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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四回》[查看正文] [修改] [查看歷史]

1 料理。小姐要進京去了,叫我怎麼能料理哩!且再商量。」周瑞家的取出各人書信呈上,說道:「紫鵑姊姊同來的,還在船上。」黛玉叫個媳婦傳話出去,打轎接紫鵑上來。舒姨娘吩咐料理住處,,並備酒款待。
2 一時門上傳進來說:「賈府管家請姨娘、小姐安。」遞上手稟。黛玉說:「辛苦了!懊生款待。」周瑞家的出去,將禮物等一一交上來,舒姨娘收了。紫鵑到來,先見了舒姨娘,來至黛玉房中,叫了一聲:「姑娘!」磕下頭去,那眼淚止不住撲簌簌的下來,扶著黛五膝蓋大哭。黛玉拉他起來,不禁傷感,攜著手也嗚嗚咽咽的哭起來。翠簣等無從解勸。哭了一回,黛玉拭淚道:「紫鵑妹妹!我們死別重逢,人生難得。你為我的一番苦況,我卻曉得。你也不必傷心,且把別後的事情細細說與我聽。」青棠在旁,也勸道:「紫鵑姊姊!小姐非常大喜,你該歡喜,怎麼倒惹小姐傷心呢!」紫鵑抬頭,見這人秀若飛雲,娟如新月,正不知是何等人。只得停悲掩淚,道:「我見姑娘原是喜歡,不知怎麼,見了面由不得傷心。」說著猶哽咽不止。
3 黛玉指著青棠道:「你認得他麼?」紫鵑又細細看了一回,道:「面熟得很,想不出是那位來。」青棠道:「能面熟就好。」黛玉道:「這是救我的仙姑留下的青棠姐姐。」紫鵑道:「我在園中聽見說,姑娘這裡現住著一位神仙,我還不信:那裡神仙肯住著的?果然真的。」忙與青棠相見,說道:「我該磕個頭。」青棠道:「這如何敢當!」拉著紫鵑手道:「姐姐來了,好得很,小姐正想你哩。你快把賈府中事細細告訴小姐。小姐盡著問我,我雖曉得的大概,那些細情,實在有不曉得的。」紫鵑道:「我此時不知道打從那裡說起,怕一時說不盡。且先把太太們吩咐的話先回了姑娘。」遂將「王夫人如何當面再三吩咐,如何急急的打發人,大奶奶姑娘們如何致意,都盼姑娘早些進京」的話說了一遍,黛玉點頭。一面聽紫鵑說話,一面將各人書信拆閱。看那瓊玉書中知已搬到賈府,遂將信送與舒姨娘。
4 舒姨娘道:「這兩個管家奶奶,身分光景,想是極有體面的,我們自然不可怠慢他。外頭我已吩咐程忠等款待,裡頭該叫那個陪他呢?」黛玉道:「賈府的規矩,有體面的丫頭倒有坐位,可以同席。有體面媳婦,雖也賞坐,不能上席。我們系親戚人家,自然要當他個客。況且又是長輩差來的,該叫程忠、向貴的女人陪他,就在這堂屋裡,抬舉他些。」舒姨娘道:「不如我自己陪他。」黛玉道:「這是格外抬舉他了。」舒姨娘又至他們住處,料理一回。即命擺席,請他兩人。舒姨娘親自相陪。周瑞家的再三推讓,方才坐了。舒姨娘又拉紫鵑,紫鵑不肯。黛玉道:「紫鵑在我這裡吃罷,我還同他說話哩。」
5 說著,出至中間,向周瑞家的道:「二位姐姐!不嫌簡慢,多喝一杯!我不陪了。」兩人連忙說道:「姨奶奶這麼抬舉,真當不起。自己的人,姑娘怎麼也這麼說!」黛玉自向房中與青棠、紫鵑、翠簣吃飯。紫鵑細細將賈府中三年的事一一告訴。飯畢又說,足足說到三更方睡。不知黛玉何時人都?且聽下回分解。
6 第七回
7 卑說周瑞家的同了紫鵑來接黛玉。周瑞家的次日即告訴周瑞等,先將到後情形,及林姑娘答應進京,並無推托。先寫稟帖寄京,俟定了行期,再行具稟等語。紫鵑即在黛玉房中住了。因房子太擠,將小丫頭搬住廂房。紫鵑亦帶些禮物送青鸞、翠簣等及媳婦們。
8 那日;黛玉在舒姨娘房中說話,青棠拉了紫鵑到裡間說話。青棠道:「你同姑娘說了一大些沒有要緊的話,要緊的一句都沒有說,這是為什麼?」紫鵑道:「什麼要緊的?」青棠笑道:」你這麼個人,怎麼忽然向我裝起糊塗來廠紫鵑呆了,道:「我竟糊塗了!並不是裝糊塗。好神仙!請你指教我罷。」青棠道:「寶玉的活,你怎麼一句不提?」紫鵑道:「這個話麼,我本要說的。因為說話的時候總有人在跟前。再者,從前在園裏時,我提這一兩句話,碰了姑娘的釘子,以後我們再不敢在姑娘跟前提一個字。姑娘的脾氣,我還摸不著麼!原想這幾天得個機會,或者姑娘問及,我再說的。」青棠笑道:「你真傻了!這麼著,怪不得把你們姑娘慪得九死一生了。要是我在跟前,你姑娘病都不得病哩。我告訴你,不必等什麼機會,今兒晚上,你就將你所見聞的詳詳細細的盡情告訴。你愛怎麼說怎麼說,包管你不碰釘子。你不信,我本向來晚上陪慣小姐的,我同你一塊兒,你當著我說,若小姐給你釘子碰,你就推我。」紫鵑道:「沒人在跟前還恐怕碰哩,再有人在旁邊聽著,怎麼說得呢。」青棠道:「別人自然不便,我不比別人,你姑娘不向你說的話,獨肯向我說的。你不曉得,這一晌你姑娘記挂這事的很,所以我告訴你,你再不提,你姑娘就要怪你了。」」紫鵑答應著。
9 到晚,青棠與紫鵑同陪黛玉。黛玉道:「妹妹!你這兩天說話亦乏了。」紫鵑道:「並不乏,我還有些話,要告訴姑娘哩。」青棠道:「我也要聽聽。」黛玉道:「你還有什麼不知道的!憊要聽廠青棠道:「我不知道的多著哩。」紫鵑遂從黛玉病中說起,鳳姐如何設計,如何一概瞞著,寶玉如何糊塗,姑娘如何忽然得病,老太太如何冷淡。後來寶玉聽見人賺他,說娶得是林姑娘,他登時就清楚了。及至拜堂的時候,如何叫雪雁去攙扶,如何寶玉知道了吵著不依,口口聲聲嚷著「要還我個林妹妹」,又道:「林妹妹也病著,想來也要死的,不如把兩個病人放在一處,死了也好一處停放。」「吵了些時,鬧得人事都不知了。那時姑娘已經……」說著,便頓住口。
10 黛玉已聽得盈盈欲淚,忽然紫鵑住口,便道:「為什麼不說了?」青棠推他道:「沒有忌諱,只管說。」紫鵑道:「那時姑娘已經不在了。寶姑娘便告訴了寶玉,寶玉一哭,便死過去了,好半天才回過來。到瀟湘館來祭奠,哭得又死過去。」又叫我去,問姑娘病中情形,「說什麼話沒有?」那時我恨他無情,我總不肯同他說話。後來漸漸身子好了,如何圓房,如何又回老太太,要了我過去。如何夢中常叫林妹妹,如何整夜的不睡,要想姑娘來看他。如何一個人睡在外間,要想姑娘入夢。如何晚上跑到我房外,我關了門不理他。如何站在窗外說了許多話。」又將「寶玉如何說,我如何答應」,一一說了,「我整整的哭了一夜。到了上年,如何來一個甄寶玉,忽然又病了,大夫都回報了。如何有和尚送玉來,立刻清楚了。如何麝月說「虧得當初沒有砸破」一句話,又立刻死過去了。大家都哭了,整天才回過來,又哈哈的笑了。從此就改了脾氣,一個人都不理了。如何我送姑娘靈柩回來,他並不哭,反看著我笑。五兒如何抱怨,如何和尚又來要銀子,如何要把這玉還他。襲人等如何奪玉」,直說到「如何用功讀書,如何去下場,臨去時如何說了多少話,如何出三場不見了,如何老爺信回,見他到船上叩辭。」一一告訴,不曾漏了一句。又說「自己如何跟了四姑娘住在櫳翠庵,如何做夢,如何十人同做這夢。」並將四姑娘前後的話一一說了。黛玉初聽時還忍著,及聽至大半,已不能忍,一面拭淚,到說完時,已哭得哽噎難言。
11 青棠道:「這裡頭我還有些不懂。」紫鵑道:「你不過要我說著,你聽著玩罷了。你又會不懂哩!我可依著你的,一句也沒有敢隱藏。這回子姑娘傷心,你也不勸勸!」青棠道:「真個的,小姐前兒說我說的話不錯,怎麼這回子又忘了呢!這是過去的煙雲,聽著消遣罷了,怎麼又沾滯起來!」黛玉即住了哭,道:「不由得人便傷心起來。」青棠道:「我真個有些不懂得,你才說麝月說了一句「幸虧當初不曾砸破」這句話,怎麼該死過去了?」紫鵑道:「這可連神仙都瞞住了。從前寶玉一見姑娘,便問姑娘有玉沒有,姑娘說沒有,他就不要這玉了,要把玉砸破。他後來為著寶姑娘有了金鎖,人家說什麼金玉姻緣,他知道了又要砸這玉,鬧了好幾回。」青棠道:「哦!原來還有這些枝節,真是人心變幻,神仙也難測的。他們但曉得金玉姻緣,怎知道珠玉姻緣哩。」紫鵑點頭省悟。
12 黛玉遂將「仙姑如何救援,如何送回」一切情事,亦細細告訴紫鵑。紫鵑聽了,不勝歡喜。紫鵑道:「我不敢怨老太太,我只恨著璉二奶奶,為什麼這樣刻毒!憊有襲人,亦可惡!」青棠道:「紫鵑妹妹,你的心性比小姐更纏綿,你以後也得改改才好。你曉得璉二奶奶這會子在那裡?你去恨他。至於襲人,已明明白白的報應,還有什麼可惡呢!」紫鵑道:「璉二奶奶在那裡?」青棠道:「璉二奶奶這會子受的苦,你是不知道的。將來的苦,你還要親眼見哩。」黛玉道:「你方才說見了甄寶玉病了,這是為什麼?」紫鵑道:「甄寶玉是甄老爺的哥兒,同寶玉一模一樣。那天來見,老爺叫寶玉出去陪他,進來便嘆氣說道:「有這人,我這相貌也不要了。」便就病了。甄寶玉如今也中了,娶了李綺姑娘了。」
13 又說起寶釵來:「如何生了芝哥兒,身子便不健旺,後來總不好。我來的時候,正起不來。看那光景病的很重哩,只怕難得好。」黛玉道:「為什麼忽然病了?」紫鵑道:「大夫說是產後失調,想來總是心緒不好的原故。」青棠道:「寶二爺和寶姑娘到底好不好?」紫鵑道:「瞧著似乎沒有什麼,很好。」青棠道:「比你如何?」紫鵑紅著臉道:「這是什麼話?」青棠道:「這有什麼!寶二爺難道待你不好?」紫鵑道:「待我原好,你這麼拉扯著說,叫人怎麼受呢廠青棠道:「你們心上有事,所以覺得難受。我心上空空的,覺得沒有什麼。你我都是一塊地方的人,你人世十幾年,竟全是個世人了。」紫鵑茫茫,不能答應。青棠道:「這回子我不和你細說,過些時少不得就想著我的話。那時,包管你不但不難受,而且好受了呢。」說著一笑。黛玉不禁也笑了,說道:「夜深了,我們睡罷!明日再談。」紫鵑伺候黛玉睡下,又與青棠悄悄的談了一回,方才睡了。
14 一日,又接得瓊玉的信,說:「甄同年做媒,說的是二舅舅的侄女兒,如今撫為己女。閨名喜鸞,德容俱備,不知果是如何?說是姊姊認得的。應如何回覆,請姊姊與姨娘商定寄知。」黛玉道:「太太認了喜姑娘做女兒,怎麼紫鵑沒有說?」紫鵑道:「我並不曉得,想是我走之後哩。」黛玉道:」喜姑娘人是好的。據紫鵑這麼說起來,是專為要給兄弟,才認了女兒的了。既然舅舅、舅母這番美意,這親似乎也做得。」舒姨娘道:「既然小姐認得這小姐,又是親上做親,小姐就寫信叫瓊兒定了就是了。」黛玉道:「只是年紀大幾歲。」舒姨娘道:「這倒不妨,我正要個人幫著料理家務。年紀大些,到底老練些。」黛玉道:「姨娘不嫌這個,更好了。人才配得過,我可以保得的。」青棠道:「我又要多一句話。」舒姨娘道:「正是忘了請教神仙哩。」青棠道:「小姐就要進京去,不如寄信少爺說,等小姐到京後,見面商定也不遲。這會子少爺一人在京,也難料理行聘的事。」黛玉道:「我進京還不定的。」青棠道:「已經答應了,怎麼又能不定哩。」
15 正說著,周瑞家的上來道:「我們住了半個月了,請請姨娘、小姐的示,這行期定了幾時,我們好先寫稟帖給老爺太太。」舒姨娘道:「我們正商量這事哩。」青棠道:「這個月是不必說了,五月中俗語不利出行,六月天氣太熱了,大約總要過了夏天,到秋涼再擇日。兩位大娘就先寫稟帖回去,省得那邊盼望。」黛玉道:「周姐姐!我正要問你,你家喜姑娘幾時認做太太的女兒?」周瑞家的道:「喜姑娘,老太太向來最愛他,常接來跟著老太太。姑娘那時也常見的,並沒有認做太太的女兒。」黛玉向紫鵑道:「怪不得,他也不知道。」  
16 正說著,聽見外面鑼聲人聲嘈雜。門上飛傳進來說:「姨娘、小姐大喜!少爺中了!」一面兒送進報條,寫著:「第十三名進士林瓊玉」。一時歡聲動地,大家道喜。黛玉即寫信與瓊玉賀喜,又照青棠所說的寫了,又囑咐了「飲食寒暖一切留神」的些話,又叫程忠會銀子進京應用。程忠回道:「少爺進京時,帶得盤川不多,小的恐怕恭喜了一時要用,已經會了五千銀子到銀號里,想來也夠了。」黛玉道:「很好。」舒姨娘的喜歡自不必說,黛玉心中也十分暢快。青鸞等這些丫頭,一個個笑逐顏開。紫鵑也覺快樂,因想姑娘一向孤淒,如今有這個兄弟,真是可喜。因向黛玉道喜道::姑娘的福氣,這位少爺這麼年輕就這麼高發,將來還不知怎樣的貴顯哩。從前姑娘羨慕寶姑娘有哥哥,這回子比他強十倍還不止,我們看著也替姑娘樂。姑娘京裏是必要去的,也叫他們看看,姑娘不是無依無靠,專仗舅家的。」黛玉道:「我這兄弟,真是天下少有的。我的喜歡不等這會子。這會子大家喜歡,我自然也更喜歡了。」青棠道:「這還算不了喜,還有更可喜的哩。」
17 餅了些時,報子又到。瓊玉點了一甲二名榜眼,授職宏文院編修。大家又複道喜。外間自地方官各紳士,無論來往的不來往的,都來道喜。又有各鋪及鹽務中伙計人等,紛紛道喜。只得擺酒請客。並無親戚本家可以代主作陪,只得請了古先生及學中幾個同窗、本地方幾個秀才,向與瓊玉來往的,前來陪客。忙了好些時。  
18 漸漸天氣炎熱。黛玉本來畏暑,又值南邊那年非常炎熱,真是溽暑困人。夜不能臥,往往與紫鵑、青棠在院中乘涼,閒談竟夜。紫鵑道:「我們在京裡這些年,從沒有經過這麼熱。不但太陽是熱的,連這月亮照著也是熱的。」拉著青棠道:「只有這個神仙是不怕熱的。姑娘!瞧他身上冰涼,一點汗也沒有,難道竟不覺熱的麼?」黛玉道:「這才是「冰肌玉骨,自清涼無汗」。」青棠道:「姑娘又何嘗有汗呢!」黛玉道:「我雖沒有許多汗,然卻熱得很。」紫鵑道:「到底要做神仙,先這不怕冷熱,沒有飢飽,這就舒服了。」青棠道:「到了京中以後,就沒有這麼熱的了。」
19 黛玉道:「正是。少爺又該有信回來了。」青棠道:「只怕還有幾天。點了詞林,正有一番的忙碌。」黛玉道:「少爺該回來一趟,祭祭祖,料理料理,方好進去做官。這一個官,不知多少時候才回家鄉。」青棠道:「我看少爺未必回來。家中的事,少爺亦不會料理,原是要小姐料理的。不如先把應料理的料理起來,到秋天大家一同進京,姨娘也好做老太太,去替少爺招呼內裡的事,好等少爺做官。不然,少爺一個人,怎麼做得官呢。況且還有娶少奶奶這些事。」黛玉道:「你前兒教我寫的信,我依你寫了去。中間的所以然,我還不明白。」青棠道:「看少爺信裡的意思,恐怕不大願意,故而請小姐同少爺當面商量。這事要各人自己願意,長輩亦不好硬做主的。」黛玉點頭。
20 次日,黛玉與舒姨娘談起,將青棠的意思說了。舒姨娘本最信服青棠,自己一想,果然如此妥當,便道:「既然神仙說了,小姐本要進京,我一個人在家做什麼!自然跟著小姐去。就請小姐料理起來。」黛玉道:「不過留些人在家經管著買賣田產。帶些人去,一面會起銀子去,先買一所住宅,置些家伙。等我們到京,橫豎總齊全了。」
21 過了幾日,瓊玉信回,給姨娘、姊姊道喜。說:「本要請假掃墓,因兩位舅舅及舉師、房師、年伯、同年們都再三勸說,明年是放差年分,若告了假就不能得差,不如將家眷通接來京,不知姨娘、姊姊意見如何?是否一同出來?抑或仍行告假回南?望即商定示知,至要,至要!」黛玉向舒姨娘道:」青棠所說的意思竟不錯,我們就定見秋間進京罷。」舒姨娘道:「小姐就請寫幾句信給瓊兒,叫他不必告假,好生做官。我們一准來京就是了。」黛玉即刻寫書,叫程忠專差進京。又叫再會兩萬銀子去。寫信給向貴,叫他買住宅,置家伙。於是過了六月,天氣漸涼,趕忙料理起身。
22 黛玉先與舒姨娘商量:「叫程忠、李義、孫財都把家眷都接來,就住著這房子,總理鹽務各鋪及田莊諸務。程忠的兩個兒子程倍、程厚,程倍已有兒女,叫他在家幫著程忠,程厚兩口子同李義的兒子李和夫婦、孫財的兒子孫茂夫婦、向貴的兒子向榮夫婦跟隨進京。」又於家人中揀了趙成、王發、高升、陳顯四個,都是揚州人,在宅服役多年的;又揀了四個小子:福兒、祿兒、安兒、慶兒,媳婦:馮媽、任媽、蔣媽、儲媽四個;丫頭們只有青鸞,翠簣、花佩、畹雲四個,還有四個小丫頭萼兒、芭兒、蒂兒、魷兒。黛玉道:「家人媳婦們不夠,到京後可以隨時添些粗使的。這丫頭不夠,還是南邊買幾個去好,到底人才好些,口音也對。」舒姨娘道:「叫他們領些來我們自己揀,比將來叫他們買更好些,恐怕此地一時亦買不出,我們到蘇州上墳時,還可再買幾個。黛玉道:「姨娘說的是,且叫他們揀好的領些來看看。」於是陸續看了好些,才揀了六個。舒姨娘道:「小姐挑兩個伺候。」黛玉向青棠道:「你替我挑。」青棠指著一個小的道:「這個就好。」黛玉看他」翩如飛鳥,婀娜依人,便取名叫飛霞。青棠又指一個略大的道:
23 「這個小姐留著也好。」黛玉遂取名艷雪。餘者取名碧澗、芳岑、翠羽、紅羅、雲溪、錦蔚,皆伺候舒姨娘。擇了九月十二日起身。
24 餅了中秋,便向蘇州辭墓。青棠向黛玉道:「小姐把賈府來的來人都帶了去。家中只留程家的這三個大娘看家,餘者都帶了去。」黛玉道:「這做什麼?」青棠道:「還有一件事要做的。」黛玉呆了半晌,說道:「我竟糊塗了,你說了我還想不起。」青棠道:「小姐回家的事,保不定將來有人疑心,生出些話來。不如趁此時將墓打開,叫他們眾人共睹,以杜其疑。然後立一碑碣,小姐寫幾行字,留作後來遺跡。況且仙姑的拂子,亦要取出,不可久埋。」黛玉恍然道:「我真糊塗到什麼分兒了!虧你指點,不然我竟忘了。去年少爺還說過要立塊碑,可見年紀雖小,竟比我強哩。」即向舒姨娘道:「叫周瑞家的來,與他說,邀他們同到蘇州游游。」連周瑞,等一並跟去。坐了四隻大船,到了蘇州。
25 黛玉先發出兩張字來,叫家人即日令石匠趕刻,送往墳上。又叫雇人夫伺候,預備開塚。這日祭墳哭了一回。媳婦們回:「人夫都齊集了。」黛玉就叫開塚。一回兒將塚打開,將棺取起,便叫開棺。只聞得一陣異香如濃檀烈麝,家人媳婦們爭向前觀看,喝教夫子們退下。那夫子們起棺時覺得甚輕,及至打開,只有衣服,並無尸骨,大家詫異,摸不著頭腦。周瑞家的是眼看著入殮的,急忙上前看時,但見衣飾鮮明,並無他物。香氣拂拂,如開了衣箱一般。
26 青棠忙走來招呼媳婦們道:「衣服中有一柄拂塵,快取了出來!」周瑞家的先將首飾一件件理出,再將衣服一件件解開,中間果然有一把拂塵。正要去拿,只見那拂塵忽然一跳,飛出棺來。塵尾掃著臉,嚇了一跳,叫聲:「呵呀!」腳下一絆,不覺跌倒,旁邊媳婦連忙扶起。青棠把手一招,拂子早落在手中。黛玉命眾媳婦們將棺中衣飾仍舊理好,一一安放在內。叫家人們招呼夫子們上來掩埋,有要看的只管看,只不許亂動。眾人一哄上前,爭著看了一回。黛玉同舒姨娘自到墳屋中歇息,吃了點心,又把青棠手中拂子細玩了一回,亦與尋常拂子無異。
27 少停,媳婦們來回:「塚已築好,碑已樹好。請姨娘、小姐下船。」到了船中,周瑞家的過來道:「真是生平未見的,今兒都見了。這個拂子,幾乎把人嚇壞了。」青鸞道:「周大娘不是叫拂子打了一下?」周瑞家的道:「可不是麼,我冷不防的一嚇,就站不住了。」黛玉、青棠只是笑。次日又帶了些丫頭來看,一連泊了五日,買定了四個。黛玉揀了兩個十二歲的,取名秀筠、文口。舒姨娘兩個,取名金盤、紫綬。又買了兩個粗使小丫頭,名叫蓁兒、說兒。
28 必到揚州耽擱兩日,行期已近,一切都已停當。黛玉與舒姨娘商量,叫程忠等三人進來,吩咐道:「此番少爺在京做官,我同姨娘出去,家中的事全仗你們三個人。你們全家都在這裏,各有兒子、媳婦、孫子、孫女兒團聚著。這房子要住不開,你們不拘那所市房,再添一所分著住。你們有年紀的,亦可偷空歇息些。你們的兒子、媳婦跟我出去的,有好材料,我們自然要格外提拔他。」程忠等道:「姨娘、小姐放心,這裡的事,小的們無不竭力,隨時具稟帖稟知。底下要有可以接手的人,小的們再到京請姨娘、小姐的安。京中一切事,向貴很靠得住,可以托付得的。」黛玉道:「我想少爺做官,正有時候,隔著二千幾百里,究竟往來不大便。將來不如在這南北經行的地方,安幾處買賣,或典鋪或字號,會銀子及人來往,都便當些。京裏亦安幾處鋪子更好。」程忠道:「小的也這麼想。因今年鹽務還沒有大結總,不知見多少息,故而未回小姐。」黛玉道:「我這是預先說在你心裡,你相時度勢的做。」程忠等答應了。  
29 周瑞家的道:「我本應伺候姑娘去,因為太太在家裡盼望,我們打算先從陸路去,快得一個月,先到京銷差,也好預備再到通州迎接姑娘。叫來家的兩口子在這裡伺候。」黛玉道:「很好,周姐,姐你先去,替我老爺、太太跟前請安叩謝。我一到京,就進府去的。同在京城,來往便當,住在家裏同住在府裡一樣,不必預備什麼,也不必收拾屋子。我也不寫稟帖了。奶奶、姑娘們,都替我先問好道謝罷。聽說寶二奶奶身上不好,不知好了沒有?我記挂得很,替我多多致意。」周瑞家的一一答應了。黛玉道:「你幾時走廠周瑞家的道:「送了姑娘起身再走,橫豎姑娘沒有走到半路,我已到京了。」
30 那日擇了吉時,全家下船。舒姨娘帶幾個丫頭、媳婦坐了兩隻船,黛玉、青棠、紫鵑、青鸞、翠簣等坐一船,其餘家人、媳婦坐了兩船,廚子伙夫等類另外一船,由淮安清江運河北上。不提。
31 周瑞夫婦送了黛玉等起身,收拾行李雇船,正打算起身。一日,見程忠的兒子進來找程忠。程忠不在家,李義出去。過一回,進來對周瑞家的道:「方才來一人,西北口音,問:「林府上可是這裡?」我道:「那個林府?」他說:「從前做過運司,同京裡賈府上是親戚的。」我說:「這裏便是從前做過運司林老爺的宅子,同賈府有親。」那人便說:「現在府上那位在家?」我說:「尊駕是那府上來的?:他說:「跟著賈府上的少爺來的,先打發他打聽明白,少爺自己過來。」我說:「少爺現在那裡?」他說:「在船上。」我說:「你且請坐。既跟賈府少爺來宅子里,現有賈府爺們在這裏,請出來會會。」他說:「賈府爺們,我是不認得的,我去請我們少爺來。」說著,飛跑去了,不知是個什麼人,難道你們寶二爺來了?不然你們太太又打發人來了也不可知。你們周大爺那裡去了?」周瑞家的道:「他早上出去的,說自己去看船,帶了兩個小子去的。」李義道:「他說在船上,忘記問他靠在那裡,我且去看看,左不過在這,大碼頭一帶。」說畢走出門來。
32 走不上十來步,迎面看見周瑞回來了,李義拉著又說了一遍。周瑞道:「恐怕是寶二爺,我們且到河下找找去。」兩人走到河下,李義見方才來的那個小廝跟著一乘轎子上來。李義忙招呼著周瑞趕至轎前,一看正是寶二爺。忙說:「好了!二爺回來了!奴才請二爺的安。」寶玉見是周瑞,忙道:「你怎麼在這裡?叫轎子仍舊回到船上,我們先說話。」於是寶玉上了船,周瑞、李義跟了上船,進艙叩見。不知說些什麼?且聽下回分解。
33 第八回
34 卑說寶玉上岸見周瑞,心中詫異,因複又下船。周瑞、李義進艙來叩頭,寶玉連忙拉起。先問李義道:「這個是誰?」周瑞道:「這是林府管家,還是林姑老爺舊人。」寶玉道:「管家你請前艙坐。」叫靈兒陪著,李義退了出來,上岸回家告訴去了。寶玉向周瑞道:「你從京裏來的?」周瑞道:「是。」寶玉先請了老爺、太太安,道:「周哥你坐下,我要細細問你。」周瑞答應著,在艙門口一個小杌子上坐下。寶玉道:「你幾時到這裡來?」周瑞道:「四月里到的。二月,這裡林少爺到京裏說知,才曉得林姑娘並不曾不在,叫個什麼仙女救了,送到揚州。老爺、太太喜歡的了不得,就打發奴才同來升夫婦來接林姑娘的。林姑娘同林姨娘十二日起身,來升夫婦伺候去了。奴才夫婦打算明日起身,走旱路先到京銷差。剛剛雇了船,二爺到了。若早走一天,便遇不著二爺。二爺到那裡去了這些時?老爺、太太想念得了不得,各處都找遍了,還有旨意各處找的。」寶玉道:「我如今回來了,也不必說他了,你快叫你女人下來,我有話問他。」
35 原來寶玉聽見黛玉已起身,心中悵然若失。又知王夫人接取黛玉,黛玉欣然進京,心中又覺可喜乙故急欲問黛玉情形。周瑞道:「二爺一個人走路的?」寶玉道:「我同著柳二爺,他上岸逛去了。」周瑞道:「這麼著,請二爺到林府去罷。既有同伴的客,奴才的女人下來說話也不便。」寶玉點頭稱是。周瑞便上岸招呼轎子。
36 一回兒,只見周瑞家的同程忠、李義、孫財及兩三個家人都來了。到了船上,周瑞家的先進艙來,見了寶玉請安,寶玉拉著。周瑞家的道:「我的二爺!你跑到那裡去了?一家子從老爺太太起都哭得死去活來,你怎麼去了這些時?今兒好了!必來了!真是大喜。」寶玉聽了,不覺淒然道:「周姐姐!你且坐下。」周瑞家的道:「林府幾位爺們都來替二爺請安。」說著,程忠等進來叩見,寶玉連忙拉起。認得程忠,拉著手問好,說道:「這位我認得。」程忠道:「小的從前接小姐,同向貴到京,見過二爺的。二爺倒還記得。小的小主在京,姨娘、小姐前日都起身進京了,房子空著,請二爺上去歇息幾天,比船上略方便些。」寶玉道:「我正要上去,但是我還有個同伴柳二爺。」程忠道:「一發請上去,提另收拾一間書房住就是。」說著退出,招呼打轎。
37 寶玉即便上岸,向周瑞道:「你在這裡等柳二爺下船,你招呼到林府來罷。你也該認得柳二爺的。」周瑞答應著。寶玉上轎人城,到了林府,程忠早已命人收拾。周瑞家的帶了寶玉來至上房下首—間,說道:「這就是林姑娘住的屋子,二爺就在這裡歇罷。」寶玉見碧紗尚艷,鈿榻猶存,湘簾幾間,徬佛餘香裊裊。便道:「甚好,就在此處罷。」周瑞家的遂將行李安置。
38 不多時,湘蓮來了,住在書房裡。寶玉出來道:「二哥,你上那裡去了?」湘蓮道:「到平山堂逛了一回。」因道:「聽說林府全家都已進京了,我們快些走罷,不必在此耽擱了。」寶玉道:「我既到此地,姑丈、姑母的墳上要去磕個頭。二哥!你也到蘇州逛逛。」湘蓮道:「那不十來天耽擱!既這麼著,我明日先走,到王家蒼子先把車輛趟整了,在那裡等你罷。你這裡既有你自己的管家護送,我也放心,我不上蘇州去了。」寶玉道:「也使得。」
39 次日,湘蓮帶了鶴兒,先起身去了。寶玉向周瑞家的細問府中及黛玉一切情形,周瑞一一告訴。寶玉聽了,一回喜,一回悲。又說到上墳開塚,棺中只有衣服拂塵的事。又說這位仙子還留了一個侍女伺候林姑娘,長得怪俊的,名叫青棠。寶玉心中詫異,便道:「周姊姊!太太接林姑娘是為什麼?」周瑞家的道:「這個我也摸不准,聽說還是大老爺合老爺、太太商量的。」寶玉道:「林姑娘見你們來接他,他說什麼呢?」周瑞家的又將黛玉所說的話述了,又說道:「我們是四月到的,因天氣熱,要到秋涼起身,叫住下等著。後來少爺中了,做了官,一家子通進京去了。」寶玉聽了,心中正在躊躇,周瑞家的又道:「林姑娘如今相貌也豐腴了,身子壯健得很。脾氣兒也通不是從前的樣子了。」寶玉聽了,又喜歡起來,因說道:「咱們既遇著,就同我一塊兒走,路上熱鬧些。」周瑞家的道:「自然伺侯二爺進京了。」寶玉道:「我還要到林姑老爺墳上去祭奠,告訴你們男人,叫他預備,我們就去。」周瑞家的答應出來,程忠等自去料理酒席供應,不必細述。
40 住了幾日,周瑞夫婦同了林府的兩個家人,送寶玉到蘇州上墳。將到蘇州,因風大,靠了船。寶玉在艙中看那岸上的景致。忽見岸邊一個女孩子在那裡說什麼,低著頭看不明白。等了一同,說完了站起身來,正對著船窗,四目相視,不覺呆了。寶玉見那孩子面如圓月,眉目如畫,絕似從前的金釧兒,不覺心中傷感,掉下淚來。那女子亦呆呆的望著艙中看。寶玉連忙招呼周瑞家的過來,道:「你瞧瞧這孩子。」周瑞家向窗中一看,道:「呵呀!這不是金釧兒麼?天下竟有這樣相像的人!」那孩子見又有人來,他上岸走了。寶玉[道]:「你告訴周哥,快上岸打聽打聽,是個什麼人家的女兒?」周瑞家[的]出來找著周瑞,告訴他原故。
41 周瑞笑道:「我們二爺的事,總是出奇的。」只得上岸來,找著這女兒子看了,也覺得詫異。又在左右細細打聽了。下船來回道:「這家人家姓金,是個莊家人。他有三個女兒,這是第二個,小名叫雙釧,今年八歲了。家窮得很,上年把大女兒給了人家,這個孩子還沒有給人家。奴才向他鄰居打聽打聽,要買他也可以得的,則是要慢慢的說,若驟然去說,恐怕倒要居奇。」寶玉道:「周哥,你就去與他說說,多給幾兩銀子買了他。」周瑞道:「未必一時就能成。不如先托他鄰居去說,我們上了墳回來,再到這裡耽擱兩天就是了。」寶玉點頭。
42 次日,到了蘇州。祭奠已畢,見左側一個新塚立著一碑,上刻著:「林女黛玉衣釵之墓」。碑陰刻著一首詩道:
43 十七年華暗自驚,平原蔓草傍先榮;
44 已醒舊夢翻新夢,幻作他生即此生。
45 身外形骸猶故我,空中笙鶴憶前盟;
46 繡襦留得思親淚,黃土難銷萬古情!
47 後面寫著:「丁巳八月瀟湘子自題。時距葬時二年矣。」寶玉反覆吟諷,揮淚不止。心想:「林妹妹這詩,感慨纏綿,又複超脫。果然詩也高了,詩境也略變了。我此番萬里相尋,偏又不遇,然得見此詩,亦足慰意。」周瑞家的勸道:「林姑娘大喜,二爺何必傷心呢!天不早了,請二爺下船去罷。」寶玉又將詩讀了幾遍。叫周瑞派一個人在這裏,叫人把這碑拓幾十張:「我們路上還要泊幾天,叫他趕到船上來就是了。」周瑞答應。寶玉下船開行。
48 次日原泊在那原處。周瑞上岸找人說了一天,那邊知道是京裏下來的一位公子,看中了這個女孩子,要買他,大家都想發財,起先一口回絕不肯賣,後來又要幾萬幾千的胡說。鬧了五六天,蘇州拓碑人回船,交進碑刻。周瑞家的進來回道:「這裡人刁滑的很,這事竟難成。不如我們開船去,他看見不要了,少不得又攏來。」寶玉道:「他不過多要幾個錢罷了。」周瑞家的道:「要錢亦有個分寸,這麼亂要如何使得!」寶玉道:「且等他們再說幾天看。」又住了幾天,寶玉亦悶了,叫開船。開了二十餘里,有幾個人趕上來留住。又說了一天,方才講妥了二百四十兩銀子,一切在內。
49 次日,周瑞上去寫了絕賣的文契,言明明日送人到船上兌銀子,次日領了這孩子來。寶玉叫周瑞家的向箱內取了銀子,交周瑞兌給他。周瑞家的一面取,一面說道:「二爺那裡還帶著這些銀子?」寶玉道:「這是一個朋友送的盤川用剩的。」周瑞家的取銀白去兌與,又叫人去置了些衣服、鋪蓋、釵環、妝盒等物,又耽擱兩,天。周瑞家的替這孩子收拾好了,送至艙內伺候寶玉。寶玉細細問他家裡的事情,雙釧一一告訴,甚是伶俐。見了寶玉,竟如熟人一般,一步都不肯離,就在艙裏陪著寶玉歇了。
50 匆匆到了揚州,換了大船起身。寶玉同雙釧住了官艙,周瑞家的住了房艙。白天進艙照應,晚上叫雙釧伺候。寶玉途中甚不寂寞。一夜,雙釧陪著寶玉說了一回話,寶玉道:「你認得我麼?」雙釧道:「我這幾年,晚上常夢見一個人拉著我,叫我姐姐,又拉著我笑,又拉著我哭,不知夢見了多少回。這個人的相貌都熟了,細想又沒有見過這麼個人。前兒在河邊洗衣服,忽然見了二爺,就是向來夢見的,我就呆了。後來看見二爺向我垂淚,宛然夢中光景。過一天,就有人來說二爺要買我。我父母倒肯的,有幾個混賬人在裡頭挑唆,我父母多少的作難。我恨不得要跑到二爺船上來。幸喜二爺不惜銀子,不然豈不恨死人!其實我們父母只想幾十兩銀子。去年我姊姊賣出去,才廿兩銀,年紀比我還大四五歲哩。二爺今兒問我,想來必有個緣故,二爺可告訴我。」寶玉道:「說起來真是傷心,我府中太太身邊有個丫頭,名叫金釧姊姊,合我最好。有一天我同[他]玩笑,叫太太聽見了,打了他一下,攆了出去。他慪了氣,就投井死了。我聽見了,正痛得發昏,偏偏又有人告訴了老爺,老爺生氣,把我打了一頓,幾乎打死。後來我常常想念,也常夢見他。前兒看見了你,就同他一樣兒,所以傷心落淚。」
51 雙釧聽著,怔怔半日不言語,忽然笑道:「是了,是了!我明白了!我是這位姊姊投生的。我聽得我母親說,生我的時候,我母夢見得了一對金釧,生下來就叫鐲兒。隔壁一個先生說道,鐲兒兩字不好聽,替我改了這個名。我問二爺,這位姊姊是那年不在的?」寶玉道:「就是你生的這年。你生日是那一天?」雙釧道:「是九月初二。」寶玉拍手道:「可不是!金釧姊姊就是這日生日。我每逢這日,必找一個清淨的地方祭他。」雙釧道:「我自小就最怕見井,見了井總要哭的。至今還不敢走到井邊,望著心上就凜凜的難[受]自今也不知道是為什麼,如今才明白了。二爺!這麼說,我們是兩世情分,望二爺疼顧我這個丫頭。」說著垂下淚來。一寶玉拉著他道:「咱們再世重逢,萬千徼幸。好妹妹!不要傷心。」一面與他拭淚道:「我府中還有你親妹妹玉釧姊姊在那的,你見了多管也認得他。」雙釧道:「這我就不曉得了。二爺這回子買—廠我回去,老爺、太太又生氣便怎麼哩?」寶玉道:「如今我大了,老爺、太太也不管這些了。太太也後悔,傷心了好些時。太太本來愛他的,一時動怒,原打算過幾天仍舊叫進來的。你此番見了太太,太太一定喜歡你。」雙釧道:「天不早了,二爺睡了罷。」寶玉道:「你也來這炕上睡罷,我們說話便當些。」雙釧答應著,一面服侍寶玉寬衣睡下,自己把鋪打開,換了鞋,把衣服脫在鋪上,到寶玉炕上來。寶玉見他粉裝玉琢的身子,連忙啟衾擁人,說道:「不要凍了。」相偎相倚,見肌膚細膩有過生前,想道:「從前與金釧姐姐倒沒有如此親熱過。」不覺喜心洋溢,兩人又低低說了些話,睡了。次日起來,仍至鋪中穿衣。看看到了清江驛,先打發人過河去訪著柳湘蓮住處,然後過河,到了王[家]客店。湘蓮道:「好人!你一去就不來了,哄我等這些時。你再不來,我就走了。」寶玉將途,中耽擱的原故說了一遍,湘蓮道:「大喜。你做這些好事,我這裡等得心焦,快請來我見見就罷。」寶玉叫雙釧見了湘蓮,問:「車子可停當了?」湘蓮道:「早停當了,明日就起身。」
52 寶玉坐著一輛太平車,雙釧交與周瑞家的,同坐大車。一路行來,走到山東地界,下起雨來,又耽擱了幾日。—那日,因站大路長,四更便起身,趁著殘月微明,霜天寧況,走了幾十里,走進一個山口。兩邊皆是山,中間一條路,高高低低,車子甚是顛簸。這路約有十來里,走到中間,忽見一簇人圍著兩輛車,有哭喊之聲,車子便停住不走。湘蓮問道:「什麼事?為什麼不走?」車夫悄悄的道:「前面有人做事,;不要高聲。我們等他走了再走。」湘蓮道:「強盜打劫人麼?」車夫道:「爺不要管他,、妨礙不著我們。」湘蓮聽了,即帶了劍跳下車來。周瑞在後面車上連忙跳下,拉著柳湘蓮道:「柳二爺!不要向前去!」湘蓮道:「你招呼你們車輛同你二爺,我不怕的。」說著飛步向前,鶴兒亦帶了家伙跟去。走到跟前一看,只見兩輛大車,有三十餘人圍著,也有站在車前的,站在車兩旁的,也有上車搬東西的,也有坐在地下的,也有躺著的,還有個女人在地下哭喊。
53 湘蓮大喝一聲,舞動雙劍,一連砍倒四五個,鶴兒又掀翻兩三個。這班人冷不防,大吃一驚,車上的亦都跳了下來,各取家伙,一齊向前。細看只有兩個人,便都膽大出力死拚。湘蓮奮起神威,不到半個時辰,將三十餘人個個砍翻在地。連忙叫鶴兒招呼後面車子上人取繩索前來。鶴兒趕回招呼,周瑞等將車子趕向前來,一齊跳下,車夫幫著取繩子,將未死的一一捆了十六人,其餘都死了。湘蓮將車上的燈籠在地下細細的照看,果然都死了。又將那個哭的婦人叫過來問他。那婦人道:「我們是從兗州來的,」要到保定去做買賣。我丈夫同兩個侄兒都叫強盜殺了。我家中並無人,所以丈夫把我帶出來同到保定去的。」
54 其時,寶五見強盜已捆住,便也下車來走到那裡。湘蓮正在伺那婦人。寶玉看那婦人鄉村打扮,雖亂頭粗服而甚有姿色,好生面善。聽他說了好些話,帶著南邊口音,猛然想起:「莫非是妙玉?」即問道:「你本鄉那裡?你不像個北邊人。」那婦人抬起頭來看了寶玉,半晌說不出話來。寶玉細細認明,便道:「你是妙師父呀!怎樣不認得我了?」妙玉道:「原來是寶二爺!」便哭道:「可憐我今兒見了親人了!二爺好歹救我!」寶玉亦揮淚不止。」
55 正要問他別的話,看看天色微明,周瑞家的與湘蓮商量道:「柳二爺!我們這事不得了!殺了這些人,要報官才好。這活的也要有個交代:。我們須留一輛車、兩個人在這裏,一面找地方保甲、去報官。、等官來相驗過,把這些物勘驗明白了,叫事主領了,這事才完結;有些時耽擱哩。方才聽這婦人說,丈夫侄兒都殺死了,他一個女人,能在這裡伺候見官麼!我們既做了這事,不如我們就做個事主,說是我們親戚,一路同行到了這裏,被盜打劫,殺死了兩人就是了。省得這女人又拖在這裡出官。」寶玉道:「很是,你就在這裡料理這事,我們在打尖的地方等你。」周瑞道:「柳二爺也要在這裏,官問強盜是誰殺的,要人家承認的。」湘蓮道:「我就同你在這裏。」於是周瑞、湘蓮兩輛車留下。
56 周瑞道:「還得問這女人,他的丈夫叫什麼?侄兒叫什麼?多大年紀?住的什麼村莊?」妙玉一一告訴了,又說:「車上的貨物,有個折兒在拜匣裏,取出來點一點就知道了。」周瑞對他女人道:「你們伺候二爺先走罷!天不早了。」寶玉叫雙釧到自己車上,叫妙玉到周瑞家的車上去。周瑞家的又同妙玉到他車邊,取下他的鋪蓋行李來,擱在後面車上,然後開車而行。這裡周瑞、湘蓮等人自分頭去找地方保甲,雇人將人犯扛抬人城報官。不提。
57 原來妙玉自從那夜被劫,中了悶香,口不能言,看著強盜將他背負出園,放人車,走到天明下了船,又走了些路,方才漸漸醒來。見身在艙中被內,衣服等物一概去淨。見背負他的人守在「旁邊,中艙尚有幾人。心中想著滿拚一死,但一時沒有死法,必須哄騙著他,方可得空尋死,因號啕大哭,那人百般勸慰。妙玉乘機道:「你是何人?你將我搶來做什麼?我一個清修多年的被玷污了,你把我弄到那裡去?」那人道:「我是有名的好漢,因為愛你,所以不顧性命的把你弄來。你嫁了我,包你一輩子快活。你快不要啼哭。」妙玉道:「那些都是什麼人?」那人道:「都是我的朋友。」妙玉嘆口氣道:「這是我前世的孽障,我如今也沒有法了,只得依了你。」便止了哭,道:「你把衣服我起來。青天白日的,我也餓了,你弄點東西我吃。」
58 那人見他不哭了,甚是喜歡。忙把衣服與他穿了,又拿臉水洗了臉,拿些點心吃了。妙玉此時不管什麼,拿來就吃。那人一面看著他愁容淚眼愈加可愛,滿面的笑。只聽得外面說:「好了!如今新人又笑了,請出來我們見見!」那人同了妙玉出艙來坐下,四五個人上來,一面作揖,一面說笑,妙玉都不理他。眾人道:「好人兒!禮也不還一個!」內中有一個道:「你不要裝嫂子樣兒,我們大家得的,大家有分的。」便上前拉妙玉的手。妙玉一摔手,—便進艙來,又嗚嗚咽咽的哭。那人跟了進來,外面的人還在那裏肆行說笑。妙玉一面哭道:「你還說是個好漢,叫人家這麼欺負你,你看他哼也不哼一聲。要這麼著,我便死了也不能依你!」那人連忙安慰道:「這些都是我好朋友,大家玩笑慣的,你不要多心。你在賈府住久了,自然看不慣,我告訴他們,以後不同你玩笑就是了。」
59 說著出艙去了一回兒,進來叫妙玉出去飲酒。妙玉道:「我是不出去,有飯就給點子我吃。」那人道:「他們預備了喜酒,怎好不吃一杯兒!」妙玉只得同了出來,到中艙挨著那人坐下。眾人便來;敬酒,胡言亂語說了一回。那人道:,「承眾兄弟的美意,我先謝謝。但你們這嫂子臉嫩得很,兄弟們不要盡著取笑。」一人道:「大哥!你這嫂子才來了一天,你已經怕了。」一人道:「便是大哥;咱嫂子,我們卻不怕。」一人道:「少不得過幾天你也要怕起來。」又一人道:,「正經話一處有一處的規矩,到了我們這裏,自然要依我們的規矩。」兄弟從前得了的人,大哥要怎麼樣,兄弟們沒有說半個字,大哥這回子怎麼連玩笑話都不許講?老實說,太哥這位嫂子天仙似的,我們都沒有見過,大家要嘗一嘗,死了也得好處。今兒自」然也要讓大哥的,明兒就要大家均勻均勻。」一人道:「我們今兒便定了次序,」省得明日再爭,我們敘齒均輪。。一人道:「這不是敘齒的事,我們豁拳」,那個贏得拳多,那個在前。」那大哥只是笑。忽然挨近妙玉坐的這個人一隻手伸到妙玉手袖中來,妙玉將身一閃,那手還未抽出,底下又一隻手伸人褲中。妙玉急得索性撲人那大哥懷內,哭道:「這是怎麼樣!你快把我殺了罷!」說著,將頭在懷中亂磕。
60 只見那大哥一把將妙玉抱起,跨進房艙,將妙玉放下;拿了兩把刀跑出艙來,先將挨近妙玉坐的這人一刀砍了,接連三四刀砍倒三四個人。眾人猝不及防,又無兵器,艙中又窄,一時盡行砍翻。只有靠著外艙門坐的一人,看見持刀出來,知道不好,疾忙跑出頭艙,想招呼水於泊船,艙中人早已趕到,手起刀落,砍入水中。水手聽見響聲,從後一望,知是火並,連忙將船攏岸,棄了船只各自上岸逃命去了。
61 那人走進艙中,對妙玉道:「娘子!這些東西都被我殺了。」妙玉道:「到底你是個好漢,殺得好!」那人道:「我們如今要商量:這船上住不得了,水手們都逃走了,我又不會弄船,我們趕緊收拾上岸去再講。」那人遂將船中所有物件,揀金銀細軟包了一包,餘者通不要了。將船靠定,自己先上岸,四面望一望,約莫認得這地方,便下船說道:「此間上去不過三四十里路,便有一個相好的人家可以借住。你自不能走,我仍舊背了你走罷。」妙玉只得依他背上,急急走了些路,都是曠野無人。
62 看看天晚,又走了些時,見樹林中似有人家。走到林中,見一所廟宇,用手敲門,裏面走出個尼姑來,年紀三十上下,開了門,道:「原來李施主來了。」引入房中。又出來一個小尼姑,年紀十八九歲。那人將妙玉放下,妙玉已神魂失據。定了半晌,問那尼姑,方才知道系師徒二人,與這李強盜向來交好,遂留妙玉在房中歇下。那強盜又將行李放在炕上,尼姑做起飯來大家吃了。與強盜說了一回話。尼姑道:「今兒怎麼個住法?通共兩個房,你到我徒弟那裡歇了罷。」強盜道:「我就在這裏,你把徒弟也叫了來,我們一塊兒玩玩。」妙玉那時已躺在床上,便說道:「好人!,我今兒實在乏得了不得了,你讓我歇一夜。」強盜道:「也罷,你讓他在這裡歇,我們兩個到你徒弟房中歇去。」就拉著那尼姑出去了。
63 妙玉就在這尼姑床上和衣睡了一覺。醒來天還未亮,想道:「這時不尋個死路,還等什麼!」坐起想道:「怎麼:死呢?還是上吊便當。」左右一看,並無繩子;只得便將褲帶解下來,將褲子兩三折扣住。站起來,想找÷個地方系那帶子。看時,並無可系之處,站在炕上夠不著上邊。想道:「須踹個杌子才夠得上。」便下炕來;忽聽得板壁上邊透出燈光,即向那壁縫中一看,只見強盜光著身子仰臥在炕上,閉著眼,動也不動。小尼姑側臥著,似乎睡著。大尼斜靠在炕旁,呆呆的看。妙玉心中想道:「這是什麼?」又[見大尼姑]將手渾身摸了一回,又把手到鼻子邊試了試,兩人相頰甚是慌張。妙玉道:「好好的難道死了?」忽然大尼姑出來,到妙玉這房中,拉著妙玉道:「你去看看你的人!」一同過來,見強盜已直挺挺的死在炕上。妙玉道:「這是為什麼忽然死了?」大尼姑道:「你嫁這李大哥幾時了?」妙玉道:「我那裡是嫁他的!我在京裏住,」他把我搶來的,今兒才第三天。」尼姑道:「你同他有個事兒沒有?」妙玉道:「還沒有。」大尼姑道:「他昨兒同我做了事,又同我這踺弟鬧。我一覺醒來,他們還未完畢。一回兒,我見他不動彈,才叫1徒弟看看,他便是這個樣子了。娘子!如今怎樣呢?」妙玉道:「師父與他相好,處幾年了?」尼姑道:「我們亦不是願意的,不依他便要殺我們,只得依他。來往也有三四年了。」妙玉道:「知他有幾多黨友?」尼姑道:「這倒不知,他來總一個人來的。」妙玉道:「他的黨友六七人,他在船中多殺盡了。這回子師父揀個地方把弛埋了就是了。」尼姑遂叫起小尼,將強盜扛至後邊院中,取了鋤頭,兩人輪替著挖了一個大坑埋了,然後開門打水做飯。
64 妙玉乘他們扛埋時候,將強盜包袱取出。打開看時,盡是金珠銀子。便將珠子取出,撕開小棉襖,盡行裝入。又將金箔懷丁些,餘者仍舊包好。在房中尋著針線,將棉襖縫了。吃飯後,與二尼商量道:「我在此不是個道理,你們能送我回京去,我將這包內裏東西謝你。」尼姑道:「這裡離京卻不遠,然我們兩個女人,怎能送你去!我有個親戚,約定明日來的,等他來時再商量。我們既遭此事,這庵中也站不住了,也要另尋頭去。」妙玉道:「這卻為何?尸尼姑道:「他的黨羽若尋了來,如何打發他!不如早自避開為妙。
65 次日果然有一個四十上下的人來,與大尼姑兄妹稱呼,坐下說了一回話,小尼姑便向妙玉道:「你今兒在我那裡住。」妙玉會意,即攜了包—裹到小尼姑房裡來。問小尼道:「這人是師父什麼親戚?」小尼道:「什麼親戚!是師父的老相好,說了幾年要嫁他,就怕這強盜。這回子好嫁他了。」又道:「停回我們瞧,這個主兒也同強盜差不多。」妙玉道:「你自然也要去陪陪他?」小尼搖頭道:「我們師父不肯的。我也不願意,我今兒不舒服得很哩。」妙玉問道:「兩位師父那裡人?」小尼道:「師父是保定府人,我是京裏人。」妙玉與小尼說了一回,天已晚了。吃了飯,與小尼關門睡了。
66 次日,大尼姑找妙玉道:「我已同我表兄商量,他肯送你回去,你把什麼謝我們?」妙玉道:「我已說了,包裡的東西你們拿去就是了。」大尼姑道:「我們今日就走,我也要到京裏去。」於是兩尼忙著收拾,裝上車,三人同坐了。那人跨在[車]上吆喝著離了庵門。
67 走了幾日,到了一個村。住了車,三人下來,進了一所屋。有幾間磚房,有幾間草房。大尼姑讓妙玉炕上坐,說道:「這是我親戚家裡,且歇歇再走。」住了一夜,小尼姑不知那裡去了。妙玉問大尼姑道::我們幾時走?」尼姑道:「車子壞了,在收拾哩。」一連等了三日。只見尼姑道:「車子好了,今日送你進城。你說的那東西可要留下了。「妙玉道:「這個自然。」即同尼姑將包裹取出,打開看時,盡是金銀。尼姑嚇了一跳,忙把那人招了進來。那人見了,妙玉,作了個揖,便也看呆了。妙玉說道:「這是強盜不曉得那裡打劫來的贓。我是不要的,你們只管拿去。但要留神,不要叫人認了去,就了不得了!」那人同尼姑估叨了一會,說道:「我們把銀子領了情;這金子我們難使,輕易不見面,不要鬧出亂子來,還請收了。娘子到了城裏,再多賞我幾兩罷。」妙玉道:「也罷,既不要,我且收拾來,你到城裏看光景,有好用的地方,你只管來取。」那人問道:「娘子到京裏落那裡?」妙玉想道:「若說出榮國府來,他們必要害怕,不敢送去。」只得說道:「你送我進了南門,我便認得回去。」那人出去套起車,尼姑送出門,彼此道了謝。
68 妙玉坐上車,那人趕著走了好半日,望見城門,進了城。妙玉看時,城中甚是熱鬧,又像京城,又不像京城。走了一回,總看不見南門。到了一家門口,似乎客店光景。那人說道:「請娘子下車歇一歇,這牲口要喂喂。」妙玉道:「這是那裡?」那人道:「這是我親戚開的客寓,裏面有乾淨房子。」妙玉想道:「既到了京城,不怕他了,且進去問個信兒。」便下車走人。那人引到一處,掀開簾子讓他進去。看時,裏面小小一間房,甚是乾淨,便坐下了。那人出去半日不見來。看看天色晚了,想道:「難道他把我擱在這裡走了?」想等個人來問問,總不見個人。」正著急間,忽見一人卅上下年紀,像個買賣人,白白淨淨老成的樣子,手裡拿著一個包裹,說道:「娘子,這包裹是你的?」妙」玉[道]:「是車上拿來的?」那人道:「是的。」妙玉道:「是我的。」那人道;「方才這趕車來的是令兄?」妙玉道:「不是。」那人道:「不是呀?」說著回頭便走。妙玉道:「請回來!」那人轉來道:「這事不好!我要去追回這人來!」妙玉道:「什麼事?」那人道:「我是山東兗州府人,在這裡作販,客貨已畢,正要回去。前日有兩個人來說,有頭親事,說明人材十分,還帶有資財,嫡親哥哥出筆賣他。因本地人看不中「要個外方人。說明了:寫了契,一面交人,一面兌銀。若人材不是十分,便不要銀。今日送了來。我看著娘子進來,才兌與銀子去了。娘子說不是親兄,一定是拐帶了。」;
69 妙玉恍然大悟,」道:「原來把我賣了。」便說道:「身價多少?」那人道:「五百兩。」妙玉道:「你也不必去趕,你把我送回,我還你五百兩銀子就是了。」那人道:「請教娘子尊姓?府上何處?」妙玉道:「我是京城裏大家,叫強盜搶出來的,又從強盜那裡逃走到這人家。這人說是送我到京,我還[給]了他好幾百銀子,他竟把我賣了。」那人道:「呵呀!既這麼說,我斷不能送娘子回京。到了京裏,在我身上要起強盜來還了得!我算上了他的當!娘子,我也不敢勉強,請自尊便,我丟了這五百銀子罷!」妙玉道:「我孤身一人怎麼能回京裏去!」那人道:「我明日便回山東的,我認了晦氣就是了。我實在不能再管閒事。」說著,立起身來往外走。妙玉道:「客人!你且坐下。」
70 說著,一個小憋計點進燈來。妙玉心中想道:「我此時便到京城,亦無顏進榮國府。此外又別無去處,不如跟這客人,隱姓埋名,了此殘生罷廠便道:「客人上姓?」那人道:「我姓周,叫元旋。」妙玉道:「我看客人是忠厚誠實的人,不知家中還有何人?」周客道:「我無父母兄弟,亦並未娶妻,家中頗有田產,可以過活。因年紀已將三十,想成個家。原不過隨便娶過作家人,不料遇著這班人,將娘子的美貌誇張,一時高興,使了五百,原是我自己的錯失。」妙玉道:「既如此,你想來也不是假話。我已遭盜劫,羞見家人,我便隨你回去就是了。」那人喜出望外,說道:「承娘子不棄,是小可平生之幸了。」連忙作了兩揖。妙玉道:「這店中草草,既然你明日起身,且到了家,再結百年大事,也要像個局面。」周客道:「這個自然。娘子今夜就在這屋裡歇,小可去料理鋪陳、衣服、晚飯等事,失陪了。」說著出去。
71 少停,小憋計搬了鋪蓋來,,都是新的。又有兩箱衣服,都搬過來。一時送進晚飯,妙玉吃了睡下。次日天明,周客進來將箱子捆好,鋪蓋打好,裝車起身,一路到了兗州鄉里家中。妙玉見瓦屋兩重,也還乾淨,又有些草屋,妙玉住下。周客便擇日請了些鄉鄰親戚吃喜酒,與妙玉結親。鄉中人見了妙玉,無不嘖嘖誇獎。周客十分歡喜。妙玉見周客誠實,也甚相得。
72 餅了一年餘,周客因得了妙玉的金珠,便至省城兌換了,置了貨。回來與妙玉商量道:「我要到保定做買賣,你一人在家無人照應。我想這個地方原不是我的祖墓本家,只有兩個侄兒,此外無人,往往受他們欺侮。不如把這田產房子通變了,我同你一塊到保定開個大鋪子,做幾年買賣,再回老祖家去。那裡本家人多,就不怕人家欺侮了。」妙玉道:「也好,不然我一個人在家亦難過活,倘有人來欺侮我,我怎麼樣呢!我是怕受驚嚇的,自然同你出去的好。」周客遂將田產變賣。帶了侄兒,同了妻子,滿滿裝了兩大車貨物,望[保]定而來。走上大路,便遇了這班強盜暗暗跟下來。到那日,便在山僻路中動手。周客同侄兒當時砍死,見妙玉姿色頗佳,故沒有殺他。剛遇寶玉、湘蓮救了。
73 妙玉見了寶玉,心中好生傷感,一路行走。到了店,寶玉把妙玉邀到房中,細問一切。不知妙玉如何向寶玉說?再俟下回。
74 第九回
75 卑說寶玉同妙玉先行到了店中,邀妙玉過來細問一切。妙玉將被劫之後,如何火並,如何逃到尼庵,強盜忽然死了,尼姑將他拐賣與周家,大概說了。一面說,一面哭。寶玉嘆息道:「妙師不幸遭此大劫。我那時正在病中,後來才知道的。且喜得脫火坑,這也是仙佛護佑。」妙玉亦問寶玉因何來此,寶玉亦將出家情事略述一回。妙玉嘆息道:「瀟湘子本是神仙中人,應有這等奇遇。你們性情固結,我早已知道。不料有這許多磨折。如今兩心相印.塵死不移,月缺重圓,天從人願,真是人生佳話。只我這薄命人不知造何惡孽,挫折至此廠說罷,淚如雨—下。
76 寶玉勸道:「妙師不必過傷,仙佛未成時多遭魔劫,劫盡自能証果。門下妙師還是仍回櫳翠庵清修,還是欲歸兗州?」妙玉道:」我遭此惡劫,陷於泥污,何顏重返初服!兗州之事,原是流落風塵。不得已暫留喘息,較勝青樓樂籍而已。況周家都已被殺,回產俱已變賣,並無—人,我去做什麼!我今日得遇二爺,是我刁;幸中之大幸。若遇別人,又不知飄落何地廠掩淚道:「二爺!帶我回去,我情願做個侍女,伏伺瀟湘子,了此殘生罷了。」寶玉道:「你所見亦是。盜劫的事,無人不知。這回子仍回櫳翠庵,未免惹這些蠢人妄生疵議。本來你這個人老於蒲團,原是恨事。如今周氏既無可依,亦無可守。且同我回去,與寶姐姐、林妹妹、諸姐妹相敘,再作商量。只是如今我倒不好稱你妙師,我與你約為姊妹罷,從此我便叫你姊了。」妙玉道:「這是斷當不起!這回子我還算個什麼人呢,容我做個丫頭,便是大恩了。」寶玉道:?姊姊言重。姊姊!我想你既入塵世,從前的事過眼煙雲,譬如前生一般,不必再提。姊姊的芳名,竟須稍為改換才好。」妙玉道:「請二爺替我換換罷。」寶玉道:「我替姊姊換一個字,將玉字改換了蓮字如何?」妙玉道:「就是這麼著。」於是,妙玉改名妙蓮,號青泥子。
77 住了十幾天,尚未見湘蓮、周瑞前來。寶玉又打發人前去打聽。終日與妙蓮閒談。又將雙釧派令伺候妙蓮,又叫周瑞家的與妙蓮置些衣服換了。一日,向妙蓮道:「你回去竟不必提前事,只說「是周氏之婦,被盜劫了,無家可歸」,更覺乾淨些。」妙蓮道:「也好,但是已有人曉得的了。」寶玉道:「我自然囑咐他們。」
78 又住了幾日,已是望後,打發去的家人回來了,說:「地官已經相驗了,柳二爺、周瑞都到縣裡去,同那強盜對了兩堂供。具了領狀,領了贓物出來,照單點了,並沒有遺失。現在把兩輛車子打發了。所有貨物,周瑞打算通把他變賣了。除去衙門用度,餘者帶回來。三個尸首,官已驗埋了,棺木等都是周瑞料理的。因貨還未變完,還有幾天耽擱。柳二爺也幫著料理,叫奴才先回來告訴二爺。」寶玉點點頭。
79 又住了幾日,湘蓮、周瑞方到。周瑞將周家的原貨單及變賣動用的單子呈上,說道:「還有些衣服行李等物,想來妙師父帶去也無用,也都變了。」寶玉道:「周哥很辛苦了!你們五百年前共一家,你也積了些功德。」周瑞道:「這是二爺做的好事,奴才怎敢不出力哩。」寶玉道:「你且歇息一天,我們明日走罷。」又把「到家不必說是妙師父」這話告訴他,叫他傳知眾人。周瑞答應退出。寶玉看那單子上,除用尚存銀二萬三千八百五十四兩,即到妙蓮房中交付了。妙蓮道:「周大爺他們辛苦了這些時,,把這三千銀子送。他們罷。其餘的八百多兩,交給周大爺。請他派個人把他叔侄三人買塊地葬了,立個碑,種些樹木。剩了的做幾天齋,也算盡了我的心。」寶玉即吩咐了,周瑞自去派人辦理。次日大家起身,取路進京。
80 卻說賈府自從瓊玉報捷之後,又得了周瑞夫婦稟帖,知黛玉已允來京。後來又知瓊玉接眷,又得周瑞稟帖:「已於九月起身。」遂命將瀟湘館收拾,預備黛玉來住。其間,因賈蘭定親,又忙了一回。原來傅試家久慕賈府,因妹子秋芳頗有才貌,想與賈府結親,注意在寶玉。屢遣老媽們到賈府往來探信。後來知寶玉親事已有成說,遂許了梅翰林之侄。秋芳之妹名叫素芳,也有才貌。見賈蘭已中,遂又注意賈蘭,央人與門客詹光說知,托其作伐。詹光遂與賈政說了;賈政與王夫人商量:「賈蘭年紀已大,正應議親。」訪那姑娘,果有才貌,遂聘定了。
81 一日李紈、惜春、平兒、喜鸞都在王夫人那裡,說起寶釵病來,王夫人愁著眉道:「你們瞧著到底怎麼樣?說是產後的緣故,已經調理了這些時,怎麼總不得好?我瞧這兩個月益發重了。這孩子向來心地明白,不大生病,又不是那種輕狂的人,怎麼也病得這樣?」李紈道:「我們瞧著也著急,想來這大夫不得力,還得請太太告訴外頭,訪個好大夫才好。」王夫人道:「大夫換了三四個,難道沒有一個好的!再叫他們趕緊訪去。」向平兒道:「你告訴璉兒,叫他趕緊找個好名公來。治好了重重謝他。」平兒答應著出來。
82 「王夫人道:?我瞧他這光景,竟有些像從前林姑娘病中的樣兒。」李紈道:「我們瞧著也覺得像,不但病症相仿,連得神情也很像。」王夫人嘆口氣道:「天下事真是估不透。一個林姑娘,從前一年病到頭,後來竟病死了,那曉這回倒還是好好的。寶丫頭向來,不病,忽然一病就到這個分兒,這從那裡說起!」惜春笑道:「太太寬心,不必著急。這病痛是人人有的,不過年災日晦,過了自然好了。太太瞧林姊姊這麼病憊好好的,何況寶姊姊呢!」王夫人道:「難道又有仙人來救!你就是我們家的仙人。前兒老爺都服你,說你說的話有道理。你說不妨礙就好了,但不知幾時能痊愈?」惜春道:「這個我也不曉得,大約今年未必能好哩。」王夫人道:「事情真難料,前兒去接林姑娘,你們都說未必肯來,老爺也說你們說的是。那曉得林姑娘竟肯來。這回子差不多好到了。」李紈道:「這實在估不著。聽說坐船來,只怕還到不了呢。」王夫人向惜春道:「你說寶玉會回來,到底是怎樣?林姑娘是快到了,,寶玉呢?」惜春道:「想在即有信了。」
83 正說著,外面傳進來周瑞夫婦稟帖。李紈接過,看是九月十七日揚州發的,遂拆開念與王夫人聽。稟中說:「寶二爺於十五日同柳二爺到揚州,身子甚好,現住林府中。即日要往蘇[州]上林姑老爺的墳,。回來,奴才夫婦伺候趕緊進京回府,約十月中可到。先行馳稟,告慰老爺、太太,並叩大喜。至寶二爺一切情事,尚未諭知,隨後稟聞。」王夫人一聽「寶二爺」三字,已有喜色。讀畢,李紈、惜春皆與王夫人道喜。王夫人自是喜歡,說道:?這東西作怪的很,怎麼不先回來,倒跑到揚{州]去。也不知在哪裡耽擱這些時,怎麼又同了什麼姓柳的?」李紈道:「這姓柳的就是那年騙著尤家三姐兒自盡了,跟著個道士走的。想來碰見了同回來的。如今太太大喜,快快開懷,不要記挂了。」王夫人叫人將稟帖送與老爺看。一時賈政同了賈赦都上來。薛姨媽、邢岫煙都來看。寶釵聽見了都喜歡。過會子東府賈珍、尤氏等都來了,多與王夫人道喜,又打發人通知探春。
84 卻說賈赦進來,見了王夫人,道:「我說的話如何?寶玉到底回來了。」賈政道」:「大老爺高見。但不知這畜生如何曉得?」賈赦道:「你等他到了問他。但如今林姑娘是快到了,寶玉也快回來了,你們要趕緊把這親事商量妥當了才好。不然弄得活的再死了,回來的再走了…那就依舊完了。」王夫人道:「大老爺說的是。還要請大老爺作個主兒。」賈政嘆道:「寶玉這畜生,我久已置之度外,此番原是大老爺的高見,我竟料理不來。這事悉聽大老爺主持罷。」賈赦道:「你這話就錯了。我們弟兄都是一樣,事情要大家商量,你慪什麼氣呢!你說寶玉不好,他也中了個舉。你說他不該走了,他原到你船上叩辭的,你為什麼不拉了他?你說他借胎歷劫的,與我們無情,為什麼他又回來?大凡事情詫異了「便要就著事勢斟酌著做,不可執著那呆理。我前日不過偶然想起,」多了一句話,居然竟應驗了。如今寶玉既自己回來,其中必定還有原故。你若只是慪氣,我就不敢與聞你的事了。」賈政連忙站起道:「大老爺關切兄弟的事,兄弟怎麼敢慪氣呢。實在素性迂,讓這些奇奇怪怪的事已經鬧得糊塗了,真是沒有主意。還求大老爺吩咐,兄弟依著辦就是了。」  
85 賈赦道:「依我說,古來二女同歸的,也多得很。我們這人家,難道還多這一個媳婦?他們姊妹們自幼在一塊,想來也沒有什麼爭執的。林姑娘到了,橫豎有他們姨娘,是個庶母,同他親兄弟,都是應該做主的。我們求親,估量著親上做親,亦沒有什麼不肯。其中細微曲折,應該怎麼方才妥當,還得二太太再斟酌。再者,寶姑娘的意思怎麼樣,也得太太同他商量明白。」賈政道:「大老爺說的固然是,但寶丫頭已經過門,年紀又長。林丫頭不得不居其次,恐怕未必願意,媒人亦難措詞。:若要反居其上,這又覺難說。」
86 賈赦沉吟了一回,忽然笑道:「你所慮極是。但我想這些事,不消我們費心,等他自己做去,誰願意讓誰,我們可以不必管。娥皇、女英便是成例。古人一娶九女、一娶五女,也有一家的,也有別家的。」賈赦尚未說完,賈政道:「外頭看著似乎亦覺不定,這停妻再娶亦有干例禁的。」賈赦道:「這個益發不消慮了。我們對外人說,原要說是從前老太太本指定了林姑娘,.因為住在家中,不曾行聘。後來因林姑娘病筆,才另娶了寶姑娘。這回林姑娘複生,仍是原定的人,不可拋棄,故仍行娶回。就是媒人向那邊求親,也要這麼說。便是皇上垂問,也是這麼回奏。乾甚例禁呢!」賈政點頭。  
87 王夫人道:「大老爺指教得極是。但這求親的媒人,請那一位呢?」賈赦道:「這倒要大家商量。要能見他家庶母的人方好。至於向瓊玉說,我就可以說得的。我也是親舅舅,親舅舅與外甥女做媒與自己的侄兒,有什麼不可呢。」說著站起來,道:「你們再商量商量,橫豎還有些時候哩。」又向賈政道:「寶玉回來,你也不必過於責備他。要曉得子弟們總有偏處,我們節取其長。只要他能孝敬長輩,讀書上進,此外有些脾氣也不必苛求。從來說「不癡不聾,做不得家翁」,可以將就的將就些,省了多少事。」賈政只得答應個「是」,同了出來。王夫人到寶釵那裡找薛姨媽等說話。
88 卻說寶釵一病纏綿,總不得好。自己也知產後傷感之故,強自排解,終不能開懷。聞得林黛玉並不推辭、欣然來京,心中詫異。想道:「這人竟難測度。他難道不曉得寶玉已走?他來京做什麼呢?」後來曉得瓊玉接家眷,想來黛玉怕兄弟中了,家眷總要來京,落得先答應廠;若是不中,又生出別的緣故來推托,必是這個道理。「這人真是深細到十分。」
89 一日,略覺清爽些,坐起來」靠在枕上。薛姨媽、,邢蚺煙、李紈、平兒、惜春等都來看他。一進房,便說:「大喜了!寶哥兒回來了!」寶釵聽得怔怔的。李紈把周瑞的稟帖一一告知,寶釵道:「他到揚州,一定是去找林妹妹的,不知見著了沒有?」李紈道:「沒有。林姑娘早已起身了。」寶釵道:「不知他怎麼「知道到揚州的?」惜春道:「這容易明白。林姑娘是仙人救的,寶哥是跟了仙人走的,自然是仙人告訴他的了。」李紈道;「這話是的,他同行的這姓柳的,也是多年沒有下落的人,怎麼就會遇見呢。」岫煙問寶釵:「今兒可好些?」寶釵道:「略覺好些,總不想東西吃,也起不來。」平兒道:「太太喜歡得了不得。嫂子一喜歡,就該健旺了。」寶釵不答。說著,王夫人也來看寶釵。又問了些話,邀了薛姨媽、岫煙過那邊奉。李紈,平兒、惜春都跟了去。少停,尤氏婆媳也來看寶釵,都與寶釵道喜,說了一回去了。寶釵似睡非睡的歪了一回.鶯兒過來問道:「姑娘吃點什麼?」寶釵點點頭,吃了些粥,又朦朦朧朧的睡了。
90 忽聽得鶯兒喚他道:「姑娘!快醒醒!不好了!」寶釵驚道:「什麼事?」鶯兒道:「寶二爺回來了。」寶釵道:「回來了就是了,什麼大驚小敝的!」鶯兒道:「寶二爺同了林姑娘回來,來那裡拜堂哩。太太叫人來說,叫姑娘去見禮。我想寶二爺不來看姑娘,怎麼倒叫姑娘去呢!泵娘你要打個主意才好。」寶釵一聽,心中氣憤,說道:「我就去見見他,看他怎樣!」即起身來,扶著鶯兒走到正屋內。只見寶、黛二人並坐,兩邊站了些丫頭,地下鋪著紅氈。寶玉開口道:「快過來見了二奶奶!」寶釵道:「你們玩些什麼?」黛玉道:「那個同你玩!」寶玉道:「你不要裝那奶奶體統。你從前千方百計偷天換日,做的事算不了什麼。這回子我回來了,你好好的低頭伏禮,伺候奶奶,我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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