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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史记卷七十·张仪列传第十》[查看正文] [修改] [查看历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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史记卷七十》

张仪列传第十》

1
  张仪者,魏人也。〈一〉始尝与苏秦俱事鬼谷先生,学术,苏秦自以不及张仪。
2
 〈一〉《集解》:《吕氏春秋》曰:「仪,魏氏馀子。」《索隐》:按:晋有大夫张老,又河东有张城,张氏为魏人必也。而《吕览》以为魏氏馀子,则盖魏之支庶也。又书略说馀子谓庶子也。《正义》:《左传》晋有公族、馀子、公行。杜预云:「皆官卿之嫡为公族大夫。馀子,嫡子之母弟也。公行,庶子掌公戎行也。」〈艺文志〉云张子十篇,在纵横流。
3
  张仪已学游说〈一〉诸侯。尝从楚相饮,已而楚相亡璧,门下意张仪,曰:「仪贫无行,必此盗相君之璧。」共执张仪,掠笞数百,不服,醳〈二〉之。其妻曰:「嘻!〈三〉子毋读书游说,安得此辱乎?」张仪谓其妻曰:「视吾舌尚在不?」其妻笑曰:「舌在也。」仪曰:「足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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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索隐》:音税。
5
 〈二〉《集解》:音释。《索隐》:古释字。
6
 〈三〉《索隐》:音僖。郑玄曰:「嘻,悲恨之声。」
7
  苏秦已说赵王而得相约从亲,〈一〉然恐秦之攻诸侯,败约后负,念莫可使用于秦者,乃使人微感张仪曰:「子始与苏秦善,今秦已当路,子何不往游,以求通子之愿?」张仪于是之赵,上谒求见苏秦。苏秦乃诫门下人不为通,又使不得去者数日。已而见之,坐之堂下,赐仆妾之食。因而数让之〈二〉曰:「以子之材能,乃自令困辱至此。吾宁不能言而富贵子,子不足收也。」谢去之。张仪之来也,自以为故人,求益,反见辱,怒,念诸侯莫可事,独秦能苦赵,乃遂入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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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索隐》:从音足容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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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索隐》:按:谓数设词而让之。让亦责也。数音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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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苏秦已而告其舍人曰:「张仪,天下贤士,吾殆弗如也。今吾幸先用,而能用秦柄者,独张仪可耳。然贫,无因以进。吾恐其乐小利而不遂,故召辱之,以激其意。子为我阴奉之。」乃言赵王,发金币车马,使人微随张仪,与同宿舍,稍稍近就之,奉以车马金钱,所欲用,为取给,而弗告。张仪遂得以见秦惠王。惠王以为客卿,与谋伐诸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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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苏秦之舍人乃辞去。张仪曰:「赖子得显,方且报德,何故去也?」舍人曰:「臣非知君,知君乃苏君。苏君忧秦伐赵败从约,以为非君莫能得秦柄,故感怒君,使臣阴奉给君资,尽苏君之计谋。今君已用,请归报。」张仪曰:「嗟乎,此在吾术中而不悟,吾不及苏君明矣!吾又新用,安能谋赵乎?为吾谢苏君,苏君之时,仪何敢言。且苏君在,仪宁渠能乎!」〈一〉张仪旣相秦,为文檄〈二〉告楚相曰:「始吾从若饮,〈三〉我不盗而璧,若笞我。若善守汝国,我顾且盗而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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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集解》:渠音讵。《索隐》:渠音讵,古字少,假借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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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集解》:徐广曰:「一作『尺一之檄』。」《索隐》:按:徐广云一作「丈二檄」。王劭按《春秋》后语云「丈二尺檄」。许愼云「檄,二尺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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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索隐》:若者,汝也。下文而亦训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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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苴蜀相攻击,〈一〉各来告急于秦。秦惠王欲发兵以伐蜀,以为道险狭难至,而韩又来侵秦,秦惠王欲先伐韩,后伐蜀,恐不利,欲先伐蜀,恐韩袭秦之敝。犹豫未能决。司马错〈二〉与张仪争论于惠王之前,司马错欲伐蜀,张仪曰:「不如伐韩。」王曰:「请闻其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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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集解》:徐广曰:「谯周曰益州『天苴』读为『包黎』之『包』,音与『巴』相近,以为今之巴郡。」《索隐》:苴音巴。谓巴、蜀之夷自相攻击也。今字作「苴」者,按巴苴是草名,今论巴,遂误作「苴」也。或巴人、巴郡本因芭苴得名,所以其字遂以「苴」为「巴」也。注「益州天苴读为芭黎」,天苴卽巴苴也。谯周,蜀人也,知「天苴」之音读为「芭黎」之「芭」。按:芭黎卽织木葺为苇篱也,今江南亦谓苇篱曰芭篱也。《正义》:《华阳国志》云:「昔蜀王封其弟于汉中,号曰苴侯,因命之邑曰葭萌。苴侯与巴王为好,巴与蜀为雠,故蜀王怒,伐苴。苴奔巴,求救于秦。秦遣张仪从子午道伐蜀。〔蜀〕王自葭萌御之,败绩,走至武阳,为秦军所害。秦遂灭蜀,因取苴与巴焉。」《括地志》云:「苴侯都葭萌,今利州益昌县五十里葭萌故城是。蜀侯都益州巴子城,在合州石镜县南五里,故垫江县也。巴子都江州,在都之北,又峡州界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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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索隐》:七各反,又七故反,二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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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仪曰:「亲魏善楚,下兵三川,塞什谷之口,〈一〉当屯留之道,〈二〉魏绝南阳,〈三〉楚临南郑,〈四〉秦攻新城、〈五〉宜阳,〈六〉以临二周之郊,诛周王之罪,侵楚、魏之地。周自知不能救,九鼎宝器必出。据九鼎,案图籍,挟天子以令于天下,天下莫敢不听,此王业也。今夫蜀,西僻之国而戎翟之伦也,敝兵劳衆不足以成名,得其地不足以为利。臣闻争名者于朝,争利者于市。今三川、周室,天下之朝市也,而王不争焉,顾争于戎翟,去王业远矣。」〈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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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集解》:徐广曰:「一作『寻』,成皋巩县有寻口。」《索隐》:一本作「寻谷」,寻什声相近,故其名惑也。《战国策》云「轘辕、缑氏之口」,亦其地相近也。《正义》:《括地志》云:「温泉水卽寻,源出洛州巩县西南四十里。《注水经》云鄩城水出北山鄩溪。又有故鄩城,在巩县西南五十八里。」按:洛州缑氏县东南四十里,与鄩溪相近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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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正义》:屯留,潞州县也。道卽太行羊肠阪道也。
21
 〈三〉《正义》:南阳,怀州也。是当屯留之道,令魏绝断坏羊肠、韩上党之路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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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四〉《正义》:是塞什谷之口也。令楚兵临郑南,塞轘辕鄩口,断韩南阳之兵也。
23
 〈五〉《索隐》:此新城当在河南伊阙之左右。
24
 〈六〉《正义》:洛州福昌县也。
25
 〈七〉《索隐》:去王远矣。王音于放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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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司马错曰:「不然。臣闻之,欲富国者务广其地,欲强兵者务富其民,欲王者务博其德,三资者备而王随之矣。今王地小民贫,故臣愿先从事于易。夫蜀,西僻之国也,而戎翟之长也,有桀纣之乱。以秦攻之,譬如使豺狼逐羣羊。得其地足以广国,取其财足以富民〈一〉缮兵,不伤衆而彼已服焉。〈二〉拔一国而天下不以为暴,利尽西海〈三〉而天下不以为贪,是我一举而名实附也,〈四〉而又有禁暴止乱之名。今攻韩,劫天子,恶名也,而未必利也,又有不义之名,而攻天下所不欲,危矣。臣请谒其故:〈五〉周,天下之宗室也;齐,韩之与国也。周自知失九鼎,韩自知亡三川,〈六〉将二国并力合谋,以因乎齐、赵而求解乎楚、魏,以鼎与楚,以地与魏,王弗能止也。此臣之所谓危也。不如伐蜀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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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索隐》:遇其财。《战国策》「遇」作「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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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正义》:缮音膳,同「饍」,具食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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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索隐》:西海谓蜀川也。海者珍藏所聚生,犹谓秦中为「陆海」然也。其实西亦有海也。《正义》:海之言晦也,西夷晦昧无知,故言海也。言利尽西方羌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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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四〉《索隐》:按:名谓传其德也,实谓土地财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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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五〉《索隐》:谒者,告也,陈也。故,谓陈不宜伐之端由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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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六〉《正义》:韩自知亡三川,故与周并力合谋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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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惠王曰:「善,寡人请听子。」卒起兵伐蜀,十月,取之,〈一〉遂定蜀,〈二〉贬蜀王更号为侯,而使陈庄相蜀。蜀旣属秦,秦以益强,富厚,轻诸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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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索隐》:〈六国年表〉在惠王二十二年十月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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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正义》:表云秦惠王后元年十月,击灭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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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秦惠王十年,使公子华〈一〉与张仪围蒲阳,〈二〉降之。仪因言秦复与魏,而使公子繇质于魏。仪因说魏王曰:「秦王之遇魏甚厚,魏不可以无礼。」魏因入上郡、少梁,谢秦惠王。惠王乃以张仪为相,更名少梁曰夏阳。〈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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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集解》:徐广曰:「一作『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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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索隐》:魏邑名也。《正义》:在隰州隰州县,蒲邑故城是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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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集解》:徐广曰:「夏阳在梁山龙门。」《索隐》:音下。夏,山名也,亦曰大夏,是蜀所都。《正义》:少梁城,同州韩城县南二十三里。夏阳城在县南二十里。梁山在县东南十九里。龙门山在县北五十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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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仪相秦四岁,立惠王为王。〈一〉居一岁,为秦将,取陕。筑上郡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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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正义》:表云惠王之十三年,周显王之三十四年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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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其后二年,使与齐、楚之相会啮桑。东还而免相,相魏以为秦,欲令魏先事秦而诸侯效之。魏王不肯听仪。秦王怒,伐取魏之曲沃、平周,复阴厚张仪益甚。张仪惭,无以归报。留魏四岁而魏襄王卒,哀王立。张仪复说哀王,哀王不听。于是张仪阴令秦伐魏。魏与秦战,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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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明年,齐又来败魏于观津。〈一〉秦复欲攻魏,先败韩申差军,斩首八万,诸侯震恐。而张仪复说魏王曰:「魏地方不至千里,卒不过三十万。地四平,诸侯四通辐凑,无名山大川之限。从郑至梁二百馀里,车驰人走,不待力而至。梁南与楚境,西与韩境,北与赵境,东与齐境,卒戍四方,守亭鄣者不下十万。梁之地势,固战场也。梁南与楚而不与齐,则齐攻其东;东与齐而不与赵,则赵攻其北;不合于韩,则韩攻其西;不亲于楚,则楚攻其南:此所谓四分五裂之道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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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集解》:观音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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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且夫诸侯之为从者,将以安社稷尊主强兵显名也。今从者一天下,约为昆弟,刑白马以盟洹水之上,〈一〉以相坚也。而亲昆弟同父母,尚有争钱财,而欲恃诈伪反覆苏秦之馀谋,其不可成亦明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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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集解》:洹音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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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王不事秦,秦下兵攻河外,〈一〉据卷、衍、〔燕〕、酸枣,〈二〉劫衞取阳晋,〈三〉则赵不南,赵不南而梁不北,梁不北则从道绝,从道绝则大王之国欲毋危不可得也。秦折韩而攻梁,〈四〉韩怯于秦,秦韩为一,梁之亡可立而须也。此臣之所为大王患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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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索隐》:河之西,卽曲沃、平周之邑等。《正义》:河外卽卷、衍、燕、酸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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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集解》:卷,丘权反。衍,以善反。《索隐》:卷县在河南。衍,地名。《正义》:卷、衍属郑州;燕,滑州胙城县;酸枣属滑州:皆黄河南岸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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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正义》:故城在曹州乘氏县西北三十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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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四〉《索隐》:《战国策》「折」作「挟」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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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为大王计,莫如事秦。事秦则楚、韩必不敢动;无楚、韩之患,则大王高枕而卧,〈一〉国必无忧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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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正义》:枕,针鸩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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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且夫秦之所欲弱者莫如楚,而能弱楚者莫如梁。楚虽有富大之名而实空虚;其卒虽多,然而轻走易北,不能坚战。悉梁之兵南面而伐楚,胜之必矣。割楚而益梁,亏楚而适秦,嫁祸安国,此善事也。大王不听臣,秦下甲士而东伐,虽欲事秦,不可得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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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且夫从人多奋辞而少可信,说一诸侯而成封侯,是故天下之游谈士莫不日夜扼腕瞋目切齿以言从之便,以说人主。人主贤其辩而牵其说,岂得无眩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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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臣闻之,积羽沈舟,羣轻折轴,衆口铄金,积毁销骨,故愿大王审定计议,且赐骸骨辟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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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哀王于是乃倍从约而因仪请成于秦。张仪归,复相秦。三岁而魏复背秦为从。秦攻魏,取曲沃。明年,魏复事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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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秦欲伐齐,齐楚从亲,于是张仪往相楚。楚怀王闻张仪来,虚上舍而自馆之。曰:「此僻陋之国,子何以敎之?」仪说楚王曰:「大王诚能听臣,闭关绝约于齐,臣请献商于之地六百里,〈一〉使秦女得为大王箕帚之妾,秦楚娶妇嫁女,长为兄弟之国。此北弱齐而西益秦也,计无便此者。」楚王大说而许之。羣臣皆贺,陈轸独吊之。楚王怒曰:「寡人不兴师发兵得六百里地,羣臣皆贺,子独吊,何也?」陈轸对曰:「不然,以臣观之,商于之地不可得而齐秦合,齐秦合则患必至矣。」楚王曰:「有说乎?」陈轸对曰:「夫秦之所以重楚者,以其有齐也。今闭关绝约于齐,则楚孤。秦奚贪夫孤国,而与之商于之地六百里?张仪至秦,必负王,是北绝齐交,西生患于秦也,而两国之兵必俱至。善为王计者,不若阴合而阳绝于齐,使人随张仪。苟与吾地,绝齐未晚也;不与吾地,阴合谋计也。」楚王曰:「愿陈子闭口毋复言,以待寡人得地。」乃以相印授张仪,厚赂之。于是遂闭关绝约于齐,使一将军随张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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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索隐》:刘氏云:「商卽今之商州,有古商城;其西二百馀里有古于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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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张仪至秦,详失绥堕车,〈一〉不朝三月。楚王闻之,曰:「仪以寡人绝齐未甚邪?」乃使勇士至宋,借宋之符,北骂齐王。齐王大怒,折节而下秦。秦齐之交合,张仪乃朝,谓楚使者曰:「臣有奉邑六里,愿以献大王左右。」楚使者曰:「臣受令于王,以商于之地六百里,不闻六里。」还报楚王,楚王大怒,发兵而攻秦。陈轸曰:「轸可发口言乎?攻之不如割地反以赂秦,与之幷兵而攻齐,是我出地于秦,取偿于齐也,王国尚可存。」楚王不听,卒发兵而使将军屈匄击秦。秦齐共攻楚,斩首八万,杀屈匄,遂取丹阳、〈二〉汉中之地。〈三〉楚又复益发兵而袭秦,至蓝田,大战,楚大败,于是楚割两城以与秦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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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正义》:详音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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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集解》:徐广曰:「在枝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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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正义》:今梁州也,在汉水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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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秦要楚〈一〉欲得黔中地,欲以武关外〈二〉易之。楚王曰:「不愿易地,愿得张仪而献黔中地。」秦王欲遣之,口弗忍言。张仪乃请行。惠王曰:「彼楚王怒子之负以商于之地,是且甘心于子。」张仪曰:「秦强楚弱,臣善靳尚,尚得事楚夫人郑袖,袖所言皆从。且臣奉王之节使楚,楚何敢加诛。假令诛臣而为秦得黔中之地,臣之上愿。」遂使楚。楚怀王至则囚张仪,将杀之。靳尚谓郑袖曰:「子亦知子之贱于王乎?」郑袖曰:「何也?」靳尚曰:「秦王甚爱张仪而不欲出之,〈三〉今将以上庸之地六县〈四〉赂楚,美人聘楚,以宫中善歌讴者为媵。楚王重地尊秦,秦女必贵而夫人斥矣。不若为言而出之。」于是郑袖日夜言怀王曰:「人臣各为其主用。今地未入秦,秦使张仪来,至重王。王未有礼而杀张仪,秦必大怒攻楚。妾请子母俱迁江南,毋为秦所鱼肉也。」怀王后悔,赦张仪,厚礼之如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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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正义》:要音腰也。
66
 〈二〉《正义》:卽商于之地。
67
 〈三〉《索隐》:按:「不」字当作「必」。时张仪为楚所囚,故必欲出之也。《正义》:秦王不欲出张仪使楚,若欲自行,今秦欲以上庸地及美人赎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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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四〉《正义》:今房州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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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张仪旣出,未去,闻苏秦死,〈一〉乃说楚王曰:「秦地半天下,兵敌四国,被险带河,四塞以为固。虎贲之士百馀万,车千乘,骑万匹,积粟如丘山。法令旣明,士卒安难乐死,主明以严,将智以武,虽无出甲,席卷常山之险,必折天下之脊,〈二〉天下有后服者先亡。且夫为从者,无以异于驱羣羊而攻猛虎,虎之与羊不格明矣。今王不与猛虎而与羣羊,臣窃以为大王之计过也。
70
 〈一〉《索隐》:按:此时当秦惠王之后元十四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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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索隐》:按:常山于天下在北,有若人之背脊也。《正义》:古之帝王多都河北、河东故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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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凡天下强国,非秦而楚,非楚而秦,两国交争,其势不两立。大王不与秦,秦下甲据宜阳,韩之上地不通。下河东,取成皋,韩必入臣,梁则从风而动。秦攻楚之西,韩、梁攻其北,社稷安得毋危?
73
  「且夫从者聚羣弱而攻至强,不料敌而轻战,国贫而数举兵,危亡之术也。臣闻之,兵不如者勿与挑战,〈一〉粟不如者勿与持久。夫从人饰辩虚辞,高主之节,言其利不言其害,卒有秦祸,〈二〉无及为已。是故愿大王之孰计之。
74
 〈一〉《正义》:挑,田鸟反。
75
 〈二〉《正义》:卒,悤勿反。
76
  「秦西有巴蜀,大船积粟,起于汶山,〈一〉浮江已下,至楚三千馀里。舫船〈二〉载卒,一舫载五十人与三月之食,下水而浮,一日行三百馀里,里数虽多,然而不费牛马之力,不至十日而距捍关。〈三〉捍关惊,则从境以东尽城守矣,黔中、巫郡非王之有。秦举甲出武关,南面而伐,则北地绝。〈四〉秦兵之攻楚也,危难在三月之内,而楚待诸侯之救,在半岁之外,此其势不相及也。夫(待)〔恃〕弱国之救,忘强秦之祸,此臣所以为大王患也。
77
 〈一〉《正义》:汶音泯。
78
 〈二〉《索隐》:枋船。枋音方,谓并两船也。亦音舫。
79
 〈三〉《集解》:徐广曰:「巴郡鱼复县有捍水关。」《索隐》:捍关在楚之西界。复音伏。按:〈地理志〉巴郡有鱼复县。 《正义》:在硖州巴山县界。
80
 〈四〉《正义》:楚之北境断绝。
81
  「大王尝与吴人战,五战而三胜,阵卒尽矣;偏守新城,〈一〉存民苦矣。臣闻功大者易危,而民敝者怨上。夫守易危之功而逆强秦之心,臣窃为大王危之。
82
 〈一〉《索隐》:偏,匹连反。此云「新城」,当在吴楚之闲。《正义》:新攻得之城,未详所在。
83
  「且夫秦之所以不出兵函谷十五年以攻齐、赵者,阴谋有合〈一〉天下之心。楚尝与秦构难,战于汉中,〈二〉楚人不胜,列侯执圭死者七十馀人,遂亡汉中。楚王大怒,兴兵袭秦,战于蓝田。此所谓两虎相搏〈三〉者也。夫秦楚相敝而韩魏以全制其后,计无危于此者矣。愿大王孰计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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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集解》:徐广曰:「一作『吞』。」
85
 〈二〉《索隐》:其地在秦南山之南,楚之西北,汉水之北,名曰汉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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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集解》:徐广曰:「或音『戟』。」
87
  「秦下甲攻衞阳晋,必大关天下之匈。〈一〉大王悉起兵以攻宋,不至数月而宋可举,举宋而东指,则泗上十二诸侯〈二〉尽王之有也。
88
 〈一〉《集解》:徐广曰:「关,一作『开』。」《索隐》:攻衞阳晋,大关天下胸。夫以常山为天下脊,则此衞及阳晋当天下胸,盖其地是秦、晋、齐、楚之交道也。以言秦兵据阳晋,是大关天下胸,则他国不得动也。
89
 〈二〉《索隐》:谓边近泗水之侧,当战国之时有十二诸侯,宋、鲁、邾、莒之比也。
90
  「凡天下而以信约从亲相坚者苏秦,封武安君,相燕,卽阴与燕王谋伐破齐而分其地;乃详有罪出走入齐,孙守真按:详=佯,字形结构换部首+对错问题,回到二作。齐王因受而相之;居二年而觉,齐王大怒,车裂苏秦于市。夫以一诈伪之苏秦,而欲经营天下,混一诸侯,〈一〉其不可成亦明矣。
91
 〈一〉《索隐》:混,本作「棍」,同胡本反。
92
  「今秦与楚接境壤界,固形亲之国也。大王诚能听臣,臣请使秦太子入质于楚,楚太子入质于秦,请以秦女为大王箕帚之妾,效万室之都以为汤沐之邑,长为昆弟之国,终身无相攻伐。臣以为计无便于此者。」
93
  于是楚王已得张仪而重出黔中地与秦,欲许之。屈原曰:「前大王见欺于张仪,张仪至,臣以为大王烹之;今纵弗忍杀之,又听其邪说,不可。」怀王曰:「许仪而得黔中,美利也。后而倍之,孙守真按:倍=背,字形结构兼音义·同音通假。不可。」故卒许张仪,与秦亲。
94
  张仪去楚,因遂之韩,说韩王曰:「韩地险恶山居,五谷所生,非菽而麦,民之食大抵(饭)菽〔饭〕藿羹。一岁不收,收不餍糟糠。地不过九百里,无二岁之食。料大王之卒,悉之不过三十万,而厮徒负养〈一〉在其中矣。除守徼亭鄣塞,见卒不过二十万而已矣。秦带甲百馀万,车千乘,骑万匹,虎贲之士跿炜仆贰捕〕贯颐〈三〉奋戟者,〈四〉至不可胜计。秦马之良,戎兵之衆,探前趹后〈五〉蹄闲三寻〈六〉腾者,不可胜数。山东之士被甲蒙胄以会战,秦人捐甲徒裼〈七〉孙守真按:字形结构兼音义:「裼」从「衤(衣)」又前有「捐甲」「徒」,上下文,可知此与脱衣鞋袜有关。以趋敌,左挈人头,右挟生虏。夫秦卒与山东之卒,犹孟贲之与怯夫;以重力相压,犹乌获之与婴儿。夫战孟贲、乌获之士以攻不服之弱国,无异垂千钧之重于鸟卵之上,必无幸矣。
95
 〈一〉《索隐》:冢音斯,谓杂役之贱者。负养谓负檐以给养公家,亦贱人也。
96
 〈二〉《集解》:跿跔音徒俱,跳跃也。又云偏举一足曰跿跔。科头谓不著兜鍪入敌。 《索隐》:跿跔音徒俱二音。跔又音劬。孙守真按:有边读边读右、左边「句」。刘氏云「谓跳跃也」。又《韵集》云「偏举一足曰跿跔」。《战国策》曰:「虎挚之士跿跔」。科头谓不著兜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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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索隐》:谓两手捧颐而直入敌,言其勇也。
98
 〈四〉《集解》:执戟奋怒而入陈也。《索隐》:谓又有执戟者奋怒而趋入阵。
99
 〈五〉《索隐》:谓马前足探向前,后足趹于后。趹音乌穴反。趹谓后足抉地,言马之走埶疾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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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六〉《索隐》:按:七尺曰寻。言马走之疾,前后蹄闲一掷过三寻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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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七〉《索隐》:徒者,徒跣也。裼,袒也,谓袒而见肉也。
102
  「夫羣臣诸侯不料地之寡,而听从人之甘言好辞,比周以相饰也,皆奋曰『听吾计可以强霸天下』。夫不顾社稷之长利而听须臾之说,诖误人主,无过此者。
103
  「大王不事秦,秦下甲据宜阳,断韩之上地,东取成皋、荥阳,则鸿台之宫、桑林之苑〈一〉非王之有也。夫塞成皋,绝上地,则王之国分矣。先事秦则安,不事秦则危。夫造祸而求其福报,计浅而怨深,逆秦而顺楚,虽欲毋亡,不可得也。
104
 〈一〉《集解》:徐广曰:「桑,一作『栗』。」《索隐》:按:此皆韩之宫苑,亦见《战国策》。
105
  「故为大王计,莫如为秦。〈一〉秦之所欲莫如弱楚,而能弱楚者如韩。非以韩能强于楚也,其地势然也。今王西面而事秦以攻楚,秦王必喜。夫攻楚以利其地,转祸而说秦,计无便于此者。」
106
 〈一〉《集解》:为,于伪反。
107
  韩王听仪计。张仪归报,秦惠王封仪五邑,号曰武信君。使张仪东说齐愍王曰:「天下强国无过齐者,大臣父兄殷衆富乐。然而为大王计者,皆为一时之说,不顾百世之利。从人说大王者,必曰『齐西有强赵,南有韩与梁。齐,负海之国也,地广民衆,兵强士勇,虽有百秦,将无柰齐何』。大王贤其说而不计其实。夫从人朋党比周,莫不以从为可。臣闻之,齐与鲁三战而鲁三胜,国以危亡随其后,虽有战胜之名,而有亡国之实。是何也?齐大而鲁小也。今秦之与齐也,犹齐之与鲁也。秦赵战于河漳之上,再战而赵再胜秦;战于番吾〈一〉之下,再战又胜秦。四战之后,赵之亡卒数十万,邯郸仅存,虽有战胜之名而国已破矣。是何也?秦强而赵弱。
108
 〈一〉《索隐》:上音盘,又音婆,赵之邑也。
109
  「今秦楚嫁女娶妇,为昆弟之国。韩献宜阳;梁效河外;〈一〉赵入朝渑〈二〉池,割河闲〈三〉以事秦。大王不事秦,秦驱韩梁攻齐之南地,悉赵兵渡淸河,指博关,〈四〉临灾、卽墨非王之有也。国一日见攻,虽欲事秦,不可得也。是故愿大王孰计之也。」
110
 〈一〉《索隐》:按:河外,河之南邑,若曲沃、平周等也。《正义》:谓同、华州地也。
111
 〈二〉《集解》:绵善反。
112
 〈三〉《索隐》:谓河漳之闲邑,暂割以事秦耳。《正义》:河闲,瀛州县。
113
 〈四〉《正义》:博关在博州。赵兵从贝州度黄河,指博关,则漯河南临淄、卽墨危矣。
114
  齐王曰:「齐僻陋,隐居东海之上,未尝闻社稷之长利也。」乃许张仪。
115
  张仪去,西说赵王曰:「敝邑秦王使使臣效愚计于大王。大王收率天下以宾秦,秦兵不敢出函谷关十五年。大王之威行于山东,敝邑恐惧慑伏,缮甲厉兵,饰车骑,〈一〉习驰射,力田积粟,守四封之内,愁居慑处,不敢动摇,唯大王有意督过之也。〈二〉
116
 〈一〉《正义》:饰音敕。
117
 〈二〉《索隐》:督者,正其事而责之。督过,是深责其过也。
118
  「今以大王之力,举巴蜀,并汉中,包两周,迁九鼎,守白马之津。秦虽僻远,然而心忿含怒之日久矣。今秦有敝甲凋兵,军于渑池,愿渡河逾漳,据番吾,会邯郸之下,愿以甲子合战,以正殷纣之事,敬使使臣先闻左右。
119
  「凡大王之所信为从者恃苏秦。苏秦荧惑诸侯,以是为非,以非为是,欲反齐国,而自令车裂于市。夫天下之不可一亦明矣。今楚与秦为昆弟之国,而韩梁称为东藩之臣,齐献鱼盐之地,此断赵之右臂也。夫断右臂而与人斗,失其党而孤居,求欲毋危,岂可得乎?
120
  「今秦发三将军:其一军塞午道,〈一〉告齐使兴师渡淸河,军于邯郸之东;一军军成皋,驱韩梁军于河外;〈二〉一军军于渑池。约四国为一以攻赵,赵(服)〔破〕,必四分其地。是故不敢匿意隐情,先以闻于左右。臣窃为大王计,莫如与秦王遇于渑池,面相见而口相结,请案兵无攻。孙守真按:案=按,字形结构换部首。愿大王之定计。」
121
 〈一〉《索隐》:此午道当在赵之东,齐之西也。午道,地名也。郑玄云「一纵一横为午」,谓交道也。
122
 〈二〉《正义》:河外谓郑、滑州,北临河。
123
  赵王曰:「先王之时,奉阳君专权擅势,蔽欺先王,独擅绾事,寡人居属师傅,不与国谋计。先王弃羣臣,寡人年幼,奉祀之日新,心固窃疑焉,以为一从不事秦,非国之长利也。乃且愿变心易虑,割地谢前过以事秦。方将约车趋行,〈一〉适闻使者之明诏。」赵王许张仪,张仪乃去。
124
 〈一〉《正义》:趋音趣。
125
  北之燕,说燕昭王曰:「大王之所亲莫如赵。昔赵襄子尝以其姊为代王妻,欲并代,约与代王遇于句注之塞。〈一〉乃令工人作为金斗,长其尾,〈二〉令可以击人。与代王饮,阴告厨人曰:『卽酒酣乐,进热啜,〈三〉反斗以击之。』〈四〉于是酒酣乐,进热啜,厨人进斟,因反斗以击代王,杀之,王脑涂地。其姊闻之,因摩笄以自刺,故至今有摩笄之山。〈五〉代王之亡,天下莫不闻。
126
 〈一〉《正义》:句注山在代州也。上音勾。
127
 〈二〉《索隐》:斗音主。凡方者为斗,若安长柄,则名为枓,音主。尾卽斗之柄,其形若刀也。
128
 〈三〉《索隐》:音昌悦反。按:谓热而啜之,是羹也。于下云「厨人进斟」,斟谓羹勺,故因名羹曰斟。左氏「羊羹不斟」是也。
129
 〈四〉《正义》:反卽倒斗柄击也。
130
 〈五〉《集解》:笄,妇人之首饰,如今象牙掷。《正义》:笄,今簪也。摩笄山在蔚州飞狐县东北百五十里。
131
  「夫赵王之很戾无亲,大王之所明见,且以赵王为可亲乎?赵兴兵攻燕,再围燕都而劫大王,大王割十城以谢。今赵王已入朝渑池,效河闲以事秦。今大王不事秦,秦下甲云中、九原,驱赵而攻燕,则易水、长城〈一〉非大王之有也。
132
 〈一〉《正义》:并在易州界。
133
  「且今时赵之于秦犹郡县也,不敢妄举师以攻伐。今王事秦,秦王必喜,赵不敢妄动,是西有强秦之援,而南无齐赵之患,是故愿大王孰计之。」
134
  燕王曰:「寡人蛮夷僻处,虽大男子裁〈一〉如婴儿,言不足以采正计。今上客幸敎之,请西面而事秦,献恒山之尾〈二〉五城。」燕王听仪。仪归报,未至咸阳而秦惠王卒,武王立。武王自为太子时不说张仪,及卽位,羣臣多谗张仪曰:「无信,左右卖国以取容。秦必复用之,恐为天下笑。」诸侯闻张仪有却武王,皆畔衡,复合从。
135
 〈一〉《集解》:音在。
136
 〈二〉《索隐》:尾犹末也。谓献恒山城以与秦。
137

  秦武王元年,羣臣日夜恶张仪未已,而齐让又至。张仪惧诛,乃因谓秦武王曰:「仪有愚计,愿效之。」王曰:「柰何?」对曰:「为秦社稷计者,东方有大变,然后王可以多割得地也。今闻齐王甚憎仪,仪之所在,必兴师伐之。故仪愿乞其不肖之身之梁,齐必兴师而伐梁。梁齐之兵连于城下而不能相去,王以其闲伐韩,入三川,出兵函谷而毋伐,以临周,祭器必出。〈一〉挟天子,按图籍,此王业也。」秦王以为然,乃具革车三十乘,入仪之梁。齐果兴师伐之。梁哀王恐。张仪曰:「王勿患也,请令罢齐兵。」乃使其舍人冯喜〈二〉之楚,借使之齐,谓齐王曰:「王甚憎张仪;虽然,亦厚矣王之托仪于秦也!」齐王曰:「寡人憎仪,仪之所在,必兴师伐之,何以托仪?」对曰:「是乃王之托仪也。夫仪之出也,固与秦王约曰:『为王计者,东方有大变,然后王可以多割得地。今齐王甚憎仪,仪之所在,必兴师伐之。故仪愿乞其不肖之身之梁,齐必兴师伐之。齐梁之兵连于城下而不能相去,王以其闲伐韩,入三川,出兵函谷而无伐,以临周,祭器必出。挟天子,案图籍,此王业也。』秦王以为然,故具革车三十乘而入之梁也。今仪入梁,王果伐之,是王内罢国而外伐与国,〈三〉广邻敌以内自临,而信仪于秦王也。此臣之所谓『托仪』也。」齐王曰:「善。」乃使解兵。
138
 〈一〉《索隐》:凡王者大祭祀必陈设文物轩车彝器等,因谓此等为祭器也。
139
 〈二〉《索隐》:此与《战国策》同。旧本作「憙」者,误也。
140
 〈三〉《索隐》:谓齐之伐梁也。梁之与齐,先相许与约从为邻,故云与国也。
141
  张仪相魏一岁,卒〈一〉于魏也。
142
 〈一〉《索隐》:年表张仪以安僖王十年卒。纪年云梁安僖王九年五月卒。
143


  陈轸者,游说之士。与张仪俱事秦惠王,皆贵重,争宠。张仪恶陈轸于秦王曰:「轸重币轻使秦楚之闲,将为国交也。今楚不加善于秦而善轸者,轸自为厚而为王薄也。且轸欲去秦而之楚,王胡不听乎?」王谓陈轸曰:「吾闻子欲去秦之楚,有之乎?」轸曰:「然。」王曰:「仪之言果信矣。」轸曰:「非独仪知之也,行道之士尽知之矣。昔子胥忠于其君而天下争以为臣,曾参孝于其亲而天下愿以为子。故卖仆妾不出闾巷而售者,良仆妾也;出妇嫁于鄕曲者,良妇也。今轸不忠其君,楚亦何以轸为忠乎?忠且见弃,轸不之楚何归乎?」王以其言为然,遂善待之。
144
  居秦期年,秦惠王终相张仪,而陈轸奔楚。楚未之重也,而使陈轸使于秦。过梁,欲见犀首。犀首谢弗见。轸曰:「吾为事来,〈一〉公不见轸,轸将行,不得待异日。」犀首见之。陈轸曰:「公何好饮也?」犀首曰:「无事也。」曰:「吾请令公厌事〈二〉可乎?」曰:「柰何?」曰:「田需〈三〉约诸侯从亲,楚王疑之,未信也。公谓于王曰:『臣与燕、赵之王有故,数使人来,曰:「无事何不相见」,愿谒行于王。』王虽许公,公请毋多车,以车三十乘,可陈之于庭,明言之燕、赵。」燕、赵客闻之,驰车告其王,使人迎犀首。楚王闻之大怒,曰:「田需与寡人约,而犀首之燕、赵,是欺我也。」怒而不听其事。齐闻犀首之北,使人以事委焉。犀首遂行,三国相事皆断于犀首。轸遂至秦。
145
 〈一〉《索隐》:轸语犀首,言我故来,欲有敎汝之事,何不相见。
146
 〈二〉《索隐》:上一艳反。厌者,饱也,谓欲令其多事也。
147
 〈三〉《索隐》:需时为魏相也。
148
  韩魏相攻,期年不解。秦惠王欲救之,问于左右。左右或曰救之便,或曰勿救便,惠王未能为之决。陈轸适至秦,惠王曰:「子去寡人之楚,亦思寡人不?」陈轸对曰:「王闻夫越人庄舄乎?」王曰:「不闻。」曰:「越人庄舄仕楚执圭,有顷而病。楚王曰:『舄故越之鄙细人也,今仕楚执圭,贵富矣,亦思越不?』中谢〈一〉对曰:『凡人之思故,在其病也。彼思越则越声,不思越则楚声。』使人往听之,犹尚越声也。今臣虽弃逐之楚,岂能无秦声哉!」惠王曰:「善。今韩魏相攻,期年不解,或谓寡人救之便,或曰勿救便,〈二〉寡人不能决,愿子为子主计〈三〉之馀,为寡人计之。」陈轸对曰:「亦尝有以夫卞庄子〈四〉刺虎闻于王者乎?庄子欲刺虎,馆竖子止之,曰:『两虎方且食牛,食甘必争,争则必鬭,鬭则大者伤,小者死,从伤而刺之,一举必有双虎之名。』卞庄子以为然,立须之。有顷,两虎果斗,大者伤,小者死。庄子从伤者而刺之,一举果有双虎之功。今韩魏相攻,期年不解,是必大国伤,小国亡,从伤而伐之,一举必有两实。此犹庄子刺虎之类也。臣主与王何异也。」〈五〉惠王曰:「善。」卒弗救。大国果伤,小国亡,秦兴兵而伐,大克之。此陈轸之计也。
149
 〈一〉《索隐》:盖谓侍御之官。
150
 〈二〉《索隐》:此盖张仪等之计策。
151
 〈三〉《索隐》:子指陈轸也。子主谓楚王。
152
 〈四〉《索隐》:馆《庄子》。谓逆旅舍其人字《庄子》者,或作「卞庄子」也。
153
 〈五〉《索隐》:臣主,为轸之主楚王也。王,秦惠王。以言我主与王俱宜待韩、魏之毙而击之,亦无异也。
154


  犀首者,魏之阴晋人也,〈一〉名衍,姓公孙氏。与张仪不善。
155
 〈一〉《集解》:司马彪曰:「犀首,魏官名,若今虎牙将军。」
156
  张仪为秦之魏,魏王相张仪。犀首弗利,故令人谓韩公叔曰:「张仪已合秦魏矣,其言曰〈一〉『魏攻南阳,秦攻三川』。魏王所以贵张子者,欲得韩地也。且韩之南阳已举矣,子何不少委焉以为衍功,则秦魏之交可错矣。〈二〉然则魏必图秦而弃仪,收韩而相衍。」公叔以为便,因委之犀首以为功。果相魏。张仪去。〈三〉
157
 〈一〉《正义》:此张仪合秦魏之辞也。
158
 〈二〉《索隐》:错音措。按:错,停止也。
159
 〈三〉《集解》:徐广曰:「复相秦。」
160
  义渠君朝于魏。犀首闻张仪复相秦,害之。犀首乃谓义渠君曰:「道远不得复过,〈一〉请谒事情。」〈二〉曰:「中国无事,〈三〉秦得烧掇焚杅〈四〉君之国;有事,〈五〉秦将轻使重币事君之国。」〈六〉其后五国伐秦。〈七〉会陈轸谓秦王曰:「义渠君者,蛮夷之贤君也,不如赂之以抚其志。」秦王曰:「善。」乃以文绣千纯,〈八〉妇女百人遗义渠君。义渠君致羣臣而谋曰:「此公孙衍所谓邪?」〈九〉乃起兵袭秦,大败秦人李伯之下。〈一0〉
161
 〈一〉《索隐》:音戈。言义渠道远,今日已后,不复得更过相见。
162
 〈二〉《索隐》:谓欲以秦之缓急告语之也。
163
 〈三〉《索隐》:按:谓山东诸侯齐、魏之大国等。《正义》:中国谓关东六国。无事,不共攻秦。
164
 〈四〉《集解》:徐广曰:「一孤切。」《索隐》:掇音都活反,谓焚烧而侵掠。焚杅音烦乌二音。按:焚揉而牵制也。《战国策》云「秦且烧槪君之国」,是说其事也。
165
 〈五〉《索隐》:谓山东诸国共伐秦也。
166
 〈六〉《索隐》:谓秦求亲义渠君也。《正义》:有事谓六国攻秦。秦若被攻伐,则必轻使重币,事义渠之国,欲令相助。犀首此言,令义渠君勿援秦也。
167
 〈七〉《索隐》:按:表秦惠王后元七年,楚、魏、齐、韩、赵五国共攻秦,是其事也。
168
 〈八〉《索隐》:凡丝绵布帛等一段为一纯。纯音屯。
169
 〈九〉《索隐》:按:谓上文犀首云「(君之国)有事,秦将轻使重币事君之国」,故云「衍之所谓」,因起兵袭秦以伤张仪也。
170
 〈一0〉《索隐》:入李伯之下。谓义渠破秦而收军,而入于李伯之下,则李伯人名或邑号。《战国策》「伯」作「帛」。
171
  张仪已卒之后,犀首入相秦。尝佩五国之相印,为约长。〈一〉
172
 〈一〉《索隐》:佩五国之印,为约长。犀首后相五国,或从或横,常为约长。
173

  太史公曰:三晋多权变之士,夫言从衡强秦者大抵皆三晋之人也。夫张仪之行事甚于苏秦,然世恶苏秦者,以其先死,而仪振暴〈一〉其短以扶其说,〈二〉成其衡道。〈三〉要之,此两人眞倾危之士哉!
174
 〈一〉《索隐》:下音步卜反。振谓振扬而暴露其短。
175
 〈二〉《索隐》:按:扶谓说彼之非,成我之是,扶会己之说辞。
176
 〈三〉《索隐》:张仪说六国,使连衡而事秦,故云「成其衡道」。然山东地形从长,苏秦相六国,令从亲而宾秦也。关西地形衡长,张仪相六国,令破其从而连秦之衡,故谓张仪为连横矣。
177
 《索隐》述赞:仪未遭时,频被困辱。及相秦惠,先韩后蜀。连衡齐魏,倾危诳惑。陈轸挟权,犀首骋欲。如何三晋,继有斯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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