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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十二 詩語》[查看正文] [修改] [查看歷史]

分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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詩始楊孚,曲江詩,陳琴軒詩,羅勉夫詩,神童詩,白沙詩,區海目詩,黎美周詩,鄺湛若詩,僧祖心詩,零丁山人詩,張璩子詩,屈氏詩譜,屈道人歌,詩社,寶安詩錄,粵歌,采詩歌。

詩始楊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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漢和帝時,南海楊孚字孝先,其為《南裔異物贊》,亦詩之流也。然則廣東之詩,其始於孚乎?而孝惠時,南海人張買侍遊苑池,鼓棹為越謳,時切諷諫。晉時,高州馮融汲引文華士,與為詩歌。梁曲江侯安都為五言詩,聲情清靡,數招聚文士,如陰鏗、張正見之流,命以詩賦,第其高下,以差次賞賜之。此皆開吾粵風雅之先者,至張子壽而詩乃沛然矣。

曲江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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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粵詩盛於張曲江公。公為有唐人物第一,詩亦冠絕一時。玄宗嘗稱為文塲元帥,謂公所作,自有唐名公皆弗如,朕終身師之,不得其一二云。而公為人虛公樂善,亦往往推重詩人。為荊州時,辟孟浩然置幕府,又嘗寄羅衣一事與太白。故太白有《荅公寄羅衣》及《五月五日見贈》詩,而王摩詰有「終身思舊恩」之句,浩然則有《陪公遊宴》諸篇。三子者,皆唐詩人第一流,他人鮮知羅致,獨公與之相得。使玄宗終行公之道,不為小人讒間,則公之推誠薦引以為國家經綸之用者,又豈惟詩人而已哉!劍閣蒙塵,始潸然追念,噫嘻!亦已晚矣。少陵云「受諫我今日,臨危憶古人」,蓋謂公也。丘文莊言:「自公生後,五嶺以南,山川燁燁有光氣。」信哉!

陳琴軒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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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莞陳琴軒先生璉,當永樂初,鋪張國家威德,為《平安南》、《巡狩》、《平羌三頌》及《鐃歌鼓吹曲十二篇》以獻。上大嘉悅,即以滁州守超擢西蜀憲使。文人之遇,視漢相如有過焉。

羅勉夫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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順德有羅彪音,字勉夫,永樂時常遊京師。有一王府命工人圖松,當成,彪見之,書題松詩一首。工人重其絹,無以復,遂論彪污圖狀于王。王目彪詩,奇其才,令給筆札復試之,彪受令頃刻奏。王悅,置酒飲彪,畱為上客。彪頓首謝曰:「今俊旄列裾大王之門,不可勝數,臣愧乏枚、路之才,無為菟園重聲價也。且臣南人,不能久客茲土,願乞骨骸歸。」王厚賜遣之。蓋亦儻蕩奇節士云。

神童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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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初,惠來有蘇福者,八歲能屬文。舉童子科赴京,以年小令還里中,有司給廩米。未幾病卒,年十四。所著有詠月三十首,其《初一夜月》云:「氣朔盈虛又一初,嫦娥底事半分無。𨚫於無處分明有,渾是先天太極圖。」弇州謂末二句即湛甘泉亦說不到。論者謂維嶽降神,以惠來地方百里,襟海扆山,有鍾靈孕秀,亦非偶然。但其發洩太早,故享年亦促。譬之朝華之艸,夕而零落,理固然耳。《中庸》云:「苟不固聰明睿知。」迺知聖人未嘗不神。然惟其固,所以聖也,猥謂海濱氣薄不能容,豈定論哉!福入惠來鄉賢祠,年十四而俎豆宮墻,亦天下之所希者。

白沙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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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沙先生善會萬物為己,其詩往往漏泄道機,所謂吾無隱爾。蓋知道者,見道而不見物;不知道者,見物而不見道。道之生生化化,其妙皆在於物,物外無道。學者能於先生詩𣸧心玩味,即見聞之所及者,可以知見聞之所不及者。物無愛於道,先生無愛於言,不可以不察也。先生嘗謂人,讀其詩止是讀詩,求之甚淺,苟能諷詠千周,神明告人,便有自得之處。龐弼唐云:「白沙先生詩,心精之蘊於是乎洩矣。然江門詩景,春來便多,除𨚫東風花柳之句,則於洪鈞若無可荅者,何耶?蓋涵之天衷,觸之天和,鳴之天籟,油油然與天地皆春,非有所作而自不容己者矣。然感物而動,與化俱徂,其來也無意,其去也無迹,必一一記其影響,則亦瑣而滯矣。此先生之所以有詩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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粵人以詩為詩自曲江始,以道為詩自白沙始。白沙之言曰:「詩之工,詩之衰也。率吾情盎然出之,匹夫匹婦胸中自有全經,此風雅之淵源也。彼用之而小,此用之而大,存乎人。天道不言,四時行,百物生,焉往而非詩之妙用。」此白沙詩之教也。甘泉嘗撰《白沙詩教》以惠學者,然學白沙者難為功,學曲江者易為力。曲江以人,而白沙以天。詩至於天,嗚呼至矣。

區海目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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嶺南詩自張曲江倡正始之音,而區海目繼之。明三百年,嶺南詩之美者,海目為最,在泰泉、蘭汀、崙山之上,其集有《前使》、《後使》二編及《海目詩選》行世。而虞山錢氏不獲見之,此列朝詩集之憾事也。陳雲淙云:「海目太史之為詩也,濬南園五先生之源,而滙梁、黎諸公之流,蓋雅道莫尚己。」其《謁張文獻祠》云:「一代孤忠在,千秋大雅存。詩才推正始,相業憶開元。曝日陳金鑑,蒙塵想劍門。更吟羽扇賦,搖奪不堪論。」即此一篇已工絕。海目有二子,啟圖、叔永,皆能嗣其音響。子嘗與為雅約社,𠀤序其詩,俾世之言詩者知吾粵,言粵詩者知區氏焉。

黎美周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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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周詩五古最佳。有《古俠士磨劍歌》云:「十年磨一劍,繡血看成字。字似仇人名,難堪醉時視。」《結客少年塲》云:「生兒未齊戶,結客少年塲。借問結交人,不數秦舞陽。泣者高漸離,𣸧沉者田光。醉者名灌夫,美者張子房。感恩思報仇,相送大道傍。」其困守虔州臨危時,擊劍扣弦,高吟絕命。有云:「壯士血如漆,氣熱吞九邊。大地吹黃沙,白骨為塵煙。鬼伯舐復厭,心苦肉不甜。」一時將士聞之,皆為之袒裼爭先,淋漓飲血,壯氣騰湧,視死如歸。以視李都尉兵盡矢竆,委身降敵,韋鞲椎結,對子卿泣下沾襟,相去何啻天壤哉!美周又有《花下口號》云:「生平不事求神仙,願上東海求仙船。童男童女各三千,教之歌舞及管絃。逍遙行樂二十年,遂令婚配同力田。可得萬人馳九邊,大雪國恥銘燕然。老夫鬚睂圖凌煙,結屋花國臨酒泉。名儒俠客列四筵,等閒詩賦人爭傳,乞得一字十萬錢。」此篇予亦愛之,是皆不失英雄本色。他體彷佛西崑,則傷於綺靡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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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美周嘗客揚州,於鄭氏影園與詞人即席分賦《黃牡丹》七律十章,已糊名殿最,錢牧齋拔美周第一。鄭氏以書報曰:「君已錄牡丹狀頭矣。」以二金罍賫之。其後美周過吳下,人皆稱牡丹狀元。其詩有曰:「月華蘸露扶仙掌,粉汗更衣染御香。」又曰:「燕銜落蕊成金屋,鳳蝕殘釵化寶胎。」皆丽句也。是時鄺湛若亦賦《赤鸚鵡》七律十章,其句有云:「舞愛玉環低絳袖,歌憐樊素囀朱櫻。」又曰:「飛瓊閬苑乘朱霧,小玉璇宮化紫煙。」一時人士傳誦,有黎牡丹、鄺鸚鵡之稱。

鄺湛若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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湛若,南海人,名露,少工諸體書。督學使者以恭寬信敏惠題校士,湛若五比為文,以真、行、篆、隸、八分五體書之,使者黜置五等,湛若大笑棄去。縱遊吳楚燕趙之間,賦詩數百章,才名大起。歲戊子,以薦得擢中書舍人。庚寅,奉使還廣州。會敵兵至,與諸將戮心死守,凡十閱月。城陷,幅巾抱琴將出,騎以白刃擬之。湛若笑曰:「此何物,可相戲耶!」騎亦失笑。徐還所居海雪堂,環列古奇器圖書於左右,嘯歌以待騎入,竟為所害。為人好恢諧大言,汪洋自恣,以寫其牢騷不平之志。或時清談緩態,效東晉人風旨,所至輒傾一座。至為詩,則憂天憫人,主文譎諫。若《七哀》《述徵》之篇,雖《小雅》之怨誹,《離騷》之忠愛,無以尚之。其《當事君行》云:「不啞吞炭漆為厲,殿屎入梁,匍匐入廁。更音易貌心苦悲,良友斷腸,妻不與知。百年意氣生命促,不斬君衣,何能瞑目。主讎未報白日逋,亮為國士,安得完膚。身無完膚讎未報,斬衣流血徒艸艸。褫仇之魄,以愧二心。臣命不如,臣心已竆。」蓋可以見其志矣。子鴻,字劇孟,亦負不羈之才,年二十餘,能詩及擊劒。先時丙戌之變,率北山義旅千餘,戰敵於廣州東郊死之,得贈錦衣千戶。父子皆烈士也,而世徒以為風流曠達詩人也,噫!

僧祖心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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祖心,博羅人,宗伯韓文恪公長子。少為名諸生,才高氣盛,有康濟天下之志。年二十六,忽棄家為僧,禪寂於羅浮、匡廬者久之。乙酉至南京,會國再變,親見諸士大夫死事狀,紀為私史。城邏發焉,被拷治慘甚,所與游者忍死不一言,傅律殊死既得減,充戍瀋陽。痛定而哦,或歌或哭,為詩數十百篇,命曰《剩詩》。其痛傷人倫之變,感慨家國之亾,至性絕人,有士大夫之所不能及者。讀其詩,而君父之愛油然以生焉。蓋其人雖居世外,而自喪亂以來,每以淟涊苟全,不得死於家國,以見諸公於地下為憾。而其弟驎、騄、驪以抗節,叔父日欽,從兄如琰,從子子見、子亢以戰敗,寡姊以城陷,妹以救母,騄婦以不食,驪婦以飲刃,皆死。即僕從婢媵,亦多有視死如歸者。一家忠義,皆有以慰夫師之心。嗟夫!聖人不作,大道失而求諸禪。忠臣孝子無多,大義失而求諸僧。春秋已亾,褒貶失而求諸詩。以禪為道,道之不幸也。以僧為忠臣孝子,士大夫之不幸也。以詩為春秋,史之不幸也。《剩詩》有曰:「人鬼不容髮,安能復遲遲。努力事前路,勿為兒女悲。」又曰:「地上反淹淹,地下多生氣。」嗚呼!亦可以見其志也矣。

零丁山人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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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人姓李名正,字正甫,番禺諸生也。丙戌城破,其父乃於兵難。山人乃髡首,名今日僧,遯居零丁之山。遇哀至放聲曼歌,歌文《文山正氣之篇》。歌已而哭,哭復歌,四顧無人,輙欲投身大洋以死,與厓門諸忠烈魂同遊。既又自念吾布衣之士耳,與其死於父,何如生於君?死於父則無子,斯死父矣;生於君則有臣,其尚可以致吾之命,而遂吾之志也乎!於是棄僧服而返。性好獨坐,然亦非習為禪觀者。一室𣸧閉,人莫知其所為,竊窺之,每一劗髮,即以紙錢包裹,具衣冠上山焚去,哭之嗚咽。試問之,則曰:「吾髮欲還之父母也。全歸之未能,故傷之耳。」酒酣,慷慨為詩,有曰:「身當病後哀歌短,家自亾來骨肉輕。」又曰:「多病一身堪久客,故園諸弟尚重圍。」又曰:「夜夜哀魂同夢父,年年孤影愧稱兄。」又曰:「當天落日愁無影,到地悲風壯有聲。」皆悲酸慘絕,如猿吟鶴唳,不堪入耳。久之鬱鬱,竟以死,年三十七。悲夫正甫,士之不幸其至此耶!生既無可奮其才,死而忠孝之心又不白,後之人其終以正甫為何如人耶!其為桑門也,臣之終;其棄桑門也,子之始。終始之間,嗚呼!難言之矣。正甫一字零丁,零丁亦大洋名;自文文山一至,數百年乃有正甫以哀歌招其魂魄,文山其亦幸矣哉!

張璩子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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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莞張璩子家珍,年十六,從其兄文烈公起兵。嘗得良馬,絕愛之,摧鋒陷堅陣,數有奇功。馬死,璩子哭之慟,葬於龍門山中。既十年所,忽夜夢馳驅如昔,悲鳴戀戀,覺而為詩弔之。其辭云:「久失飛黃馬,空餘血戰衣。可憐橫艸後,不得裹屍歸。力盡猶追敵,功高幾潰圍。年來生髀肉,夢爾淚頻揮。」

屈氏詩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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洪武初,予八世從祖諱仲舒者,以元帥府總護出鎮紫荊,有詩云:「塞上風霜舊,軍中號令新。枕弓頭印月,臥甲臂生鱗。慷慨酬明主,忠勞致此身。狼居封有日,歸賀太平春。」十二世祖滄洲處士諱渶,著有《艸蟲鳴砌集》。十五世伯祖博翁處士諱羣策,有《來薰書院集》。翁耆年碩學,高曠絕倫,白沙嘗過其家,書「背處從他冷笑,眼前任我清狂」二語贈之。甘泉想慕其風,自京師寄酒一尊,翁荅詩云:「野老何堪太史情,醇醪分注玉壺清。天生我有江湖興,獨自推篷對月傾。」其子青野翁諱某,嘗與諸從結社龍山,著有《交翠軒集》。龍山在番禺水門鄉,林泉幽邃,於沙亭相近,南臨獅海,東接虎門,天氣晴明,羅浮隱隱可見,翁甚樂之。有琴曰一天秋日,撫弄以自娛。白沙題句云:「鑿開魚鳥㤀情地,展盡江湖極目天。」

屈道人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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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海陳喬生常作《屈道人歌》見贈,有曰:「雲中龍變化,隱隱見其鱗。支公與林師,髣髴云一人。方袍白足采蘭蕙,僧伽未必非靈均。」方是時,予雖棄沙門服,猶稱屈道人,不欲以高僧終,而欲以高士始。故喬生言之若此。

詩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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廣州南園詩社,始自國初五先生。越山詩社,始自王光祿漸逵、倫祭酒以訓。浮丘詩社,始自郭光祿棐、王光祿學曾。訶林淨社,始自陳宗伯子壯,而宗伯復修南園舊社,與廣州名流十有二人唱和。葉石洞云:「東廣好辭,縉紳先生解組歸,不問家人生產,惟賦詩修歲時之會,粵人故多高致乃爾。粵詩自五先生振起,至黃文裕而復興。」陳雲淙云:「太史公謂齊魯文學其天性,粵於詩則有然矣。我國家以淮甸為豐鎬,則粵應江漢之紀,風之所為首二南也。五先生以勝國遺佚,與吳四傑、閩十才子𠀤起,皆南音,風雅之功,於今為烈。」歐楨伯云:「明興,天造艸昧,五嶺以南,孫蕡、黃哲、王佐、趙介、李德五先生起,軼視吳中四傑遠甚。百餘年來,經術貴而聲詩絀,一振於弘治、正德,大都三河東西秦之產,淮南江左稍稍響應。當世宗皇帝時,泰泉先生崛出南海,其持漢家三尺,以號令魏晉六朝,而指揮開元大歷,變椎結為章甫,闢荒薙穢於炎徼,功不在陸賈、終軍下也。楨伯與梁蘭汀、李青霞、黎瑤石皆泰泉門人,其詩正大典丽,澤於風雅,蓋得其師所指授。楨伯、蘭汀常以詩盛稱京師,于鱗、元美輩欲連為八才子,旋以八才子中粵居其二,心嫉之,且楨伯又非甲科,乃舍楨伯。」王敬美云:「嶺南故多嫻於文辭,而歐先生為最,俯一第不足拾取,竟以常調為文學掌故。故事,掌故歷郡國學,即止不復遷。歐先生所歷皆上考,遂破選人格,為國學掌故。居久之,將選入中秘,弗果,已遂遷為廷尉平。上下百年內,徐迪功繇廷尉平左遷博士,歐先生繇博士右遷廷尉平,相望兩人耳。夫物不有以少為貴乎?自先生用掌故得廷尉平,天下以為少而貴之。其學無所不窺,而比事屬辭,壹稟於古,直溯建安、大曆而上之。」而元美則謂:「瑤石五言古,自建安而下逮梁陳,靡所不出入,和平麗爾。七言歌行,有盧、楊、沈、宋之韻。近體渢渢,全盛遺響。誠徵其辭而奏之肉,叶以正始,鏗然而中宮商,蓋十得八九矣。」知言哉!瑤石後有區海目者,直追初唐,置大曆以下不復道。論者謂明興前後,七子稱詩,號翰林為館閣體。海目始力袪浮靡,還之風雅,其《前使》、《後使》二集,雖使燕、許復生,亦不能有所加損。其論詩有云:「弘正間,力驅宋元還之古,始合者什一。近世求多於古,自用我法,未免恣睢於情之中,而決裂於格之外,按之而不合節,歌之而不成聲。」其子啟圖亦云:「國朝之文章,自北地以還,歷下繼之,盛於嘉隆而即衰於嘉隆。其病在夸大而不本之性情,率意獨創而不師古,遂使唐、宋、昭代,畛分為三,聲氣之元,江河不返。」此皆篤論也。啟圖能承家學,與李煙客、羅季作、歐子建、鄺湛若四五公者唱和,其雄才絕力,皆可以開闢成一家,而兢兢先正典型,弗敢隕越。所著悉溫厚和平,光明丽則,絕不為新聲野體、淫邪佻蕩之音,以與天下俱變,是皆嶺南之哲匠也。慨自申、酉變亂以來,士多哀怨,有鬱難宣,既皆以蜚遯為懷,不復從事於舉業,於是祖述風騷,流連八代,有所感觸,一一見諸詩歌。故予嘗與同里諸子為西園詩社,以追先達,然時時討論,亦自各持一端。有舉湛若之言者曰:「詩貴聲律,如聞中宵之笛,不辨其詞,而遶雲流月,自是出塵之音。」王說作則謂:「君等少年,如新華乍開,光豔動人,然不久當落耳。必歛華就實,如果熟霜紅,甘美在中,悅目不足,而適口有餘,乃可貴也。」湛若之言尚華,說作之言務實,合而一之,斯為有體有用之作。噫嘻!吾其勉之而已。

寶安詩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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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興,東莞有鳳臺、南園二詩社,其詩頗得源流之正。琴軒陳公璉嘗為《寶安詩錄》,自宋元以至國初。其後祁方伯順,增損為《前集》。自琴軒至方伯時得數十人,為《後集》。外郡士大夫有為寶安作者,亦因其舊增附焉。吾粵諸邑,惟東莞詩有合集。區啟圖嘗梓同鄉先輩選詩曰《嶠雅》,凡五百餘家,其書未成。予撰《嶺南詩選》前後集,前集自唐開元至明萬歷,後集自萬曆至今,人各有傳,倣《列朝詩集》之體。積二十年亦未有成書,可嘆也。

粵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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粵俗好歌,凡有吉慶,必唱歌以為歡樂,以不露題中一字,語多雙關,而中有掛折者為善。掛折者,掛一人名於中,字相連而意不相連者也。其歌也,辭不必全雅,平仄不必全叶,以俚言土音襯貼之,唱一句或延半刻,曼節長聲,自𢌞自復,不肯一往而盡,辭必極其艷,情必極其至,使人喜悅悲酸而不能已已,此其為善之大端也。故常有歌試,以第高下,高者受上賞,號為歌伯。其娶婦而親迎者,壻必多求數人與己年貌相若而才思敏給者,使為伴郎。女家索攔門詩歌,壻或捉筆為之,或使伴郎代艸。或文或不文,總以信口而成,才華斐美者為貴。至女家不能酬和,女乃出閤。此即唐人催粧之作也。先一夕,男女家行醮,親友與席者或皆唱歌,名曰坐歌堂。酒罷,則親戚之尊貴者,親送新郎入房,名曰送花。花必以多子者,亦復唱歌。自後連夕親友來索糖梅啖食者,名曰打糖梅,一皆唱歌,歌美者得糖梅益多矣。其歌之長調者,如唐人《連昌宮詞》、《琵琶行》等,至數百言千言,以三絃合之,每空中絃以起止,蓋太族調也,名曰《摸魚歌》。或婦女歲時聚會,則使瞽師唱之,如元人彈詞曰某記某記者,皆小說也,其事或有或無,大抵孝義貞烈之事為多,竟日始畢一記,可勸可戒,令人感泣沾襟。其短調蹋歌者,不用弦索,往往引物連類,委曲譬喻,多如《子夜》《竹枝》。如曰:「中間日出四邊雨,記得有情人在心。」曰:「一樹石橊全著雨,誰憐粒粒淚珠紅。」曰:「燈心點著兩頭火,為娘操盡幾多心。」曰:「妹相思,不作風流到幾時。只見風吹花落地,那見風吹花上枝。」《蜘蛛曲》曰:「天旱蜘蛛結夜網,想晴只在暗中絲。」又曰:「蜘蛛結網三江口,水推不斷是真絲。」又曰:「妹相思,蜘蛛結網恨無絲。花不年年在樹上,娘不年年作女兒。」《竹葉歌》曰:「竹葉落,竹葉飛,無望飜頭再上枝。擔傘出門人呌嫂,無望飜頭做女時。」《素馨曲》曰:「素馨棚下梳橫髻,只為貪花不上頭。十月大禾未入米,問娘花浪幾時收。」凡村落人奴之女,嫁日不敢乘車,女子率自持一傘以自蔽。既嫁,人率稱之為嫂。此言女一嫁不能復為處子,猶士一失身,不能復潔白也。梳橫髻者,未笄也,宐笄不笄,是猶不肯在花棚上也。十月熟者,名大禾,歲晏而米不入,花浪不收,是過時而無實也。此刺淫女,亦以喻士之不及時修德,流蕩而至老也。有曰:「大姐姐,分明大姐大三年。擔櫈井頭共姐坐,分明大姐坐頭邊。」言女嫁失時也,妹自愧先其姊也。有曰:「官人騎馬到林池,斬竿䈥竹織筲箕。筲箕載綠豆,綠豆喂相思。相思有翼飛開去,只剩空籠掛樹枝。」刺負恩也。有曰:「一更雞啼雞拍翼,二更雞啼雞拍胸。三更雞啼郎去廣,雞冠沾得淚花紅。」有曰:「歲晚天寒郎不囘,廚中煙冷雪成堆。竹篙燒火長長炭,炭到天明半作灰。」有曰:「柚子批皮瓤有心,小時則劇到如今。頭髮條條梳到㞑,夗央怎得不相尋。」有曰:「大頭竹笋作三椏,敢好後生無置家。敢好早禾無入米,敢好攀枝無晾花。」敢好者,言如此好也。其蛋女子蕩恣,如吳下唱楊花者曰綰髻,有謠曰:「清河綰髻春意鬧,三十不嫁隨意樂。江行水㝛寄此生,搖櫓唱歌槳過滘。」槳者,搖船也,亦雙關之意。滘者,覺也。如此類不可枚舉,皆以比興為工,辭纖豔而情𣸧,頗有風人之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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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采茶歌尤善。粵俗,歲之正月,餙兒童為綵女,每隊十二人,人持花籃。籃中然一寶燈,罩以絳紗,以絙為大圈,緣之踏歌。歌十二月采菜,有曰:「二月采茶茶發芽,姐妹雙雙去采茶。大姐采多妹采少,不論多少早還家。」有曰:「三月采茶是清明,娘在房中繡手巾。兩頭繡出茶花朶,中央繡出采茶人。」有曰:「四月采茶茶葉黃,三角田中使牛忙。使得牛來茶已老,采得茶來秧又黃。」是三章則幾於雅矣。東莞歲朝,貿食嫗所唱歌頭曲尾者,曰湯水歌。尋常瞽男女所唱多用某記,其辭至數千言,有雅有俗,有貞有淫,隨主人所命唱之。或以琵琶蓁子為節,兒童所唱以嬉,則曰山歌,亦曰歌仔,多似詩餘音調,辭雖細碎,亦絕多妍丽之句。大抵粵音柔而直,頗近吳越,出於唇舌間,不清以濁,當為羽音。歌則清婉澑亮,紆徐有情,聽者亦多感動。而風俗好歌,兒女子天機所觸,雖未嘗目接詩書,亦解白口唱和,自然合韻。說者謂粵歌始自榜人之女,其原辭不可解,以楚語譯之,如「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悅君兮君不知」,則絕類《離騷》也。粵固楚之南裔,豈屈、宋流風,多洽於婦人女子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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潮人以土音唱南北曲者,曰潮州戲。潮音似閩,多有聲而無字,有一字而演為二三字,其歌輕婉,閩、廣相半。中有無其字而獨用聲口相授,曹好之以為新調者,亦曰輋歌。農者每春時,婦子以數十計,往田挿秧,一老撾大鼓,鼓聲一通,羣歌競作,彌日不絕,是曰秧歌。南雄之俗,歲正月,婦女設茶酒于月下,罩以竹箕,以青帕覆之,以一箸倒挿箕上,左右二人摙之作書,問事吉凶,又畫花樣,謂之踏月姊。令未嫁幼女,且拜且唱,箕重時,神即來矣,謂之踏月歌。長樂婦女,中秋夕拜月,曰椓月姑,其歌曰月歌。蛋人亦喜唱歌,婚夕兩舟相合,男歌勝則牽女衣過舟也。黎人會集,則使歌郎開塲,每唱一句,以兩指下上擊鼓,聽者齊鳴小鑼和之。其鼓如兩節竹而腰小,塗五色漆,描金作雜花,以帶懸繫肩上。歌郎畢唱,歌姬乃徐徐唱,擊鼓亦如歌郎。其歌大抵言男女之情,以樂神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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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西兩粵皆尚歌,而西粵土司中尤盛。鄺露云:「峒女於春秋時,布花果笙簫於山中,以五絲作同心結,及百紐夗央囊帶之。以其少好者,結為天姬隊。天姬者,峒官之女也。餘則三五采芳於山椒水湄,歌唱為樂。男子相與蹋歌赴之,相得則唱詶終日,解衣結襟帶相遺以去。春歌正月初一、三月初三,秋歌八月十五。其三月之歌曰浪花歌。」趙龍文云:猺俗最尚歌,男女雜遝,一唱百和。其歌與民歌皆七言而不用韻,或三句,或十餘句,專以比興為重,而布格命意,有迥出于民歌之外者。如云:「黃蜂細小螫人痛,油麻細小炒仁香。」又云:「行路思娘畱半路,睡也思娘畱半牀。」又云:「與娘同行江邊路,𨚫滴江水上娘身。滴水一身娘未怪,要憑江水作媒人。」猺語不能盡曉,為箋譯之如此。修和云:「狼之俗,幼即習歌,男女皆倚歌自配。女及笄,縱之山野,少年從者且數十,以次而歌,視女歌意所荅,而一人畱,彼此相遺。男遺女以一扁擔,上鐫歌詞數首,字若蠅頭,間以金彩花鳥,沐以漆精使不落。女贈男以繡囊錦帶,約為夫婦,乃倩媒以蘇木染檳榔定之。婚之日,歌聲振于林木矣。其歌每寫于扁擔上,狼扁擔以榕為之。又以五采齘作方叚,齘處文如鼎彞,歌與花鳥相間,或兩頭畫龍。猺則以布刀寫歌,布刀者,織具也。猺人不用高機,無箸無枝,以布刀兼之。刃用山木,形如刀,長於布之濶,銳其兩端,背厚而㨊,如弓之弧,刃如弦而薄,刳其背之腹以納緯,而惌其銳,而吐之以當梭。緯既吐,則兩手攀其兩端以當箸也。歌每書于刀上,間以五彩花卉,明漆沐之,以贈所歡。獞歌與狼頗相類,可長可短,或織歌于巾以贈男,或書歌于扇以贈女。其歌亦有《竹枝歌》,舞則以被覆首為桃葉舞。有詠者云:「桃葉舞成鶯睆睍,竹枝歌就燕呢喃。」

采詩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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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者男年六十,女年五十,無子者,官衣食之,使采詩,邑移於國,國以聞於天子。吾越婦女,雅好為歌,謠詩多有發情止禮義,可以傳於後世者。蓋教婦人女子,莫善於詩。誠得老婦采之以獻,如古之制,使閨門之內,無上下貴賤,皆用其風之正者,被諸管弦,一歌一詠,以陶淑性情,斯亦王化之一助也。考《風》之正者始《關雎》,而為文王妾媵之所作。文王善用其情,而宮中之人知之,未得淑女,則寤寐輾轉以思,已得則琴瑟以友,鐘鼓以樂。非文王不能有此敦篤,非宮中之人不能形容其風流。古之婦人女子能詩見錄於聖人者,以此為首矣。然則詩歌者,婦人女子之事,所貴乎貞,貞斯可傳而已矣。
URN: ctp:ws40414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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