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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二雜記五則》[查看正文] [修改] [查看歷史]

1 吾聞狐之類不一,有草狐、沙狐、元狐、火狐、白狐、灰狐、雪狐之別。或曰:是□□者年老則妖作,冠枯顱,衣槲帶,幻人形。此物為害百出。焚山搜穴,挾矢嗾盧,赤其族,庶幾妖絕矣乎。而不知是能為妖,非必為妖也;偶為妖,非盡物皆為妖也。且夫狐之妖有數,而物之妖無窮,裸蟲、鱗介、花木、廟中偶、窯中金,是物皆能妖也。物之妖以夜,而人之妖以晝。脅肩諂笑,假虎憑城,翠眉紅裙,朱衣白面,斯人無非妖也,奈何獨欲赤狐之族乎?傳曰:「妖由人興。」人事盡,則妖端絕矣,於狐何尤?或曰:老而妖者名紺狐,又名靈狐,似貓而黑,北地多有之,蓋別一種云。予與諸同學偶談及狐怪,擇尤者五則,記之。  貴築劉紫來昱東,肄業滿,主於昌邑胡輝岩之山東會館。中秋夜,聚飲於南樓下,在座者海陽鞠慕周莊行、胡岱峰子翼、貴陽鄔敬齋維肅、薛魯園廷楷,並予與主人相與說狐。予舉紅姑娘事,咸以為異。紫來因述其客山右時,聞一富室家多狐,往往幻形為祟,驚怖家口。或作佝僂老人,獨步廳上;或作老嫗,持栲栳出入倉廚;或作靚妝少女,倚門閱市,顛倒行人;又於壁上,忽現樓台,及郛郭雉堞之類,愈出愈奇。雖不害人,而其家頗厭苦之。  主人有女,所居鄰佛堂,堂中有壇數十,蓄酒甚多,戶常扃鍵,女日暮歸寢,與侍女過佛堂下,聞堂中漉酒聲。窺之,見二曲背媼,就壇盜酒飲,且飲且爭。少焉,一媼大醉,酩酊之態,殊覺可笑,女不禁嗤然失聲。媼聞之,慍曰:「何與爾丫頭事!吃數懷酒耳,問笑之有?」侍女應聲曰:「見人偷酒,吃得如此醉,焉得不笑?」媼怒,大聲詈曰:「遮莫來撩撥爾祖姥!我將咬爾爹黑鳥!」女聞其言穢,亟避去。侍女不堪其罵,獨立窗下痛詆之。飛瓦忽至,傷唇擊落二齒,大痛而奔。隨聞堂中大噱。主人聞之,戒家人勿多言,一夜無事。次日,主人早起,見枕畔一物黟然,審視之,一男子勢也,血色尚新,大駭,恐閨人見之,潛以火箸夾取置溷中。聚童僕察之,悉無恙。時侍女之父,從一縣令在河南,方狎一妓。一夜,妓忽來就,相與共寢,鼾睡間,私處痛如刀割,大呼暈絕,同人驚起來探,已失勢之所在。妓已不在側,咸以為異,白於官,拘妓訊鞫,妓言昨夜與諸女作伴作葉子戲,通宵不寐,實不知情。竟成疑案。使人送之還鄉,雖不致死,然已閹廢。主人無如之何,亟徙居以避之,始獲寧宇。蓋侍女父失勢時,即主人枕畔得勢時也。侍女張姓,其父色黑,號黑張,故狐有咬黑鳥之說云。
2 閒齋曰:  吾聞狐性極淫,故名曰淫狐。乃其報冤,亦出於淫。可謂好名之甚者矣。夫名者,實之賓。狐之淫,發於其性,是先有其實而後名附之。狐豈為淫乎?然則世之名過其實者,曾淫狐之不若也。
3 蘭岩曰:
4 自盜酒,而反殃及人父,此狐非但不仁,抑且無趣,殆所謂老羞成怒者耶?  胡輝岸謂:貴築蔡孝廉,博雅士也。嘗向輝岩述及其鄉人褚十二,少從其外祖顧明經游巴蜀,假館於臨邛羅氏。羅固巨族,累代為顯宦,後世雖漸凌替,而第宅閎深,園庭幽勝,猶甲於一鄉。羅二子一侄二甥,並受業於顧,褚亦附學其間。褚與羅之甥秦生者,相交莫逆,同設榻於園之西軒,居半歲餘矣。
5 時當秋月,值羅次子畢婚,顧連日困於酒食,秦亦理事甚忙。褚獨步軒中,深苦岑寂,抽書破悶。漏二下,秦生攜酒盒來與褚小酌,曰:「逐日碌碌,未遑晤對,今宵稍暇,聊具杯酒,與子談心。」於是屏童僕,扃園門,挑燈細酌,頗極歡暢。褚浮白曰:「人生行樂耳,須富貴何時?」秦笑曰:「偃鼠飲河,不過滿腹,徒飲豈足以為樂?予有一妙人,兄如見之,當思老於是鄉矣!」褚問為何如人,秦支吾不以實告。力叩之,秦始小語曰:「予下榻此園,二年於茲矣。嘗交一麗人,年甫十七,兄到後,蹤跡稍疏,然每際花月之夕,或值兄醉夢之時,未嘗不把握也。以兄待我厚,故敢洩肺腑事,幸兄勿複洩於人!」褚曰:「慮弟相戲耳。如果然,則非狐即鬼,烏可親暱?」秦曰:「誠為狐,非鬼也。狐而色比宓妃,才同謝女,何不可親暱之有!」
6 褚終屬少年,血氣未定,且被酒興高,力求一見之。秦有難色,褚款語相央,至於屈膝。秦莞爾曰:「見之亦無不可,弟未卜麗人許否,姑試之,以觀兄之緣。」乃起身繞出回廊湖山下,輕聲喚「憐姐」者三,於是女子分花步月,冉冉而至,豐姿綽約,美麗非常,目所未睹。著碧羅畫衣,曳練裙,秋波流慧,蓮靨生潮,含羞睨褚而責秦曰:「小酸子!謂我不敢見此書癡耶?」褚面□口訥,勉強揖之。秦曰:「褚十二兄面嫩,憐姐勿笑之。」女曰:「此非面嫩,乃良心現也。豈似爾天良盡喪,毫不知羞恥哉!」乃相與入軒,見酒具,笑曰:「二酸子,人家兒子娶婦,此際正好捫結,爾等乃收取餘,滋潤饞吻,恭喜今夜得兩枚飽膆矣!」秦曰:「既不能作東道主,奈何相嘲?」女曰:「爾誠旅店蜰蟲,欲謀食客矣,適從六姊處食羊桃,留得數枚,出以奉人可乎?」秦曰:「甚妙!」女因手袖中出一金鑲椰瓢,盛羊桃五枚,鮮如初摘。蜀中固無是物,不測所自。二生分食,甚甘,既而珍饌芳醪,悉於瓢中出之,羅列滿案。酣飲間,忽目褚曰:「觀子芳姿淑質,自足撞破迷樓,第千葉桃花,早榮早落,華而不實,理有固然。會須行樂及時,何可株待?」於是笑言款洽,游語漸浸。褚神迷不能自主,秦從旁頗形妒色。女睨之而笑曰:「小酸子!真是醋葫蘆也。凡人萍水相遭,逢場作戲,何足介意!若少時新婦之事,羅家郎又將何以為情乎?」秦問少時新婦有何事,女曰:「行當自見耳。」
7 有頃,驀聞人聲鼎沸,園樹皆紅,人出視之,則庖人失火,延及洞房,坊正官軍,咸來撲救,親鄰漸集,蟻聚蜂屯。家口數十人,幸皆未寢,獨新婦與羅氏子,身無寸縷,股慄庭前,映著火光,纖毫畢見,二生不能正視。女乃至前解羅衣裹之,掖歸別室。諸姑伯姊,接踵來慰,搶攘間已失女之所在。眾以為鄰女閨中去矣。唯秦褚二生知之,但緘密不言耳。自此,褚無夕不與晤對,相得甚歡,然終未及亂。蓋褚既靦腆,而女亦有貞操,一似韋崟之與任氏也。及秦生從其父歸成都,女泣別,不複再至。又二年,顧死,褚扶樞歸鄉,未及獲雋。次歲成進士,工部觀政,未娶而卒,年甫二十有四云。
8 閒齋曰:
9 酸子所以多妒者,窮其故無他,閉戶守妻子若將終身,本無遠大志耳。貞狐與褚,不過話言形色之間涉於狎褻,書癡而形諸色,何所見之小也!
10 蘭岩曰:
11 守身貞,見理明,出詞雅,比狐不多得。
12 鞠慕周最善說狐,不能悉記。其有奇者,足發一大噱。言其客關中時,因事之扶風。所識有丁孝廉者,年近四十,斷三弦,子女皆幼,號啼繞膝。不耐鰥居,仍謀膠續,屢乖所願。丁素究心神仙之事,精於導引,每澄心枯坐,吐故納新,則見一黑狐對面蹲踞,瞠目相向。丁叱之,即刻奔逸,如此者屢矣。亦習不為怪。一夜方坐,覺有人登榻,與己並肩坐,衣香襲人。丁自念此皆妄慮之招,心不動則魔何由生,任之可也。於是垂目息心,凝然不動。既而其人以頰偎腮,尋以口親吻,粉香脂膩,肌滑如脂。丁不能複耐,張目矚之,則二八麗人,光採耀目,睨丁而笑。丁曰:「吾固知汝為向日狐,奈何擾人功課,可速去!否則惹老拳,非善知識矣!」女猶掩口嗤嗤,俄延不去。丁躁甚,以足蹴之,顛墮床下。旋即起立,忿忿整衣,曰:「魯莽如此,豈複讀書人行徑耶?兒去不複再來,汝其勿悔!」丁鞠拱而謝曰:「深感厚誼,敢雲悔乎?」女曰:「從此雖焚香叩頭,祈我再至,恐亦不能矣!」丁哂曰:「永不敢啟動矣。」女不顧而去。
13 越數日,丁晚浴於房,又見女搴湘簾入,笑曰:「我又來觀汝裸浴矣。」丁不應,女蹲身其旁,以手撫之,曰:「背上垢厚二寸矣,我為汝擦之,可乎?」丁心大動,胯間物翹然而舉,女格格笑不止,戲批其頰作小響曰:「何物書迂,輕薄乃爾!不怕污卻人家女兒眼目耶?」丁陰計:學道人豈可逞欲,況明知是狐,何故動心?因瞋目大怒,奮拳揮之,中鼻,女負痛滾地,唧唧哀鳴,衝簾而遁,繼此不複再至。
14 丁家業素封,兒女雖各有阿保,而衣食會計,終苦內助無人,更囑冰人,遍覓佳遇。一日,有媒媼來,言有卞大戶者,家資百萬,一女十八矣,慧美賢淑,世罕其匹。君讀書人,多疑少信,固多以媒妁為妄,但喚一女眷往相之,便足証吾言不謬。丁以為然,央姑母及寡嫂同詣卞宅,周視動止,真仙中人也。欣喜而歸,盛誇其色。咸謂閱人多矣,未見有如此女之艷者,寧獨吾鄉,雖天下獨步可也。丁大悅,即日納聘。及奠雁,親故滿堂,希冀一面。入房合巹,乍睹艷絕,審諦之,非他,即向之狐女也。丁大駭,叩之,女笑曰:「兒非無益於君者,君道念已堅,成功可冀,然尚有要訣,不無夢夢,兒來當循循善誘,同登仙籍,不亦可乎?」媒媼從旁挽說曰:「姻緣自有天定,新郎無更拘泥。」丁大怒,提扊扅擊之,媼與女破窗而走,丁出戶逐之,已失所在。亟命燃炬大索,得諸廁中。咸大嘩,並力奮擊,廁中人提褲驚呼,顛撲於地,燭之,非狐,蓋丁之侄婦與寡嫂也,污穢滿身,傷痕遍體。舉室索然,舁之以歸。次日,同往卞家,無複第宅,但見楸梧數本,古墓數坯而已。自此狐祟遂絕。鞠在秦與丁交厚,聞其自述如此。
15 蘭岩曰:
16 人謂儒者多迂,而丁卒以迂而衛道,誠非真迂也。
17 薛魯園謂:此皆不奇,奇莫奇於宛邱之狐矣。宛邱牧李公,有女及笄,風致焉然,為狐所據,夫人深以為憂。時郡有女巫,頗能制邪。適李公入省,夫人延巫至署,告以所苦,使驅除之。巫大言曰:「此何難,不過致夫人破數十貫錢耳。請今夜即為夫人除之,務使小妖狐吃個大苦。」夫人喜,厚款而去。晡時,偕其徒負鼓囊而致,設壇於園。夫人率婢婦隱屏後觀之。方禹步間,大風驟起,飛塵迷目,而燭不滅。俄見四五少年,提木杵逼近案側,僕師徒三人於地,褫其裙褌,各以木杵塞陰中。咸附掌曰:「請先吃個大苦!」夫人大懼,急命人往救厥巫。巫已自拔木杵,蹶然而興。夫人慰之曰:「賢師徒吃苦甚矣。」巫萎頓劻勷而前,猶勉強作笑顏曰:「此亦大快樂事,夫人奈何道苦?」二徒尤憊,猩紅滿衣,數婢扶掖而至。巫回顧囑之曰:「此血衣最難得,歸去須珍藏之。」夫人問藏之何為,巫曰:「藏之可闢妖魅。」夫人大笑,譴之。  蘭岩曰:
18 或曰女巫大言不慚,致招此報,不知愚夫愚婦,不足深責。所不可解者,文人學士,亦往往不免,恨無木杵以塞之也。
19 慕周拊髀曰:「是誠奇文也。然餘所聞某教授之事,亦罕遘哉。友人某為某縣教授,學宮素多狐。蒞任方數日,即有投刺者,署『治下胡萬齡頓首拜』。及接見,則皤然一翁,長三尺餘,神氣清爽,飄然若仙,對之起敬。自言本晉人,流寓於此,近百年矣。今有事將楚游,以公長者,敢以家口寄托。某知其為狐,竟諾之,翁拜謝而去。晡時,舉族皆至,約二十餘人。某延入內室,款洽甚至。翁深感其誼,舉酒相囑曰:『老少數十指,悉仰矞雲之庇,他日歸,當圖厚報。』某素豪邁,掀髯笑曰:『翁第行勿憂,寶眷必不致失所。』翁感荷之色可掬。次日,束裝就道。某官閒俸薄,及有此義舉,薪水不繼於庖,而毫不介意。
20 翁二子三女,皆妖艷絕倫,時來某內寢,親暱如父子。某眷屬悉不在署中,唯次子隨行,方弱冠,資質過於中人,每見三女輒避去,不接一談。女向某間入以游語,某遽正色責之,女慚謝而去,數日不敢複至。公子偶過內宅,遇少女小遺階下,笑而挑之,公子俯首引避,佯若不見不聞。如此者歲餘,始終如一日。翁既歸,再拜而謝曰:「賢喬梓真異人也,無可為酬,謹奉畫一軸為公壽。』某欣然受之。遲數日,翁率其族辭去,遂不複晤。閱其畫,畫極平平,唯畫一翁一嫗,正面並坐,酷似人家影像,不足賞鑒,置之而已。會三年考績,學使者以某年老勒休致。某宦囊羞澀,羈滯不能歸。無意坐香肆中閒話,瞥見一人,停輿入肆,胖體重頤,衣冠濟楚,僕從如云。肆主接待甚恭。某欲避之,其人挽留再四,乃敘坐,各道姓名。其人鞠躬曰:『弟張太學也,世為鹺商。豚兒某在庠,公識之否?」某曰:『是即公郎耶?名下士也。』張大喜,延至其家。登堂拜父,某諦視之,其貌如所得畫中翁,逼肖。雖異之,猶不甚為意。越旬餘,張父死,求畫師寫真,數易人,無能有仿佛於萬一者。某因出畫示張,張展軸大駭,且拜且哭,告某曰:『不特亡父傳神酷肖,先慈棄世二十年,何對此亦宛若生前也?敢請其故。』某備述得畫之由,張嘆曰:『此狐借我,欲厚贈公,以報德也。狐有施於吾甚重,可不體其意以報長者乎?』乃取畫,贈以千金,某始得攜子歸里。迄今猶素封也。」  閒齋曰:  一畫也,致三人各了心願,狐之術亦巧且幻矣。然奇不害正,宜其安處學宮,不遭驅逐也。
21 蘭岩曰:
22 薪水不繼,毫不介懷;妖麗相挑,終不及亂。教授父子其享厚報也,固宜。
URN: ctp:ws1445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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