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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姑妄言》[查看正文] [修改] [查看歷史]

1 生的舊好。
2 他夫妻見是前世結下的姻緣,更加恩愛。鐘生見神說資他後福,越發存好生,做好人,行好事,以答神佑。不覺過了.上元,打點行李路費,擇日上京會試,選了正月二十二日長行。眾親友得知,送程儀的一概璧謝,請餞行的終日不斷,鐘生致仕回時不過數載,非比丁公化鶴始歸。今日送程議餞行諸人,那時何不見一個接風者,古今勢利。鐘生無暇,只十分推辭不卻的,方才領請。先一日,他妻妾治酒,家安餞別。到晚來上床,又餞了一番,此乃心至之情,不用細說。次日起程,雖送者多人,鐘生都辭回,惟梅生送到江幹,方才分袂。鐘生渡江到浦口,雇了一乘馱轎自坐,兩個家人騎了腳騾,長行進京。
3 一日將午,到了清江浦地方。忽起大風。掌鞭的道:『爺,今日風大,恐過不得河?老爺不如在這裡住下罷,前邊河沿沒店口。』鐘生依允,就揀子一座乾淨客店住下。鐘生在房內坐了一會,見天色尚早,到店門外街上閒步閒步。看那來往的人甚是熱鬧,正看時,忽見一個婦人衣裙襤褸,在河下洗了許多衣服,抱了上來。鐘生看了,好生面熟,一時想不起。他哥哥鐘悛撇他時,他已十一歲了,今雖離了十年,還隱隱有些記得,忽然想起,道:『這人好像我嫂嫂鄂氏,如何來在這裡?』也只疑模樣相同,又不敢問,見他同著家門口一個婦人講話,是南京聲口,越發動疑,留心看著走人一間破草房內去了。鐘生走進店來,問店主人道:『你隔壁這家姓甚麼,我才聽得那婦人說話,好像我們南京城裡的聲氣。』店主人道:『這婦人原是南京來的,他前夫姓鐘,就是小店上業主,他家前歲為了一場官事,才把這店賣了與我。』鐘生道:『你可知這姓鐘的叫甚名字,這婦人姓甚麼?』店主道:『聽得人說這婦人姓鄂,他前夫賣房文書上的名字是豎心傍,放個俊字半邊。我問人,就是簽字,又有念俊字,我到底不知叫甚麼?』鐘生聽了,知是哥嫂;無疑,忙問道:『如今這姓鐘的往那裡去子?』店主道:『就是那年為了官事出來,不久就死了。這婦人孤身,又沒個親人,無穿少吃,嫁與隔壁這何尚仁為妻,才得一年多光景。』鐘生又問道:『你可知這姓鐘的是為了甚麼官事,後來是害甚麼病死的,他有個兒子往那裡去了,這婦人現嫁的是個甚麼人?』那店主道:『說起來話長,爺請坐著,我慢慢說與爺聽。』叫走堂,的拿了張椅子放下,鐘生坐著。他道:『這個姓鐘的先開店時還好來,這個地方是今大碼頭,來往的人多,倒也興旺了些時,這肏娘的到後來刻薄不過,在客人們身上一個錢算得筋盡力出,因此到他店中來歇的就少了。
4 那一日,有一個做小賣買的老兒,在店中住了一夜,次早開發店帳,少了一個錢,他決定不依,那老兒身邊又沒一文,許到街上賣了東西送來還他,他又不肯。那老兒嘴裡不乾不淨,囊嘟幾句是有的,不提防被他夾臉一掌,不想有年紀的人,大清早空心肚裏,被這一掌打昏了,一交跌倒,剛剛撞在一塊石頭上,把腦後磕裂,當時身死。他在這裡住了七八年,只許他占人便宜,他從來一文舍不得,街鄰素常都恨刻薄,到了官,就把他証住了。官府也惱他為一個錢這樣刻薄,定要問他個抵償,他急了,只得將這房子賣了與我,上下打點,房銀子那裡得夠,這一下把這肏娘的家俬抖了個罄盡,才問了個過失傷命,便追燒埋銀兩給與尸親,官事完了出來。他也就是屬太監的,淨了身了租了兩間房子住著,不多時便死病了。他的兒子我們不知道,只知這婦人丈夫死了,沒得依傍,才嫁了這何家。他男人是天妃閘的閘牌於,家中窮苦得很,這婦人靠著替人漿洗衣服過日子。姓鐘的這拉牢的囚,刻薄了一生,落了這樣個下場頭,也就是現世現報了。』鐘生聽了,不覺掉下淚來。店主驚問道:『這人莫非與爺上下有親麼?』鐘生含淚道:『這就是我先兄,我幼時只知他離了家鄉,並不知他搬到這裡?』店主人聽得是他哥哥,惶愧不安,忙賠罪道:『我不知是爺的令兄,言語中多有得罪,爺上寬恩,莫要計較。』鐘生道:『店主不知,這有何妨,不必介意,我家嫂雖嫁了人,我要去問」問先兄骨藏在那裡,並侄兒的下落,煩主人家同我一去為感。』店主道:『小人當得奉陪。』忙眺出櫃來,同鐘生走入隔壁何家,在房門外叫道:『何大嫂,有位令親鐘爺來會你說話。』
5 那鄂氏正在房中捶衣服,聽見,忙開了門,認得是店主,問道:『大爺說甚麼?』店主指著鐘生,道:『這位是上京會試的鐘爺,有句話來問你?』那婦人讓進房,鐘生同店主進去。鐘生向婦人作了個揖,婦人忙把破衣袖扯了扯,回拜,道:『貴人爺折死我了,爺有甚話吩咐的?』鐘生看那房中惟有一張破板床,鋪著個草薦,連坐的板凳都沒有,只得站著說話。你道鐘生離鄂氏時,他才十一歲的孩子,倒還甚(認)得鄂氏。至於鄂氏,那時已二十多歲的人了,如今倒不認得他,是何緣故?彼時鄂氏已是大入了,雖隔了十年,不過老蒼了些,規模不得改,故此還依稀認得。鐘生那時還是個小孩子,今日長大成人,模樣改變,且如今又是貴人體,?鄂氏也決想不到他有今日這一日。雖聽說是姓鐘,就仿佛有些相似,自慚形穢,此語令人傷心也不敢混認。為窮字放聲一哭鐘生墮淚問道:『嫂嫂你不認得我了麼?我就是鐘情。』那鄂氏細看了一看,也就起來,道:『原來果是二叔,你哥哥當年撇了你來。』鐘生止住道:『已往的話都不必提,哥哥的事,方才店主說了,我都知道,我來只問我哥哥的骨殖今葬在那裡,我侄兒小狗子往那裡去了?』鄂氏道:『小狗子那奴才,自幼不成器,好吃好賭,家中的東西無樣不偷,你哥哥三番五次也打不下他來。後來大了,越發不成人,你哥哥為官事破了家,棄了房子,後來事完了,還剩有二三十兩銀子,還想做個小生意糊口,不想被那斫千刀的輸急了,夜間偷了去,連他也不見了。你哥哥著了一口重氣,得了病,又沒錢吃藥,厭纏了些日子就死了,連棺材也沒有。街坊上各鋪面化了一口棺材。那裡還有力量買地埋葬,就燒化了,撂在河邊水葬了。我無依無倚,少穿沒吃,租了間房子住著,又沒房錢與人。死守了半年,沒奈何,才嫁了姓何的這家。小狗子到如今總沒個信兒,我聽見人說他投了一個做官過路的,當家丁去了。』又哭著道:『你見我這麼貧苦,二叔,你如今已是貴人,人說不看僧面看佛面,你就不看我,看你過世的哥,照看我照看,只當積陰德,我替你念佛罷。』
6 鐘生也不答應,含著淚,同店主辭了回來,到店中,忙取了些銀子,煩店主買了些登(祭)禮,香燭包皮紙錢銀錠之類,又煩店主收拾了一桌供,到晚來,在河沿上擺設停當,招魂致祭,焚香化楮。哭了一場,哭得好不傷心,連店主淒慘得也掉了幾點淚,上前扶住,勸道:『令兄死才不能複生,爺長途辛苦,保重要緊。』再三勸止,鐘生方奠了酒,回店中來,叫將祭晶收了,送了些與店主,又送?了些與鄂氏,餘者分散與家人騾夫。鐘生晚飯也不曾吃,悲切了一夜。次早起來,拿了四兩銀子,煩店主送與鄂氏。鄂氏親身過來千恩萬謝,鼻涕眼淚的哭了回去。鐘生辭謝了店主,起身渡了河,到王家營住了一宿。次早上了馱轎,家人各騎了騾子,往北直發。到了京中,覓了寓所,到了場期,考試過,放榜時,又中了進士。他的座師姓樂名為善,系北直隸順德府人。現任禮部侍郎。見他少年老成,十分相愛,殿試之日,殿在二甲,選人庶吉,後考選衙門,在刑部觀政;升了浙江司員外。鐘生到任之後,差人接了家眷來京,不必煩敘。
7 那鐘生在衙門中,惟以救人除弊為念,把本司中歷來舊弊,一概清除,凡有公事,定然細心審究,恐有冤,一文不要,百事從公。他將本司重囚,現在監禁的舊案,悉調細看,稍有涉疑者,即提來複審,平反者甚多。他親執到堂上面講,堂上道:『此皆貴司未任之前所審定者,與貴司何事?』鐘生道:『司官若不在衙門,不在其位,則不敢謀其政,今既待罪,本部但恨司官職微,不能將十四司案卷盡勘,使獄中無冤民,稍報聖天子洪恩之萬一,若知之而模棱不言,豈不愧李目知乎?』堂上又婉說道:『貴司所言固是,若必欲正之,獨不為同僚地乎?』鐘生道:『劉誠意仲君劉景對成祖云,臣當讓者不敢不讓,不當讓者則不敢讓。君臣之際尚且然,更何況於同僚,同僚諸公果決獄如神,司官師之不暇,何敢多喙耶?既知有枉,則不敢顧同僚之面情,和光同塵,而使無辜至於死地也。』堂上拗他不過,只得依他,間或堂上斷事微有差謬處,他再三執理面爭,不肯媚人害人。
8 一日,堂上大怒道:『你少年新進何知,視我反不及耶?』鐘生道:『司官雖幼而不能,蒙皇恩不以為不肖,謬擢今職。司官既知之而曲隨老大人,是上負聖恩,下欺老大人矣。且司官所執者,不忍人有冤耳,並非一己之私,老大人請細察,司官若有徇私之情,參革議處,卑司領罪無辭。昔範純仁謂司馬溫公云:公為宰相,則不許他人言耶。若謂司官以老大人為不及,則司官豈干,(敢)聖千慮猶恐有一失。司官之力爭,正是敬愛老大人處。』堂亡道:『少年人不可執一己之見,當為功名惜。』鐘生道:『司官幼失怙恃,無苦不備嘗,甘於淡薄久矣。今雖僥幸一官,除奉祿之外,司官不敢妄取一文,其寒薄猶如昔年寒士時也。此官有也可,無也可,功名富貴四字,司官並不介意,惟之心力於朝廷,至於死生禍福,聽之於上蒼而已。』堂上道:『貴司每個(每)固執,不懼有失出失人之故耳。』鐘生道:『司官若不能洞悉其事,安敢妄言。若果有無罪而失人,有罪而失出,(人)自有朝廷之法在,司官領罪,何敢辭焉。』堂上要謫他的謬處,細細詳察,件件俱是,又心服他,只得依允。
9 這浙江司系十四司之首,凡各司有事,此司皆同審問,堂上先也有些惱他,原將幾件疑難事發與他審理,他一見便能燭奸,冤者伸之,強者抑之,惡者除之,善者旌之,多年老吏還不能如他這等歷練。堂上見了,反著實敬愛起來,後來見他說堂,都齊(霽)顏相待。這些同僚中,或有些私弊,料道瞞他不過,再三婉懇,他見事體無大關礙者,卻不過面皮,只得依允。或欲分惠於他,他一文不受。所以這些同僚中,雖然妒恨他,又都敬懼他。他又時常傳四個司獄司道:說世間人之惡,莫過於禁卒。所以置於娼優隸一流而居於末,古人有深意焉。此輩只圖飽他私囊,不顧犯人死活,遇窮苦罪人,不能飽他所欲,則百般凌虐,該司要常常稽察,著實嚴禁,萬不可貓鼠同眠,任其肆惡。本部若有所聞,恐該司不能辭其責。昔於公治獄,大與四馬之門,何處無非惡積德。本司也著人緝探,若禁座仍悛惡不改,本司自當呈堂重究,但諸公恐亦難免疏失之過,勿謂我之不早言明又常叫眾禁子,吩咐道:『本司雖非提牢官,但我既在刑部,獄中事我就管得著,本司素知爾等不法,凌虐囚犯,索詐要錢。但他犯的是朝廷的法,殺剮流徒,他自無辭,不曾犯了少你禁子錢的罪。又加一等鎖粗,那是他應受者,爾等若加一非刑而索賄,豈大明律中另有此一款耶。既往不究,此後須改過,若仍前肆惡,本司查出,爾等勿以性命輕試,本司言出必行,爾等務要小心。』眾人知他連堂上都不怕,倒也都懼你(他)。收斂了許多,每月喚提牢主事,他便諄諄懇囑,嚴約禁子,恩待犯人,不但是做提牢的分中當為,且暗暗積了多少陰德,眾同僚也都為他所感,在獄中留一片心思。獄中犯人聞知,無一個不感激他。司中這些書辦衙役,在外索賄,他都細心體察,若些須無礙的錢,他也放松一著,並不說破;若稍有關系,初則叱辱,再則重處,無不凜遵他的法度。又嚴諭家人不許向為事人需索,凡有犯事的人,都暗暗禱告,求分在他司中為幸。後來如有犯人經他一審,心悅誠服,沒有稱冤者。他輕易再不肯動夾棍,向同僚道:『人之一身雖有貧富貴賤,無非本於父母,血肉之軀,以此三本囊頭中加之,何事不成,而內中為冤多矣,至於謀反叛逆,江洋大盜,固執不招,又有証據甚明,則不得不用此,若其次之罪,自可以細心揣得,何須借此酷刑。況輩不幸而為刑官,若一任性,使犯人受其楚毒,誣板枉認,致人破家喪命,其利害非小。不但側隱之心四字有愧,且損了許多陰德。我見近日掌刑諸公,竟以夾棍為兒戲,勿論事之大小,先以夾棍示威,視比杖樸猶輕,是豈有人心者哉。我見感應篇內云唐朝師德婁公,一生盛德謹慎,尚失人人罪,以致減祿損壽,何況我輩,敢不細心體察。眾人皆知其迂,鐘生向諸人說天理話,猶如孟夫子向齊梁諸公講王道,人焉得有不謂之迂者?他又將呂叔簡先生所作戒刑一篇,參以己意,有關於事時者,細心添減,手錄一道:『帖於官廳之內,以勸同僚云:
10 蓋用刑之心,其發如火,其流如波,急宜之以止。常存此心,便有學有養以調伏之。不見我貴人賤,不知此德彼怨,即是聖賢器,豈僅仕官楷模哉。願居官者留心悉戒,而傍觀者亦直(宜)戒人。勿自認風霆為至教,而相諛怒罵皆文章,則世道人心之厚幸矣。 
11 五不打  
12 老不打,幼不打,病不打,人已打我我不打,衣食不繼不打。飢寒切身,打後無錢將養,必死。
13 五莫輕易打  
14 宗室莫輕打,官莫輕打,生員莫輕打,上司差人莫輕打,婦人莫輕打。恐有冤枉,婦人羞起,多致輕生。 
15 五勿就打  
16 人急勿就打,適速其死。人忿勿就打,人醉勿就打,人隨行遠路勿就打,不能將息,日逐跋涉辛苦,亦恐致命。人跑來喘急勿就打。六脈奔騰,血逸攻心,未有不死。 
17 五且緩打  
18 我怒且緩打,盛怒之時,尚何所惜,萬不可怒時責人。書云:如得其情,則哀矜而勿喜。喜且不可,況於怒乎?我醉且緩打,我病且緩打,病中多有火性。我見不真且緩打,錯後難更。我不能處分且緩打。遇難處之事,難凡之人,一時粗浮,不應所終。而遽加刑,後難結局,且費區處。
19 三莫又打  
20 已拶莫又打,已夾莫又打,重刑難受,血脈奔潰,又加刑則,豈有不死。且夾棍不列五刑,小民受此,終成廢疾,難以趁食,切宜念之。即審強盜,因夾成招,此心中放不下。惟多方設法,隔別細審,令其自吐真情,於心斯安。此等酷刑,終不可用也。要枷莫又打。屈伸不便,瘡潰難調,足以致命。若罪心應責,莫如放枷時責之。
21 三憐不打  
22 盛寒酷暑憐不打,佳辰令節憐不打,今方傷心憐不打。不值不幸,家中正有傷心事,如遭喪失火等類,又加刑則,鮮不輕生。
23 三應打不打  
24 尊長該打,為興卑幼訟不打。大關倫理世教。百姓該打,為與衙門人訟不打。工役鋪行該打,為修私衙或買辦自用物不打。不但縱役為惡,且大壞名聲也。
25 三禁打  
26 禁重杖打,輕杖即數多亦不傷生。且我見責之多,怒亦稍息。若重杖,只見少數而人已大傷矣。禁從不打,皂隸索賄不遂,每重打腿彎,致有筋斷而死者。或打在一處,潰爛難治,因而致命。禁非刑打。刑中只有鞭杖二種而已。用皮靴底打嘴巴,此何刑也?獨不聞『面非受之所』之語乎?古之笞刑最輕,因其笞背,恐震及於心,以致傷生,故革之。今刑皆打背花鞭桿,豈不更重於笞乎?是朝廷恐人傷生,欲輕其刑。而刑官特重之戕命,於心忍乎?
27 鐘生但審事之時,不論大小,無不盡心思維,然後才審。?細細問明了,可完之事,或打,或枷,或放,再不懇(肯)留滯。他道:『小人窮苦,淹留一日,多費一日用度,輕犯容易不肯發倉發監,恐受禁卒之害,但命招保聽候,到了重犯有不招成者,他體其情,真罪。』常善言撫諭,道:『本司豈必欲置爾於死耶?但爾自作之孽如此,我何敢枉朝廷之法以宥爾,若不實承,受刑之後猶不能免,何苦多受一番苦楚。』所以有罪者盡皆自認,雖然認了,他必在內中細求,有一線可生之機,必婉轉出之。若萬不可以,然後慘然下筆。世間果有此等官耶?吾聞其語矣,為見其人也。他不但不妄動刑審事,從不疾言厲色罵人。常向著同僚道:『他犯法,自有朝廷之法在,律中無一罵罪也。誰非父母所生,開口便傷人父母,此乃市井小人惡習,我輩既是衣冠仕夫,豈可若此。』但是他審的犯人,出來都道經鐘生爺一番,我們雖死猶感恩德也,因此人將他的姓分開,放了他的外號,背地才都稱他為鐘重金。誇他人品才幹比金子還貴重之意。且權按下,
28 再說那宦實向日拜在魏忠賢門下做個乾兒,他不過是功名念重,恐有差跌,倚他為靠山之意。不能求福,希圖免禍,只算屈體的小人,卻不曾如崔呈秀阮大鉞田爾耕那些助紂為虐的乾兒走狗。倚了沒卵袋的老子的勢,要害人利己,無惡不作。後來魏擋事敗,奉旨著多官議罪,眾議定了覆奏略云:
29 臣太子太傳尚書等官蘇茂相等題,為遵旨會議事,奸惡魏忠賢,串通逆婦客氏,逼死裕妃,革奪成妃,害縉紳,盜匿珍寶,包藏禍心,謀為不執(軌)。議得忠賢客氏俱依謀反大逆律,皆凌遲處死。其崔呈現秀並五虎李變龍等。大彪田爾耕等,相應比照結交近侍官員律斬。其魏忠賢之子侄,魏良卿魏良棟魏鵬翼等,暨氏之子侯興國,皆決不待時。其廝養乾兒罪之者傳應星等,皆絞。其門下用事人楊文昌等發配煙瘴充軍,云云。
30 奉旨准了,他們下這數百助惡的鷹犬,盡皆拿究問,宦實那時也就心膽皆裂,喜得他平素未嘗助人作惡,且他歷仕久了,又是進士出身,他同寅同年在朝者多,雖未得敢護庇他,未免有些情分,故此無人摘發,因而遂得漏網。雖如此說,他那一日不提心吊膽,欲要告歸,恐前腳一動後面為人所算。他在朝到底爵尊位重,人還畏怯三分,雖是如此算計,也如在針氈上一般,無刻心安。崇禎皇帝惱恨逆當誣陷東林,幾危社稷,搜尋他黨羽不己。有一個大膽的臣子,他也[是)逆當門下,尚未犯出,想道:『與其袖手護罪,不若舍命上一本,或者僥幸得免,倒未可知。』他竟上了一本。內中有幾句道:
31 魏擋秉政,人人自危。陛下當日位處親藩,朝廷介弟,猶上請尊崇忠賢,為人建祠誦德,以免讒忌。何況外廷小臣,生死關頭,依附以求脫禍者乎?伏乞聖恩垂念,赦其舊辜,責其新效,則群下幸甚,云云
32 崇禎見了這本.細想,果然不謬,遂有旨道:
33 逆當已伏嚴誅,其親黨並已獲附逆用事諸人,如唐朝依附償朱此逆臣三等問罪之例施行,其未必覺者,根不株連。
34 後來將逆案結過了,宦實才放了心。又過了年餘,他放告老回家。到了家中,富貴的人到(致)仕榮歸,誰不奉承,他家的熱鬧,自不必說,真是不來親者強來親的時候,沾親帶故,因親及親,算盤打不清的親戚也都來拜望送禮,只有他一個。妹夫劉太初不到,且連妹子都不來。宦實差人去請了數次,他並無多言,只有四個大字相複,道是無暇多謝。後來宦實親去看妹子妹夫,觀面致請,他也決不肯至,所有贈遺,又力辭不受,沒奈何,只得聽之。宦實見兒子離了數年,比當日大不相同,更改得竟成了一個好人,又見媳婦也賢慧知事了些。嬌花丫頭又生了一個孫子,雖是度(庶)出,老年人見了個孫兒,也自歡喜,況且又脫了這場大難回來,心中這個快樂也不小。那司富跟著宦實在京,做了大掌家婆,年歲半百,倒越發白胖了,只像未及四旬樣子。
35 一日,侯氏嬌花都到艾夫人上邊去,宦萼在房中午睡,他走了進來,一屁股就坐在床沿上。推醒了宦萼笑著道:『你這沒良心的,我還是你的舊師,今日嫌我老,就不理我了,來家這些日子,你連親熱話也不望我一句,當日怎麼從小帶你來?』宦萼忙坐起來,摟了親了個嘴,道:『我怎肯忘了你,這些日子忙亂,又沒個空地方兒,我那一日不想著你。拉他上床,放下帳子,大白晝不好脫衣,單把他褲子褪下,看你的那物越發比當日豐滿得可愛,遂抽弄起來:
36 司富久旱逢甘雨,宦萼床中遇故知。
37 宦萼一番清畫樂,司富重享大雷槌。
38 司富覺宦萼的本事大勝昔年,歡樂無窮而散。宦萼見他年雖五十,豐韻猶佳,時常點綴一番,不必多說。他一家上下好生歡樂熱鬧,是古語說的,樂極悲生。這是何故,當日宦實在朝時,有一個御史,姓陳名忠,是山東人,曾劾過實一本,其略云:
39 河南道試御史臣陳忠謹奏,而愚臣蒙恩內召時,顧無能謹申忠困之誠,仰乞聖明。俯察斥逐,以肅紀綱事,古稱尚書乃朝廷喉舌之司,非忠誠素著者,何以輔尊聖明。如工都尚書宦實。一味寡廉喪恥,百端婢膝奴顏。位至司空,官非賤矣,為人之鷹犬。年登六十,齒非幼矣,更做人之乾兒子。以朝廷之官幣,馬獻媚之私恩;以朝廷之大臣,為權奸之奴隸。蒙聖主之恩,視同陌路。受暇(假)父子庇,敬君(若)親生。損人利己之事,無不勇躍力行。致君澤民之術,盡皆棄擲不顧。不但上負郎廟,抑且有玷班行。宜亟賜罷黜,不可不(片)刻留於朝廷之上者也。云云。
40 那時正是魏監當朝,他正買人心的時候,見參了他年高位重的兒子,可還容得,況本內雖不曾明說出他來,卻全說的是他,焉得不怒。本竟留中不發,過了些時,尋了個事故,將陳忠發鎮撫司,廷仗四十,幾乎打死,革職回籍,即刻逐出京城,這是魏當一者做個人情與他賢郎,二者魏當因他的本上暗暗株連著他,出他一口氣忿。宦實雖然知道,卻並非同謀害他,陳忠可有不疑他父子同媒(謀)的理。每每同親友談及,便切齒痛恨。他有個兒子叫做陳盡孝,常把這話說與兒子。這陳忠後竟氣忿而亡,不想陳盡孝這科中了進士,見魏黨盡皆治罪,惟獨宦實得免,他上了一本。略云:
41 唯忠賢之擅權也,雖五彪五虎從旁面鼓之,實致仕工部尚書宦實與之表里而奸,同惡相濟者也。附己者提之九天,異己者沈之九淵。杵斃良善之軀,削奪銷晉紳之骨。以朝廷之賞罰,供一己之愛憎。凡帑庫之銀錢,實一己之囊壺。東廠自有僕役,何須宦實於幾。宦實自有祖宗,何必忠賢義父,崔呈秀等十人,皆以忠賢之義子而誅之者也。楊文昌等多輩,皆以忠賢之奸黨面竄之者也。宦實既奸黨而乾兒,乾兒面心腹,以一人面諸罪皆備,尚須臾緩其死耶。更有可切齒者,既為朝廷大臣,不思為朝廷出力,反為邏黨,助彼行虐,生事害人,臣父即其受害者也。且附逆諸人盡皆伏罪,而宦實首惡,反優游林下,得保首領,朝廷之法何在?乞賜嚴誅,方神(伸)眾怒,云云。
42 這本一上去,崇禎見了大怒.御批道:
43 朕聞成憲者祖宗之遣制,功令者國家之大經。凡爾臣工,罔敢或遣令。爾宦實面朝廷在臣,充逆黨之鷹犬,背棄廉恥,變亂國法,祖宗成憲何在,國家功令安存。敕下錦衣衛,差官校火速鎖拿來京,交與刑部,好生嚴審,從重議處具奏,欽此。
44 錦衣衛接了旨,刻差了校尉,星夜來南,這正是:
45 歡處忽悲生,喜後兼愁積。
46 世事夢中身,人情雲裏月。
47 那宦實在家正歡歡喜喜的快樂,忽聽得緹綺(矣)來拿他,又見了御批的嚴旨,如耳根下一個大霹靂,驚得幾死。費了許多銀子送了他們,雖不曾受凌虐,少不得帶上刑具,方才起身,知此去必無回理,且家妻子還不知作何結局,落了幾點眼淚,幾個家人隨了去了。這宦家上下男婦大小,抬起房子來哭,比死了人還哭得傷慘,宦萼本要隨父親進京,一時急渾了,沒了主張。他姑父劉太初得了這信,夫婦忙忙同來,把艾夫人安撫了幾句,向宦萼道:『你空急也無用,可作速同人商議,星夜上京,尋門路救他要緊。』再三囑咐而去。閱此,劉太初非無親情,特不肯鑽熱灶門耳,雖孤芥太過,然在今日,世間尚有此等人乎?這宦萼聽了姑父之言,如夢方覺,思量個門路救父親,又不知尋誰去好,要約人來商議,又不知請誰去的是。正在著急,那賈文物、童自大、鄔合聽見這信,都來探望。看至此,賈、童、鄔三人猶有古道存焉。何以言之,彼諸人不過酒肉朋友耳,非道義之交也。見宦家有事,尚來探視,若在今日,雖骨肉至親,亦趨而避之矣。問起緣故,宦萼細細說了一遍,並說起要尋門路。鄔合道:『晚生倒想了一條路,不知可用得?』宦萼忙道:『你可說了看看,若然救得我家老父,我自重重謝你。』鄔合道:『晚生蒙大老爺多年培植之恩,怎敢當一個謝字,此不過盡我犬馬之心耳,還不知可行不可行。晚生兩年聞得朋友們打京中回來,說我們城中有個鐘老爺在刑部做官,十分清正,敢做敢為,不但為同官欽敬,就是堂上也十分喜愛他,言聽計從。後來問起名字,原來就是錢貴之夫。晚生說他是同鄉同里的人,存心厚道,定有些桑梓之情,求他說一策以救太爺,不知可行可否?』孟嘗養士三千,得於雞鳴狗盜。宦家門第豈乏富貴親友,今救父之計,出之於一篾。世人只知貴重衣冠而輕視貧賤相識者可為之甚。宦萼遲疑道:『事雖好,但我們當日得罪過他,一,雖賠過禮,他說了那些好話,我們又不曾會過。二,他雖然同城,並無一絲之情相及。三,他不記舊恨就是萬幸了,他如何還肯為。』有此數疑,後來鐘生力救宦實,實他夢想所不到者,所以感之不置,念念不忘也。鄔合道:『晚生看他是盛德君子,決乎不念舊惡,大老爺若不放心,晚生還想了一條絕妙的門路。』宦萼道:『是甚麼門路。』鄔合道:『錢貴的母親嫁了竹思寬,如今還在舊宅中住,何不去尋他,與他商議,許他重謝,約他同往京中,向他兒女說說枕頭上的情,更是靈驗,大老爺說好麼?』宦萼大喜,道:『既然如此,你就同我去。』賈文物童自大齊道:『為老伯的大事,我們同去。』此所謂骨肉不如親戚,親戚不如朋友也。遂同到了他家。竹思寬接著,讓入坐下,宦萼道了來意,郝氏出來相見了。宦萼就說(將)要他同往京中尋他女婿女兒,要他女兒轉央鐘生的話說了,許他重謝。郝氏道:『女如今做了官,我又另嫁了人,就是女兒肯了,他或者不依起來,我的面皮小,那時誤了老爺的事,反為不美,我的福薄,也當不得老爺的謝。』宦萼聽了,急得只是跌腿,道:『這怎麼處,奶奶,宦萼肯下氣稱一聲奶奶者,為有所求耳。你若替我想出個門路來,我定然厚謝。』郝氏聽說,因貪他的謝,遂想了一會。竹美掇出茶來,童自大見了驚問,竹思寬遂說要了他回來做兒子,已配了媳婦。童自大甚喜,想起舊情,沒甚麼與他,將頭上根關發的金簪拔了該(送)他,那竹美叩謝,眼中也點了兩滴情淚。大家正吃著茶,郝氏說道:『有倒有一個人,不知他肯去不肯?』宦萼道:『請問是誰?』郝氏道:『有一個梅相公,他自幼與鐘姑爺同窗同案,兩案(人)素稱莫逆,他若肯去,這事定有幾分可成。』宦萼就問梅生住處,竹思寬知道,就說了居址地方,宦萼謝了他夫婦,又同他三人尋到了梅家。恰好梅生在家,坐下,宦萼把前事說了,許他成事以千金為謝。梅生一來想念鐘生,要會一會,趁此同往,不用自己途費,二來倘或事成,想這千金之報,三來就是事不成,他也無人大過,遂滿口應允。宦萼無限歡喜,約定後日絕早准行,別了來家。
48 次早,差人送了五十金與梅生為安家行裝之費,又打點帶往京中使費之物。銀子不好多帶。只攜了三千兩,倒帶了一千兩黃物,收拾齊備,又與<他>了鄔合三十兩,約他同往京中相幫走動.到了第三日起身,梅生早來,主僕十餘人同渡過江,雇了包程頭口夜趕了去了。
49 再說這宦實是奉了嚴旨欽件,不敢耽廷,一到京中.就送到刑部,也是奉特旨的事,不敢稽緩,遂揀選幾員司官同審.鐘生亦在其內。審的時候訊問口供,宦實又想,自己做了一場大臣,又老年了,況在逆擋門下是千真萬實的事,既已犯出,如何辯得脫,與其受一審到(刑)罰,依舊推不清,不如實供,免受苦楚,就是死,也算捱了幾年了。主意拿定,遂供道:『犯官當日在逆當門下,原實有其事,那時犯官已為朝廷大臣,尚何所求,依之並非求福,欲免禍耳,大人請細察,若犯官當日有同逆當助惡的事跡,雖肆諸市朝。萬死無怨。』堂上道:『昨日陳盡學(孝)本內道他父親陳忠向日參你,本竟留中,後尋事將他廷杖革職,這豈非你串同逆當挾仇撮複?只這一款,就是你通同黨惡,死有餘辜了,尚有何辯。』宦實道:『犯官身為大臣.為言官糾劾,尚有何面目上本質辯.不過聽朝廷之恩處分而已,後本竟留中,那時犯官以為先帝念犯官犬為(馬)多年,寬思免究,後來陳忠革,犯官並不知情。』堂上笑道:『你今日以為無人質証,故敢強時(詞)奪理,我雖不殺伯仁,伯仁由我而死,這就是你罪案了.還有何辭。』遂將先耐逆朝臣二等例,撖他一個絞罪.眾皆無辭。只見鐘生起身,道:『大人尊見自是不差,司官卻不敢執筆。』堂上道:『你有何說。」鐘生道:『宦實依附忠賢,以朝廷之大臣,面屈膝於逆當之門下,一死可足為惜,若在當日逆當事敗之肘,同三案一體問罪,那有何說。如今已過了數年,且又奉過以後概不株連之明旨,況昔日依附逆當之人,漏網者多,今若重罪宦實,使人人自危,更開此告訴之門,將來就不得安枕了,請大人上裁。』內中一個右堂作色道:『貴司念宦實鄉里之情,莫非黨護麼?」鐘生道:『宦實做官的時節,司官尚是貧士,雖與他同城,從無往來,後司官僥幸一第,也並不曾與宦實識面,司官所爭者,為朝廷惜法,豈惜一宦實耶?」正堂道:『為為惜法?』鐘生道:『王言如綸,其出如勃,既已奉過聖旨,豈可因一宦實,而使朝廷之綸音二三其說,將來何以取信於天下?』
50 原來這刑部尚書與宦實也是年家,雖有心為他,怎肯舍己教人,今聽見鐘生說到此處,連連點頭道:『言故有理,只恐不能拘回聖怒。』鐘生道:『大人請想,司官愚見,宦實當日在逆擋門下,奴顏婢膝之事則有之,若謂助彼為惡則未必,逆當收敗之初,助惡者數百人,一時盡皆獲罪,若宦實果是黨惡,豈無仇家舉首,直至今日。以陳忠無據之案,擬以一死,未免太撾,況逆當革陳御史,又並無宦實之實跡,即欲瓷(治)罪.不過依三等逆黨株連者革職而已,以莫須有三字加《一》人一死。司官不敢。』上堂遲疑不決,吩咐將宦實收監,明日再議,遂大家散了回家。宦實到了監中,因適間堂上要擬絞罪,料辯也無一(益)。魂已飛去,不知何往,忽見這樣二十多歲的一個司官上堂,再三替他分辯,感激不盡,後聽得說是他鄉里,他暗道:『我南京鄉親在京為官者,無不相識,為何遺漏此人,此語足見鐘生養身之高,不肯自做呈身御史也不知他姓什名誰?』心內躊躇,他但雖有罪,原是大老,司獄司少不得要來見見,坐下說話時問他,方知叫做鐘情,現任員外。獄官去後,他心中暗想,如何得個門路再去求他相求便好。又無可托之人,正然低著頭閉了眼納悶,忽聽見一個禁子進來說道:『大爺來了。』忙睜目抬頭一看果然是宦萼,又驚又喜,驚的是他來不知家中有何事故,喜的是他來可通鐘生道門路,忙立起,問道:『你來做甚麼?』宦萼見父親受了一番風霜辛苦,又著了這一場驚恐,憔悴不甚(堪)。跪倒在地,痛哭了一場。宦實也落了幾點淚,叫他坐下,問他來的緣故。他近前低聲說:『父親起身之後,本要同來,想了無益,在家想商量設法救,因官校聽著不好說得,後劉姑父也來說叫尋門路,因把他同眾人商量尋鐘員外的話細說了,今日才趕到。想要到我二舅子家去住,恐怕不便,尋了下處,安定行李,並帶來的數目說了,此時來請問父親主意如何,好煩梅生到鐘家去說。』宦實聽了,喜不自勝,也將今日審的話告訴他:『堂上定了絞罪,鐘員外執定不肯畫押,我正想無人去求他,你來得正好,不可遲了,今晚就煩梅生去,恐明日定案。』宦萼聽說,也是歡喜非常,即回寓所,托梅生速去,許鐘生萬(千)金。
51 梅生聞得宦萼說鐘生這一番話,也自暗喜,這叫個因風吹火,用力不金,此是鐘生力要救他,比不得是我生生的去央情,這一事完,千金豈非囊中之物。忙忙的尋到鐘生私宅來拜,鐘生方下了衙門,不多時,聽得梅生遠來,心中甚喜,真是倒履忙迎接了進來,讓到書房中,敘了些寒溫,說了些彼此久闊思慕的話,鐘生道:『兄何得有此高興,三千遠來賜顧?』梅生命回避了眾人,遂道:『弟渴想兄久矣,因家寒不能遠來。』遂將宦萼約了同來,求他轉尋門路救他父親的話說了,又說宦萼才到監中見他父親,說蒙兄力救,感戴不已,求其始終救拔.原(願)以千金為報。鐘生笑道:『故人何不救我,我做窮秀才時,不肯絲毫苟且,今日僥幸為朝廷臣子,豈肯受人賄賂,私幕夜之金耶?若宦公之罪應死,雖以百萬為之,亦不能免;罪既不當死,一文又不應受。兄去覆他,他盛情我但心領,我若不做官,他令尊生死我不敢保,若弟在衙門中,他決無死法。』梅生見他說得斬釘截鐵,事有成局,私心竊喜,辭了要去,鐘生留他下榻,梅生道:『弟去將兄這番盛情意說與他知道,使他父子好放心些,且弟未得就回,盤桓有日。』鐘生只得放他去了,回到寓中,自然添些話頭,說虧他盡心進言,並鐘生回複的言語說了。宦萼忙報知他父親,父子暗暗歡喜。
52 次日,堂上又議宦實的罪,鐘生執定前議,堂上道:『倘聖怒不測,奈何?』鐘生奮然道:『觸聖怒,大人以司官一人當之,勿貽眾累。』堂上連道:『好鐵漢,好鐵漢,不依(意)你一青年人有此膽量,我不如也,既如此,你具個帖來,我好做個憑據啟奏。』這是正堂一來要救宦實,二來恐累了自己,若動聖怒,拿他來當實的意思。那鐘生欣然具帖呈上,道:
53 宦實雖是當檔門下,但殺人害人之事毫無實據,且事在赦前,若加以重闢,恐於概不株連之明旨不合,云云。
54 正堂就據了他的話題上本去,崇禎看了正本上說得有理,既無實據,又果是赦後的事,批了個該部議處具奏,大家又議了一番,定了個他身為大臣,依無(靠)權擋。本身削誥命,追出祖父封贈,革除兒子恩陰,複了上去。奉旨依議,監中提出宦實,高宣了聖旨,釋放刑具出來。宦萼同梅生侯捷鄔合衙門前接著,大家那歡喜那裡還了得,侯捷要接到他家去住,宦實因一行有二十餘人,不便攪擾,力辭了,同到寓處。
55 一場天大的禍,虧鐘生得放,保全了身家性命,父子二人那裏感激得盡。次日,父子二人攜了八百兩黃物。二千兩白金,同梅生到鐘生私宅來拜謝,鄔合也跟了去見見。鐘生正在家中.先不欲會,因他是前輩大老,且又是同鄉,不好辭得,只得迎了出來,讓到廳上,宦實一揖。先跪下去,道:『老夫這一番上致君怒,以為必死無疑,不意蒙先生恩力救拔殘喘,老夫有生之年,皆先生之賜也,敬來叩謝。『鐘生慌忙扶住,拜倒在地,道:『老先生請自重,晚生此-番為朝廷惜法耳,並非為青天而掃浮雲,何敢當老先生屈尊言謝。』有此大德與人,而不肯居功,城君子人也。較今日稍有小惠及人,而滿面便有驕色,視此人為何如?彼此拜過,宦萼也過來拜謝,並道及向年開罪,多蒙原宥。鐘生還禮,道:『向承厚賜,雖不曾拜領,心感久矣。』宦萼之於鐘生。與在錢貴家罵小畜生時何如?意餘向年有一相識楊愛生,彼之侄孫僅十五歲,在楊公祠讀書,即彼家之家廟也。餘一日偶同數友同他游,過此暫歇,有一輕薄友,見彼幼而美,以言戲之,彼曰:你同我玩,我告知爺爺呢。孰意彼當年進學,次年中鄉榜,連捷進士,入祠林。整二十個月回鄉祭祖,巍巍然楊老爺矣。因想:「萬般皆下品,唯有讀書高」而句,誠然哉鄔合也過來拜見了坐下,茶罷。宦實道:『先生活命之恩,無以為報,具有不腆之儀,聊盡愚父子一點鄙衷,其深厚之恩私,唯有子子孫孫頂祝而已:』叫家人抬過兩架大食盒來,宦萼在袖中取出禮帖遞過。鐘生一看,謹具黃米八百擔。白米二千擔。笑著道:『先生何故見賜?』宦實道:『些微之敬,不足以報滑(涓)涯之萬一,希為莞納,容圖異日。』鐘生弗然道:『老先生尊見差了,晚生盡力奉救者,本為秉公,並無私念,老先生若以此相加,是晚生假公濟私了,使外人聞知,晚生上獲罪於朝廷,並獲罪於堂上了,盛情心領。』堅持不受,宦實幾墮下淚來,道:『老朽以垂白之年得保首領者,先生之賜也,先生欲為古道君子,使老朽為負德小人,鄙心何安?」鐘生見他情意十分諄切。說到了這話,倒不好過於推辭,便道罷:『老先生如此見愛,晚生再過卻,反獲罪於長者了,請將黃物收回。』命取過二千兩銀子來,將一千送與梅生,道:『弟念兄之情久矣,無以為敬,今借此轉敬,聊表當年相愛之雅。』千飯千金,何況自幼莫逆,送的當宦萼道:『梅兄俟回府後,小弟自厚酬,以答驅馳跋涉之勞,何須先生費心?』鐘生道:『此乃弟贈故人耳,非為酬勞也。』梅生故要遜謝,鐘生道:『我與兄異姓骨肉,不必做客套故謙。』又將百金送與鄔合,道:『聊贈故人,以當一飯。』鐘生平生已知,梅生自幼契合,錢貴初遇即托終身,鄔合一見即知其為盛德君子,只此三人耳。鄔合能識,鐘生不識鄔合,可見知人之難。鐘生不過以蔑視之,姑贈之也輕,足見世上取人當與牝牡驪黃之外,不可以所處之地而視之也鄔合推辭幾句,也就拜謝受了,複將三百金付與梅生,道:『此物兄到家時轉付家岳母,酮他當日不受聘金之情。』複轉身向宦實道:『承老先生厚受光臨,晚生本當異日治一杯魯酒為敬.恐老先生念尊府懸畦,歸期忽迫,不敢留駕,此六百金為老先生賢橋(喬)辛途中一飯之需,以當薄敬罷:』宦實見他一文不受,過意不去,道:『先生尊諭,別的奉命了,這些微之物,老朽還領回,真要愧死了?』鐘生道:『不盛情晚生算(心)領,此又算晚生轉敬老先生,何須謙得,若老先生不受,晚生連那千餘金也就璧謝了。』宦實見他執意如此,知不可強,起身告辭,謝之再三,臨出門,鐘生對梅生道:『本當留兄盤桓數月,但兄攜此重資,他日孤行不便,還是伴宦老先生同回府罷。但故人遠來,恝然而別,難為情耳。』梅生見他想得有理,也就辭了回寓,宦實歸家心切,連夜雇了轎夫頭口,次早一同回南而去。宦實恐家中挂慮,先差兩個家人星夜回家報信,自己坐了一乘大轎,眾人皆騎腳騾,一路無話。
56 十數日趕到了家,他一家歡喜是不消說,男女大小無一個不感念鐘生,宦萼謝了梅生千金,謝了郝氏二百金,鄔合百金尋鐘生之策出於鄔合,今宦萼謝梅生重,謝鄔合輕。焦頭爛額為上客,曲突移新受薄賞矣。,梅生陡發二千金,不用說歡喜感激鐘情之情。就是郝氏也得了五百金,鄔合得了二百金,你說他們感念不感念。鐘生又做了二年官,見流寇狷撅,朝政日非,他感慨自任,道:『國家之事已至於此,竟無一人敢言,可謂士風掃地矣,我一介寒儒,食祿數載,今拼此一官,上言得失,以報聖恩,』複嘆道:『可惜樂老師告病歸去,他若在朝,乃皇上得用重臣,心有諷諫,或尚不至此,今日我若不言,再無人敢言矣。」此語愧殺那時臣宰。他一日見堂上,說道:』太監臨軍,天下事壞至於此,老大人為朝廷大臣.忍坐視不一言耶。』堂上道:『我豈不知,但事出有(自)聖心,不敢觸皇上之忌耳。』鐘生弗然道:『老大人不言,司官當言之,司官一介微員,又職非言路,自知言出禍隨,但食君之祿,不敢尸位耳,或能以一死感悟君心,亦可含笑於地下。』堂上嘆了幾聲,勸他道:『子之忠忱固可嘉,但舉朝王公將相文武大臣皆緘默不言,豈皆無忠心愛朝廷者,皆知言之不但無益,面且有禍,所以皆掩口耳。君子知機,明哲保身,也不可不知,你又何苦批逆鱗以賈禍?殺身成仁固是好事,但古人云:願為良臣,不願為忠臣,懼殺身以成君過耳。』鐘生長太息道:『食人之食者。(惡)忠人之事,司官但知忠其事而已,以報數年之恩,此微軀不暇惜也。昔日世宗皇帝說海剛峰先生道:『大臣不敢言而小臣言之,此司官今日之謂,不然,何得今日便不如昔,豈不畏為先賢所笑。』堂上見勸他執意不回,暗暗贊嘆自愧。鐘生回到家中,連夜修了一本,次日親自送到通政司去,煩他上呈,其大略云:
57 太祖高皇帝辛苦百戰,混一四海,定鼎以來,列聖相承,迄今將三百載矣。天下生(升)平,萬邦樂業。自我皇上御極之始,勵精圖治,首誅逆當,次除附惡,朝野仰其天威,臣民蒙其聖庇。自崇禎三年,李自成創逆於陝西,張獻忠流氛於西蜀,迨至今日,川湖一帶數百萬之生靈,盡高(膏)鋒鏑,山陝二西幾千里之城郭,皆做丘墟。以朝廷之金甌,成蕭條之草莽,傷心慘目,可言耶。此猶其次也,賊殘鳳陽,震驚陵寢,冠屠各省,戮及宗藩,此正臣子錐心泣血,誓不俱生之時也。而陛下屢屢命將興師,賊勢愈獨獗而不能撲滅者何故?皆緣內臣監軍所致耳。內臣所向,妄自尊大,有謀勇之將,動則為其掣肘,無才之技徒,借彼為之護身。人人皆知此害,無一人敢為陛下陳之,真可痛哭淚涕而長太息者也。更有可懮者,宰輔重臣,朝廷之股肱也。明知此害,保爵固位,鉗默不言,此大臣疏陛下也。九卿既闔朝文武,朝廷之耳目也,借以推諉曰:『宰輔猶不言,我曷敢言之?』此近臣疏陛下也。外之經略閫師,巡撫總兵,皆朝廷之封疆大臣也,咸曰:『勝則歸功於監軍之內臣,敗則加罪於剿賊之將師。』皆袖手旁觀,逡巡畏避,所以賊勢日張,寇氛逾熾。明為內臣監軍之故,而亦不言,僉曰,朝廷之重臣尚具為磨兜監,我輩閫外之臣耳,又何敢言之?』此封疆大臣疏陛下也。至於各城武弁,守土文臣有忠義者,賊至則與城俱亡。無廉恥者,寇臨則率土附順。亦曷嘗不知內臣之害,皆異口同聲曰。我小臣也,雖欲言之,亦不能上達九重。』是天下之臣工皆疏陛下也。此猶謂異姓之臣也。諸王公將軍,天潢一派,皇族分源,貴戚之卿也。亦不複一言,此親疏陛下也。在今日,陛下可為孤立,可為寒心。為今之際,唯有急撤回內臣,責任統帥,庶幾賊可撲滅奏功有日。若陛下不奮大乾斷,天下事將來有不可言者。小臣不忍坐視狂瞽,冒死上言,不勝激切待命之至。
58 崇禎見了這本,大怒,御批道:
59 鐘情何物小臣,敢越職妄言,阻撓大計。本當重處,姑念無知,著交與鎮撫司,好生重打,百(再)發往邊衙充軍,飲此。
60 旨意一下,這些在廷諸臣,誰不知內臣之害,但出自聖心,不敢進諫。今見鐘生這本,內中連著他們,也有惱他的,也有些忠義之心的,憐敬他明目張膽,敢直言上諫,約了二十餘入親求面駕,乞恩寬恕。他的同年有在翰林的,有在科道的,兩衙門的,在部屬的,都被他這本激起忠義之氣來,糾齊了到午門外俯伏,情願替他分罪。崇禎這日駕御多官瀛台,見如此,聖怒雖稍息,猶未下寬貸之旨,向首輔周延儒道:『小臣無知,他謂臣(朕)不當用內臣監軍,但今日無岳飛其人耳,若有那樣大將,醜賊何足平。』周廷儒奏道:『人臣能盡忠於國家,史即多溢美之辭,岳飛亦後人之溢美耳。如今日鐘情尚受廷杖而斃,後人亦曰惜殺此忠諫之臣耳。若從其言,流寇豈足平耶?概如此耳。』諷諫的好,不救之救崇禎瞿然道:『如先生言,鐘情當何以處之?』周奏道:『天恩出自聖裁,臣何敢妄議。』崇禎複向眾臣道:『你諸臣公議,當作何議處?』眾臣叩首道:『鐘情新進無知,不識忌諱,勒令致仕,以張陛下天下之洪仁,臣等皆戴天恩無盡矣。』崇禎方才允了,傳出旨來,放了綁,聖怒正稍息,忽登聞院呈一個本來,崇禎展開看,道:
61 翰林院編修臣關爵,誠惶誠恐,冒死上言,臣聞古云,木從繩則直,後(君)從諫則聖,又云:君聖則臣直,今日大監中,不但文武大小臣工知其不可,即呂閻之下愚夫愚婦,亦皆知其不可也,竟無一人敢為陛下陳之,臣每每無比痛心。但恨臣位居下僚,職非言路,雖有忠君愛國之心,不能上達。今刑部員外臣鐘情,敢犯頗直諫,真可謂鳳鳴朝。廷臣皆以為皇上必採納其言,定膺上賞,不意反上於天怒,廷杖遣戍。鐘生一柔弱書生,受杖必斃,皇上上比唐虞,豈可有殺忠諫之名?萬世後視陛下為何如主。仰乞天恩,赦其罪而賞其功,作在廷諸臣忠義之氣,若陛下不(必)欲死鐘情,臣願與之同死,得從龍逢比干,同游於地下,為榮多矣。臣愚昧無知,冒死擊登聞上奏,無非愛君之心,雖因鐵鉞,亦非顧也,不勝待命之至。
62 崇禎大怒,道:『關爵以朕為紂桀耶,交與錦衣好生打著,問是誰人指使?審明白回語(話)。眾臣又奏道:『陛下既恕鐘情,關爵亦仰天恩赦宥。』崇禎仰面作色道:『他比朕為紂桀,從子孫罵祖父母父母,律其罪應死,尚可恕耶?』眾臣道:『彼何敢,關爵所言,欲求皇上為堯舜之君,不宜為桀紂之事耳,焉敢以桀紂比陛下。』聖怒尚未息,大學土程國祥免冠叩首,道:『老臣犬馬之齒已邁,徒受聖恩,毫無補於朝廷,願納上官誥,以贖關爵之罪。』崇禎見眾臣諄諄乞恩,老閣臣又免冠叩求,不得已說道:『先生冠,臣(朕)為諸臣,姑恕之,關爵著革職為民,回籍當差。』眾臣見饒了他性命,已出萬幸,可還敢再奏複他官爵,皆謝恩而退。
63 你道這程閣老他卻是為何這樣苦救關爵?一來是他一片忠誠,二來他與閣(關)爵有些情義,程閣老自幼無父,家極貧寒,祖籍南京,上元縣百姓,他十數歲時,做牛角牛骨簪子賣錢養母。他家住在廬妃巷武學後街兩悶小房內,每早挑了擔子到內橋頂上銼磨簪子出賣,日夜辛苦,僅能糊口。一日,上元縣知縣在橋上過,程閣老因低著頭銼磨簪子.不曾站起,那知縣看見,怒道:『少年人便如此大膽,貌視官長,當街責五板。』程閣老虧此知縣一激而發,亦如韓信之遇淮陰二少年。他氣憤起來,道:『做官也不過讀書人起的,我難道就讀不得書,做不得官的麼?』遂將擔子並家伙摔得粉碎,歸家向母親哭訴,要去從師就學。母親道:『既有志上進.是極好的事,我家中辛苦紡或可得供柴米,但學錢無可奈何。』又想了想,道:『也講不得,我再忍飢受餓,每日幾文積下以做束(偶)。成你讀書之志。』賢哉母也,非此母焉能生此子?他次日就到一個學館中去,投那先生就是關爵的老父,是個年高飽學盛德名儒。學生中多有認得他的,向先生道:『他是每常在內橋頂上銼骨頭簪子賣的小程,他也採念甚麼書?』關先生見他十五六歲才寒開蒙,問其緣故,他將無父家寒,並傲簪受責,發憤讀書的話,哭訴與先生,這關先生大喜,道:古云,有志者事竟成,更有二句道得妙:
64 朱門生餓莩,白屋出公卿。
65 你既有這一番奮志,焉知你異日不為朝廷卿相,因取學名為國祥。又道:『你既家寒,但願你肯讀,那裡爭你一個人的束修,我不要你的。』他感激先生了不得,果然日夜用功,寒暑無間,不數年,讀了滿腹文章。皇天不負苦心人,後來竟連捷中了,歷仕到了閣下,但他做了一生清官,古人還有一琴一鶴,他連琴弦也沒一條,鶴毛也沒-根。家中舉動,有貧士所不堪者,屢欲報德(答)師恩,不□為情。今見關爵是他的世侄,常常在一處談講,因老師世兄皆故,只有他在,愛他如嫡親子侄一般,他今為了事,且又是一片忠肝義膽,上為朝廷,下為年誼,觸了聖怒,可有不竭力援救。
66 出了朝,就同關爵到了私宅,說道:『我素老賢侄以清白自持,定宦囊羞澀,也與老夫一般,目今時事日非,我進言未納,既不能匡君輔政,徒做這伴食中書,也無顏久駐,我辭了官,與賢侄一同回去罷?』次日,即上疏告老,崇禎不准,疏凡七上,才依了。他收拾了行裝,人口不多,關爵也不多的家眷,雇了兩隻民船,自己坐了一隻,與關爵坐一隻,一齊回南。關爵他祖上有些田在和州孝義鄉。他父親後來就遷往和州鄉中去住,他同程閣老到了南京,然後辭了回去。這程閣老到了家鄉,連住房都沒有,雖人口不多,當年那二間小房如何住得。他的子侄親友們大家公湊,買了上元縣內橋西武學隔壁珠寶廊對過一所宅子,所就住下。他秋冬穿的是一件紫紅布綿道袍,春夏是一件單的,仍然寒士規模,他也不交接一個朋友,只有一個向年同窗讀書的老友,姓白字秀生。人因他是個老童,都稱他為白秀,每常講(請)他到家閒談,他二人常在花廳西南角一間上起坐,三文錢沽四兩燒酒對酌,晚間無油點燈,黑影裏看不見滿淺,酒杯中放指頭大一塊燒炭,斟酒是(至)炭浮起,便知是滿了。間或取出幾個饅頭來相待,上面的白毛將有一寸長,餿不可聞,白秀不能下咽,他自己吃得香甜之極。白秀常向人以做笑談,至於魚肉之數,(屬)昌成月不得一見。但可惜這樣一個清官卻無後嗣,古來鄧伯道無兒,寇萊公乏嗣,天道難窺,千古同聲一嘆。再者如今人做了-位知縣知州回來,成千成萬的銀子馱到家,美酒羊羔,冬裘夏葛,嬌妻艷妾,呼奴使婢的受用。何況位至閣老,像這(樣)的清官,真是國家的祥瑞,千百年僅見其一者。我朝亦有兩江總督於清端公號成龍者。向日關先生命名,一毫不謬,反有一種無知小人笑他,道他是個真呆子,做了這樣大官,還不會享福,可謂惡居下流而訕上矣。
67 且說那關爵,他夫人逮氏,子名關必顯。他做秀才時,西鄰有一家姓閻名良,字煥文,妻子創氏。他祖上原是外國人,他有兩個女兒,長名貴姐,次名富姐。他夫婦二人趨炎附勢,做盡醜態,那樣式真令人看不得。家中也有三二千金過活,他之西鄰,又有一家姓傅名厚,兒子名喚傅金,是個土財主,有數千金之產。傅厚納了個監生,在鄉中真算是頭一個大鄉紳了,狂妄得不知多大,竟像天底下沒處放他的樣子。這關爵雖是個秀才,卻家道貧寒,每常這閻良傅厚偶然或在途中遇見,連話都不說。猶恐怕窮氣過到他身上一般,遠遠一拱即避開。那年關爵同鐘生一科中了回來,知州親來送匾,城中鄉紳舉監賀客填門,關爵不得不治酒相待。他自己一人持不來,因閻良是緊鄰,約他來陪客。那閻良是一個村中鄉老,生平不曾會過大賓,今日托關爵的體面,竟同這些衣冠中人揖讓同席起來,覺得骨頭都是輕了好些,渾身上下就像有幾千萬虱子爬的相似,無處不是亂癢,好生快活。他高興起來,也送了一分厚禮賀金,又請酒道喜,就打動了他一個趨附仰攀的念頭,央煩傅厚到關家去說情,願把女兒嫁與他為媳,把兩個女兒的八字都送了來,兩個中任憑選擇一個。傅厚向關爵說了,關爵道:『承他厚情要說做親,他大令愛與小兒同庚,自然就定大的了,那有選擇的理。但弟雖僥幸一第,仍然貧士,不能仰攀。』傅厚回了他的話,見關爵口聲願要,但不過說是窮,他又煩傅厚來說。一絲一毫不要,不拘怎麼樣,但聽府上尊便。關爵見兒子也大了,巴不得替他娶媳婦,完了一場大事,見閻家如此趕上門來,可還有不依的,況他家女兒,關奶奶也曾見過,大女兒不及妹子標致,卻生得莊重敦實,遂將家中所有的首飾衣服之類添補了些,將就行了聘。關爵也煩傅厚去說,歲內要完成了兒女的事,才往京中去會試。閣良可有個不奉命的,悉聽尊裁,關家擇日迎娶媳婦進門,閻良也賠了有百餘金之物:還有一個丫頭.關爵次年臨起身,也請酒送行,又贈路費二十兩。關爵倒也深感他的盛情,關爵到京,又閱鐘生中了進土,選了庶吉土,後來鐘生放了部屬,他升了編修,差人般(搬)取家眷,那家中的熱鬧還了得,不但那鄉中人,就是那城中沾親帶故的,見州里出了個翰林,那趨奉的人真個其門如市。
68 那閻良有了這親家,就像翰林院是他自己的一般,又快活又躁皮,不知不覺大了許多,見人說話聲氣也響了些,走路肚子腆著,腰也硬了些,逢人沒有個舍親關老爺不開口。創氏奉承親母女兒,一口一個親家太太姑奶奶,強說強笑的容悅。他夫妻二人,恨不得把親母女婿女兒頂在頭上過日子。傅厚因閻良有了這翰林親家,想要因親及親的借光,求他女兒富姐娶與兒子傅金,閻良夫妻見他是財主監生,自然喜允,兩家結了親,傅厚同關家算四門親家了,也來湊熱鬧,送駕禮,送路費。到關奶奶起身之日,閻良送了許多面吃食,又送盤纏四十兩。極盡親親之誼。關家母親也十分深感.關爵在翰林清淡衙門做了幾年冷曹,今日削籍為民,到了家,還是那寒酸氣象.當日來趨奉的那些親友半個也無。連閻老親翁只互相一拜,茶也不留一鐘。貴姐去看父母,相別了幾年,一句親熱話也沒有,連飯也不留一頓,倒是閣良心裡還過不去,向創氏道:『老關一家回來了,我們或是備席酒請請,或是將就送分儀程遮遮臉,不然太覺得炎涼了,不好意思的。撒把土也迷迷後人的眼,不要太做絕了。』創氏道:『呸,我問你這不好意思有多大小,當日為他家,不知花了我們多少瞎錢,以為後來靠親家有好處來,把個女兒也白給了他。這幾年我們連半個底錢也沒有見他的,今日這樣個嘴巴骨子回來,還理他做甚麼?甚矣,炎涼者尚稍有人心,不似創氏之絕情絕義也要請要送,你拿錢去用,我是沒有的,窮神的燒紙退送他,還怕去的不遠,你還要招攬他呢,你敢是拾著倒運的票子了。』那閻良素常有幾分懼內,不敢不遵,此後兩親家總不大上門,淡然而已,他夫妻更有可笑之處,當日叫關必顯口口聲聲姑爺,今稱女婿,叫貴姐不但不呼姑奶奶,好則稱曰大姑娘,不然則叫大姐,叫傅金富姐。仍是姑爺姑奶奶,那富姐已嫁了傅家,見姐姐家寒,生怕他們借東借西,見面連話也不多說。那傅厚父子越發不消說得,偶然相遇。一拱即別開。關爵見他們這種光景,唯有腹中暗笑,且權擱起。 
69 再說鐘生那日在午門外放了出來,他毫無慍色。到寓,連夜收拾回家。也有人愛他是個豪傑,想要送他,恐有朝廷耳目,不敢相親,鐘生做官一場,並無私富,(蓄)唯有衙袖清風,踽踽涼涼,帶領妻妾兒子。此時錢貴生了一子已四歲,代目也生了一子兩周多了。雇了轎車,到張家灣來。先差家人鐘用去尋店安歇,並雇船隻,鐘用到了那裡,看見一個衝天大招牌,上寫道:
70 戴家老行,包寫南京各省官座大小船隻,不誤主顧。
71 他便進去問南京的船,一個四十多歲掌櫃的問道:『是那位老爺要往南京去?』鐘用道:『是刑部鐘老爺,原是南京人,如今要回家去。』便問道:『你們這裡那裡有好店口,我們老爺奶奶權住兩日,好等雇船?』那掌櫃的道:『這位老爺可是人稱稱他鐘重金的麼?』鐘用道:『正是。』那掌櫃的道:『鐘老爺既是我們同鄉,又是素常聞名的好官,何必下店,那店中人雜,家眷住著也不便宜,我舍下房子盡寬大,騰幾間將就住著,過兩日等我效勞,看有回頭的民座,價錢賤些的,雇一只去。』鐘用見說再三道了謝,忙回和,迎著鐘生說了,鐘生甚喜,就到他家來,剛才把上房騰開,讓了內眷人去,這掌櫃的同他個七十多歲的老叔叔,陪著鐘生客廳內坐。鐘生深謝借房盛情,那老人道:『老爺大名,這幾年來來往往的人傳說,老漢聞知久了,今日幸得到寒舍,真是蓬蓽生輝,況在同鄉,禮當接待的。』鐘生道:『老丈來了多少年了?』他道:『老漢來久了,舍侄才來不上幾年。』正然大家閒話忽聽見裏面幾個婦人哭聲震耳。鐘生吃了一驚,正要叫人去問,只見一個僕婦走出來,道:『奶奶叫請老爺陪這位戴太爺戴大爺進去。』鐘生驚疑,忙同那老兒叔侄進去。
72 你道是什緣故?先錢貴同代目下車時,這家一個老婦人同一個媳婦出來接著,讓到上房坐下,稱錢貴為大奶奶,代目為二奶奶,彼此說話。那代目看他婆媳兩個很像他的祖母母親,心中想道,他們在南京,如何到得這裏,大約是形狀相似。那兩個婦人也不住看他,又聽得都是南京語音,忍不住問那中年婦人道:『府上貴姓?』婦人答道:『寒家姓戴。』代目心下一驚,道:『也姓戴。』又問道:『奶奶,你貴姓。』答道:『我賤姓(那)。』代目忙指著那老婦道:『這位老奶奶尊姓可是繆?』那老婦聽了,驚道:『二奶奶,你怎知我姓繆?』代目急站起上前兩隻手拉著他婆媳二人,道:『有一位名戴遷的,可是一家麼?』那老婦道:『就是我的兒子。』代目一把抱著那老婦,跪倒大哭道:『奶奶,你又(不)認得我了麼?就是賣與鐵家,你的孫女兒了。』那老婦聽說,又忙把他看了一看,叫了一聲,我的親兒羅,想死我了,本日同你在這裏相會,不是做夢麼?』於是一把拉起,抱著他痛哭。那氏也拉著他,兒呀肉呀的哭起來,錢貴起來,忙叫僕女請了鐘生同他叔爺並他父親進來相會,哭了一場,悲喜交集。他叔叔同他兩個兄弟都來相見,那氏又帶他去見了小嬸,祖母蕭氏,蕭氏有病,故不能出來,然後(來)大家坐下,戴遷問他道:『數年前我到鐵家去贖你,說已賠與童家,及至到童家去問,又說嫁到外路去了,如何得隨了鐘老爺。』代目不好細呈錢貴履歷,但說,鐵家姑娘待我甚好,吩咐家人叫把我嫁個好人家去。那家人壞心,瞞了主母,把我又賣到奶奶跟前,蒙奶奶恩典,待我如同女兒一樣,後跟著嫁了過來,叫我跟了老爺,他一家又向鐘生錢貴多多拜謝。有一個清江引兒說他家此時的光景,道:
73 嬌兒自與為奴去。我到京來住,拋離十數年,喜得今團聚。謝蒼天,笑容兒頻堆起。
74 錢貴又叫代目抱他生的兒子與眾人看,那孩子真是眉清目秀,齒白唇紅,粉團般好個相貌。他們見了這樣個好齊整外甥,分外歡喜,忙治酒接風。次日又備席,會親慶喜,每日款待得十分豐厚,又替兩個孩子做衣服鞋襪。鐘生見他每日豐盛款待,過意不去,托他雇船要行,他一家那裡肯依,定要留著多住些時,鐘生見他情急(意)殷殷,二來又因代目相離了祖母父母十多年,才得相會,只得住下。一日無事,偶到河岸邊閒行,看那往來的船隻,只見數只彩畫簇新的一大座船,泊在河下,吹吹打打,好不熱鬧。鐘生貯立長久,只見船上走下一個戴纏粽帽,穿青絹直緞的管家來。問鐘生的家人道:『這位老爺尊姓貴職?』家人道:『姓鐘,是刑部員外。』那人又問道:『老爺貴處是那裡。』鐘生聽見問他。便道:『我是南京人,你問我做甚麼?』那人忙陪笑臉。垂手側立,說道:『方才夫人在窗內看見,叫來問的,』鐘生道:「你們老爺是誰,貴姓甚麼,是那裡人,夫人為何問我。』那人道:『家主姓榮,是湖廣人,前任江西撫院,新任禮部侍郎,夫人是南京人,差了來問,不知是什緣故?』鐘生也不再問,那人上船去了,鐘生滿心疑惑,道:『他夫人是南京人,莫不是那個親戚家女兒嫁到湖廣去的,但我小時貧窮,也並不認得甚麼親戚,他如何認得我?』猜測不出,方要轉身,只見先那管家抱(跑)了來,道:『家主在船上拱候,請老爺上船相會。』鐘生見他是現在大老,不便褻衣相見,叫家人去取大服,只見那榮侍郎立在船頭上,說道:『途路間不必拘之,請上船來罷。』鐘老爺見他在那裡候著,忙往跳板上走了上去。榮侍郎滿面春風迎著道:『久慕了。』鐘生忙深探一恭,道:『不敢,晚生並不曾拜謁過尊顏,老先生何以見愛若此?』榮侍郎笑道:『我學生雖不曾會過,卻有一個當日在南京受過先生大恩的人認得。』鐘生道:『晚生那時在家尚是一介寒儒,自給不暇,焉得有恩到人?』榮侍郎道:『先生且請進艙,頃刻便知。』相讓到了艙中,禮畢坐下,榮侍郎問了些南京話,並問及何故在此,鐘生將上本觸了聖怒,虧諸公保救,休致回家,細細說了,榮公著實贊嘆不已。只見一個丫環掀著內艙門簾,道:『夫人出來了。』鐘生回避不及,鞠躬而立,見那夫人有三十年紀,滿頭珠翠。遍體羅綺,丫環僕婦簇擁,鐘生低頭不敢仰視,又見兩個丫環鋪下床紅氈,一個僕婦說道:『夫人拜謝鐘老爺。』那夫人站在氈上拜了兩拜,就跪將下去,驚得鐘生忙拜倒,說道:『晚生並不知是何緣故,恐夫人錯認了,怎敢勞尊?夫人請自重。』那夫人拜畢,讓著鐘生一同起來,請鐘生客位坐了,夫人與榮公並坐在主位,那夫人忽然開口道:?恩人,你可記得那年七月大雨之後,水塘中救的那個婦人,就是我,我終日感念深恩。不想在這裏相遇,』鐘生方知是當年教的你(那)個郗氏。
75 你道這郗氏一個窮得要死的婦人,如何到了這步地位,俗話道:『人不可貌相,誨水不可斗量。』況婦人們裙帶上的衣食更定不得。」他丈夫充好古那時帶了小伙子到家,要將他陰物換屁股的。誰是(知)就是游夏流的厚友楊為英。那充好百偶然在個朋友家看見了他,心愛至極,卻手頭沒鈔,楊為英如何肯白舍屁股與他弄。他情急了,暗地同他商議,將妻子之牝物換他尊臀,做個彼此交易而退之意,這小子乖滑之甚,先要看看婦人生得如何,方肯依允。充好古領炮家中來,他見了郗氏果然生得好,十分情願,充好古以為男人納寵是件歡喜的事,他今日替妻子納個小夫,滿心以為郗氏必定樂從,他又得嘗新,不想郗氏不但不笑納,而且一番大罵,真罵了個狗血噴頭,他掃興而出,那心中的恨,竟像有不共戴天的忿怒,到外邊向楊為英商議,把他屁股預先支用了,他將郗氏賣去,得了銀子,他常做一對旱路夫妻。
76 楊為英先同游夏流契厚.後來游夏流娶了多銀,日里在家中燒茶煮飯,夜裡舔得舌根酸疼要死,那裡還得來親厚到他。後來說宦公子愛他,滿心以為賤股得貴人一番賞鑒,仗著錢大的這個肉跟,一生豐衣足食,是滿擬得的了,曷勝欣喜之至,不想被卜氏那一罵,宦萼呆公子性的人,一團高興.心中著了一惱,連他都撇去腦後。他雖然在外邊。今日伴張,明日陪李,尋些零碎主顧,不過只可糊口,要想個多錢用用也不能夠。今日見充好古許他先且相好了,等賣了老婆償還他,他是個甚麼值錢的屁股,那糞門中也不知經過幾擔陽物的了,還做甚麼身分不成,就-諾無辭。晚間無處可做洞房,充好古當了-件布衫,買了半斤牛肉,同他沽飲了兩壹燒酒,乘著酒興,到一座空破五道廟,在香案之上成其好事,那楊為英怕自己的糞門大松得沒道理。恐招攬他不住.打脫了這肥主顧,故意做出百種騷淫之態,把個充好古神魂都被他攝去,深恨相會之晚。次日即到媒人家去,說他有個寡婦妹子不肯嫁人,如今要嫁他,只要多得些銀子,情願二分酬謝。或與人做小做婢,在京出(京)都不管,只要速成。又向媒人說,要相會只好暗暗地去,恐他知道要尋死覓活,就是事成了,也只好哄了他抬去,到了人家,就不怕他跳到那裡去了。天地間可還有做媒人的(沒)良心,他只圖二八提蘭,(籃)厚得媒錢,那裡管人家婦女死活。那時正有一個過路上任去的榮巡撫,因無子息,要娶幾個美妾,因想南京的婦人生得嬌媚,叫媒人找尋,不論女兒寡婦都可,都要生得秀美。媒人聽得充好古說了,同到他來,充好古遠遠躲著,指了門與他,那媒婆假意做進去借茶吃,見這郗氏生得果好,可惜是個窮苦日子磨滅壞了。若有些好的穿戴起來,得一位絕色佳人,也就可稱是美婦了。回了榮巡撫的話,打發了家人同他暗暗地來相看,窮家小戶開了門就是臥室的,一到便見了,甚是中意,覆了主人,講定價銀二百四十兩,做大官的人聽說人物生得好,那惜幾兩銀了,就兌銀抬人。
77 充好古寫了文書,得了銀子,同媒人八刀了。他叫了頂轎子,就同媒人到了家門口,叫他在外等著,等上了轎,遠無跟隨,送到榮巡撫船上說明白了,他便同轎子往家去,這正是投水的第二日。他清早見鐘生回去,不多時,拖泥帶水的又來送他銀子衣服,已感他不盡。況又體帖,怕他餓了,恐一時無人換錢,還留下百文與他買點心且充飢,雖至親骨肉也沒有這樣相愛周到,感激了不得,所以欲將微軀相報。見他方厲色推辭,又敬他,越感激他,買些點心吃了,將完(換)下泥污濕衣在塘中洗淨曬乾,正思想煩甚麼人去換錢,忽見充好古引了一頂轎子來,道:『你哥哥回來了,我才到他家看他,他說,不得閒來看你,叫我帶來轎子來接你回去走走。』你(那)郗氏正一腔怨恨無人可訴,聽見哥哥回來了來接,可有個不去的,那裡疑到是丈夫賣他,看那件布衫也乾了,穿將起來,就坐上轎子,那轎夫一直抬到旱西門來。他在轎中覺得不像每常往哥哥家去的路,問那轎夫,他都是說同了的,也不答應.只是抬著走。不多時,到了右城橋側泊船處住下,那個媒婆趕上,叫他下了轎來,方低低告訴他說,哥哥把他賣與榮巡撫做小了,那郗氏竟嚇癡了,忽掉下淚來,道:『這是那裡話,我哥哥不在家,況我有丈夫的,如何賣得我?』媒人對他說了姓名形狀,郗氏道:『這是我丈夫,那裡是我的哥哥。』媒人道:『你丈夫既狠心賣你,你還戀他甚麼,你跟著那樣丈夫,幾時有個出頭的日子,你這樣美貌青春,豈不耽誤了。如今榮老爺要做小奶奶,圖生子的,你若有造化,生下一男半女,一生受用不盡。況你丈夫既賣了你,料道是回不去了,他賣你的時節,說是他的寡婦妹子,若老爺問你,也須這樣答應,你若說是他妻子,一個活人妻,將來就生了兒女,也沒光彩顏面。』那郗氏到了這個場中也沒法了,那怨恨丈夫的心直入骨髓,也不下淚了,就同媒人上船來,到艙中叩見榮巡撫夫婦,榮公一見,十分歡喜,就吩咐掌家婆領他去洗沐了,渾身換了繡絹衣服,梳了頭戴上許多珠翠。那郗氏生了二十多歲,從不曾這樣體面過,忽然而得,不但不惱恨了,而且歡喜起來,晚間榮公就同他共宿,那繡帳高懸,錦衾重迭,睡在上面好生受用,比那床拔(板)鋪著一床燈草席,真天淵之隔。每日佳肴美食,那裡吃得了,連鐘生與他的那三兩銀於也竟沒處去用,那榮巡撫見他容貌既美,又和氣又溫柔,雖尋了三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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