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 《湖北叢書》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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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繹志卷十四》 |
1 | 天門胡承諾譔 |
《經學篇第五十三》 |
1 | 經者,因古聖之事、明先王之敎者也。經者常也,尊卑上下、陰陽剛柔,天地常理也。民彝物則、典禮命討,人君常事也;善善惡惡、樂治憂亂,生人常心也;襃貶予奪、重內輕外,三代常法也。經曲常𣀵,履中蹈和,物我常行也。常道明而人心正,常道行而才德全,故匡衡曰:六經者,聖人所以統天地之心、著善惡之歸、明吉凶之分、通人道之正,使不悖其本性者也。故審六藝之指,則天人之理可得而和,草木昆蟲可得而育也。《易》始宓犧,《書》首唐虞,《詩》紀文武之德,《春秋》東遷之後,《禮》之因革損益,雖百世可知。凡一經終始皆天下大關鍵,非苟而已也。習學《易》矣,而思理淺俗,占筮煩瀆,淆于九師之旨,雜以焦京之學,否則察而不衷,以穿鑿害正理,如未嘗學《易》也。習學《禮》矣,內心未淸,外體未肅,否則品節度數雖詳,其心則馳,日暮人倦,不暇㴱思禮樂之意,如未嘗學《禮》也。習學《書》矣,胷次淺狹,不能經遠,能經遠矣,不能精求帝王之心法。記問汎而不切,如未嘗學《書》也。習學《詩》矣,性情頗僻,詞氣暴慢,否則溫厚有餘,不斷以義,愛憎溺而不明,如未嘗學《詩》也。學《春秋》矣,讒之所伏,昧而不見,意之所是,陷而不知,不能屬辭比事以明大義,其所𮖥貶,無先王之法以正其謬,是非瞀亂,下情犯上,紀綱反倒置矣。如未嘗學《春秋》也。故曰善為《詩》者不說,善為《易》者不占,善為《禮》者不相,或失則愚,或失則誣,或失則奢,或失則賊,或失則煩,或失則亂,未可語為學之事也。《易》之為書,卦者言人之有是事也,爻者言人所居之位也。一事而六位殊焉,六位之中剛柔各有所宜,吉凶悔吝于此而生。事有定體,人有定位,吉凶有定象,此《易》所謂辭也。事以時而遷,人以位而異,吉凶以德而易,此《易》所謂𣀵也。因事以觀其位,因位以觀其人,因人以觀其德,此《易》所謂占也。君子無事之時,常取《易》之所謂辭者,習而玩之,使其理粲然意中,知天下之事千𣀵萬態,而歸于一致,如日月風雨雷霆寒暑,有目所𠔏覩,非杳冥不可見。又以漸相及,非一旦狎至者,所謂觀象玩辭也。迨其身在事中,卽知所以處是事者,合于某爻則吉,合于某爻則凶,或先凶後吉,或先吉後凶,擇其吉者從之,其不吉者及其形之未成也而急改之,則為補過,為知幾,所謂觀𣀵玩占也。《文中子》以〈革〉之初九自處,此豈揲蓍布卦而後謂之占乎?葢于有定之中,求其無定,所以示天地之理𣀵動不居、而本來固有之性,稍放恣焉,未必不流于陷溺。一時偶値之險阻,非不可以人力濟者。于無定之中求其有定,又以見天地之理,莫非生物為心而人事之險阻皆其所自作,雖利害生于情僞之感,吉凶生于愛惡之攻,悔吝生于遠近之相取而天地之心自始至終,生生不已;生生之謂《易》也。知其無定,可以破窒礙之見;知其有定,可以絕支離之說。此學《易》之旨也。《易》所以異術數者,以其能補過也。旣知其過則改悔之心已動,從而補之,固易為力,然不可無所依據,故聖人作《易》示以吉凶,使知所趨避,而濟其智力所不及,卽卦之象可知已成之吉,凡行合乎象之吉者,卽無不吉也,從而占之,可知將來之吉。凡動合乎占之吉者,亦無不吉也。葢吉凶之相勝非並立而相為勝敗也。持正以操必勝之權,偶有不正,亦必力返于正,不可狃于晏安凡事委棄而自處不勝也。葢世有必當任事之人,人有必當任事之時,當其位者,于是非相雜中,精求有是無非之理;于成敗欲分時,㴱思有成無敗之策。此乘時當位者、事不容諉諸他人也。內陽外陰曰〈泰〉,損上益下曰〈益〉,此事之定體也。九五為在上之大人,九二為在下之大人,此人之定位也,所謂《易》之序也,當居而安之者也。位猶是位也。〈家人〉之象則以五為正,位于外之男子二為正位于內之婦人,此因事而位易者也。體猶是體也。〈剝〉之六三則與君子並受其福,〈夬〉之上六則惟小人獨當其禍,此因人而體易者也,所謂辭之𣀵也。當樂而玩之者也。以正直之德,居君子之位,是謂人當其事。險難之事濟以君子之德,是謂事得其人。皆所謂當位也。凡《易》曰「位正」、「當」者無不吉者也。君子而藏小人之心,是謂人爽其事;小人而居君子之位,是謂事爽其人。皆所謂不當位也。凡《易》曰:位不當者,未有不凶者也。〈乾〉之上九,龍得亢矣;旣知其亢,所不恐懼自抑損者,非《易》也。〈泰〉之六四,小人同心以陷正直,知其相陷,苟可維持善類而不冒難立朝,使賢者有所芘依,亦非《易》也。推此類言之,無其兆則當戒懼于平日;有其兆則亟補救於初幾,非但取徵驗而神明其術也。此《易》所以異術數也。《易》者,天地之吉凶也,以意說《易》,是謂以管闚天,未有能合天也。解說倒置,吉凶亦倒置;吉凶易位,趨避亦易位。是敎人以陷阱為坦途也,以門戸為羅網也,其害更甚於無《易》。故《易》不可臆說也。二帝三王之書多故奏對號令奏對人主之前,號令方州之內,非明白坦易,則聽受率行者弗曉,此立言之體也。唐虞三代與人主圖治者,皆以見知統緖生五百之期積其誠敬忠懇,然後進說,故言皆本于道,道皆本于心,其敬天勤民、禮樂敎化、典章文物之類,莫非傳心之旨。孔子生于其後,又從而芟夷繁亂、翦截浮詞,所存皆宏綱機要,人主之軌範,顯明𥳑約而可舉行。雖字句奧衍,熟讀《爾雅》,無不昭晰。合而求之一篇之旨,析而求之一句之義,後人謹師之爾。《詩》之為書,天子采之,諸侯貢之,太史藏之,取其感也。先王敎澤行其人皆得性情之正以正遇正則能感矣先王敎澤不行閭里風譯大率流于放蕩作者不能出乎性情之正學者未能㤀乎先王之思以不正遇正則亦能感矣感乎正者可以經夫婦成孝敬厚人倫廣敎化美風俗其不正者使人知流湎淫辟傷害彝倫毀裂防檢壞亂心術穿鑿禮義之不可為也亦同歸于正矣或敎化雖不正而先王餘澤未遠斯人善善惡惡之心不以汙上反而自傷疾今之事以思往昔其言有文焉其聲有哀焉則亦足以正得失動天地感鬼神也孔子刪詩凡無益之辭削而不錄餘則善者固載惡者亦載葢詩也者聖人以誠動物者也感以積而遂㴱聲以滿而後發是之謂誠物為誠所動莫能自固是以讀之而喜躍尋繹之,而和平移易性情而不自知,不强人以不足,就其有餘者而道達之故有快心之樂舞蹈之趣也先有其德而後從事于詩則性天所動時出不窮德日新而用日廣卽使先無其德但能潛心于詩以俟性天之忽動引伸以盡其致亦能溫厚《爾雅》恬愉㴱至所遇皆亨嘉之境所行皆坦蕩之途也風者風也巽而能入披拂而可親也賢人君子知時之不能不𣀵,而不忍其𣀵之至此也知舊俗必不可復猶不能已于懷也是以咨嗟詠歎如風之巽以入也雅者正也聖人之言聖人之事天下所取正也與下之人言懽忻和悅以盡其情告于先王𢚈敬齊莊以發其德天下之大經大法具焉人事之大得大失著焉至于𣀵雅亦皆時政之大端賢人君子雖有憤世疾俗之情而無反道悖義之指循而行之可以正身推而廣之可以正俗是以謂之雅也雅聲者天地之正氣也風則天地之噫氣也幽王失政正氣微而噫氣作故王國之聲雅降為風也。頌者,容也。三靈未順其容慘黷人物未康其容黯澹必也盡其精白之心集其和平之音使戾氣全消民風盡樂雜念俱除士習皆湻而後為學之所止故以頌終焉詩之美刺何以必出于諷諭也君尊于上臣卑于下諂諛則不可直諫則近謗故誦美譏惡以諷刺之至于幽厲之後天下俗薄人倫道喪閨門之內鄉黨之閒其恩禮皆不固苟有忿恨則棄絕之不復溫厚悱惻以相諷諭而求其改悔以此推諸朝廷之上諷剌之旨當亦盡廢不獨王業旣微史官失職不能有所論載矣。孔子曰:我觀周道幽厲傷之猶以其詩存焉故也禮之為書聖人旣竭心思焉以物揆我而無不會嘉也以我始物而無不曲盡也法之所禁者大為之防義之所安者事為之制故學其書者有所可據,有所可守據者,如胥史之據文案守者如將校之守封疆也修文而不修意則王者之令曰替習儀以亟而遺其本則士大夫之習曰偷華實之辨亂於上天下乖錯之氣必結于下美好之物竭于外人心不正之端必滋于內聖賢敎人自周旋俯仰灑掃應對以至輔世長民莫不以禮而道德可純天下易治矣《傳》曰:聖人有明德者若不當世其後必有達人謂學禮也故孟僖子知孔子以正考父鼎銘⺊之韋孟傳詩禮于楚,而郊廟之制卒正于𤣥成盧植學為儒宗而諶撰祭法藍田呂氏關中言禮者所推一代皆稱其家範,葢其為業文字繁多原委綿遠非可涉獵取名必積數十年之功而後綜其條貫故其遺澤不一二世而遂已也君子按其器識其物存其數立其文具訓於蒙士安知無一日焉反本復始盡用先王也哉,此王通所咨嗟而不㤀也。《禮》之敬文也,《樂》之中和也,《詩》《書》之博也,《易》之精微也,皆可循文知義。惟《春秋》不然,義隱于文中,指繁于事外,多于羲畫而無陰陽可見之體,詳于孔壁而鮮兪咈相商之據。𮖥貶同美刺而不若四始之抑揚,法象同天地而不若三禮之昭著。夫是以讀者𣴭然,指歸莫測,說者紛然,是非靡定也。《春秋》未作之前,國君惡先王之法而去其籍,魯秉《周禮》典文備物史官有法孔子因以成其書以明周公之制以盡天下之𣀵因興可以立功就敗可以成罰日月可定曆數朝聘可正禮樂備列人道以明天道而襃貶予奪酒其中之一節爾以可見之事測不可見之心使為惡者無所逃就已成之事原其不得已之意使為善者有以白孰于其怕則好惡自公是非自平君父必愛其臣子而天性不傷臣子必不得罪於君父而以疑似之道義陷溺厥身也討惡人以明道非有憎于所討也貶善人以明道非備責善人如世俗所云也不賢之害道人知惡之必不與同行賢而害道恐人不知其害反以為道必與同行矣聖人憂之是以雖善人猶有貶焉實與而文不與也若夫戰伐之事所害尤多是故《春秋》之法雖善其偏戰不若善其不戰主客先後之閒予奪見焉今人去孔子遠矣所可詳者三家之傳也經文太𥳑,庸得不據《傳》以通《經》乎?三傳之中有例焉有義焉義例者虛以待事方以齊物上下比以從宜者也義例所在不敢徇我見之私而後與聖人無私之心庶幾相遇于萬一若不以義例裁之一事自為一是非如銖銖而稱之寸寸而度之不惟無以合聖人之心且恐緣是以誣聖人之言三傳者惴惴不敢誣聖故不敢以私意亂聖法一歸諸義與例以自律焉。穀梁子曰:聽遠音者聞其疾而不聞其舒,望遠者察其貌而不察其形,此無他,遠蔽其明也。生乎後世而測孔子,亦遠而無所見矣。先定其義與例,然後可揆度諸事。不定義例,槪以已意測度,此游、夏所不能而,況諸儒乎?雖三《傳》之中亦多矛楯,要之各自為義、以彰大順,因時制宜、皆足濟天下之務。學者㴱思詳記,以待施用,不必較量異同也。左氏發《傳》之體三,而為例之情五。《公羊》《穀梁》每持一義更數十條皆可相通若一事自為一義善惡紛而取舍亂潔已自嚴者側身踽步猶恐陷于惡言僞行僻者假借依附皆有以自託于善其弊使賢者不能以功覆過不肖者得以逃遁轉徙于其閒此大失《春秋》之旨者也。故宋神宗曰:「《春秋》未易可通,漢儒亦少有識見者。」正謂此也。 |
《史學篇第五十四》 |
1 | 《文中子》曰:聖人之述史三焉其述書也帝王之制備故索焉而皆獲其述詩也興衰之由顯故究焉而皆得其述《春秋》也邪正之迹明故考焉而皆當卽其所制之事而思之究其興衰而勸戒之明其邪正而是非之過此三者非所急也故作史之法吾必以班氏為宗所謂慎覈其事整齊其文也讀史之法吾必以呂氏為宗所云先識體統後求機括也太史公作《史記》盡釉金匱石室之書而所據者《尚書》《春秋》《國語》世本戰國《楚漢春秋》為書者凡六以六書為幹餘皆枝葉班氏作書自天漢以前皆用史遷之文此後則𭄘向馮商揚雄所撰皆一代大儒而後書可信也後之作史者當以國家實錄為根柢而輔以名臣奏疏論議禮官諡議正人君子所述行狀所表章人物此皆信實可據之書也他若野史之類恐多不實不可盡信宜知辨焉然實錄亦難言矣唐太宗欲觀起居注褚遂良朱子奢止之不從宰相不得已撰次以呈所書六月四日事語多微隱此曰起居注卽他曰實錄是實錄有微詞也韓愈作順宗實錄當時謂其煩𥳑不當序事拙于取舍穆宗文宗皆詔史官增定而李漢蔣係皆愈壻也適在顯位故改作者難之韋處厚遂別作數卷是實錄有二本也章惇蔡卞謂神宗實錄多誣遂加考問一時史官莫不貶責而攸等遂施改易是實錄有改本也明太祖實錄凡三修而後成焚其草禁中副本藏文淵閣是一代實錄未嘗與嚴共見也凡疏留中者例不得登實錄所以謝鐸檢章綸復儲疏不得輒歎息泣下曰綸疏動萬言竟一字不傳何以示天下後世力請于總裁竟不可得是實錄所不載者嘉謨嘉猷無從蒐羅以此觀之實錄焉可盡信耶行狀論議論讚表章之類為文者旣非六經古道紀事者亦非遷固大義如韓愈欲誅奸諛于旣死發潛德之幽光李翱欲使富貴而功德不著者無復聲名于後貧賤而道德全者當使烜赫無窮其說善矣然文士之習未除則意見紛多臧否任意苟善惡之實纖微未當則含冤泉壤抱慙𥳑策者後之視今猶今之視昔也古者諸侯之國各有《史記》脫有存亾猶可互相參考脫有曲直亦可互相檢正今則一歸柱下此外無從附益故官卑而節高者槪不表章往往失傳程子所以有循良寥落之歎也史家所重者經制也王隱述作多而經制少論者猶有憾焉李延壽之書司馬公恨其不作志使數代制度沿革皆沒不見然則紀傳雖詳而典制太略亦缺陷也史有三事紀聖朝功德述忠賢事業載姦回醜行故孫樵曰宰相升沈人于十數年閒史官出沒人于千百歲後是史官與宰相分挈死生權也葢史官之權唐人猶毅然爭之宋則默然至胡銓論其失職者四一則人主不當觀史而記注必先進呈一失職也宜立螭頭之下不當遠在殿東隅二失職也獨立後殿不立前殿三失職也閤門以無班次拒之不得直前言事苟欲有言必當預牒故往往屏退者多四失職也然則史官失職自宋始也作史之法當使帝王之道燦然可見天人之心通達無閒定眾理之極勿使紛多令人靡所適從陳萬事之序勿使雜亂以誤人于當幾雖在亂世不善之事良多而秉道懷義不乏絕于時乃天地生生之機辰在剝落猶不訖斬記事者不可不為綴緝也凡所論議經古今而明大略不得以私意感激自寫悱憤發抒意氣無關萬世大防也里巷傳說之事不可盡信必徵諸國家典章如信陵君答冠諸侯不過出游客之口本不殊里巷之言惟有高視卹典以為徵則史家作傳不為委巷此亦節目之大者也國惡有諱必微其詞則不害義或勞有所見愈不嫌㴱隱其文葢愈㴱而實愈彰則義不害矣不然成官諱之野史傳之後世據野史而以小惡為大惡則欲益反損矣恩怨之事雖若甚微然往往纖細必載葢使後之君子敬小慎微有所忌憚不敢為惡也若夫太史公為〈三代世表〉詳略互陳其詳者用孔子作《春秋》《紀年》正時日月之義其略者用孔子序《尚書》略無年月或頗有亦多闕不可錄之義葢史家凡例未有無所據于前一旦獨創者也史法以雅為正不雅則誕𡚶姗笑不知紀極史遷不載黄帝以上朱子不取南北二史甚譏其不雅也杜預曰:左氏之文或先經以始事或後經以終義或緣經以辨理或錯經以合異舊史遺文略不盡舉非聖人所修之要故也然則史家所載但以治亂興衰及言行大節為主此外行文之美不過先之以首事後之以終義錯以合異緣以辨理而已不屑屑為前人作年譜家傳也此作史之法也一代之體在寬雖一二事之嚴不害其為寬一君之體在嚴雖一二事之寬不害為嚴此統體之說也國之盛衰事之成敗人之邪正皆當于幾微疑似閒察其所以然此機括之說也統體者治事之法察其偏勝與流弊則可以立大中機括者補救之方補救前史則可懲戒後王凡大端得失載諸典冊者忠佞奸貞自不可掩而是非之定論亦灼然矣興替邪正坦然可見而才智之增益亦優然矣不宜摘出篇中一義一句以證其全體翻其成案此讀史之法也若夫作史之弊誠如𭄘居巢所云者史館之官置局駢處愛憎不一筆削互爭旣不可兩存其說又不可專用一家勢必遷就其詞為二家騎驛所以格天之業遲疑于聚訟之管鷹鸇之擊寬假于彼我之懷賦性仁厚晉常欲假人羽翼學問㴱刻者輒輕用其斧鉞不能盡符五經之指卽不能契合聖賢之心雖矢公矢慎而大指已乖盡失古人面目矣況心志乎古者天下之書皆上太史片言隻字無不萃于石室後世旣入史館而後求書天下輶軒所至幾何其不遺漏縹緗所聚幾何其不高閣不幸行狀未通後嗣頗微縱欲菓無無從可得至于隱德之士賦性孤遠洗耳沈淵尚恐不愜其意安能致諸青𥳑更有已往之代文獻散佚倘欲尋求則非亾國之裔之事而易姓改物者之事也脫或淹久不收罹風雨水火之災而不可復具則曰天子失官不云挈瓶失守此二蔽者記錄往代所同病也又敘述祖父之事而與子孫共立于朝廢貶予奪易致怨謗故魏收始有穢史之譔後有回互之譏又其甚者身死之禍可鑒也且作史者皆授指監修而監修與史官互相推避莫適授𥳑苟有愧心之事必不令史官直斥脫在疑似之閒必不以已受責為人受過可知也此二事者纂修本代所同病也故《史通》四十九篇史家要書也又史有三長之語至今以為篤論云。 |
《著述篇第五十五》 |
1 | 記曰:作者之謂聖,述者之謂明,聖人不居作之名,不辭述之事,居作之名亟于著稱,非道也。辭述之事怠于居業,亦非道也。聖人之心不操而自存,賢人以下操之而後存。著述之業所以為操存也。《易》曰:天地之大德曰生,聖人之大寶曰位,何以守位曰仁,何以聚人曰財,理財正辭、禁民為非曰義,聖人之情見乎辭,其大指準此而已矣。天之所重在生,故開導生人使各正其性命,人之相治以位,故匡拂人君使不失其崇高。君能愛人而後可長守位也,故進于黼扆者,寬猛殊施,總之以德化為先、𠛬辟為後。財之所在,人必趨之故施諸命令必以崇儉務農為先至不得已而禁民為非懸諸象魏申以訓戒皆使不陷于惡古人著述之旨莫非宣天地之化匡人君之失守位而愛民理財而禁非也舍是無所為著述矣是以取則天地歸本皇極禮樂法度皆可昭然示人森然裁物示人者人𠔏信之裁物者物𠔏尊之,秉公道執大義儼然受人尊己而不為泰如水火焉偶乏絕一曰則無以為生矣存古之善政使不墜正風俗之衰使不淫匡帝王之統緖使不亂扶經訓之微使不晦申先師之指使不惑明制作之本使不失恐人心不明寡見無卓參伍辯難使義理有所歸不得辭嚮導之責闢異端之塞路使廓如也,取聖賢遺書析而解之雖有苦難㴱隱之旨莫不求諸平易𥳑直言其常也所以明天下之有義言其𣀵也所以明天下之有權以吾言代為之說以吾義代為之宣而後經緯不爽踐履皆實奉詔著書明治亂之源詳得失之故以備黼扆之觀省稱引典故必原始要終以類相從年經月緯珠貫而絲粗之千載而下若目見而身折旋其閒俾斯人學之不勞求之有得則非談說之助而賢人之業矣不敢訕上者君子之義也不肯危身者君子之智也有患之言君子不作不俟作之而微其詞以避患也所以政治雖惡而暴彊之俗有聖賢之言以約束之則不敢放恣所謂五經之銘饍六藝之喉衿也鄒衍、莊周訾聖人而撓世事以為號令則不雅以為章奏則不法以道風俗則必蕩說之猖狂不可訓也墨翟許行谿刻離奇好獨行以自異貴儉則㤀禮兼愛則㤀親不明天下國家之權稱不可訓也蘇秦張儀逢迎人主之意揣摩敵國之情捭闔將其才智而不以君國為事苟得車騎輜重擬于王者則幸矣此傾危之說不可訓也惠施鄧析其心甚察而不順于理其言甚甘而不適于事放諸六合之外使人惝恍驚顧崇其所善隱其所蔽乘人之不習而恣其妄不可訓也申韓鞅斯謹持法令必行賞罰謂厲嚴峻則政化開布恩賞則政化塞使親戚故舊不相假貸視民如牛羊而用之曰親譬擊劒者自刑砥物者虧已道之奸而治之蠹不可訓也《老子》之說勝驕以畏持盈以謹為君為相亦有用以致治然其所志一切柔退自處淸淨相尚去聖棄智,專務無為而失聖賢居敬勞謙之道不可訓也《呂覽》《淮南》依阿世俗之好附會禮義之迹所言皆文而遠于信所舉皆典而遠于經博辯詭詞羡漫無歸略法先王而足亂世術不可訓也王弼何晏放曠之說以心與迹為二則迹之所安不顧其心以道與事殊則事之所趨不問其道禮樂法度別為名敎之區而不必用以治天下視聽言動舉非此身所急而不必用以檢其身所以其身其世皆受其害不可訓也傳注之家雖本六藝然而便詞巧說破壞形體幼童守一藝白首然後能言文繁而用寡不可不擇也史籍之書彌綸天下之務錯綜古今之事以多知故雜多愛故贅博聞習事而誠或不足自昔病之不獨今也且自唐以後其為書也率為小人竄改許敬宗改貞觀之舊蔡卞削元祐之籍秦熺焚建炎之草,以此推之僞說滋多不合人心不用聖法不可不擇也聖賢之書義所當為之事事所當為之義名以命之詞以達之不愆其名不沒其實無失其倫而已矣舉世不好毅然為之雖悅之者少咻之者多躑躅于仕路檢括于當途而為之不輟也世味不濃胷次不狹好惡有常稱道不亂無聲色貨利之好無車馬遊畋之煩無仕宦朝參之累無鄙情贅行之玷無浮屠老子之躭廉靖樂道不交世務專積思于經術言其所志不言所未志言其所行不言所未行此著述之人也。 |
《文章篇第五十六》 |
1 | 古者登高能賦,山川能告,師旅能誓,喪紀能誄,作器能銘,皆可以為大夫。鄙陋無文者,君子所羞也。然文章之士,易為虛華,以天下國家為說者,不過託諸空言;窮神知化為說者,往往涉於𤣥虛。其餘雕蟲篆刻益無足取,故聖人以〈艮〉之篤實加乎〈離〉之明照,而著文明以止之義,所以節其繁耨,不以奇淫、蕩士君子之心也。〈賁〉之六爻,文所取則,位之高下、年之蚤暮,其象皆具焉。初九者位之卑而年之穉也,自賁于下,不求眾見,弢光匿釆,使人不得窺其際,有舍車而徒之象,文之始也。由是而往,則自內達外,從己及人之業。六二,下位之主也,主持文柄于下者,當率其疇類,相與洗滌昬翳,使文明之美宣映天下。若但私己自旌,則胷次湫隘,亦不得謂文矣。九三之位漸尊,是大臣表儀朝端,對揚休命,操持衡鑒、風化天下者也。萬象鼓舞,入有名之地;五音繁會,出無聲之境,所謂以潤澤光天下也。又恐狃于淺近,則為日昃之〈離〉,故以久道進之。六四,近君者也;近君之人、不第以文采為工,人望之賁如矣,自處覺皤如也,亟求下位之賢相助為理,則文章之事不必自我優為、而應務有餘矣。六五者,人君之文也。人君之文與臣下不同,不患不極文章之觀,又以敦本尚實為得其體恤人出于至誠行道本于人情,自作元命,延利萬世,帝王之文也。上九者,位之極、年之耆也,不與後進之士矜其鞶帨,反本還朴,歸于無色,猶夫山之高大,不過土石為質,然而煙雲萬狀、潤澤千里,葢以義理宏㴱、識力堅定、是非明確、成敗周知,所以為文不在光耀、而在篤實,故曰:上九白賁,無咎也。君子有賢人之德,而位在人下,無所施其才智,于以修潔其身、洗濯其心。有賢人之德而位在人上,內順外溫,通萬物之理,于以徵諸威儀、發諸事業,誠在中者氣自和,德之盛者器必重,內之文也。敬之所在,必將以禮;禮之所行,必有其物。外之文也。至精則光采四照,至粹則溫潤可親,文之至者也。君子為文,仁人之心也,智士之用也,言之所是,後人因之,可以治安天下;言之所非,後人引之,可以判斷大獄。其盛大也若天地之發生、茂育無不遂也,其藴蓄也若萬物之收斂,歸藏無不密也。文以相錯而成,其失也多智而雜,惟君子能不雜文以悅人則近于佞,以勝人則近于藝,惟君子能不佞與不藝也。君子者四德具焉者也,憂世以為心,善世以為法,扶世以為儀,導世以為則。懇懇乎懼人之不聞道也,惻惻乎其與人以生也,皇皇焉其拯人于危險也,望望焉其思古而復也。是憂世之心也。彌綸天地之道,考鏡得失之林,志在《春秋》,行在《尚書》,節族明而統紀詳,是善世之法也。以正人心為本,以廣敎化為務,諄切豈弟,如櫽栝礲錯之裁成乎物,是扶世之儀也。縕乎其益人也,憬乎其益己也,井井乎其有終始本末也,昭乎其繼天立極也,是道世之則也。小人反是,縱橫滑澤而不由中,態色淫志而不入道,希通慕曠而不蹠實旁引稗乘而不徵義為害而已矣尊四德屛四害為文之善者也文章之美可稱于天下不可進于人主之前不足言文也興王之治有可訓法者亾國之政有可救敗者君子為之盡己而極慮焉水行者表㴱陳其失道所以表㴱也助獵者表禽示以良法所以表禽也。辯論義理析而精之,以進善于所尊,禁于未然,助之補過,可以取〈泰〉于〈否〉,易昬以明,亦足當忠臣之諫矣。卽器物而銘之切而不指勤而不怒,有恐懼之心焉,亦足當夜諷之職矣。章奏對答,所以垂法制也。反復開導之端,見諸說中溫木敦厚之氣溢諸言外所言萬世之害也得其說而反之卽萬世之利也,是以文之善者五禮資之成象六典因之致用君臣所以炳煥軍國所以昭明讀之端莊味之和平道義之心油然生矣其不善者視之則芬葩按之則次漫讀之而躁競味之而傾側非辟之心勃然起矣好異者識不周也好博者理未富也好新者閒未融也,好難者趨未定也好侈者守未卓也若夫詖詞忒志慆心蕩耳仁義微焉,法度滅焉,連篇累牘無尺寸之用譬指虛囷以求粟張敝羅而弋鳥有損無益者聖王所禁也文可懸國門不可進黼扆君子不為也昔之為文者眾矣,吾安所取正乎屈原有取焉縷綣惻怛不能自已之意有以增三綱五常之重也。陸大夫有取焉,奉詔著書明乎秦所以失漢所以得文武並用長治久安之術班固贊高祖與蕭何律令張蒼章程並稱也賈誼有取焉㴱謀遠慮異世舉而行之可以弭天下大患陸贄有取焉武夫悍卒得其一言作忠勇之氣而濟人主于艱難董仲舒有取焉。明王道,述禮樂,使後學有所統壹,徐幹有取焉。治心養性能不悖于理其得于內者又能信而充之以想見其為人其所是非則託古人以見意當時無所襃貶𭄘向有取焉《說苑》可以輔敎也韓愈有取焉以六經之文為諸儒倡隄障末流反刓以樸剖僞以眞也陶徵士有取焉馳競之情遣鄙吝之意消亦有助于風世也。至誼與贄,論天下利害未然之事,有如數往,斯其尤善者,與天地之氣發而為聲者如雷與風,皆能入人之耳而感於其心,故〈震〉之〈象〉曰:恐懼修省,〈巽〉之〈象〉曰:申命行事,皆言感也。然風雷不可狎處,其于人為有閒。又風雷之聲激而為怒,肅而多恐,故常不足于和,惟金石絲竹匏土革木八物之得人而成聲者,可以日夕相親。又且奮動由人,調適由人,疾徐廉肉可以悠然意會裁制成節,故物之感動人心莫善于樂,而感人以和者亦莫善于樂也。雖有樂之感人者,有人之感樂者其為感則一也然樂工不能言其故惟通識之士能言之詩也者通識之士所以寄其情思也故樂之失傳不能不繼以詩其聲響若相嗣也《荀子》曰:詩者中聲之所止也昔人論詩或取詞旨淸綺英華灼爍故有曹𭄘古拙鮑照羲皇以上之說或以思致幽軋聲調哀澹為工故有謂窮然後工者其于中聲不猶遠乎夫中聲者風雅頌之謂也凡性情之正感人之㴱者,皆是也。故為詩者大之以廣敎化、厚人倫、饗靈祇、告幽眇、徵國祚存亾、辨人事得失,使閭里風俗由以達上,聖賢情志由以格天,世態𣀵遷由以傳後,其次則目前儔侶之人晨出夜歸之事有觸卽至之心造適而咲已事而思俾陰陽寒暑四時之候不同而同歸于和勞苦愉逸終歲之事不同而同歸于泰,山林皋壤衣裳劍佩所接之人不同,同歸于交遊而事使然後足嗣中聲而不淫于五降以下也。若多述典故,極意柔靡,敷陳釆章,雕琢胷臆,較量淸濁,與世俗末流矜其失得,皆詩之陋習也。 |
2 | 《繹志》卷十四終 |
3 | 汪郁校字 周以存覆校 陳嗣賢覆校 丁禧瀚覆校 李心地續校 丁兆松覆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