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 ○尚書 |
2 | 孔門弟子之編《論語》也,《學而》第一,《為政》第二,故《經》首《易》而《書》次之,此孔門教學者次序如是也。故云《書》以道政事。然西漢之初,《書》出最後,故陸生、賈生箸書多引《易》、《詩》、《春秋》而不及《書》。至文帝始獲伏生,雖遣晁錯往受,習者終鮮。逮歐陽生出,《書》教始溥。至兩夏侯出,《書》用益宏。至東漢桓氏世為帝師,而人爭騖之矣。若《古文尚書》出自安國,乃魯學也,習之者鮮。及乎馬、鄭既生,古文爰尚,歐、夏舊說,關係密遂等弁髦,此蓋書之一變也。厥後散佚於永嘉,纂亂於梅頤,而古說盡矣。《五經》之厄,《書》為第一,至今日遂無一家完注,或且并本文而偽缺,學者何從得睹原書也哉!是可為太息矣!今搜采兩漢諸家傳說大旨,雖不能究其閫奧,亦不失嘗鼎一臠焉。 |
3 | 伏生 張生(夏侯都尉) 歐陽生 周霸 賈嘉 晁錯──以上伏氏派 |
4 | 歐陽生(曾孫高、高孫地餘、政) 倪寬 何比干 林尊 陳翁生 |
5 | 平當(子晏) 殷崇 宋普 鮑宣 龔勝鮑永 鮑昱 |
6 | 歐陽歙(禮震) 曹曾(子祉) 陳弁 牟長 宋登 高獲 |
7 | 桓榮(何湯) 胡憲 桓郁 桓焉 桓典 丁鴻(鮑駿、巴茂、朱倀) |
8 | 張禹 尹敏 彭閎 皋宏 劉愷 張充 張酺(子蕃) |
9 | 楊寶 楊震(虞放) 陳翼 楊秉 楊賜(子彪) 黃瓊 |
10 | 朱寵 張奐 鄧宏 杜喬 宗資 劉寬 徐穉 劉宏 鄭固 熊師 熊喬 熊口 閭龔 景君 王政陳宣 廖扶 韓宗 王朗 王肅 張絃 |
11 | ──以上歐陽氏派夏侯始昌 夏侯勝簡卿 黃霸 |
12 | 周堪牟卿、許商、唐林、吳章、王吉、炔欽孔霸 孔光云敞 賈逵 宋京 吳良 牟融 宋意 張馴──以上大夏侯氏派 |
13 | 夏侯建 張山拊鄭寬中 張無故 秦恭 假倉 趙玄 |
14 | 唐尊 馮賓 李尋 班伯 王良 閭丘葵 楊仲續 楊春卿 |
15 | 楊統 任安 董扶 周舒 杜微 杜瓊 何宗周郡 周巨 楊厚──以上小夏侯氏派孔安國(子卬) 倪寬 都尉朝 庸譚 胡常 |
16 | 徐敖(王璜、塗惲、桑欽) 司馬遷 劉向 孔霸 孔福 孔光 |
17 | 孔驩 孔房 孔均 孔志 孔損 孔曜 孔完 孔昱 |
18 | 賈徽 賈逵 張楷 度尚 尹敏 周防 孔僖(季彥) |
19 | 董春 丁鴻 周磐 周舉 許慎 劉祐 孔喬 楊倫 尹珍──以上古文派杜林 衛宏 徐巡 馬融 鄭玄 王肅 |
20 | ──以上杜林漆書派陸賈 東方朔 劉向 桓寬 馮參 王尊 李生賈復 索盧放 寒朗 王渙 班固 虞詡 王符蔡邕 劉陶 盧植 陰慶 高誘 馮允 鄭均 |
21 | 荀爽 程秉 王粲 虞翻 陳壽──以上不知宗派 |
22 | 伏生,濟南人也,故為秦博士。孝文時,求能治《尚書》者,天下亡有,聞伏生治之,欲召。時伏生年九十餘,老不能行,於是詔太常使掌故晁錯往受之。秦時禁書,伏生壁藏之,其後兵大起,流亡。漢定,伏生求其書,亡數十篇,獨得二十九篇,即以教於齊、魯之間。齊、魯學者由是頗能言《尚書》,山東大師亡不涉《尚書》以教。伏生教濟南張生及歐陽生,張生為博士,而伏生孫以治《尚書》徽,弗能明定。是後魯周霸、雒陽賈嘉頗能言《尚書》云。 |
23 | 《前書》云:濟南伏生傳《尚書》,授濟南張生及千乘歐陽生,歐陽生授同郡倪寬,寬授歐陽生之子,世世相傳。至曾孫歐陽高,為尚書歐陽氏學。張生授夏侯都尉,都尉授族子始昌,始昌傳族子勝,為大夏侯氏學。勝傳從兄子建,建別為小夏侯氏學。三家皆立博士。又魯人孔安國傳《古文尚書》,授都尉朝,朝授膠東庸譚,為《尚書》古文學,未得立。 |
24 | 《尚書大傳·唐傳》:「主春者張,昬中可以種穀。主夏者火,昬中可以種黍。主秋者虛,昬中可以種麥。主冬者昴,昬中可以收斂。蓋藏田獵斬伐當告乎天子,而天子賦之民。故天子南面而視四方星之中,知民之緩急。急則不賦,籍則不事力,故曰敬授民時,此之謂也。」 |
25 | 又《唐傳》:「寅餞入日,辯秩西成。傳曰:天子以秩命三公將帥,選士厲兵,以征不義,決訟獄,斷刑罰,趨收斂,以順天道,以佐秋殺。」 |
26 | 又《唐傳》:「辯在朔易,日短星昴。朔,始也。傅曰:天子以冬命三公謹蓋藏,閉門閭,固封竟,入山澤田獵,以順天道,以佐冬固藏也。」。 |
27 | 又《唐傳》「納之大麓之野,烈風雷雨不迷,致之以昭華之玉。」 |
28 | 又《唐傳》:「正月上日,受終于文祖,在琁璣玉衡,以齊七政。琁璣者何也?傅曰:琁者,還也。璣者,幾也,微也。其變幾微而所動者大,謂之琁機,是故琁機謂之北極。受謂舜也。上日,元日。萬物非天不生,非地不載,非春不動,非夏不長,非秋不收,非冬不藏,故《書》『湮于六宗』,此之謂也。」 |
29 | 又《唐傳》:「歸,假於藝祖,用特。五載一巡守,羣后德讓,貢正聲,而九族具成,雖禽獸之聲,猶悉關于律。」 |
30 | 又《唐傳》:「見諸侯,問百年,太師陳詩以觀民風俗,命市納賈,以觀民好惡。山川神祗有不舉者為不敬,不敬者君削以地。宗廟有不順者為不孝,不孝者黜以爵。變禮易樂為不從,不從者君流。改制度衣服為畔,畔者君討。有功者賞之。《書》曰:『明試以功,車服以庸。』」 |
31 | 又《唐傳》:「《書》曰:『三歲攷績,三攷黜陟幽明。』其訓曰三歲而小孜,正職而行事也。九歲而大孜者,黜無職而賞有功也。一之三以至九年,天數窮矣,陽德終矣。積不善至于幽,六極以類降,故黜之。善至於明,五福以類升,故陟之。皆所自取,聖無容心也。」 |
32 | 又《虞傳》:「天子衣服,其文華蟲作繪宗彝藻火山龍,諸侯作繪宗彝璪火山龍,子男宗彝璪火山龍,大夫璪火山龍,士山龍。故《書》曰:『天命有德,五服五章哉。』」 |
33 | 又《虞傳》:「山龍,青也。華蟲,黃也。作繪,黑也。宗彝,白也。璪火,赤也。天子服五,諸侯服四,次國報三,大夫服二,士服一。」 |
34 | 又《虞傳》:「古者帝王升歌《清廟》之樂,大琴練絃達越,大瑟朱絃達越,以韋為鼓,謂之搏拊。何以也?君子有大人聲,不以鍾鼓竿瑟之聲亂人聲。清廟升歌者,歌先人之功烈德澤也,故欲其清也。其歌之呼也,曰於穆清廟。於者,歎之也。穆者,敬之也。清者,欲其在位者遍聞之也。故周公升歌文王之功烈德澤,苟在廟中嘗見文王者,愀然如復見文王。故《書》曰:『搏拊琴瑟,以詠祖考來格。』此之謂也。」 |
35 | 又《虞傳》:「元首明哉,股肱良哉。元首,君也。股肱,臣也。」又《虞傳》:「予辯下土,使民平平,使民無敖。」 |
36 | 又《殷傳》曰:「古者諸侯始受封則有采地,百里諸侯以三十里,七十里諸侯以二十里,五十里諸侯以十五里。其後子孫雖行罪黜,其采地不黜,使其子孫賢者守之,世世以祀其始受封之人。此之謂興滅國,繼絕世。《書》曰:『茲予大享于先王,爾祖其從與享之。』此之謂也。」 |
37 | 又《殷傳》傳曰:「武丁祭成湯,有飛雉升鼎耳而雊。武丁問諸祖己,祖己曰:『雉者,野鳥也。不當升鼎。今升鼎者,欲為用也。無則遠方將有來朝者乎?』故武丁內反謂己,以思先王之道。三年編髮重譯來朝者六國。孔子曰:『吾于《高宗彤日》,見德之有報之疾也。』」 |
38 | 又《殷傳》:「《書》曰:『施章乃服。』明上下。」又《殷傳》:「《書》曰:『若德明哉!湯任父言卑應言。』」 |
39 | 又《殷傳》:「《書》曰:『高宗梁闇,三年不言。』何為梁闇也?傅曰:高宗居凶廬,三年不言,此之謂梁闇。子張曰:『何謂也?』孔子曰:『古者君薨,世子聽于冢宰,三年不敢服先王之服,履先王之位而聽焉。』」 |
40 | 又《周傳》曰:「水火者,百姓所飲食也。金木者,百姓之所興作也。土者,萬物之所資生,是為人用。」 |
41 | 又《周傳》:「聖人者,民之父母也。母能生之,能食之。父能教之,能誨之。聖王曲備之者也,能生之,能食之,能教之,能誨之也。為之城郭以居之,為之宮寶以處之,為之庠序學校以教誨之,為之列地制畝以飲食之。故《書》曰:『作民父母,以為天下王。』此之謂也。」 |
42 | 又《周傳》:「武王死,成王幼,周公盛養成王,使召公奭為傅。周公身居位,聽天下為政。管叔、蔡叔疑周公,流言于國曰:『公將不利于王。』」 |
43 | 又《周傳》:「《書》曰:『民儀有十夫。』」 |
44 | 又《周傳》:「《書》曰:『唯四月,太子發上祭于畢下,至于孟津之上。』」 |
45 | 又《周傳》:「周公將作禮樂,優遊之三年不能作。君子恥其言而不見從,恥其行而不見隨。將大作,恐天下莫我知也。將小作,恐不能揚父母功業德澤。然後營洛以觀天下之心。于是四方諸侯,率其群黨,各攻位于其廷。周公曰:『示之以力役,且猶至,況導之以禮樂乎!』然後敢作禮樂。《書》曰:『作新邑于東國洛,四方民大和會。』此之謂也。」 |
46 | 又《說略》:「天子年十八曰孟侯。孟侯者,于四方諸侯來朝迎于郊者,問所不知也。」 |
47 | 又《周傳》:「《書》曰:『維乃丕顯考文王,克明德慎罰。』子夏曰:『昔者三王愨然,欲錯刑遂罰,平心而應之,和然後行之。然意者且曰:吾以不平慮之乎!吾意者以不和平之乎!如此者三,然後行之。』此之謂慎罰。」 |
48 | 又《周傳》:「宗室有事,族人皆侍終日。大宗已侍于賓奠,然後燕私。燕私者何也?祭已而與族人飲也。不醉而出,是不親也。醉而不出,是渫宗也。出而不正,是不忠也。親而甚敬,忠而不倦,若是則兄弟之道備。備者,成也。成者,成于宗室也。故曰飲而醉者,宗室之意也。德將無醉,族人之志也。是故祀禮有讓,德施有復,義之至也。」 |
49 | 又《周傳》:「《書》曰:『乃女其悉自學功。』悉,盡也。學,效也。傳曰:當其效功也,于卜洛邑,營成周,改正朔,立宗廟,序祭祀,易犧牲,制禮作樂,一統天下,合和四海,而制諸侯,皆莫不依紳端冕以奉祭祀者,其下莫不自悉以奉其上者,莫不自悉以奉其祭祀者,此之謂也。盡其天下諸侯之志,而效天下諸侯之功也。廟者,貌也,以其貌言之也。宮室中度,衣服中制,犧牲中辟,殺者中死,割者中理,摒弁者為文,爨灶者有容,椓杙者有數,大廟之中,繽乎其猶模繡也。天下諸侯悉來進受命周公,而退見文、武之尸者千七百七十三諸侯,皆莫不磬折,玉音金聲玉色,然後周公與升歌而弦文、武。諸侯在廟中者,汲然淵其志,和其情,愀然若復見文、武之身。然後曰:『嗟子乎!此蓋吾先君文、武之風也夫!』及執俎抗鼎執刀執匕者,負牆而歌,憤于其情,發于中而樂節文。故周人追文王而宗武王也。是故《周書》自《大誓》就《召誥》而盛于《洛誥》也。故其書曰:『揚文、武之德烈,奉對天命,和恆萬邦四方民。』是以見之也。孔子曰:『吾于《洛誥》也,見周公之德光明于上下,勤施四方,旁作穆穆,至于海表,莫敢不來服,莫敢不來享,以勤文王之鮮光,以揚武王之大訓,而天下大治。故曰:聖之與聖也,猶規之相周,矩之相襲也。』」 |
50 | 又《周傳》:「伯禽封于魯,周公曰:『於乎!吾與女族倫,吾文王之為子,武王之為弟也,今王之為叔父也。吾于天下豈卑賤也,豈乏士也,所執讚而見者十二,委贄而見者三十,其未執贄之士百,我欲盡智得情者千人,而吾謹得三人焉,以正吾身,以定天下。是以敬其見者,則隱者出矣。謹哉!乃以魯而驕人可哉!尸祿之士猶可驕也,正身之士去貴而為賤,去富而為貧,面目黎黑而不失其所,是以文不滅而章不敗也。慎諸!乃以魯國而驕豈可哉!』」 |
51 | 又《周傳》:「古者十稅一,多于十稅一謂之大桀小桀,少于十稅一謂之大貊小貊。王者十一而稅而頌聲作矣。故《書》曰:『越維有胥賦小大多正。』」 |
52 | 又《周傳》:「鮮度作刑,以詰四方。」。 |
53 | 又《周傳》:「王曰:封,唯曰若圭壁。」。 |
54 | 又《周傳》:「《書》曰:『厥兆天子爵。』」。 |
55 | 右擇精粹者錄其大略,若考其全,則原書具在。 |
56 | 鼂錯,潁川人也。學申商刑名於軹張恢生所,與雒陽宋孟及劉帶同師。以文學為太常掌故。錯為人陗宜刻深。孝文時,天下亡治《尚書》者,獨聞齊有伏生,故秦博士,治《尚書》,年九十餘,老不可徵。詔太常使人受之。太常遣錯受《尚書》優生所。還,因上書稱說。詔以為太子舍人,門大夫,遷博士。又上書言:「人主所以尊顯功名揚於萬世之後者,以知術數也。故人主知所以臨制臣下而治其眾,則群臣畏服矣。知所以聽言受事,則不受欺蔽矣。知所以安利萬民,則海內必從矣。知所以忠孝事上,則臣子之行備矣。此四者,臣竊為皇太子急之。人臣之議曰:皇太子無以知事為也。臣之愚,誠以為不然。竊觀上世之君,不能奉其宗廟而劫殺於其臣者,皆不知術數者也。皇太子所讀書多矣,而未深知術數者,不問書說也。夫多誦而不知其說,所謂勞苦而不為功臣。竊觀皇太子材智高奇,馭射伎藝過人絕遠。然於術數未有所守者,以陛下為心也。竊願陛下幸揮聖人之術可用今世者,以賜皇太子,因時使皇太子陳明於前。唯陛下裁察。」上善之,於是拜錯為太子家令。以其辯得幸太子,太子家號為智囊。是時匈奴彊,數寇邊,上發兵以禦之。錯上書言兵事。後詔有司舉賢良文學士,錯在選中。上親策詔之,錯對曰:「詔策曰明於國家大體,愚臣竊以古之五帝明之。臣聞五帝神聖,其臣莫能及,故自親事,處于法宮之中,明堂之上。動靜上配天,下順地,中得人。故眾生之類亡不覆也,根著之徒亡不載也,燭以光明,亡偏異也,德上及飛鳥,下至水蟲,草木諸產,皆被其澤。然後陰陽調,四時節,日月光,風雨時,膏露降,五穀熟,祆孽滅,賊氣息,民不疾疫,河出圖,洛出書,神龍至,鳳鳥翔,德澤滿天下,靈光施四海。此謂配天地,治國大體之功也。詔策曰通於人事終始,愚臣竊以古之三王明之。臣聞三王臣主俱賢,故合謀相輔,計安天下,莫不本於人情。人情莫不欲壽,三王生而不傷也。人情莫不欲富,三王厚而不困也。人情莫不欲安,三王扶而不危也。人情莫不欲逸,三王節其力而不盡也。其為法令也,合於人情而後行之。其動眾使民也,本於人事然後為之。取人以己,內恕及人。情之所惡,不以彊人。情之所欲,不以禁民。是以天下樂其政,歸其德,望之若父母,從之若流水。百姓和親,國家安甯,名位不失,施及後世。此明於人情終始之功也。詔策曰直言極諫、愚臣竊以五伯之臣明之。臣聞五伯不及其臣,故屬之以國,任之以事。五伯之佐之為人臣也,察身而不敢誣,奉法令不容私,盡心力不敢矜,遭患難不避死,見賢不居其上,受祿不過其量,不以亡能居尊顯之位。自行若此,可謂方正之士矣。其立法也,非以苦民傷眾而為之機陷也,以之興利除害,尊主安民而救暴亂也。其行賞也,非虛取民財而妄予人也,以勸天下之忠孝而明其功也。故功多者賞厚,功少者賞薄。如此,斂民財以顧其功,而民不恨者,知與而安己也。其行罰也,非以忿怒妄誅而從暴心也,以禁天下不忠不孝而害國者也。故辠大者罰重,辠小者罰輕。如此,民雖伏罪至死而不怨者,知罪罰之至,自取之也。立法若此,可謂平正之吏矣。法之逆者,請而更之,不以傷民。主行之暴者,逆而復之,不以傷國。救主之失,補主之過,揚主之美,明主之功,使主內無邪辟之行,外無騫汙之名。事君若此,可謂直言極諫之士矣。此五伯之所以德匡天下,威正諸侯,功業甚美,名聲彰明。舉天下之賢主,五伯與焉,此身不及其臣而使得直言極諫補其不逮之功也。」時賈誼已死,對策者百餘人,唯錯為高第,繇是遷中大夫。錯又言宜削諸侯事,及法令可更定者,書凡三十篇。孝文雖不盡聽,然奇其材。當時太子善錯計策,爰盎諸大功臣多不好錯。景帝卽位,以錯為內史。數請間言事,輒聽,幸傾九卿,法令多所更定。遷為御史大夫、請諸侯之罪過,削其支郡。奏上,上令公卿列侯宗室雜議,莫敢難,獨竇嬰爭之,繇此與錯有隙。錯所更令三十章,諸侯讙嘩。錯父聞之,從潁川來,謂錯曰:「上初即位,公為政用事,侵削諸侯,疏入骨肉,口讓多怨,公何為也!」錯曰:「固也。不如此,天子不尊,宗廟不安。」父曰:「劉氏安矣,而晁氏危,吾去公歸矣。」遂飲藥死,曰:「吾不忍見禍逮身。」後十徐日,吳楚七國俱反,以誅錯為名。上與錯議出軍事,錯欲令上自將兵,而身居守。會爰盎見上言錯,乃朝衣斬東市。 |
57 | 按:西漢《尚書》之傳,伏生初授止及晁錯,然錯本韓非刑名家言,及其論政,多雜而不純,故不復載。惟賢良策較為近正,刪存其大概云。至於削地一舉,錯本忠於謀國而不免其身,固景帝之負錯,非錯之負帝也。然使錯不學刑名,安所取死哉? |
58 | 右伏氏派。伏氏,濟南人,屬齊,當為齊學。而孔安國魯學也。 |
59 | 歐陽生字和伯,千乘人也。事伏生,授兒寬。寬又授業孔安國,至御史大夫,自有傳。寬有俊材,初見武帝,論經學。上曰:「吾始以《尚書》為樸學,弗好,及聞寬說,可觀。」乃從寬問一篇。歐陽、大小夏侯氏學皆出於寬。寬授歐陽生子,世世相傳,至曾孫高子陽,為博士。高孫地餘長賓以太子中庶子授太子,後為博士,論石渠。元帝即位,地餘侍中,貴幸,至少府。戒其子曰:「我死,官屬即送汝財物慎勿受。汝九卿儒者子孫,以廉潔著,可以自成。」及地餘死,少官府屬共送數百萬,其子不受。天子聞而嘉之,賜錢百萬。地餘少子政為王莽講學大夫。由是《尚書》有歐陽氏學。 |
60 | 《尚書》歐陽氏說:肝,木也。心,火也。脾,土也。肺,金也。腎,水也。 |
61 | 九族,乃異姓有屬者。父族四,五屬之內為一族,父女昆弟適人者與其子為一族,己女昆弟適人者與其子為一族,己之女子適人者與其子為一族。母族三,母之父姓為一族,母之母姓為一族,母女昆弟適人者為一族。妻族二,妻之父姓為一族,妻之母姓為一族。 |
62 | 春曰昊天,夏曰蒼天,秋曰旻天,冬曰上天,總為皇天。 |
63 | 類,祭天名也。以事類祭之奈何,天位在南方,就南郊祭之是也。 |
64 | 六宗者,上不及天,下不及地,傍不及四時,居中央恍惚,無有神助,陰陽變化,有益於人,故郊祭之。 |
65 | 天子三公,一曰司空,二曰司馬,三曰司徒,九卿,二十七大夫,八十一元士,凡百二十。在天為星辰,在地為山川。中國方五千里。 |
66 | 正稽古建功立事,可以永年,傳於無窮。成王年長,骨節成立。在昔上帝厥亂勸寍王之德。優賢敭曆。 |
67 | 倪倪寬,千乘人也。治《尚書》,事歐陽生。以郡國選詣博士,受業孔安國。貧無資用,嘗為弟子都養。時行賃作,帶經而鋤,休息輒讀誦,其精如此。以射策為掌故,功次補廷尉文學卒史。寬為人溫良,有廉知自將,善屬文,然懦於,口弗能發明也。時張湯為廷尉,廷尉府盡用文史法律之吏,而寬以儒生在其閒,見謂不習事,不署曹,除為從史,之北地視畜數年。還至府,上畜簿,會廷尉時有疑奏,已再見郤矣,掾史莫知所為。寬為言其意,掾史因使寬為奏。奏成,讀之,皆服,以白湯。湯大驚,因召寬與語,乃奇其材,以為掾。上寬所作奏,即時得可。異日,湯見上。問曰:「前奏非俗吏所及,誰為之者?」湯言倪寬。上曰:「吾聞之久矣。」湯由是向學,以寬為奏讞掾,以古法義決疑獄,甚重之。及為御史大夫,以寬為掾,舉侍御史。見上,語經學。上說之,從問《尚書》一篇。擢為中大夫,遷左內史。寬旣治民,勸農業,緩刑罰,理獄訟,卑禮下士,務在於得人心。擇用仁厚士,推情與下,不求名聲,吏民大信愛之。寬表奏開六輔渠,定水令,以廣漑田。收租稅,時裁濶狹,與民相振貸,以故租多不入。後有軍發,左內史以負租課殿。民聞當免,皆恐失之,大家牛車,小家擔負,輸租繈屬不絕,課更以最。上由此愈奇寬。及欲放古封禪之事,諸儒對者五十餘人,未能有所定。先是,司馬相如病死,有遺書,頌功德,言符瑞,足以封泰山。上奇其書,以問寬。寬對曰:「陛下躬發聖德,統楫羣元,宗祀天地,薦禮百神,精神所鄉,徵兆必報,天地並應,符瑞昭明。其封太山,禪梁父,昭姓考瑞,帝王之盛節也。然享薦之義,不著于經,以為封禪告成,合祛于天地神祅,祗戒精專以接神明。總百官之職,各稱事宜而為之節文。唯聖主所由,制定其當,非羣臣之所能列。今將舉大事,優游數年,使羣臣得人自盡,終莫能成。唯天子建中和之極,兼總條貫,金聲而玉振之,以順成天慶,垂萬世之基。」上然之,乃自制儀,采儒術以文焉。旣成,將用事,拜寬為御史大夫,從東封泰山。後太史令司馬遷等言:「曆紀壞廢,漢興未改正朔,宜可正。」乃詔與遷等共定《太初歷》。初梁相褚大通五經,為博士,時寬為弟子。及御史大夫缺,徵褚大,大自以為御史大夫。至洛陽,聞倪寬為之,褚大笑。及至,與寬議封禪於上前,大不能及,退而服曰:「上誠知人。」 |
68 | 按:兩漢五經之興自武帝始,然帝所用率取阿時希旨之輩,如公孫宏,固其顯著者也。若倪寬者,似乎佼佼者矣。而其議封禪也,則勸帝自定之。彼蓋明知封禪者,非經義所有,使諸儒議,卒至無成,而武帝侈心必不得肆。故俾帝自制其儀,而後可以惟所欲為,而寬則御史大夫矣。此豈褚大輩所及知哉。 |
69 | 何比干字少卿,經明行修,兼通法律。為汝陰縣獄吏決曹掾,平活數千人。學《尚書》於晁錯。武帝時,為廷尉正,與張湯同時。湯持法深,而比干務仁恕,數與湯爭,雖不能盡得,然所濟活者以千數。後遷丹陽都尉。本始元年,自汝陰徙居平陵。 |
70 | 林尊字長賓,濟南人也。事歐陽高,為博士,論石渠。後至少府、太子太傅,授平陵平當、粱陳翁生。當至丞相,自有傳。翁生信都太傅,家世傳業。由是歐陽有平、陳之學。翁生授琅邪殷崇、楚國龔勝。崇為博士,勝右扶風,自有傳。而平當授九江朱普公文、上黨鮑宣。普為博士,宣司隸校尉,自有傳。徒眾尤盛,知名者也。 |
71 | 平當字子思,祖父以訾百萬,自下邑徙平陵。當少為大行治禮丞,功次補大鴻臚文學,察廉為順陽長,栒邑令,以明經為博士。公卿薦當論議通明,給事中。每有災異,當輒傅經術,言得失。文雅雖不能及蕭望之、匡衡,然指意略同。自元帝時,韋玄成為丞相,奏罷太上皇寢廟園。當上書言:「臣聞孔子曰:『如有王者,必世而後仁。』三十年之間,道德和洽,制禮興樂,災害不生,禍亂不作。今聖漢受命而王,繼體承業二百餘年,孜孜不怠,政令清矣。然風俗未和,陰陽未調,災害數見,意者大本有不立與?何德化休徵不應之久也。旤福不虛,必有因而至者焉。宜深跡其道而務修其本。昔者帝堯南面而治,先『克明俊德,以親九族』,而化及萬國。《孝經》曰:『天地之性人為貴,人之行莫大於孝,孝莫大於嚴父,嚴父莫大於配天,則周公其人也。』夫孝子善述人之志,周公旣成文武之業而制作禮樂,修嚴父配天之事,知文王不欲以子臨父,故推而序之,上極於后稷而以配天。此聖人之德,亡以加於孝也。高皇帝聖德受命,有天下,尊太上皇,猶周文武之追王太王、王季也。此漢之始祖,後嗣所宜尊奉以廣盛德,孝之至也。《書》曰:『正稽古建功立事,可以永年,傳於無窮。』上納其言,下詔復太上皇寢廟園。頃之,使行流民幽州,舉奏刺史二千石勞徠有意者,言勃海鹽池可且勿禁,以救民急。所過見稱,舉奉使者十一人為最,遷丞相司直。坐法,左遷朔方刺史,復徵入為太中大夫給事中,棄遷長信少府、大鴻臚、光祿勳。先是太后姊子衛尉淳于長白言昌陵不可成,下有司議。當以為作治連年,可遂就。上既罷昌陵,以長首建忠策,復下公卿議封長。當又以為長雖有善言,不應封爵之科。坐前議不正,左遷鉅鹿太守。後上遂封長。當以經明《禹貢》,使行河,為騎都尉,領河隄。哀帝即位,徵當為光祿大夫,至丞相。以冬月賜爵關內侯。明年春,上使使者召,欲封當。當病篤,不應召。室家或謂不可強起受侯印為子孫乎?當曰:「吾居大位,已負素餐之責矣,起受侯印,退臥而死,死有餘愧。今不起者,所以為子孫也。」遂上書乞骸骨。上報曰:「朕選於眾,以君為相,視事日寡,輔政未久,陰陽不調,冬無大雪,旱氣為災,朕之不德,何必君罪。使尚書令譚賜君養牛一,上尊酒十石。君其勉致醫藥以自持。」後月餘,卒。子晏以明經歷位大司徒,封防鄉侯。 |
72 | 按:平當儒者,其學出於《尚書》,觀其奏議,固知從經術而來。西漢儒者奏議,皆可作經說讀。 |
73 | 鮑宣字子都,勃海高城人也。好學明經,為縣鄉嗇夫,守束州丞,舉孝廉為郎。大司空何武薦為諫大夫,遷豫州牧,免歸,復徵為諫大夫。上書曰:「竊見孝成皇帝時,外親持權,人人牽引所私以充塞朝廷,妨賢人路,濁亂天下,奢泰亡度,困窮百姓,是以日蝕且十,彗星四起。危亡之徵,陛下所親見也。今奈何反覆劇於前乎!朝臣亡有大儒骨鯁,白首耆艾,魁壘之士。論議通古今,喟然動眾心,憂國如飢渴者,臣未見也。敦外親小童及幸臣董賢等在公門省戶下,陛下欲與此共承天地,安海內,甚難。今世俗謂不智者為能,謂智者為不能。昔堯放四罪而天下服,今除一吏而眾皆惑,古刑人尚服,今賞人反惑。請寄為姦,群小日進,國家空虛,用度不足。民流亡,去城郭,盜賊並起,吏為殘賊,歲增於前。凡民有七亡:陰陽不和,水早為災,一亡也。縣官重責更賦租稅,二亡也。貪吏並公,受取不已,三亡也。豪強大姓蠶食亡厭,四亡也。苛吏繇役,失農桑時,五亡也。部落鼓鳴,男女遮迣,六亡也。盜賊劫略,取民財物,七亡也。七亡尚可,又有七死:醅吏毆殺,一死也。治獄刻深,二死也。冤陷無辜,三死也。盜賊橫發,四死也。怨讎相殘,五死也。歲惡飢餓,六死也。時氣疾疫,七死也。民有七亡而無一得,欲望國安,誠難。民有七死而無一生,欲望刑措,誠難。此非公卿守相貪殘成化之所致邪?群臣幸得居尊官,食重祿,豈有肯加惻隱於細民,助陛下流化者耶?志但在營私家,稱賓客,為姦利而已。以苟容曲從為賢,以拱默尸祿為智,謂如臣宣等為愚。陛下擢臣巖穴,誠冀有益豪毛,豈徒欲使臣美食大官,重高門之地哉!天下乃皇天之天下也,陛下上為皇天子,下為黎庶父母,為天牧養元元,視之當如一,合《鳲鳩》之詩。今貧民菜食不厭,衣又穿空,父子夫婦不能相保,誠可為酸鼻。陛下不救,將安所歸命乎?奈何獨私養外親與幸臣董賢,多賞賜以大萬數,使奴從賓客漿酒霍肉,蒼頭廬兒皆用致富,非天意也。及汝昌侯傅商亡功而封。夫官爵,非陛下之官爵也。陛下取非其官,官非其人,而望天悅民服,豈不難哉!方陽侯係寵、宜陵侯息夫躬辨足以移眾,彊可用獨立,姦人之雄,或世尤劇者也,宜以時罷退。及外親幼童未通經術者,皆宜令休就師傅。急徵故大司馬傅喜使領外親。故大司空何武、師丹,故丞相孔光,故左將軍彭宣,經皆更博士,位皆曆三公,智謀威信,可與建教化,圖安危。龔勝為司直,郡國皆慎選舉,三輔委輸官不敢為姦,可大委任也。陛下前小不忍退武等,海內失望。陛下尚能容亡功德者甚眾,曾不能忍武等邪!治天下者,當用天下之心為心,不得自專快意而己也。上之皇天見譴,下之黎庶怨恨,次有諫爭之臣,陛下苟欲自薄而厚惡臣,天下猶不聽也。臣雖愚戇,獨不知多受祿賜,美良大官,廣田宅,厚妻子,不與惡人結仇怨以安身邪?誠迫大義,官以諫爭為職,不敢不竭愚。惟陛下少留神明,覽五經之文,原聖人之至意,深思天地之戒。臣宣呐鈍於辭,不勝倦倦,盡死節而已。」 上以宣名儒,優容之。 |
74 | 是時郡國地震,民訛言行籌,明年正月朔日蝕,上乃徵孔光,免孫寵、息夫躬,罷侍中諸曹黃門郎數十人。宣復上書言:「陛下父事天,母事地,子養黎民,即位以來,父虧明,母震動,子訛言相驚恐。今日蝕於三始,誠可畏懼。小民正月朔日尚恐毀敗器物,何況於日虧乎!陛下深內自責,避正殿,舉直言,求過失,罷退外親及旁仄素餐之人,徵拜孔光為光祿大夫,發覺係寵、息夫躬過惡,免官造就國,眾庶歙然,莫不說喜。天人同心,人心說則天意解。乃二月白虹旰日,連陰不雨,此天有憂結未解,民有怨望未塞者也。侍中駙馬都尉董賢本無葭莩之親,但以令色諛言自進,賞賜亡度,竭盡府藏,並合三第尚以為小,復壞暴室。賢父子坐使天平使者將作治第,行夜吏卒皆得賞賜。上塚有會,輒太官為供。海內貢獻當養一君,今反盡之賢家,豈天意與民意邪!天不可久負,厚之如此,反所以害之也。誠欲哀賢,宜為謝過天地,解譬海內,免遣就國,收乘輿器物,還之縣官。如此,可以父子終其性命,不者,海內之所仇,未有得久安者也。」上感大異,內宣言,徵何武、彭宣,旬月皆復為三公。拜宣為司隸。丞相孔光四時行園陵,官屬以令行馳道中,宣出逢之,使吏鉤止丞相掾史,沒入其車馬,摧辱宰相。事下御史,中丞待御史至司隸官,欲捕從事,閉門不肯內。宣坐距閉使者,亡人臣禮,大不敬,不道,下廷尉獄。博士弟子濟南王咸舉幡太學下,曰:「欲救鮑司隸者會此下。」諸生會者千餘人。朝日,遮丞相孔光自言,丞相車不得行,又守闕上書。上遂抵宣罪減死一等,髡鉗。宣既被刑,乃徙之上黨,以其地宜田牧,又少豪俊,易長雄,遂家于長子。王莽秉政,陰有篡國之心,乃諷州郡以辠法案誅諸豪桀,及漢忠直臣不附己者,宣及何武等皆死。 |
75 | 龔勝字君賓,楚人。少好學,明經為郡吏,三舉孝廉,以王國人不得宿衛,再為尉,壹為丞,勝輒至官迺去。州舉茂才,為重泉令。大司空何武、執金吾閻崇薦勝,哀帝自為定陶王固已聞其名,徵為諫大夫。引見,勝薦龔舍及亢父甯壽、濟陰侯嘉,有詔皆徵。勝曰:「竊見國家徵醫巫,常為駕,徵賢者宜駕。」上曰:「大夫乘私車來邪?」勝曰:「唯唯。」有詔為駕。勝居諫官,數上書求見,言百姓貧,盜賊多,吏不良,風俗薄,災異數見,不可不憂。制度泰奢,刑罰泰煩,賦斂泰重,宜以儉約先下。其言祖述王吉、貢禹之意。為大夫二歲,遷丞相司直,徙光祿大夫,守右扶風。數月,上知勝非撥煩吏,乃復還勝光祿大夫諸吏給事中。勝言董賢亂制度,繇是逆上指。後與博士夏侯常爭言,貶秩一等。勝謝罪,乞駭骨。上乃復加賞賜,以子博為侍郎,出勝為渤海太守,謝病不任之官,積六月免歸。上復徵馬光祿大夫。勝常稱疾臥,數使子上書乞骸骨,會哀帝崩。王莽秉政,勝乞骸骨。自昭帝時,涿郡韓福以德行徵至京師,賜策書遣歸。詔曰:「朕閔勞以官職之事,其務修孝弟以教鄉里。行道舍傳舍,縣次具酒肉,食從者及馬。長吏以時存問,常以歲八月賜羊一頭,灑二斛。不幸死者,賜複衾一,祠以中牢。」於是王莽依故事,白遣勝。於是勝遂歸老於鄉。勝既歸鄉里,郡二千石長吏初到官皆至其家,如師弟子之禮。莽既篡國,遣五威將帥行天下風俗,將帥親奉羊酒存問勝。明年,莽遣使者即拜勝為講學祭酒,勝稱疾不應徵。後二年,莽復遣使者奉璽書,太子師友祭酒印綬,安車駟馬迎勝,即拜,秩上卿,先賜六月祿直以辦裝,使者與郡太守、縣長吏、三老屬、行義諸生千人以上入勝里致詔。使者欲令勝起迎,久立門外。勝稱疾篤,為床室中戶西南牖下,東首加朝服拕紳。使者入戶,西行南面立,致詔付璽書,再拜奉印綬,內安車駟馬,進謂勝曰:「聖朝未嘗忘君,制作未定,待君為政,思聞所欲施行,以安海內。」勝對曰:「素愚,加以年老被病,命在朝夕,隨使君上道,必死道路,無益萬分。」使者要說,至以印綬就加勝身,勝輒推不受。使者即上言:「方盛夏暑熱,勝病少氣,可須秋涼乃發。」有詔許。使者五日一與太守俱間起居,為勝兩子及門人高暉等言:「朝廷虛心待君以茅土之封,雖疾病,宜移動至傳舍,示有行意,必為子孫遺大業。」暉等白使者語,勝自知不見聽,即謂暉等:「吾受漢家厚恩,亡以報,今年老矣,旦暮入地,誼豈以一身事二姓,下見故主哉?」因飭以棺斂喪事:「衣周於身,棺周於衣。勿隨俗動吾塚,種柏,作祠堂。」語畢,遂不復開口飲食,積十四日死。死時七十九矣。門人治喪者百數。有老父來弔,哭甚哀,既而曰:「嗟乎!薰以香自燒,膏以明自銷。龔生竟夭天年,非吾徒也。」遂趨而出,莫知其誰。勝居彭城廉里,後世刻石表其里門。 |
76 | 按:龔勝大儒也,傳伏氏《尚書》,以經學為諫書,惜班氏一字不能傳之。以「百姓貧,盜賊多」四十餘字括其大約,而於勝與公孫祿、夏侯常爭辨之言,反全載之,此班氏之無識也,今刪之。而勝之至死不受莽命,此亦從經術中來,豈淺儒所解乎!故真經術必歸結於君臣父子,是豈劉歆、張禹、孔光輩所能知乎! |
77 | 鮑永字君長,上黨屯留人也。父宣,哀帝時任司隸校尉,為王莽所殺。永少有志操,習歐陽尚書。事後母至孝,妻嘗於母前叱狗,而永即去之。初為郡功曹。莽以宣不附己,欲滅其子孫。都尉路平承望風旨,規欲害永。太守苟諫擁護,召以為吏,常置府中。永因數為諫陳興復漢室,翦滅篡逆之策。諫每戒永曰:「君長幾事不密,禍倚人門。」永感其言。及諫卒,自送喪歸扶風。路平遂收永弟升。太守趙興到,聞乃歎曰:「我受漢茅土,不能立節,而鮑宣死之,豈可害其子也。」敕縣出升,復署永功曹。舉秀才,不應。更始二年徵,再遷尚書僕射,行大將軍事,持節將兵,安集河東、并州、朔部,得自置偏裨,輒行軍法。永至河東,因擊青犢,大破之,更始封為中陽侯。永雖為將帥,而車服敝素,為道路所識。時赤眉害更始,三輔道絕。光武即位,遣諫議大夫儲大伯持節徵永詣行在所。永疑不從,乃收繫大伯,遣使馳至長安。既知更始已亡,乃發喪,出大伯等,封上將軍列侯印綬,悉罷兵,但幅巾與諸將及同心客百餘人詣河內。帝見永,問曰:「卿眾所在?」永離席叩頭曰:「臣事更始,不能令全,誠慚以其眾幸富貴,故悉罷之。」帝曰:「卿言大!」而意不悅。時攻懷未拔,帝謂永曰:「我攻懷三日而兵不下,關東畏服卿,可且將故人自往城下譬之。」即拜諫議大夫。至懷,乃說更始河內太守,於是開城而降。帝大喜,賜永雒陽商里宅,固辭不受。時董憲裨將屯兵於魯,侵害百姓,乃拜永為魯郡太守。永到,擊討,大破之,降者數千人。唯別帥彭豐、虞林、皮常等各千餘人,稱將軍,不肯下。頃之,孔子闕里無故荊棘自除,從講堂至於里門。永異之,謂府丞及魯令曰:「方今危急而闕里自開,斯豈夫子欲令太守行禮,助吾誅無道邪?」乃會人眾,修鄉射之禮,請豐等共會觀視,欲因此禽之。豐等亦欲圖永,乃持牛灑勞饗,而潛挾兵器。永覺之,手格殺豐等,禽破黨與。帝嘉其略,封為關內侯,遷揚州牧。時南土尚多寇暴,永以吏人痍傷之後,乃緩其銜轡,示誅彊橫而鎮撫其餘,百姓安之。會遭母憂,去官,悉以財產與孤弟子。建武十一年,徵為司隸校尉。帝叔父趙王良尊戚貴重,永以事劾良大不敬。由是朝廷肅然,莫不戒慎。乃辟扶風鮑恢為都官從事,恢亦抗直不避彊禦。帝常曰:「貴戚且宜斂手,以避二鮑。」其見憚如此。永行縣到霸陵,路經更始墓,引車入陌,從事諫止之。永曰:「親北面事人,甯有過墓不拜。雖以獲罪,司隸所不避也。」遂下拜,哭盡哀而去。西至扶風,椎牛上苟諫塚。帝聞之,意不平,問公卿曰:「奉使如此如何?」太中大夫張湛對曰:「仁者行之宗,忠者義之主也。仁不遺舊,忠不忘君,行之高者也。」帝意乃釋。後大司徒韓歆坐事,永固請之,以此忤帝意,出為東海相。 |
78 | 昱字文泉,少傳父學,客授於東平。建武初,太行山中有劇賊,太守戴涉聞昱鮑永子,有智略,乃就謁,請署守高都長。昱應之,遂討擊群賊,誅其渠帥,道路開通,由是知名。後為沘陽長,政化仁愛,境內清淨。荊州刺史表上之,再遷,中元元年,拜司隸校尉。詔昱詣尚書,使封胡降檄。光武遣小黃門問昱有所怪否,對曰:「臣聞故事通官文書不著姓,又當司徒露布,怪使司隸下書而著姓也。」帝報曰:「吾固欲使天下知忠臣之子復為司隸也。」昱在職,奉法守正,有父風。永平五年,坐救火遲,免。後拜汝南太守,郡多陂池,歲歲決壞,年費常三千餘萬。昱乃上作方梁石洫,水常饒足,溉田倍多,人以殷富。十七年,代王敏為司徒,賜錢帛什器帷帳,除子得為郎。建初元年,大旱,穀貴。肅宗召昱問曰:「旱既太甚,將何以消復災眚?」對曰:「臣聞聖人理國,三年有成。今陛下始踐天位,刑政未著,如有得失,何能致異?但臣前在汝南,典理楚事,繫者千餘人,恐未能盡當其罪。先帝詔言,大獄一起,冤者過半。又諸徙者骨肉離分,孤魂不祀。一人呼嗟,王政為虧。宜一切還諸徙家屬,蠲除禁錮,興滅繼絕,死生獲所。如此,和氣可致。」帝納其言。四年,代牟融為太尉。六年,薨。 |
79 | 按:鮑氏以經術傳家,遂三世以直著。若永之拜更始墓,祭苟諫塚,殆所謂無問於死生者矣。迨昱之請恤楚獄,仁人之言,其利溥哉! |
80 | 歐陽歙字正思,樂安千乘人也。自歐陽生傳伏生《尚書》,至歙八世,皆為博土。歙既傳業,而恭謙好禮讓。王莽時,為長社宰。更始立,為原武令。世祖平河北,到原武,見歙在縣修政,遷河南都尉,後行太守事。世祖即位,始為河南尹,封被陽侯。建武五年,坐事免官。拜揚州牧,遷汝南太守,推用賢俊,政稱異迹。九年,更封夜侯。歙在郡教授數百人,視事九歲,做為大司徒。坐在汝南臧罪千餘萬發覺下獄。諸生守闕為歙求哀者千餘人,至有自甕剔者。平原禮震年十七,聞獄當斷,馳之京師,行到河內獲嘉縣,自繫,上書求代歙死。曰:「伏見臣師大司徒歐陽歙,學為儒宗,八世博土,而以臧咎當伏重辜。歙門單子幼,未能傳學,身死之後,永為廢絕,上令陛下獲殺賢之譏,下使學者喪師資之益。乞殺身以代歙命。」書奏,而歙已死獄中。歙掾陳元上書追訟之,言甚切至,帝乃賜棺木,贈印綬,賻縑三千匹。子復嗣。復卒,無子,國除。濟陰曹曾字伯山,從歙受尚書,門徒三千人,位至諫議大夫。子祉,河南尹,傳父業。又陳留陳弁,字叔明,亦授歐陽《尚書》於司徒丁鴻,仕為蘄長。 |
81 | 牟長字君高,樂安臨濟人也。其先封牟,春秋之末,國滅,因氏焉。長少習歐陽尚書,不仕王莽。世祖建武二年,大司空宏特辟,拜博士,稍遷河內太守,坐墾田不實免。長自為博士及在河內,諸生講學者常有千餘人,著錄前後萬人。著《尚書章句》,皆本之歐陽氏,俗號為牟君章句。復徵為中散大夫,賜告一歲,卒於家。子紓,又以隱居教授,門生千人。肅宗聞而徵之,欲以為博士,道物故。 |
82 | 宋登字叔陽,京兆長安人也。父由,為太尉。登少傳歐陽《尚書》,教授數千人。為汝陰令,政為明能,號稱神父。遷趙相,入為尚書僕射。順帝以登明識禮樂,使持節臨太學,奏定典律,拜侍中。數上封事,抑退權臣,由是出為潁川太守。市無二價,道不拾遺。病免,卒於家,汝陰人配社祠之。 |
83 | 高獲字敬公,汝南新息人也。為人尼首方面。少游學京師,與光武有素舊。師事歐陽歙。歙下獄當斷,獲冠鐵冠,帶鐵鎖,諧闕請歙。帝雖不赦,而引見之。曰:「敬公,朕欲用子為吏,宜改常性。」獲曰:「臣受性於父母,不可改之於陛下。」出便辭去。三公爭辟不應。後太守鮑昱請獲,既至門,令主簿就迎,主簿曰但使騎吏迎之。獲聞之即去。昱遣追請獲,獲顧曰:「府君但為主簿所欺,不足與談。」遂不留。 |
84 | 桓榮字春卿,沛郡龍亢人也。少學長安,習歐陽《尚書》,事博士九江朱普。貧窶無資,常客傭以自給,精力不倦,十五年不闚家園。至王莽篡位乃歸。會朱普卒,榮奔喪九江,負土成墳,囚留教授,徒眾數百人。莽敗,天下亂,榮抱其經書與弟子逃匿山谷,雖常飢困而講論不輟,後復客授江淮間。建武十九年,年六十餘,始辟大司徒府。時顯宗始立為皇太子,選求明經,乃擢榮弟子豫章何湯為虎賁中郎將,以《尚書》授太子。世祖從容問湯本師為誰,湯對曰:「沛國桓榮。」帝即召榮,令說《尚書》,甚善之。拜為議郎,賜錢十萬,入使授太子。每朝會,輒令榮於公卿前敷奏經書。帝稱善,曰:「得生幾晚。」會歐陽博士缺,帝欲用榮。榮叩頭讓曰:「臣經術淺薄,不如同門生郎中彭閎、揚州從事皋弘。」帝曰:「俞,往,汝諧。」因拜榮為博士,引閎、弘為議郎。車駕幸太學,會諸博士論難於前,榮被服儒衣,溫恭有蘊藉,辨明經義,每以禮讓相厭,不以詞長勝人,儒者莫之及,特加賞賜。又詔諸生雅吹擊磐,盡日乃罷。後榮入會廷中,詔賜奇果,受者皆懷之,榮獨舉手捧之以拜。帝笑指之曰:「此真儒生也。」以是愈見敬厚,常令止宿太子宮。積五年,榮薦門下生九江胡憲詩講,乃聽得出,旦一入而已。榮嘗寢病,太子朝夕遣中傅問病,賜以珍羞、帷帳、奴婢,謂曰:「如有不諱,無憂家室也。」後病愈,入侍講。二十八年,大會百官,詔問誰可傅太子者,群臣承望上意,皆言太子舅執金吾原鹿侯陰識可。博士張佚正色曰:「今陛下立太子,為陰氏乎?為天下乎?即為陰氏,則侯可;為天下,則宜用天下之賢才。」帝稱善,曰:「欲置傳者,以輔太子也。今博士不難正朕,況太子乎?」即拜佚為太子太傅,而以榮為少傅,賜以輜車、乘馬。榮大會諸生,陳其車馬、印綬,曰:「今日所蒙,稽古之力也,可不勉哉!」榮以太子經學成,上疏謝,太子報書。三十年,拜為太常。顯宗即位,尊以師禮,甚見親重,拜二子為郎。榮年踰八十,自以衰老,數上書乞身,輒加賞賜。乘輿常幸太常府,令榮坐東面,設几杖,會百官驃騎將軍東平王蒼以下及榮門生數百人,天子親自執業,每言輒曰「太師在是」。既罷,悉以大官供具賜太常家,其恩禮若此。永平二年,三雍初成,拜榮為五更。每大射養老禮畢,帝輒引榮及弟子升堂,執經自為下說。乃封榮為關內侯,食邑五十戶。榮每疾病,帝輒遣使者存問,太官、太醫相望於道。及篤,上疏謝恩,讓還爵上。帝幸其家問起居,入街下車,擁經而前,撫榮垂涕,賜以床茵、帷帳、刀劍、衣被,良久乃去。自是諸侯將軍大夫問疾者,不敢復乘車到門,皆拜床下。榮卒,帝親自變服,臨喪送葬,賜冢塋於首山之陽。 |
85 | 郁字仲恩,少以父任為郎。敦厚篤學,傳父業,以《尚書》教授,門徒常數百人。榮卒,郁當襲爵,上書讓於兄子泛,顯宗不許,不得已受封,悉以租人與之。帝以郁先師子,有禮讓,甚見親厚。常居中論經書,問以政事,稍遷侍中。帝自制《五家要說章句》,令郁校定於宣明殿。永平十五年,入授皇太子經,逐越騎校尉,詔敕太子、諸王各奉賀禮。郁數進忠言,多見納錄。肅宗即位,郁以母憂乞身,詔聽以侍中行服。和帝即位,侍中竇憲薦郁及宗正劉方宜入教授,以崇本朝。遷長樂少府,復入侍講。永元四年,代丁鴻為太常。明年,卒。門人楊震、朱寵,皆至三公。初,榮受朱普學章句四十萬言,浮詞繁長,多過其實。及榮入授顯宗,減為二十三萬言。郁復刪省定成十二萬言。由是有桓君《大小章句》。 |
86 | 焉字叔元,少以父任為郎。明經篤行,有名稱。永初元年,入授安帝,三遷為侍中步兵校尉。永甯中,順帝立為皇太子,以焉為太子少傅,月餘,遷太傅。順帝即位拜太傅,與大尉朱寵並錄尚書事。復入授經禁中,因見,建言宜引三公、尚書人省事,帝從之。永和五年,為太尉,以日食免,卒於家。弟子傳業者數百人,黃瓊、楊賜最顯貴。 |
87 | 典字公雅,復傳其家業,以《尚書》教授潁川,門徒數百人。舉孝廉為郎。無幾,會國相王吉以罪被誅,故人親戚莫敢至者。典獨棄官收斂歸葬,服喪三年,負土成墳,為立祠堂,盡禮而去。辟司徒袁隗府,舉高第,拜侍御史。是時宦官秉權,典執政無所回避。常乘聰馬,京師畏憚,為之語曰:「行行且止,避聰馬御史。」及黃巾賊起,典奉使督軍。賊破,還,以牾宦官賞不行。何進秉政,典與同謀議,三遷羽林中郎將。西入關,拜御史中丞。都許,遷光祿勳。建安六年,卒。 |
88 | 按:桓氏經學之盛,冠於東京,非以世為帝師之故耶?故儒者之業,與國為隆替,庸非孔子述作之旨,以學術括治術之故乎!則其盛有由然矣。 |
89 | 丁鴻字孝公,潁川人也。年十三,從桓榮受歐陽《尚書》,三年而明章句,善論難,為都講,遂篤志精銳,布衣荷擔,不遠千里。父琳卒,當襲封,上書讓國於弟盛,不報。既葬,乃挂衰絰於冢廬而逃去,留書與盛曰:「鴻貪經書,不顧恩義,弱而隨師,生不供養,死不飯晗,皇天先祖,並不佑助,身被大病,不任茅土。前上疾狀,願辭爵仲公,章寢不報,迫且當襲封。謹自放棄,逐求良醫。如遂不瘳,永歸溝壑。」鴻初與九江人鮑駿同事桓榮,甚相友善,及鴻亡封,與駿遇於東海,陽狂不識駿。駿乃止而讓之曰:「昔伯夷、吳札亂世行權,故得申其志耳。《春秋》之義,不以家事廢王事。今子以兄弟私恩而絕父不滅之基,可謂智乎?」 鴻感悟,垂涕歎息,乃還就國,開門教授。鮑駿亦上書言鴻經學至行,顯宗甚賢之。永平中,詔徵,鴻至,即召見,說《文侯之命篇》,賜御衣及綬,稟食公車,與博士同禮。頃之,拜侍中。肅宗詔鴻與廣平王羨及諸儒樓望、成封、桓郁、賈逵等,論定五經同異於北宮白虎觀,使中郎將魏應主承制問難,侍中淳於恭奏上,帝親稱制臨決。鴻以才高,論難最明,諸儒稱之,帝數嗟美焉。歎曰:「殿中無雙丁孝公。」遂代成封為少府,門下由是益盛,遠方至者數千人。彭城劉愷、北海巴茂、九江朱倀皆至公卿。永元四年,代袁安為司徒。是時竇太后臨政,憲兄弟各擅威權。鴻因日食,上封事言之。書奏十餘日,帝以鴻行太尉兼衛尉,屯南、北宮。於是收竇憲大將軍印綬,憲及諸弟皆自殺。六年,薨。 |
90 | 日食上封事: |
91 | 臣聞日者陽精,守實不虧,君之象也。月者陰精,盈毀有常,臣之表也。故日食者,臣乘君,陰陵陽。月滿不虧,下驕盈也。昔周室衰季,皇甫之屬專權於外,黨類彊盛,侵奪主勢,則日月薄食,故《詩》曰:「十月之交,朔日辛卯,日有食之,亦孔之醜。」《春秋》日食三十六,弒君三十二。變不空生,各以類應。夫威柄不以放下,利器不以假人。覽觀往古,近察漢興,傾危之禍,靡不由之。是以三桓專魯,田氏擅齊,六卿分晉,諸呂握權,統嗣幾移,哀、平之末,廟不血食。故雖有周公之親,而無其德,不得行其執也。今大將軍雖欲勑身自約,不敢僭差,然而天下遠近皆惶怖承旨,此乃上威損,下權盛也。陛下未深覺悟,故天重見戒,誠宜畏懼,以防其禍。《詩》云:「敬天之怒,不敢戲豫。」若勑政責躬,杜漸防萌,則凶妖銷滅,害除福湊矣。 |
92 | 張禹字伯達,趙國襄國人也。性篤厚節儉,好學,習歐陽《尚書》,事太常桓榮。父卒,汲郡吏人賻送前後數百萬,悉無所受。又以田宅推與伯父。永平八年,舉孝廉,稍遷。建初中,拜揚州刺史。 |
93 | 尹敏。彭閎字作明,官議郎。皋宏字奉卿,吳郡人。少有英才,官揚州從事。 |
94 | 劉愷字伯豫,彭城人。桓榮弟子,為太常。論議常引正大義,諸儒為之語曰:「難經伉伉劉太常。」 |
95 | 張酺字孟侯,汝南細陽人,趙王放之後也。敖子壽,封細陽之池陽鄉,後廢,因家焉。酺從祖父充受《尚書》,能傳其業。又事太常桓榮。勤力不怠,聚徒以百數。永平九年,顯宗為四姓小侯開學於南宮,置五經師。酺以《尚書》教授,數講於御前。以論難當意,除為郎,賜車馬衣裳,遂令入授皇太子。酺為人質直,守經義,每侍講問隙,數有匡正之詞,以嚴見憚。及肅宗即位,擢酺為侍中、虎賁中郎將。數月,出為東郡太守。酺自以嚐經親近,未悟見出,意不自得,上疏辭。報曰:「經云:『身雖住外,乃心不離王室。』典城臨民,益所以報效也。好醜必上,不在遠近。今賜裝三十萬,共亟之官。」酺雖儒者,而性剛斷。下車擢用義勇,搏擊豪強。長吏有殺盜徒者,酺輒案之,以為令長受臧,猶不至死,盜徒皆飢寒傭保,何足窮其法乎!郡吏王青者,祖父翁,與前太守翟義起兵攻王莽。及義敗,餘眾悉降,翁獨守節力戰,莽遂燔燒之。父隆,建武初為都尉功曹,青為小史。與父俱從都尉行縣,道遇賊,隆以身衛全都尉,遂死於難。青亦被矢貫咽,音聲流喝。前郡守以青身有金夷,竟不能舉。酺見之,歎息曰:「豈有一門忠義而爵賞不及乎!」遂擢用極右曹,乃上疏薦青三世死節,宜蒙顯異。奏下三公,由此為司空所辭。自酺出後,帝每見諸王師傅,嘗言:「張酺前入侍講,屢有諫正,訚訚惻惻,出於誠心,可謂有史魚之風矣。」元和二年,東巡狩,幸東郡,引酺及門生並郡縣掾史並會廷中。帝先備弟子之儀,使酺講《尚書》一篇,然後修君臣之禮。賞賜殊特,莫不沾洽。酺視事十五年,和帝初,遷魏郡太守。郡人鄭據時為司隸校尉,奏免執金吾竇景。景後復位,遣掾夏猛私謝酺曰:「鄭據小人,為所侵冤。聞其兒為吏,放縱狼籍。取是曹子一人,足以驚百。」酺大怒,即收猛繫獄,檄言執金吾府,疑猛與據子不平,矯稱卿意,以報私仇。會有贖罪令,猛乃得出。頃之,徵入為河南尹。竇景家人復擊傷市卒,吏捕得之。景怒,遣緹騎侯海等五百人毆傷市丞。酺部吏楊章等窮究,正海罪,徙朔方。景忿怨,乃移書辟章等六人為執金吾吏,欲因報之。章等惶恐,入白酺,願自引臧罪,以辭景命。酺即上言其狀。竇太后詔報:「自今執金吾辟吏,皆勿遣。」及竇氏敗,酺乃上疏救夏陽侯竇環:「每存忠善,檢飭賓客,未嘗犯法。臣聞王政骨肉之刑,有三宥之義,過厚不過薄。宜裁加貸宥,以崇厚德。」帝感酺言,徙環封,就國而已。永元五年,遷太僕。數月,代尹睦為太尉。酺雖在公位,而父常居田里,酺每有遷秩,輒一諧京師。嘗來候酺,適會歲節,公卿罷朝,俱詣酺府奉酒上壽,極歡卒日,眾人皆慶羨之。及父卒,既葬,詔遣使齋牛酒為釋服。後以廷叱司隸晏稱免。十五年,拜光祿勳,代魯恭為司徒。月餘薨。敕其子曰:「顯節陵掃地露祭,欲率天下以儉。吾為三公,既不能宣揚王化,令吏人從制,兄可不務節約乎!其無起祠堂,可作槁蓋廡,施祭其下而已。」 |
96 | 按:張酺之所為,可謂古之遺直,所謂直而不繳者也。故其於竇氏操舍皆合乎道,異乎矯枉過正之所為矣。 |
97 | 楊震字伯起,弘農華陰人也。父寶,習歐陽《尚書》。哀、平之世,隱居教授。居攝二年,與兩龔、蔣詡俱徵,遂遁逃,不知所處。光武高其節。建武中,公車特徵,老病不到,卒於家。震少好學,受歐陽《尚書》於太常桓郁,明經博覽,無不窮究。諸儒為之語曰:「關西夫子楊伯起。」常客居於湖,不答州郡禮命數十年,眾人謂之晚暮,而震志愈篤。大將軍鄧騭聞其賢而辟之,舉茂才,四遷荊州刺史、東萊太守。當之郡,道經昌邑,故所舉荊州茂才王密為昌邑令,謁見,至夜懷金十斤以遺震。震曰:「故人知君,君不知故人。」密曰:「暮夜無知者。」震曰:「天知,神知,子知,我知,何謂無知。」密愧而出。後轉為涿郡太守。子孫常蔬食步行,故舊長者欲令為開產業,震不肯,曰:「使後世稱為清白吏子孫,以此遺之,不亦厚乎!」元初四年,徵入為太僕,遷太常。永甯元年,代劉愷為司徒。明年,鄧太后崩,內寵始盛。安帝乳母王聖,因保養之勤,綠恩放恣,聖女伯榮出入宮掖,傳通姦賂。震上疏曰:「臣聞政以得賢為本,理以去穢為務。是以唐虞俊乂在官,四凶流放,天下咸服,以致雍熙。方今九德來事,嬖倖充庭,阿母王聖出自賤微,得遭千載,奉養聖躬,雖有推燥居濕之勤,前後賞惠,過報勞苦,而無厭之心,不知紀極,外交屬託,擾亂天下,損辱清朝,塵點日月。書戒牝雞牡鳴,詩刺哲婦喪國。昔鄭嚴公從母氏之欲,恣驕弟之情,幾至危國,然後加討,《春秋》貶之,以為失教。夫女子小人,近之喜,遠之怨,實為難養。《易》曰:『無攸遂,在中饋。』言婦人不得與於政事也。宜速出阿母,令居外舍,斷絕伯榮,莫使往來,令恩德兩隆,上下俱美。令野無《鶴鳴》之歎,朝無小明之悔,《大東》不興於今,勞止不怨於下。擬蹤往古,比德哲王,豈不休哉!」奏御,帝以示阿母等,內倖皆懷忿恚。延光二年,代劉愷為太尉。帝舅大鴻臚耿寶薦中常侍李閏兄於震,震不從。寶乃自往候震曰:「李常侍國家所重,欲令公辟其兄,寶唯傳上意耳。」震曰:「如朝廷欲令三府辟召,故宜有尚書敕。」遂不許,寶大恨而去。皇后兄執金吾閻顯亦薦所親厚於震,震又不從。司空劉授聞之,即辟此二人,旬日中皆見拔擢。由是震益見怨。時詔遣使者大為阿母修第,中常侍樊豐及侍中周廣、謝憚等更相扇動,傾搖朝廷。震復上疏曰:「臣聞古者九年耕必有三年之儲,故堯遭洪水,人無菜色。臣伏念方今災害發起,彌彌滋甚,百姓空虛,不能自贍。重以螟蝗,羌虜鈔掠,三邊震擾,戰鬥之役,至今未息,兵甲軍糧,不能復給。大司農帑藏匱乏,殆非社稷安甯之時。伏見詔書為阿母興起津城門內第舍,合兩為一,連里竟街,雕修繕飾,窮極巧伎。今盛夏土王,而攻山采石,其大匠左校別部將作合數十處,轉相迫促,為費巨億。周廣、謝憚兄弟,與國無肺腑枝葉之屬,依倚近倖姦臣之人,與樊豐、王永等分威共權,屬託州郡,傾動大臣。宰司辟召,承望意旨,招來海內貪汙之人,受其貨賂,至有臧錮棄世之徒復得顯用。白黑溷淆,清濁同源,天下讙嘩,鹹曰財貨上流,為朝結譏。臣聞師言:『上之所取,財盡則怨,力盡則叛。』怨叛之人,不可復使,故曰:『百姓不足,君誰與足?』惟陛下度之。」豐、惲等見震連切諫不從,無所顧忌,遂詐作詔書,調發司農錢穀、大匠見徒材木,各起家舍、園池、廬觀,役費無數。震因地震,復上疏曰:「臣蒙恩備台輔,不能奉宣政化,調和陰陽,去年十一月四日,京師地勁。臣聞師言:『地者陰精,當安靜承陽。』而今動搖者,陰道盛也。其日戊辰,三者皆土,位在中宮,此中臣近宮盛於持權用事之象也。臣伏惟陛下以邊境來甯,躬自菲薄,宮殿垣屋傾倚,枝柱而已。而親近倖臣,未崇斷金,驕溢踰法,多講徒士,盛修第舍,賣弄威福,道路讙嘩。又冬無宿雪,春節未雨,百僚燋心,而繕修未止,誠致旱之徵也。《書》曰:『僭恆暘若,臣無作威作福玉食。』唯陛下奮乾剛之德,棄驕奢之臣,奉皇天之戒,無令威福久移於下。」震前後所上,轉有切至,帝既不平之,而樊豐等皆側目憤怨,俱以其名儒,未敢加害。尋有河間男子趙騰諧闕上書,指陳得失。帝發怒,遂收考詔獄,結以罔上不道。震復上疏救之曰:「臣聞堯舜之世,諫鼓謗木,立之於朝。殷周哲王,小人怨詈,則還自敬德。所以達聰明,開不諱,博采負薪,盡極下情也。今趙騰所坐激訐謗語為罪,與手刃犯法有差。乞為虧除,全騰之命,以誘芻蕘輿人之言。」帝不省,騰竟伏尸都市。會三年春,東巡岱宗,樊豐等因乘輿在外,競修第宅,震部掾高舒召大匠令史考校之,得豐等所詐下詔書,具奏,須行還上之。豐等聞,皇怖,會太史言星變逆行,遂譖云:「自趙騰死後,深用怨懟,且鄧氏故吏,有誌恨之心。」及車駕行還,便時太學,夜遣使者策收震太尉印綏於是柴門絕賓客。豐等復惡之,乃請大將軍耿寶奏震大臣不服罪,懷恚望,有詔遣歸本郡。震至城西夕陽亭,乃慷慨謂其諸子門人曰:「死者士之常分,吾蒙恩居上司,疾姦臣狡猾而不能誅,惡嬖女傾亂而不能禁,何面目復見日月!身死之日,以雜木為棺,布單被裁足蓋形,勿歸塚次,勿設祭祠。」因飲酞而卒,時年七十餘。弘農太守移良承樊豐等旨,遣吏於陝縣留停震喪,露棺道側,譴震諸子代郵行書,道路皆為隕涕。歲餘,順帝即位,樊豐、周廣等誅死,震門生虞放、陳翼詣闕追訟震事。朝廷咸稱其忠,乃下詔除二子為郎,贈錢百萬,以禮改葬於華陰潼亭,遠近畢至。先葬十餘日,有大鳥高丈餘,集震喪前,俯仰悲鳴,淚下沾地,葬畢,乃飛去。郡以狀上。時連有災異,帝感震之枉,乃下詔策使太守丞以中牢具祠,於是時人立石鳥象於其墓所。 |
98 | 按:東漢之大臣若震者,豈易及哉!其事君之道純從經術來,而卒不免於小人,惜哉!孔子謂大臣者以道事君,不可則止,又謂殺身成仁,若震者近之矣。 |
99 | 楊秉。 |
100 | 楊賜字伯獻,少傳家學,篤志博聞。常退居隱約,教授門徒,不答州郡禮命。後辟大將軍梁冀府,非其好也。後以司空高第,再遷越騎校尉。建甯初,靈帝當受學,詔太傅、三公選通《尚書》桓君章句素有重名者,三公舉賜,乃侍講於華光殿中。遷少府、光祿勳。熹平元年,青蛇見御座,帝以問賜,賜上封事曰:「臣聞和氣致祥,乖氣致災,休徵則五福應,咎徵則六極至。夫善不妄來,災不空發。王者心有所惟,意有所想,雖未形顏色,而五星以之推移,陰陽為之變度。以此而觀,天之與人,豈不符哉?《尚書》曰:『天齊乎人,假我一日。』是其明徵也。夫皇極不建,則有蛇龍之孽。《詩》云:『惟虺惟蛇,女子之祥。』故《春秋》兩蛇鬥於鄭門,昭公殆以女敗。康王一朝晏起,《關雎》見幾而作。央女謁行則讒夫昌,讒夫昌則苞苴通,故殷湯以之自戒,終濟亢旱之災。惟陛下思乾剛之道,別內外之宜,崇帝乙之制,受元吉之祉,抑皇甫之權,割豔妻之愛,則蛇變可消,禎祥立應。殷戊、宋景,其事共明。」二年,代唐珍為司空。五年,代袁隗為司徒。是時朝建爵授,多不以次,而帝好微行,遊幸外苑。賜復上疏曰:「臣聞天生蒸民,不能自理,故立君長使司牧之。是以唐虞兢兢業業,周文日昃不暇,明慎庶官,俊乂在職,三載考績,以觀厥成。而今所序用無它德,有形執者,旬日累遷,守真之徒,歷載不轉,勞逸無別,善惡同流,《北山》之詩,所為訓作。又聞數微行出幸苑囿,觀鷹犬之執,極槃游之荒,政事日墮,大化陵遲。陛下不顧二祖之勤止,追慕五宗之美蹤,而欲以望太平,是由曲表而欲直景,卻行而求及前人也。宜絕慢傲之戲,念官人之重,割用板之恩,慎貫魚之次,無令醜女有四殆之歎,遐邇有憤怨之聲。臣受思偏特,忝任師傅,不敢自同凡臣,括囊避咎。謹自手書密上。」後坐辟黨人免,復拜光祿大大。光和元年,有虹晝降於嘉德殿前,帝惡之,引賜及議郎蔡邕等入金商門崇德署,使中常侍曹節、王甫問以祥異禍福所在。賜仰天而歎,謂節等曰:「吾每讀《張禹傳》,未嘗不憤恚歎息,不能竭忠盡情,極言其要,而反留意少子,乞還女壻。朱游欲得尚方靳馬劍以理之,固其宜也。吾以微薄之學,充先師之末,累世見寵,無以報國。猥當大問,死而後已。」乃書對曰:「臣聞之經傳,或得神以昌,或得神以亡。國家休明,則鑒其德,邪辟昏亂,則視其禍。今殿前之氣,應為虹,皆妖邪所生,不正之象,詩人所謂蝃蝀者也。於《中孚經》曰:『之比,無德以色親。』方今內多嬖倖,外任小臣,上下並怨,喧嘩盈路,是以災異屢見,前後丁甯。今復投,可謂熟矣。案《春秋讖》曰:『天投,天下怨,海內亂。』加四百之期,亦復垂反。昔虹貫牛山,管仲戒桓公無近妃宮。《易》曰:『天垂象,見吉凶,聖人則之。』今妾媵嬖人奄尹之徒,共專國朝,欺罔日月。又鴻都門下,招會群小,造作賦說,以蟲篆小技見寵於時,如兜、共工更相薦說,旬月之問,並各拔擢,各受豐爵不次之寵,而令措紳之徒委伏畎畝,口誦堯舜之言,身蹈絕俗之行,棄捐溝壑,不見逮及。冠履倒易,陵谷代處,不念《板》、《蕩》之作,虺蜴之誡。殆哉之危,莫過於今。幸賴皇天垂象譴告。《周書》曰:『天子見怪則修德,諸侯見怪則修政,大夫見怪則修職,士庶人見怪則修身。』唯陛下慎經典之誡,圖變復之道,斥遠佞巧之臣,速徵鶴嗚之士,內親張仲,外任山甫,斷絕尺一,抑止槃游,留思庶政,無敢怠遑。冀上天還威,眾變可彌。老臣過受師傅之任,數蒙寵異之恩,豈敢愛惜垂歿之年,而不盡其淒淒之心哉!」蔡邕坐直對徙朔方,賜以師傅之恩,故得免咎。其冬,行辟雍禮,引賜為三老。復拜少府、光祿勳,代劉郃為司徒。四年,以病罷。居無何,拜太常,詔賜御府衣一襲,自所服冠幘綬,玉壺革帶,金錯鉤佩。五年冬,復拜太尉。中平元年,黃巾賊起,賜被召會議詣省合,切諫忤旨,因以寇賊免。先是,黃巾張角等執左道,稱大賢,以誑耀百姓,天下繦負歸之。賜時在司徒,召掾劉陶告曰:「張角等遭赦不悔,而稍益滋蔓,今若下州郡捕討,恐更騷擾,速成其患。且欲切敕刺史、二千石,簡別流人,各護歸本郡,以孤弱其黨,然後誅其渠帥,可不勞而定,何如?」陶對曰: 「此孫子所謂不戰而屈人之兵,廟勝之術也。」賜遂上書言之。會去位,事留中。後帝徙南宮,閱錄故事,得賜所上張角奏及前侍講注籍,乃感悟,下詔封賜臨晉侯,邑千五百戶。初,賜與太尉劉寬、司空張濟並入侍講,自以不宜獨受封賞,上書顯分戶邑於寬、濟。帝嘉歎,復封寬及濟子,拜賜尚書令。二年九月,復代張溫為司空,其月薨。子彪字文先,傅其家學,至太尉。 |
101 | 黃瓊字世英,江夏安陸人。以父任為太子舍人,不就。永建中,公卿多薦瓊者,徵至綸氏,稱疾不進。有司劾不敬,詔下縣以禮慰遣。先是,徵聘虛士多不稱望,李固素慕於瓊,乃以書逆遺之。瓊至,即拜議郎,稍遷尚書僕射。初,瓊隨父在臺閣,習見故事。及後居職,達練官曹,爭議朝堂,莫能抗奪。時連有災異,瓊上疏順帝曰:「間者以來,卦位錯謬,寒燠相干,蒙氣數興,日闇月散。原之天意,殆不虛然。陛下宜開石室,按《河》《洛》,外命史官,悉條上永建以前至漢初災異,與永建以後訖於今日,孰為多少。又使近臣儒者參考政事,數見公卿,察問得失。諸無功德者,宜皆斥黜。臣前陳災眚,并薦光祿大夫樊英、太中大夫薛包及會稽賀純、廣漢楊厚,未蒙御省。伏見處士巴郡黃錯、漢陽任棠,年皆耆耋,有作者七人之論。宜更見引致,助崇大化。」於是有詔公車徵錯等。三年,大旱,上疏曰:「昔魯僖遇旱,以六事自讓,躬節儉,閉女謁,放讒佞者十三人,誅稅民受貨者九人,退舍南郊,天立大雨。今亦宜顧省政事,有所損闕,務存質儉,以易民聽。尚方御府,息除煩費。明飭近臣,使遵法度,如有不移,示以好惡。數見公卿,引納儒士,訪以政化,使陳得失。又囚徒尚積,多致死亡,亦足以感傷和氣,招降災旱。若改敝從善,擇用嘉謀,則災消福至矣。」書奏,引見德陽殿,使中常侍以瓊奏書屬主者施行。自帝即位以後,不行籍田之禮,瓊以國之大典不宜久廢,帝從之。頃之,遷尚書令,瓊以前左雄所上孝廉之選,專用儒學文吏,於取士之義,猶有所遺,乃奏增孝弟及能從政者為四科,事竟施行。又雄前議舉吏先試之於公府,又覆之於端門,後尚書張盛奏除此科。瓊復上言:「覆試之作,將以澄洗清濁,覆實虛濫,不宜改革。」帝乃止。出為魏郡太守。元嘉中,遷司空。以忤梁冀策免。永興元年,遷司徒,轉太尉。梁冀所託辟召,一無所用。雖有善人而為冀所飾舉者,亦不加命。延熹元年,以日食免。明年,梁冀誅,太尉胡廣、司徒韓演、司空孫朗皆坐阿附免廢,復拜瓊為太尉。以師博之恩,而不阿梁氏,封邟鄉侯,邑千戶。梁冀既誅,瓊首居公位,舉奏州郡素行貪汙至死徙者十餘人,海內由是翕然望之。尋而五侯擅權,傾動內外,自度力不能匡,乃稱疾不起。四年,以寇賊免。其年復為司空。秋,以地震免。七年,疾篤,上疏諫。其年卒,年七十九。 |
102 | 按:後漢大臣如楊賜、黃瓊,卓然不苟,其初固自經術來也。即後之李、杜、陳、劉,亦何莫不然。暨桓、靈之代,黨禍蔓延,凡所株連,罔非經術之士,經師乃緘口拱手,不談王道,而道術乃為天下裂矣。 |
103 | 朱寵字仲威,京兆杜陵人。習歐陽《尚書》,師桓郁。為潁川太守,功曹主簿,皆選明經,使文學祭酒佩經書前驅,頓止亭傳,輒復教授。 |
104 | 張奐字然明,敦煌酒泉人也。少游三輔,師事太尉朱寵,學歐陽《尚書》。初,《牟氏章句》浮詞繁多,有四十五萬餘言,奐減為九萬言。後辟大將軍梁冀府,乃上書桓帝,奏其《章句》句,詔下東觀。以疾去官,復舉賢良,對策第一,擢拜議郎。永壽元年,遷安定屬國都尉。初到職,而南匈奴左薁臺耆、且渠伯德等七十餘人寇美稷,東羌復舉種應之,而奐壁惟有二百許人,聞即勒兵而出。軍吏以為力不敵,叩頭爭止之。奐不聽,遂進屯長城,收集兵士,遣將王衛招誘東羌,因據龜茲,使南匈奴不得交通東羌。諸豪遂相率與奐和親,共繫薁等,破之。伯德惶恐,將其眾降,郡界以甯,羌豪帥感奐恩德,上馬二十匹,先零酋長又遺金鐮八枚,奐並受之,而召主簿於諸羌前,以酒酹地曰:「使馬如羊,不以入廄,使金如粟,不以入懷。」悉以金馬還之。羌性貪而貴吏清,前有八都尉率好財貨,為所患苦,及奐正身潔己,威化大行。遷使匈奴中郎將。時休屠各及朔方烏桓並同反叛,燒度遼將軍門,引屯赤坑,煙火相望。兵眾大恐,各欲亡去。奐安坐帷中,與弟子講誦自若,軍士稍安。乃潛誘烏桓陰與和通,遂使斬屠各渠帥,襲破其眾,諸胡悉降。粱冀被誅,奐以故吏免官禁錮,在家四歲,復拜武威太守,遷度遼將軍。九年,徵拜火司農。鮮卑聞奐去,招結南匈奴、烏桓數道入塞,引東羌與共盟詛。於是上郡沈氐、安定先零諸種共寇武威、張掖。朝廷復拜奐為護匈奴中郎將,以九卿秩督幽、并、涼三州及度遼、烏桓二營,兼察刺史、二千石能否。匈奴、烏桓相率降。奐但誅其首惡,餘皆慰納之。唯鮮卑出塞去。三州清定,論功當封。奐不事宦官,故賞不行,唯賜錢二十萬,除家一人為郎,並辭不受,而願徙屬弘農華陰。舊制,邊人不得內移,唯奐因功特聽焉。建甯元年,振旅而還。時竇太后臨朝,大將軍竇武與太尉陳蕃謀誅宦官,事泄,曹節等於中作亂,以奐新徵,不知本謀,矯制使奐與周靖率五營士圍武。武自殺,蕃因見害。奐遷少府,又拜大司農,以功封侯。奐病為節所賣,上書固讓,封還印綬,卒不肯當。明年夏,青蛇見於御座,又大風雨雹,霹靂拔樹,詔使百僚各言災應。奐上疏曰: 「臣聞風為號令,動物通氣。木生於火,相須乃明。蛇能屈伸,配龍騰蟄。順至為休徵,逆來為殃咎。陰氣專用,則凝精為雹。故大將軍竇武、太傅陳蕃,或志甯社稷,或方直不回,前以讒勝,並伏誅戮,海內默默,人懷震憤。昔周公葬不如禮,天乃動威。今武、蕃忠貞,未被明宥,妖眚之來,皆為此也。宜急為改葬,徙還家屬。其從坐禁錮,一切蠲除。又皇太后雖居南宮,而恩禮不接,朝臣莫言,遠近失望。宜思大義顧復之報。」天子深納奐言,以問諸黃門常侍,左右皆惡之,帝不得自從。轉奐太常,與尚書劉猛、刁題、衛良同薦王暢、李膺可參三公之選,而曹節等彌疾其言,遂下詔切責之。奐等皆自囚廷尉,數日乃得出,並以三月俸贖罪。後以黨罪禁錮,歸鄉里。奐前為度遼將軍,與段熲擊羌,不相平。及熲為司隸校尉,欲逐奐歸敦煌,將害之。奐奏記謝熲,熲省書哀之,遂解。時禁錮者多不能守靜,或死或徙。奐避門不出,養徒千人,著《尚書記難》三十餘萬言。奐少立志節,嘗與士友言曰:「大丈夫處世,當為國家立功邊境。」及為將帥,果有勳名。光和四年卒,年七十八。遺命曰:「吾前後仕進,十要銀艾,不能和光同塵,為讒邪所忌。通塞命也,始終常也。但地底冥冥,長無曉期,而復纊綿,牢以釘密,為不喜耳。幸有前窀,朝殞夕下,措屍靈床,幅巾而已。奢非晉文,儉非王孫,推情從意,庶無咎吝。」諸子從之。武威多為立祠。所著銘、頌、書、教、誡述、志、對策、章表二十四篇。 |
105 | 按:東漢之末,若楊賜、黃瓊之為相,張奐之為將,皆不負經術矣。乃執廷時方濁亂,以宦寺間夫士人,遂不得施其所長。是經術之不負漢室,而漢室之負經術也。噫!自武帝用董子之言,絕諸子而專意於儒術,而士習始端,逮東漢而其效大著。無如前漢尚黃老,後漢尚刑名,至於桓靈,而異端雜進矣。雖有經術,若之何哉!此漢之不幸也。 |
106 | 鄧弘字叔紀,騭之弟。少治歐陽《尚書》,授帝禁中,諸儒多歸附之。官侍中。元初二年卒,太后服齊衰,帝緦麻,並宿幸其第。初疾病,遺言悉以常服,不得以錦衣玉匣。有司奏贈弘驃騎將軍,位特進,西平侯。太后追思弘意,不加贈位衣服,但賜錢千萬,布萬匹。騭等復辭不受,但白蓋雙騎,門生免送。封子廣德為四平侯。 |
107 | 杜喬。宗資。劉寬。徐穉。 |
108 | 劉弘字子高,年十五,治歐陽《尚書》,常在師門,布衣徒行,講誦孜孜。鄭固字伯堅,郎中,初受業于歐陽。熊師,上計掾。 |
109 | 熊喬字漢舉,師之子,五官中郎將。熊口,喬之子,曲紅長綏民校尉,治歐陽《尚書》。閭龔字叔謙,成陽人,治歐陽《尚書》。景君。 |
110 | 王政字季輔,治歐陽《尚書》。陳宣字彥威,承家學歐陽《尚書》。寥扶。韓宗為博士,傳歐陽《尚書》。 |
111 | 王朗。王肅。張弦。 |
112 | 按:以上皆歐陽氏正傳,乃伏生別派也。然此派流傳最盛,所造就者名才尤眾,桓春卿門下遂有楊伯起,為東京名臣,已後直至三國未絕。《隋唐經籍志》云:「永嘉之亂,歐陽、大小夏侯並亡。」按永嘉所亡者,當指祕府之本,天下未必遂無人習誦也。然則歐、夏之亡,當在南北朝之際乎?歐、夏書亡,而世變亟矣,此經術所以可貴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