟,君契一囊,從刀頭劍芒中,牧圉饘橐惟謹。事解,宗伯和蘇子瞻禦史台寄妻韻,賦詩美之。至雲「從行赴難有賢妻」,時封夫人陳氏尚無恙也。宗伯選列朝詩,君為勘定《閨秀》一集。庚寅冬絳雲樓不戒於火,延及半野堂,向之圖書玩好略燼矣。宗失職,眷懷故舊,山川間阻,君則知子之來之,雜佩以贈之,知子之順之,雜佩以問之。有雞鳴之風焉。久之,不自得。生一女,既昏。癸卯秋下發入道,宗伯賦詩雲:「一翦金刀繡佛前,裹將紅淚灑諸天。三條裁制蓮花服,數畝誅鋤田。朝日瘦鉛眉正嫵,高樓點黛額猶鮮。橫陳嚼蠟君能曉,已過三冬枯木禪。鸚武疏窗晝語長,又教雙燕話雕梁。雨交灃浦何曾濕,風認巫山別有香。初著染衣身體澀,乍拋稠發頂門涼。縈煙飛絮三眠柳,颶盡春來未斷腸」。明年五月二十四日宗伯薨,族孫錢曾等為君求金,要脅峰門,以六月二十八日自經死。宗伯子曰孫爰及婿趙管為君訟冤,邑大夫謀為君治喪葬。宗伯門人顧苓曰:「嗚呼!今而後宗伯語王黃門之言,為信而有征也。」宗伯諱謙益,字受之。學者稱牧齋先生。晚年自號東澗遺老。甲辰七月七日書于真娘墓下。後有顧苓及顧八分二印。羅叔言參事跋其後曰:顧雲美撰《柳靡傳》並畫象真跡,乙巳冬得之吳中。《傳》載靡蕪事實甚詳,其勸虞山死國難,至奮身池水中以要之,凜凜有烈丈夫風,虞山章不為感動,真所謂心死者也。吳人某所著《野語秘稿》述虞山被逮時,河東君先挈重賄入都賂當道,乃得生還,其權略尤不可及,可謂奇女子矣。《傳》中記靡蕪初歸雲間某孝廉為妾,殆先適陳臥子,為他記載所未及。其歸虞山,在明亡前三年,時年二十四,至癸卯下發,年四十有六,逾年而值家難。雲美此《傳》,作於致命後數月,婉儷悱惻,絕似易安居士《金石錄後序》,於靡蕪表章甚力,而于虞山則多微詞,可見公論所在,雖弟子不能諱師,深為虞山悲矣。此冊傳世二百餘年,楮墨完好,殆靡蕪之風流節,彼蒼亦不忍泯滅之耶?光緒丁未三月上虞羅振玉刖存父。又雲:《傳》載虞山言天下風流佳麗,獨王修微、楊宛叔與君鼎足而三,何可使許霞城、茅止生耑國士名姝之目云云。考《列朝詩集》,王修微,名徵,廣陵人,號草衣道人,歸華亭穎川君。穎川君有聲諫垣,抗節罷免,修微有助焉。有《樾館詩》數卷,又撰《名山記》數百卷,是修微才行亦靡蕪之區也。穎川君即許霞城,名譽卿,東林黨人,修微依之以老。楊宛叔,名宛,歸茅止生而陰背之,後為盜所殺。虞山《挽茅止生》詩:白頭寂寞父君在,淚濕芙蓉制誄詞。自注雲:楊宛叔制《石民誄詞》甚工。又《文瑞樓書目》有楊宛《鐘山獻》六卷,是宛叔優於文而劣於行,有愧靡蕪草衣多矣。茅止生名元儀,歸安人,著書甚多,見《明史·藝文志》。負經世大略,參孫高陽軍事,客死遼東。並附記於冊尾。刖存又記。癸醜秋日,于唐風樓見此冊並二跋,錄之。 |
80 | 黃道周手書詩翰 |
81 | 上虞羅氏藏黃石齋先生手書詩翰六種,共近體詩二十首。 |
82 | 其一雲: |
83 | 熙朝真氣古洪韻,十二聖人述作同。 |
84 | 開闢自當元始運,正酬未藉聖人功。 |
85 | 知將弓馬安天下,謬采詩書慰日中。 |
86 | 嶧泗餘風看不絕,明明浮磐與孤桐。 |
87 | 四百陳符陋太元,嘉園準在聖人前。 |
88 | 齋心研幾寧論月,曝背暄光不計年。 |
89 | 入緯文梭通歧女,破董逸響上朱弦。 |
90 | 清時順盻成無據,裹革工夫事韋編。 |
91 | 平成何日得樵漁,塞道橫流未廓如。 |
92 | 曉警到天真欲漏,禹功著手只荷鋤。 |
93 | 稻梁盡處消鳧雁,鐘鼓頻年送雞鶴。 |
94 | 不信缺祈同沐浴,備然引涕自修書。 |
95 | 夢持丹漆屢南行,洴澼依然滯管城。 |
96 | 主聖豈資經史力,道荒聊倩古人耕。 |
97 | 好錘玉失為瘢藥,不比鐘聲自瓦鳴。 |
98 | 莫誦權輿偷一歎,申轅個是魯諸生。 |
99 | 偶對經書作,寄雪堂先生教。黃道周。 |
100 | 其二雲: |
101 | 精誠誰似爾,乾竭一身存。 |
102 | 裹革雖吾志,還山卻主恩。 |
103 | 半弦開石虎,千萬墮崖猿。 |
104 | 君處能無恙,談經且在門。 |
105 | 合體難分痛,剖肝非舊時。 |
106 | 人當天不泰,家共友仳離。 |
107 | 棟壓青松恨,崖傾朽石知。 |
108 | 請看匣底劍,快於擔頭絲。 |
109 | 悟道惟頑石,離群合采真。 |
110 | 不應慙不義,無患到無身。 |
111 | 風氣疏龍血,燈華結鬼燐。 |
112 | 相將天等事,莫斷藕絲春。 |
113 | 心許知無怨,途窮未倒行。 |
114 | 晴陰隨小鳥,毒痛共蒼生。 |
115 | 故事經開眼,後人別點睛。 |
116 | 江河日月計,豈有不澄清。 |
117 | 江上別楊璣部太史先生。七月朔日。弟道周頓首。書於儀真舟中。 |
118 | 其三雲: |
119 | 歛著慚高手,移薪惜熱腸。 |
120 | 冰蠅初割席,石燕乍摧床。 |
121 | 我得舍生法,人貽入定方。 |
122 | 弓刀動絲竹,合證古靈光。 |
123 | 忘魚良足貴,喪狗欲依誰。 |
124 | 有道平簪帶,無家訴扊扊。 |
125 | 天搜鐺底飯,客寄劍頭炊。 |
126 | 醴酒傳經日,行藏共此時。 |
127 | 臒遯能清嘯,榮途見雅舂。 |
128 | 舊冠誰得度,扁帶若為客。 |
129 | 蹙國盡元免,良師恣亦松。 |
130 | 警心非一事,早晚又秋風。 |
131 | 柳下昔何愧,蘇門今始懸。 |
132 | 微癪猶偃木,涓水動滔天。 |
133 | 鹿命推車後,蟾魂破鏡前。 |
134 | 合推煆灶火,燒卻祖生鞭。 |
135 | 江上八詩,懷璣翁道丈,時齒痛不可忍,又當換小舟入邗溝,草草見意而已。七月朔日。弟道周頓首。 |
136 | 其四雲: |
137 | 世道依稀在,名流風教會。 |
138 | 岑牟天覆被,蒯窶鬼提攜。 |
139 | 半塘魚蝦市,微通桃李蹊。 |
140 | 明河歛滴雨,盡灑大江西。 |
141 | 豈不樂茲土,己懷禮樹憂。 |
142 | 鳳衰無覽下,麟怪得幽求。 |
143 | 藥裡慚干祿,薪擔惜反裘。 |
144 | 到頭多罪過,不在此離愁。 |
145 | 清晝無逃雨,遯荒豈素心。 |
146 | 似逢開闊網,亦有失前禽。 |
147 | 警鳥虛弦落,餘魚半壑尋。 |
148 | 悠悠看楚水,蘭芷到於今。 |
149 | 江湖未逼促,愧仰獨吾生。 |
150 | 主意寬青史,天心急太平。 |
151 | 避秦迷去路,報國惜孤行。 |
152 | 所愧蓴鱸福,偏歸老步兵。 |
153 | 江上急徵,別璣部老先生,並謝初士西珮從之達生諸兄正。凡並前列八首。七月朔日。弟道周頓首。 |
154 | 其五雲: |
155 | 浮雲日出幾時無,剗卻華峨天外圖。 |
156 | 身自檀弓開物始,人從細節想侏儒。 |
157 | 屠龍已盡千金枝,彈雀未輕明月珠。 |
158 | 垂老不資朋友力,山行聊得紫藤扶。 |
159 | 東南在處有柑鱸,莫信蓮舟百丈齊。 |
160 | 半榻命圓供夢鹿,一經未火足醢雞。 |
161 | 已翻秋水簾薜路,不借春風桃李蹊。 |
162 | 向道匡盧松子好,避人幕府又江西。 |
163 | 小作奉呈足庵老先生尊鑒。漳浦黃道周。 |
164 | 其六雲: |
165 | 似爾人宜邱壑間,何當縋絕又扶攀。 |
166 | 牛軥已失東西路,鳥翮未翻大小山。 |
167 | 不信精誠輕水火,偏從楯鑕覓安閒。 |
168 | 射聲諸騎休搖手,七獲丈夫舊閉關。 |
169 | 七尺難停箭上弦,馬頭安得穩周旋。 |
170 | 銜蘆隊裡甘臣僕,破塚帆中識長年。 |
171 | 閉戶誰知龍正鬥,幽人定與虎同眠。 |
172 | 懸崖在處堪垂手,不獨荒台北斗邊。 |
173 | 碭山道中,遇諸悍子,身為探馬,以先緹騎,偶作似士彥兄丈一粲。黃道周。後有馮伯雲跋曰:餘在閩中,所見石齋先生真跡甚夥,未有如是卷之絕妙者。所題年月出處,按之全集併合,又何疑耶?嘉禾後學馮登府記。 |
174 | 按右二十首,惟《別揚璣部詩》前八首,及《碭山道中遇諸悍子》二首見集中,餘皆失載。以《明史》及先生年譜考之,當為崇禎十三年就逮時所作。璣部即楊職方廷麟,集本作楊璣部。吳梅村詩亦雲楊廷麟,字伯祥,別字璣部。此手跡作璣當不誤,或用字異也。 |
175 | 按:先生年譜,崇禎十三年,江西巡撫解公學龍薦先生,而逮命遂下。先生聞報,即於五月二十三日辭幕就道,時緹騎尚在南昌。先生中夜出門,匍匐至水口,揮手以謝同人,及至南昌聞逮,諸子依依不去,欲同北上,先生毅然揮之。至碭山道中,遇警,身先緹騎得過,以七月末旬至京云云。此兩冊中《別楊璣部》十二詩,皆署七月朔日,其時正由江入邗溝,殆在就逮之時。自揚州至京二十餘日,亦與旅程合也。集中《別楊璣部詩》十三首,五首與此異,《碭山道中遇警身先緹騎得過壽張》十首,此僅書其二,皆此年作;至《浮雲》、《日出》二律,當在貶江西按察使照磨之後;至《偶對經書》四律,則時代無可考矣。又據年譜,則先生雖貶江西,未嘗之官,而巡撫解學龍乃以所部官薦之。及永戌廣西,在途中半載,及江西境而即召還。而《明史》本傳乃謂戌已經年。本傳記召還奉對語,而《年譜》並不記入京,頗多抵牾,疑本傳誤也。 |
176 | 內府所藏王右軍《遊目帖》 |
177 | 內府所藏王右軍《遊目帖》,曾刻於《三希堂法帖》卷一,後以賜恭忠親王。庚子之亂,為日本人安達萬藏所得。今歲始于東京蘭亭會見之。其紙極薄,謂六朝寫經用紙,與唐人所用府紙楮紙不同。其中唐人印記,有太宗貞觀小璽、鐘紹京書印二字印;宋印則有太宗福化小璽、高宗寓意小璽、紹興半璽、內府珍藏半印、禦書半印、河東薛氏印、紹彭道祖二印、唐氏妙跡半印、遊遠卿圖書印、邕裡半印,然則此帖為右軍真跡與否,不敢知,要為貞觀內府之藏,與十七帖中《遊目帖》之祖本,則可信也。卷首有高宗純皇帝手書「得之神功」四大字,後有魏秦馬記二觀款,及明鄭柏錄方正學跋,並徐朗白一贊一跋。三希堂帖僅刻方跋,而徐氏一贊一跋並未刻,然徐語較方跋尤能得此帖之要領,故亟錄之。其贊曰:書法至晉,體備前規,專美大成,絕倫於義,疇能方駕,過鐘邁芝,煥若神明,譽重當時,墨為世寶。並代詞師,藜唐爭購,博訪無遺。兵火屢變,造物轉移,民間剩跡,盡入宋帷,《閣帖》臚列,真偽紛披,元章刊誤,始正臨池。撫茲遊目,別有神奇。非廓非填,枯毫脫皮,冷金古紙,松煙鳳脂,行草兼摯,八法並施,龍跳虎躍,智果不欺。詳考印識,薛氏長官,紹彭道祖,首尾參贊,貞觀稿化,吉鑒在茲。一符半印,世遠難窺,紹興小璽,儼然四垂。宋末元初,流傳阿誰?浦江陳氏,世守於斯。嗟余衰朽,何幸得窺。百計巧訪,一朝得之,維彼定武,石上畫錐,子固雲水,性命是期,況乎真跡?出以天倪,翩翩神彩,古香盈眉,精妙既合,心乎俱夷。天下至寶,清閟首推,寶晉墨王,品定永持,神傾裡鮓,氣壓送梨,匣逗襲靈,光怪陸離,卿雲景勝,到處相隨。崇禎壬午重九前,小清關主者朗白父徐守和識。又跋雲:此游目帖初入奩時,霾斑爛駁,掩采埋光,雖印識累累,眯目難辨,及命工裝潢,洴澼浮垢,而貞觀小璽,傲然在第三行都字上間,硃暈沈著,深入紙膚,隱隱不沒,直唐弘文館褚解二學士校定真跡也。張彥遠《書要錄》載:唐文皇購求大王草書三千紙,取其筆跡言語相類,綴粘成卷,緣帖首有十七字,用為帖名,以貞觀兩字為小印印之。今此帖具有此印,則其為十七帖中之散佚,複何疑哉。夫以歲稽之,永和至唐貞觀,曆三百有餘年,貞觀至我明崇禎,又曆千一百有餘歲,然而古墨未脫,古紙未磨,行間疊痕猶在,則古人珍藏衣帶,死生患難與之俱,雖由人證,顧莫為莫致,豈非天哉。癸未秋分,雨窗蕭瑟,閉戶展觀,取《筆陳圖》中七條之形墊,六種之體裁,合參分究,然後知善鑒者不寫,非虛語也。嗚呼!鑒豈易言哉。撫茲妙跡,有不可以言語形容者焉。其體正而出之以圓機,其氣雄而化之以澹韻,郁龍蛇於毫末,托泉石于遠遊。擅武鐘張,擅一時之絕調;睥睨郗謝,開百代之師承。遂使咄咄唐慕,瞠乎其後;規規米仿,顰爾其前。則真機氣焰,固足以攝偽魄哉。載貞觀小璽,重為題此。歲癸未中秋後四日錄出。朗翁,崇朗白,名守和,不知何許人,收藏甚富,《三希堂法帖》所刻書,有朗翁題跋者不少。余見唐風樓羅氏所藏黃子久《江山清興圖》,渾成淡遠,為元世之冠,亦系朗翁故物。然當時及後世,罕知其名者,殊可異矣。取《遊目帖》墨本,與唐拓《十七帖》刻本校,則刻本清勁有餘,而中和之氣,覺墨本為勝。蓋當時解元輩,皆刻石巨手,兼通書法,不無以己意參入。沈子培方伯《題崔敬邕墓誌詩》雲「審人墨髓石人參」,不獨北朝為然,則唐初亦猶是也。南唐《澄清堂帖》所刻,由重摹本上石,故稍失之瘦弱,而於筆意所得較多。若宋以後刻本,則去之遠矣。 |
178 | 姜西溟所藏唐拓《十七帖》 |
179 | 姜西溟所藏唐拓《十七帖》,有吳蓮洋先生題五絕句,雍容淹雅,為自來論書者所未有者。詩雲:「自信張芝雁陳齊,朅來野鶯與家雞。續得過江書十紙,神明先伏庾征西。」「裴業貞觀入貢初,煙霏露潔狀何如。外人千載猶珍重,不數嚴家餓隸書。」「日給櫻桃子一囊,山川游目樂徜徉。尚平心事誰能識,折簡還留種樹方。」「角聲灑掃已相猜,分郡行人又不材。自是將軍多知足,金堂玉室待君開。」「墾靈山前采紫芝,樂道滄海去無時。仙人遊戲皆龍鳳,多少兒孫飲墨池。」右軍胸襟書法,為千古第一。此五詩能狀其為人,其書亦沖雅有法度。此帖題識,共數十家,皆不俗惡。二百年前,士大夫文章墨翰,猶可想見。乾嘉以後,學術雖盛,而翰墨不足觀,況在今日?可以觀世變矣。 |
180 | 日本小川簡齋藏智永書真草千字文墨跋 |
181 | 日本小川簡齋藏智永書真草千字文墨蹟,蓋當時所書八百本之一,行款與關中石本相同,其行筆全用右軍家法,而往往有北朝寫經遺意。蓋南朝楷書真跡,今無一存,存者惟北朝寫經本耳。一時風氣如此,不分南北。若以稍帶北派疑之,猶皮相之論也。 |
182 | 葉石林《避暑錄話》多精語 |
183 | 葉石林《避暑錄話》,中多精語,其論人才曰:「唐自懿僖以後,人才日削,至於五代,謂之空國無人可也。然吾觀浮屠中乃有雲門、臨濟、德山、趙州數十輩人,卓然超世,是可與扶持天下,配古名臣。然後知其散而橫潰者,又有在此者也」云云。此論天下人材有定量,不出於此則出於彼,學問亦然。元明二代,于學術蓋無可言,至於詩文,亦不能出唐宋範圍,然書畫大家,接武而起,國朝則學盛而藝衰,物莫能兩大,亦自然之勢也。古代事業,代各不同,而自後世觀之,則其功力價值往往相等。質力常住,不獨物理為然,人心之用,蓋亦有之。然能利用一世之心,使不耗于唐牝,則其成就,必有愈於前世者矣。 |
184 | 國朝學術 |
185 | 國朝三百年學術,啟于黃王顧江諸先生,而開乾嘉以後專門之風氣者,則以東原戴氏為首。東原享年不永,著述亦多未就者,然其精深博大,除漢北海鄭氏外,殆未有其比。一時交遊門第,亦能本其方法,光大其學,非如趙商張逸輩但知墨守師說而已。戴氏禮學,雖無成書,然曲阜孔氏、歙縣金氏、績溪胡氏之學,皆出戴氏。其于小學亦然,書雖未就,而其轉注假借之說,段氏據之以注《說文》,王郝二氏訓詁音韻之學,亦由此出。戴君《考工記圖》,未為精確,歙縣程氏以懸解之才,兼據實物以考古籍,其《磬折古義》、《考工創物小記》等書,精密遠出戴氏其上,而《釋蟲小記》、《釋草小記》、《九榖考》等,又于戴氏之外,自辟蹊徑。程氏于東原雖稱老友,然亦同東原之風而起者也。大抵國初諸老,根柢本深,規模亦大,而粗疏在所不免;乾嘉諸儒,亦有根柢,有規模,而加之以專,行之以密,故所得獨多;嘉道以後,經則主今文,史則主遼金元,地理則攻西北,此數者亦學者所當有事,諸儒所攻,究不為無功,然於根柢規模,遜於前人遠矣。戴氏之學,其段王孔金一派,猶有繼者;程氏一派,則竟絕焉。近惟吳氏大澂之學近之,然亦為官所累,不能盡其才,惟其小學,所得則又出程氏之上,亦時為之也。 |
186 | 興化李審言海上流人錄徵事啟 |
187 | 辛壬以後,天津上海青島各地為士大夫流寓淵藪,興化李審言詳擬《海上流人錄》,比見其徵事一啟,文章爾雅,錄之如右,曰:自古易姓之際,洶洶時時,久而不定,人士轉徙,逃死無所。從鳳之嬉,甘為邦族;秣馬之歌,且戀邱墟。各有寄焉,理致非一。至於交州奔迸,猶為南土之賓;遼海棲遲,不墜西山之節,抑又尚矣!若夫變起倉卒,命在飄忽,指武陵為仙源,履仇池如福地。息肩救頸,姑緩須臾,對宇連牆,相從太息。今之上海,其避世之淵藪乎!鄙意所趨,約分數類:其有金閨舊彥,草澤名儒,不赴徵車,久脫朝籍。丹鉛點勘,藉竹素為萱蘇;金石摩沙,齊若光于崦景。伯山漆簡,系肘如新;子雲元經,覆瓿不恤。此其一也。亦有賜休投劾,哀郢終燕,微服輕裝,近關獲濟,跡閟熏穴之求,智免據圖之請。露車父子,惻愴橫流;靈台主人,周旋洛市。又或邱壑獨存,觴詠不廢。泰山故守,尚事編韋;母氏家錢,日營雕造。朝夕校錄,同執苦之諸生;知舊談諧,助語林之故實。又其一也。複有幼清廉潔,探道淵元,日承長老之言,側睹君子之論。子真岩石,隱動京師;少游款段,素高鄉里。牛醫馬磨,自取給於傭書;禽息鳥視,迫偷生於晚歲。修齡名士之操,深拒胡奴;興公白樓之前,能舉先達。此又其一也。懸此三例,思成一書,跡彼諸賢,錯如棋峙。或流冗吳會,但署侯光;或往來上黨,競傳道士。東西之屋,須就訪于司徒;南北之居,難遍尋于諸阮。悲夫!陳跡一移,空名遽盡,墨子不黔之突,難問比鄰;宋罕犨對之牆,易迷騶卒。用是仿永嘉流人之名,錄海上羈旅,略及辛壬以還,不涉庚己以上。謹施條目,准此縷書,異日流傳,當廁乙部。不徒巷苞閈出,牽拂相招,越陌度阡,枉存至悉,取斷目前,僅同耳學。其或良才不隱,改服匡時,引鏡皆明,投袂而起,此自後來期會,未可預陳。須知此錄,致四方廉聘之嗟,非九品論人之格也。 |
188 | 羅振玉流沙墜簡序 |
189 | 予與羅叔言參事,考證流沙墜簡,近始成書,羅君作序,其文乃類孔仲遠《諸經正義序》及顏師古《漢書注序》,茲並錄之。曰:光緒戊申,予聞斯坦因博士訪古于我西陲,得漢人簡冊,載歸英倫。神物去國,惻焉疚懷。越二年,鄉人有自歐歸者,為言往在法都親見沙畹博士方為考釋,雲且板行,則又為之色喜,企望成書有如望歲。及神州亂作,避地東土,患難餘生,著書遣日,既刊定石室佚書,而兩京遺文顧未寓目,爰遺書沙君求為寫影。嗣得報書,謂已付手民,成有日矣。於是望之又逾年。沙君乃亟寄其手校之本以至,爰竟數夕之力,讀之再周,作而歎曰:千餘年來,古簡策見於世,載於前籍者,凡三事焉:一曰晉之汲郡,二曰齊之襄陽,三曰宋之陝石。顧厘塚遺編,亡於今文之寫定;楚邱竹簡,毀於當時之炬火;天水所得,淪于金源。討羌遺檄,僅存片羽,異世間出,漸滅隨之。今則斯氏發幽潛于先,沙氏闡絕業於後,千年遺跡,頓還舊觀,藝苑爭傳,率土鹹誦。兩君之功,或謂偉矣。顧以歐文撰述,東方人士不能盡窺,則猶有憾焉。因與同好王君靜安分端考訂,析為三類,寫以邦文,校理之功,匝月而竟。乃知遺文所記,裨益至宏,如玉門之方位,烽燧之次第,西域二道之分歧,魏晉長史之治所,部尉曲侯,數有前後之殊,海頭樓蘭,地有東西之異,並可補職方之記載,訂史氏之闕遺。若夫不觚證宣尼之歎,馬夫訂《墨子》之文。字體別構,拾洪丞相之遺;書跡代遷,證許祭酒之說。是亦名物藝事,考鏡所資,如斯之類,僂指難罄。惟是此書之成,實賴諸賢之力,沙氏辟其蠶叢,王君通其藝術,僧雯達識,知《周官》之闕文,長睿精思,辨永初之年月。予以譾劣,濫於編摩,蠡測管窺,裨益蓋鮮。尚冀博雅君子,為之紹述,補闕糾違,俾無遺憾。此固區區之望,亦兩京博士及王君先後述作之初心也。 |
190 | 沈乙庵方伯秋懷詩 |
191 | 近時詩人如陳伯嚴輩,皆瓣香江西。然形貌雖具,而于詩人之旨,殊無所得。令人讀之,索然共盡。頃讀沈乙庵方伯《秋懷詩》三首,意境深邃而寥廓,雖使山谷、後山為之,亦不是過也。 |
192 | 其一曰: |
193 | 秋葉脫且搖,秋蟲吟複暗。 |
194 | 秋宵無日氣,秋嘯無還音。 |
195 | 寸寸死月魄,分分析星心。 |
196 | 天人目共明,海客珠方沈。 |
197 | 惇史執簡稿,日車還濘深。 |
198 | 寄聲寂寞濱。乞我膏盲鍼。 |
199 | 其二曰: |
200 | 貴己不如賤,鬼應殊勝人。 |
201 | 搴蓬語莊叟,乘豹招靈均。 |
202 | 蕩蕩廣莫風,悠悠野馬塵。 |
203 | 獨行靡掣曳,長往無緇璘。 |
204 | 鬼語詩必佳,鬼道苻乃神。 |
205 | 道逢鐘葵妹,窈窕千花春。 |
206 | 絕倒吳道元,貌彼抉目嗔。 |
207 | 其三曰: |
208 | 君為四靈詩,堅齒漱寒石。 |
209 | 我轉西江水,不能濡涸轍。 |
210 | 道窮詩亦盡,願在世無絕。 |
211 | 湛湛長江水,照我十年客。 |
212 | 昔夢滄浪清,今情天水碧。 |
213 | 撤視人沈冥,忘懷閱朝夕。 |
214 | 于第一章,見憂時之深。第二章,雖作鬼語,乃類散仙。至第三章,乃雲「道窮詩亦盡,願在世無絕」,又非孔孟釋迦一輩人不能道。以山谷、後山目之,猶皮相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