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 ◎某太史 |
| 2 | 乾隆末年，吾乡某孝廉留京过夏。孝廉家本小康，以年少登科，鲜衣美食， |
| 3 | 宴游吟啸，习以为常。凡九上公车，而家计遂落。京居多所称贷，岁暮，索负者 |
| 4 | 盈门。孝廉素矜惜颜面，计无所之，竟自缢，为两仆所救而苏。时同乡官及同公 |
| 5 | 车者咸往慰视，有某太史与孝廉行径正同，往来素密，亦随众至，乃瞠无一语。 |
| 6 | 及退，语人曰：「此某欲自拔苦海耳，何以救为？救之适所以苦之矣。」众皆怪 |
| 7 | 其持论之乖。逾数月，而某太史亦白缢，群救之不苏。时家大人在京，目击其事。 |
| 8 | 先叔祖太常公曰：「论此事孝廉原可以不死，而某太史之为此言，则其心已早死。 |
| 9 | 孔子曰：『哀莫大于心死，而人死次之』，此孝廉所以更生而太史所以不救也。 |
| 10 | 然太史本翩翩佳公子，又已登清华之选，衣帽闲雅，笔研精良，断不似以非命死 |
| 11 | 者，而竟如此，此吾乡士大夫之耻，宦运之衰也。」家大人曰：「此中必有因果， |
| 12 | 特人有知有不知耳。」近日士大夫可惊可愕之事有甚于此者，自李许斋方伯开其 |
| 13 | 端，而王少华廉访继之，某监司又继之，某运使又继之，某学政又继之，甚之以 |
| 14 | 状元而不免此，以宰相而不免此，二十馀年之间，此事乃层见叠出，论者率渭其 |
| 15 | 人之命运使然，非必尽关因果其然，岂其然乎？ |
| 16 | ◎林先生 |
| 17 | 林翰云先生（楚）中乾隆甲寅榜副车，故于家大人亦有同年之谊。后以甲子 |
| 18 | 举人大挑二等归时，家大人陈臬山左，邀留署中，授余兄弟辈读。工时文，善讲， |
| 19 | 贯听者忘疲。惟胆过怯，尤惧雷，一闻声即神色俱变，独坐室内战兢而已。 |
| 20 | 若在稠人广众之场，则必跳往空处立。众诘其故，笑曰：「我三十岁以前，尚不 |
| 21 | 至如此之惧。一日由福州至连江，坐一舟，同舟者十馀人，中有父子二人相诟詈 |
| 22 | 者，继子声益厉，其父遽走后舱避之，尚呶呶不休，同舟者相怒以目。忽一声霹 |
| 23 | 雳从船桅下击，其子立毙，桅为之断，舟旋转浪中几覆。时馀已惊绝去，半晌始 |
| 24 | 苏，自是胆为之碎，其所以必跳立空处者，尚恐为人带累耳。」 |
| 25 | ◎庸医 |
| 26 | 先外祖苏年先生卧病时，医者日数人，皆庸手。有郑姓者，其名最盛，而其 |
| 27 | 技实最庸。每与众医互相标榜，商立医案，迁延月馀日，而先生病遂深。适陈修 |
| 28 | 园邑侯（念祖）新归，家大人自往延之，遍视旧方，叹日：「皆此等庸医所误。」 |
| 29 | 而于郑所立医案尤切齿，批其后云：「市医伎俩，大概相同。」越日，众医至， |
| 30 | 阅陈所批，皆气沮，郑喑曰：「陈某何以呼我辈为市医？」闻者莫不匿笑，而先 |
| 31 | 生卒不起。不逾年，此数医亦相继殂。时号郑为市医先生云。又有某姓者，本名 |
| 32 | 医之子，而其术不逮父远甚，每诊妇女脉，必揭帐熟观，曰问闻望切必先望而后 |
| 33 | 切，此古法不可不遵也。后为一少妇治病，竟以目成私合，其夫愤甚，延妖鬼捉 |
| 34 | 其魂。一日晡归，甫入门即仆地谵语，自述其生平阴恶，喃喃不休，逾时遂绝。 |
| 35 | 同时业医者无不引以为戒。家大人曰：「昔人有言，士君子无以刀杀人之事，惟 |
| 36 | 庸医杀人，其惨即无殊手刃，若复包孕邪心，乱人闺阃，则其孽愈重，某之暴卒， |
| 37 | 非妖鬼之能作祟，实其人之自犯冥诛。」纪文达公尝戏为集句以赠医者，有「医 |
| 38 | 来寇至」之对，其言不为苛矣。 |
| 39 | ◎天道好还 |
| 40 | 林于川先生（雨化），先祖资政公戊子同年也。性刚直，司铎宁德。有某生 |
| 41 | 家颇裕，而所为多不善，先生屡戒饬之，某生衔恨，诬先生以他事，控于府。太 |
| 42 | 守全某与某生比，先生面诉于太守，词又憨直，太守恨之。某生欲因此逐先生， |
| 43 | 乃献洋银五百于太守，控先生得赃，送省委审。委员又袒护全守，呵斥甚厉，先 |
| 44 | 生曰：「此事若不得直，我当京控。」亦呵斥委员甚厉。大府闻而恶之，上下锻 |
| 45 | 链成狱，遣戍乌鲁木齐。此乾隆六竹事。逾年，而全守亦以遣罪至，时先生以嘉 |
| 46 | 庆元年思敖释回，戒行之日，全守适到，先生具旧属手版到门部起居，并禀明即 |
| 47 | 日东行，于手版中央呈一涛笺云：「五百花边亦小哉，忍将名教扫尘埃。好还天 |
| 48 | 道君知否，我睛正归时汝却来。」全某正早餐，阅之且噎且吐，晕倒于地，儿至 |
| 49 | 不起。 |
| 50 | ◎赴席后至三事 |
| 51 | 林樾亭先生胸罗列宿，口若悬河，每当宴集时，高谈雄辨，四座倾倒。家大 |
| 52 | 人以通家子弟，最喜亲炙侍谈，藉挹其言论风采。一日随先生为伊墨卿比部招饮， |
| 53 | 至则法时帆祭酒、游彤卤侍御已先在座。因候一公车客，久不至。时先生馆内城 |
| 54 | 魁伦宅，祭酒居厚载门外，皆欲早归，而晷已加申，因匆匆呼肴促酒食次。先生 |
| 55 | 忽举一故事云，某科乡试，有同考官阅一文甚不佳，因弃去，俄顷，其卷复还几 |
| 56 | 上，如是者数回，不得已，姑荐之，竟得中榜。后见某生，语之故，并诘以平生 |
| 57 | 有何阴骘，某生无以对。固询之，则曰：「虚度四十馀年，实元一善事可纪，惟 |
| 58 | 历数半生，凡遇人招饮，无一次不先，惟恐烦主人守候，或即此亦可为方便乎？」 |
| 59 | 言甫竟而阍者报公车客至，乃大笑而散。馀谓此先生触机戏谑耳，而应酬世故中 |
| 60 | 亦实有此可厌之事，夫一饭之顷，本不甚费日力，如果忙不能至，即应早辞，既 |
| 61 | 不肯辞，即应为主人计，为众宾计，乃装模作样颟顸不前，徒使主人蒿目以须， |
| 62 | 坐客枵腹相向，僮仆愠形于色，厨子义手而嬉。如果系尊师贵宦，尚不免局外讥 |
| 63 | 评，况同此平等耦俱，何可不稍加体谅？其最可恨者，入觐之外官，假装忙状， |
| 64 | 要津之热客，力避闲名，此两种人赴席，无有不后至者。长安道中积成恶习，虽 |
| 65 | 名场之小节，抑亦君子所深讥欤。记在京时，家大人尝告馀辈曰：「昨为门人祝 |
| 66 | 云帆中翰（春熙）招同程晴峰（采）、达玉圃（麟）两仪部、李兰卿中翰（彦 |
| 67 | 章）往其家，陪新任金华太守杨占心（兆璜）。候至灯时，古心尚未到，云帆大 |
| 68 | 怒，见馀四人有饥色，乃先入座畅饮，且曰：『古心必不来，即来亦当不理他。』 |
| 69 | 饮至三鼓，肴核已尽，而古心忽来，云帆乃侈口肆骂，声色俱厉，仅以一羹一饭 |
| 70 | 了之。古心大惭沮而去，闻者皆以为快。又一日，为闻春台侍读（人熙）邀同程 |
| 71 | 春庐驾部（同文）陪一外官早饭，待至口将晡，客尚不到，时馀三人皆在军机行 |
| 72 | 走，春台又因明日本班早入，皆不能久待，遂大恣饭瞰而散。甫上灯，春台即闭 |
| 73 | 门睡。须臾，客到，阍人传命曰：「主人明日早直，陪客皆须入城，不及相待， |
| 74 | 改日另请可也。」客亦大惭沮，噤无一词，京官传为笑谈。」此二事虽琐鄙不足 |
| 75 | 道，记之亦可为戒云匀。 |
| 76 | ◎周封翁二事 |
| 77 | 浦城周封翁（之缙）兄弟五人，翁其季也。稍长，即贩运于福州，辄获利。 |
| 78 | 其第三兄妒之，效其贸易，辄失利。因侦弟所置货物及行期，必与同，翁亦乐为 |
| 79 | 兄伴。于是各运米至省，半途翁船破，应修治，客有传省城米贵者，兄遂别翁先 |
| 80 | 往，果获利，复市他货旋浦。翁方至省，则价倍长，更获利无算。其兄叹其福厚， |
| 81 | 妒心顿消。后因运米至省，登陆后，见船底一大孔，为巨石横塞，如人工嵌成者， |
| 82 | 乃悚然曰：「贪天之功，不如知足。」遂不复贾。每与人清厘账项，凡分应归己 |
| 83 | 者，必扫去尾数，佯为不知。或以误告，翁笑曰：「不误，吾为子若孙留馀也。」 |
| 84 | 以孙风雏得，赠四品衔。凤雏字仪轩，由邑庠生入赀为盐运，同喜书画，善鉴 |
| 85 | 藏。家大人掌教南浦书院日，与讲论此事，遂相交好。仪轩慷慨好施与，日以济 |
| 86 | 物为心，而尤有功于桑梓。县城东祝家冈为地脉所关，自因修城凿石其巅，大有 |
| 87 | 高岸深谷之惧，乡试亦屡脱科。时令浦城者，为金溪陈士竹（），与绅士谋所 |
| 88 | 以补苴之者，屡不得当。仪轩乃慨然独任之，不半年而工竣，费白金一千有奇。 |
| 89 | 逾年，而县人登乡荐者至五人之多，前此所未见也，？又逾年，而仪轩之子启丰、 |
| 90 | 启棠相继游庠，而启棠即登乡荐。见义必为，旋自食其报，陈士竹为勒共事碑。 |
| 91 | ◎挞婢微言 |
| 92 | 先妣郑夫人性宽慈，不得已而挞婢，每不著痛养，而转为黠婢所侮，先妣明 |
| 93 | 知其然，亦不校。其待乳媪灶妪，往往受其倒持，而家道乃蒸蒸日起，弃世之日， |
| 94 | 婢媪无不哭失声者。尝喜述一故事云：有亲串喜挞婢者，婢脱走，手藤鞭盛气逐 |
| 95 | 之，婢逃出厅事，适庭前衬裁缝工数人，婢呼曰：「司父救我；」（士俗呼做活 |
| 96 | 计人为司父）一工人笑曰：「汝是自作自受，非我所能救，谁叫汝前生喜挞婢乎？」 |
| 97 | 挞婢料子顿软，鞭坠于地而返。按此是笑谈，然简而能中殊，有古人谲谏之意， |
| 98 | 其事不必行，而其理则不磨矣。 |
| 99 | ◎买业微言 |
| 100 | 常州某观察富而多吝，尝买—菜园，反覆播弄，欲减其价，卖者情急，则愈 |
| 101 | 加刻剥，其于在旁甚不适意，乃大言门：」大人可稍增价，使儿辈他日卖去。亦 |
| 102 | 可得善价。」其父愕然，自此稍悟。后观察死，其子改从厚道，一反父所为，因 |
| 103 | 幸保未败。此子可谓干蛊，其触机片言，真足醒肚矣。 |
| 104 | ◎封异姓 |
| 105 | 浦城吴世熹（式丹），祖舫斋尚书之母舅也。尚书家本有恒产，其封翁（率 |
| 106 | 英）为邑诸生，勤于读书，不善理生计。而世熹工于营运，常贩鬻苏州，辄得利。 |
| 107 | 封翁因出己赀求叶熹代为经理，二人亲串，本相得，世熹慨允之。浦产诸物岁至 |
| 108 | 苏州者，如茶叶、莲子、香蕈诸物，获利颇厚。而系为封翁代运者，每不得利， |
| 109 | 世熹捉所自运者，则倍获如常。封翁初不以为疑。而世熹则大以为歉，乃另定章 |
| 110 | 程，一年划为两次，以祖赀悉归春运，以己赀悉归秋运，则是年春运尽绌而秋运 |
| 111 | 极赢。次午。易已赀为春运，以祖赀入秋运，则又春赢而秋绌。再次年，仍祖存 |
| 112 | 运而吴秋运，而春绌秋赢又如之。浦城人常以为笑柄。于是世熹语封翁曰：「君 |
| 113 | 非商贾中人，可不必事此，但专勤本业，尽心课子，所有生计，吾当任之。」时 |
| 114 | 吴家日起，富甲一乡。乾隆丁酉，尚书举于乡，世熹令封翁挈之进京，长途资斧、 |
| 115 | 京居薪水悉为筹备。次年，尚书遂成进士、入翰林、改刑部，世熹皆厚资之，岁 |
| 116 | 以为常。后尚书请于朝，以侍郎任内加一级一品封诰赠世熹，浦人荣之。嘉庆 |
| 117 | 间重修县志，尚书属家大人为之传，时家大人方主南浦书院讲席也。 |
| 118 | ◎丧心现报 |
| 119 | 丙申春，仲兄挈嫂祝氏由省垣归宁浦城。嫂氏多子女，故所带乳媪亦多。有 |
| 120 | 江氏者，其大江国宝亦随行，途中病卒，仲兄出赀使二役买棺敛之。二役者，即 |
| 121 | 闽县所派护送之差也，将其敛赀侵吞过半，棺既恶薄，并其随身衣服剥去殆尽， |
| 122 | 而馀兄与嫂皆不知也。二役本当回省，故国宝之枢即与之同回，未到省时。一役 |
| 123 | 之父梦见国宝云：「汝儿很忍已极，渠所著之套裤，予物也，予当诉之地下矣。」 |
| 124 | 国宝之父亦梦其子云：「儿已死，惟二役忍心害理，必有以报之。」国宝父得此 |
| 125 | 梦后，即来馀家探问，及差回，则知其子果死矣。一役见父，父询所著之套裤何 |
| 126 | 来，初不以实告，其父曰：「予早于梦中知之。国宝在地下候汝，汝必不免。」 |
| 127 | 役始惶恐，随于是夜发寒热卒。其一役亦于旬日内相继而亡，此事子家内外皆能 |
| 128 | 道其详。其事至小，而报应最速，尤最显，此鬼神幽明之道，确然示人以可见者， |
| 129 | 亦可为下流说法矣。或曰：「天下劫夺人财者不乏，此何以必宜死？」馀曰： |
| 130 | 「观此一事，二役良心早已丧尽，其为素行不义者可知，非即为此事而死，此事 |
| 131 | 特其一端耳。」 |
| 132 | ◎贤母训子 |
| 133 | 吾郡郭寿川邑侯（昌年）少孤而贫，其封翁（贻斗）业儒，兼学医，尝语人 |
| 134 | 曰：「医为九流之一。其意专务活人，若依以为利，则与市侩何别？」每为戚党 |
| 135 | 治病，虽极窘，亦不名一钱。富室有感其活者，厚资之，必再三辞而后受，则即 |
| 136 | 以其钱买善药合丸，散以济贫病者。中年而卒，家无担石储。易箦时，握寿川及 |
| 137 | 其妾许氏手，目直视不语，许问所欲言，久而呜咽曰：「吾半生读书而不能成名， |
| 138 | 惟愿此子酬吾愿耳。」许颔之而瞑，时寿川年甫十二，许即其所生母也。殡殓粗 |
| 139 | 毕，许即集亲党告之曰：「诸君皆曾受先人医药之惠者，今未亡人家徒壁立，弱 |
| 140 | 子伶俜，无以自存，愿诸君鸠赀以为生计，不敢奢望，只集得三十金足矣。」众 |
| 141 | 皆慨诺，各书单如数付之，既而曰：「尔得此金，究竟作何布置？」许曰：「以 |
| 142 | 为孤子书本耳。」（俗以童子入学从师之资为书本）众曰：「吾等以尔得此金， |
| 143 | 将谋一小经纪，岁取子钱以度日，若专为书本计，则有出无归，此钱立尽，后将 |
| 144 | 何继？且此子年已长大，未见其后必有成也。」遂将前单收回，一哄而散。许闻 |
| 145 | 之，号天大哭，寿川亦哭。邻媪见而悯之，曰：「尔等且毋哭，吾恰有馀钱千文， |
| 146 | 尔携去压花会，或死者有灵，得当亦未可知。」许乃拜受，即托邻媪料理。逾夜， |
| 147 | 竟得偿钱三十千以归。许乃将钱托所亲生息，而自以针纫佐之，日督寿川入塾读 |
| 148 | 书。不数年即入泮，道光戊子举于乡，己丑联捷成进士，作令山东。逾年，遂以 |
| 149 | 养亲乞归，为其母请七品封典。闻今尚康强，邻媪亦时往来其家，如至戚云。 |
| 150 | ◎救鱼不果 |
| 151 | 侯官某孝廉，曾与家大人同受业于林畅园先生（茂春）之门，体貌丰伟，文 |
| 152 | 笔亦雄杰，群以远到相期。先举拔萃科，复登乡荐。某科以公车北行，于江南舟 |
| 153 | 中夜梦一金甲神求其护助曰：「汝若救我，我必救汝。」醒而忘之。午后，见渔 |
| 154 | 舟以一大赤鲤求售，索价二千，某许以千钱，不谐而去，忽忆夜梦，急令舟人增 |
| 155 | 价售之，而先为邻舟所得，已斫其项，批其鳞矣。同人皆诮让之，某由是骤得心 |
| 156 | 疾，遽卒于京师。家大人曰：「凡为民物所托命之人，其器量未有不宏且大者， |
| 157 | 此鱼坐不知人而遂无以自救，鱼之负人欤？抑人之负鱼也。」 |
| 158 | ◎命案纳贿 |
| 159 | 永福江心葵邑侯（景阳）于馀家为世交，以乾隆己酉举人大挑，分发南补 |
| 160 | 宜良县，官声甚好。值檄委运京铜离任，绅民皆依恋不舍，合制一楹帖赠之云： |
| 161 | 「不负国、不负民、不负所学；能为父、能为母、能为人师。」纪其实也。铜差 |
| 162 | 竣，仍回本任候升。有一命案，死者之家势弱，而凶手饶于财，欲赂以免，心葵 |
| 163 | 不为动。值卧病，其子暗纳其贿。遂以误伤结案，而心葵不知也。又数月，乞养 |
| 164 | 归，起造园亭，就山伐石，令其子督工，竟为大石所压死。心葵恸甚，有所亲知 |
| 165 | 在滇纳贿颠末，私叹曰：「此子死晚矣。」为心葵所闻，不能隐其事，乃播于外， |
| 166 | 而心葵之痛亦遂纾矣。 |
| 167 | ◎广爱录 |
| 168 | 孟瓶庵先生戒杀本于家传，尝辑古今戒杀事为一卷，名曰《广爱录》，中有 |
| 169 | 数条皆吾乡数十年间遗言近事，因汇录之，云：「张惕庵先生（甄陶）有《家政 |
| 170 | 须知》一卷，中一条曰：『古人不常杀生，亦不皆食肉。观戴记无故不杀之文， |
| 171 | 则知不常杀生也，观文王七十食肉之政，则知不皆食肉也。今市肆品味甚多，何 |
| 172 | 必更多宰杀以求备物？食者甚甘，死者甚苦。纵云敬客，亦当稍存爱物之心也。』 |
| 173 | 按此语通达和平，可使饮食之人无所藉口。今先生长嗣（经邦）已中解元、成进 |
| 174 | 士矣。」又云：「何念修侍郎（逢僖）言，苏州有一鳝鱼面店，获利数倍于他店。 |
| 175 | 其法以铁针环钉蒸笼上，使鳝鱼环走，自刳出血以和面，味甚美。后数年晚出， |
| 176 | 忽不归，其子沿河岸觅之，行数里，则已死于水。将负归，见鳝鱼数万环绕其腰 |
| 177 | 腹间，此亦报应之最显者也。」又云：「陈剑城给谏（化龙）言，吾乡前辈张无 |
| 178 | 闷先生（远）有《和曹秋岳开笼行序》云：『秦景天自连江笼鹧鸪寄曹，曹悉放 |
| 179 | 之，作《开笼行》，馀和之，结语有「开笼放入青霄去，还尔悠悠天地身」之句。』 |
| 180 | 余每读而慕之。世人既以鸡凫为常馔，而于野雀、鸽子、鹧鸪、鹌鹑之类，复掩 |
| 181 | 取无遗，以为适口，或谓之野味，或谓之山味。又谓必生拔其毛方得净尽，惨酷 |
| 182 | 不可名状，登俎无几而罪孽有邱山之重矣。给谏为此言时，旁有哂其迂者，今给 |
| 183 | 练二子皆联科登乡荐。」又云：「馀己丑岁在成都得疾，医云必得鹿胎合药，方 |
| 184 | 可速愈。巡检潘某谓取之松潘，半月可得，馀函止之。后复患啖喘，医者欲制霞 |
| 185 | 天丸，以牛肉熬成膏，合半夏粉，可立效。馀以家世不食牛，亦不从，然馀病亦 |
| 186 | 寻愈也。大凡诸杀戒中，耕牛最重。余曾另编《戒牛集览》一卷，昔程子尝谓客 |
| 187 | 曰：『甚矣，小人之无行也，资牛之力，老则屠之。』客曰：『老牛不可用，屠 |
| 188 | 之犹得半价。』曰：『尔之言，知计利而不知义者也。为政之本，莫大于使民与 |
| 189 | 行。民俗善而衣食不足者，未之有也。水旱螟虫之灾，皆俗不善之所致也。』此 |
| 190 | 言从本原上说来大有关系，有世道人心之责者，不可不知。」又云：「先君子于 |
| 191 | 畜犬，冬寒必为择寝处之地，死必以钱雇人埋之。壬辰二月，先君子病亟，犬忽 |
| 192 | 奔突入床下，驱之出，流泪不止。此侍疾诸人所共见者，孰谓畜类无知哉？」又 |
| 193 | 云：「畜产自牛犬断不可食外，驴马肉亦不可食。住在都门，见西城某胡同鬻驴 |
| 194 | 肉者，云传之数代，然面狭而长，宛然驴形也。至马肉，则皆病而不堪乘骑者始 |
| 195 | 就杀，食马肉者往往患马钉疮。又瘟疫盛行之年，得病而死者皆系素食牛马之人， |
| 196 | 何苦为口腹而受此苦报哉？」又云：「炙馀官京师，生日，有同宗某馈一羊，厨 |
| 197 | 人问杀以宴客乎？馀许之，遂出门。洎归，仆人告曰：『羊已杀，腹中有胎。』 |
| 198 | 余甚懊悔，遂不能下箸。壬辰归里为儿子成婚时，先君子早已戒杀，旧交十数人 |
| 199 | 公送羊酒，先君子曰：『此不可却。』受而畜之鼓山涌泉寺。先君子之慈心及物， |
| 200 | 而处置得宜如此。」又云：「有好食鼠者，家甚饶，故纳鼠放仓廒中，恣其食， |
| 201 | 肥甚，乃掩取之，炮炙以为美味。此暴殄五谷而兼杀生者也。后其人死于水。先 |
| 202 | 祖朝议公一生持杀戒，常劝人不必畜猫。一日立门外，有数鼠疾走，众欲扑之， |
| 203 | 朝议公力阻而止，众哗然笑，以为迂阔书生也。先君子偃卧时，鼠或窥床箦间， |
| 204 | 器物一无所毁。尝谓人曰：『吾家百年不畜猫，我不害鼠，鼠宁残我物乎？』此 |
| 205 | 虽小事，亦所当守为家法者也。」又云：「少闻长老言，有一县尹喜食鹅掌者， |
| 206 | 炽火于铁片之下，笼鹅令跳跃其上，久之，两掌渐厚，乃取而烹炙之。又击羊于 |
| 207 | 橛，令庖人胁，以手取其心。后患恶疮，展转床蓐乃死。时人以为报应无爽云。」 |
| 208 | ◎盗报恩 |
| 209 | 甲与乙皆福州南台人，素相善。乙偶辞甲去，不知所往，甲思之甚。甲精于 |
| 210 | 贾，家渐裕，广厦连云，食指数百。门前开酒店，日坐其中稽出入焉。一日，乙 |
| 211 | 过其门，甲大喜，挽入店中叙契阔，且曰：「比馀家计日繁，必须相助为理。」 |
| 212 | 乙难之，强而后可。甲优待之如亲兄弟，亦日坐店中。有挈磁瓶来沽酒者，就垆 |
| 213 | 头饮，瓶将罄，复沽益之，而已入醉乡。乃携瓶去，不数武跌于墙边，瓶碎酒泼 |
| 214 | 墙，不顾而去。乙熟视之，问曰：「墙内有室否？」曰：「有」。曰：「今夜须 |
| 215 | 防贼。渠之醉跌皆伪也，墙土得酒而松，易于掘耳。」乃篝灯于室伺之。夜过半， |
| 216 | 果闻墙外登登声，俄而墙穿，一腿先进。遽持其腿，而开门捉贼，则一无头人横 |
| 217 | 卧墙外，众皆骇。乙令速将死人碎为数段，装大酒坛中，连夜抬至江边沉之，仍 |
| 218 | 关门睡至天明。乙告甲曰：「此三日内宅中人不许擅出，外来者无论何人，作何 |
| 219 | 事干，皆须一一告我。」越三日，甲告乙日：「前两日并无人出入，惟今晨有村 |
| 220 | 农来议赚粪事，缘宅墙尽处有一厕坑，约明日早晨来盘粪，已许之矣。」乙默然。 |
| 221 | 待至夜深，即率宅中人先盘粪，粪尽而人头见。乃取头出，尽复其粪，而以囊盛 |
| 222 | 头，加石而投之江。翼日，果有村农五六人来盘粪，事毕，无所见，相率去。于 |
| 223 | 是乙告甲曰：「此后可高枕无忧矣。」居无何，乙复辞去，苦留之不可，诘其所 |
| 224 | 往，则模糊以应。时吾乡海寇正炽，被获者辄斩，每案至少亦十馀人。一日有押 |
| 225 | 海案赴市曹者，则乙在焉。甲大惊愕，就抱之而哭，押者皆侧目。乙忽举脚踢甲 |
| 226 | 曰：「便宜了汝，我正想诬攀汝，今无及矣。」甲被踢，晕绝仆地，久而始苏， |
| 227 | 徐悟乙以一踢数言救之，否则海寇之党，鲜不被逮矣。乃感乙之恩，越日，私往 |
| 228 | 收其尸，而经纪其家室焉。古言盗亦有道，信矣。而如乙之智术，乃能救人，何 |
| 229 | 不能自救？此盗之所以为盗欤。 |
| 230 | ◎溺爱之害 |
| 231 | 吾乡有胡姓者，精堪舆之学。一日为人寻地，小憩邮亭，见一乞人年将四十， |
| 232 | 带一七八岁儿在亭侧煮饭。胡斥之曰：「观汝壮健，何不佣工，乃作此事耶？」 |
| 233 | 乞人曰：「是我娘害我。」诘其故，答曰：「我本富家，当我幼时，我祖督我读 |
| 234 | 书学技，我娘护持不肯，又事事顺我，凡饭食必供我快意。及我祖没，我一事不 |
| 235 | 知，日同匪类往来，弄出祸事，将家产卖尽，妻亦嫁人，仅遗此子。今欲佣工， |
| 236 | 又不晓耕种，故带子觅食，岂非我娘害我乎？」呜呼！此人以不孝彰其亲之过， |
| 237 | 固不足责，而世之一味为慈母者，亦可以思矣。 |
| 238 | ◎林韶轩孝廉 |
| 239 | 闽县林韶轩（缙），吉甫伯兄乙酉同年也。夙称孝友，尤好行方便事。相传 |
| 240 | 其于道光甲申年结同人为文社。年已过半百，乡试屡荐不售，志不少馁。时有以 |
| 241 | 大古砚求售者，韶轩审视之，知为唐陈观察墓碑石，遂不吝价买之。寻访得其墓， |
| 242 | 集同人为之重修，即以砚石树其前，复为没祠越山，春秋致祭，一时传为佳话。 |
| 243 | 虽事出公举，而韶轩之力居多也。逾年，忽梦至一所，殿宇巍峨。历阶级而上， |
| 244 | 见南面一神垂旒端坐，似人世所奉文昌帝君。又一人旁坐，古衣冠，容甚温霁， |
| 245 | 呼韶轩至前，谓之曰：「我即唐旧观察使陈某也，承子柏待厚我，必有以相报。」 |
| 246 | 遂引至帝君前，若有所请者。旋即醒，为人述梦境，犹历历如绘也。是秋，遂中 |
| 247 | 式。按唐黄璞撰《陈观察墓志》，载墓在闽县兴业乡太平里，考宋太平兴国中割 |
| 248 | 敦业等乡置怀安县，明万历中裁归侯官，则陈墓实在今侯官三十四都，崇业乡不 |
| 249 | 知毁于何代。黄所撰志铭，于康熙四十三年出于北郊乡农黄福屋后，为林来斋吉 |
| 250 | 人兄弟所得，始知公墓所在。至康熙六十年，林氏与里中李君范等始捐赀修葺， |
| 251 | 归铭于圹。雍正三年，里人陈祈广等复请于官，岁拨侯官租八金以供祀事。考公 |
| 252 | 志铭著录《来斋金石考》中，乾隆末，里人郑杰始得其拓纸，计千百四十字。石 |
| 253 | 约高三尺二寸，宽二尺，书石者「安定胡」三字下磨灭不可辨，依《来斋金石考》 |
| 254 | 补「兆祉」二字，其馀缺者尚百馀字。志铭于康熙末归圹，碑石于道光初归墓， |
| 255 | 前后皆出林氏，亦吾乡一故实，因附记之。 |
| 256 | ◎五世同堂 |
| 257 | 侯官高允培（城）与家大人同结诚交社，文课有年，又同举于乡，交谊最笃。 |
| 258 | 家世忠厚，初以开焕章号缎匹店发家，城内外皆称为高焕章。其同怀弟霁亭封翁 |
| 259 | （腾）尤质直好义，凡里中有善举，无不与者。霁亭之子（鸿湘）中嘉庆己卯举 |
| 260 | 人，其孙镜洲（明远）年甫弱冠，于甲午、乙未联捷成进士，众皆以为厚德之报。 |
| 261 | 又闻镜洲完娶后，房中有一操作之妇，颇有姿，欲去之，白诸霁亭，霁亭曰： |
| 262 | 「心中无之，但留何如？」镜洲意谓留之终觉未妥，乃再请于霁亭，竟去之。少 |
| 263 | 年遇色即以礼自持，宜其早登科第矣。当霁亭祖母在堂时，镜洲已生，群谓五世 |
| 264 | 同堂，世所希见。今则霁亭健在，而镜洲得孙，又居然五世同堂。此不但为吾乡 |
| 265 | 美谈，即薄海以内，恐亦不数见也。 |
| 266 | ◎明心受谴 |
| 267 | 侯官某孝廉本与家大人为忘年之交，继复修年家子礼甚谨，矜奇嗜古，兼精 |
| 268 | 篆隶，有桂未谷、伊墨卿遗规。而狂放不羁，都人士多侧目相视，惟家大人优待 |
| 269 | 之。壬辰乞假里居时。每招致之而屡不来，探其故，则为乡人倡议修洪山桥，与 |
| 270 | 其友某合为首事，日在洪塘一带募捐，有蜚语议其侵匿者，其友拉某同入城隍庙 |
| 271 | 明心，约各具密疏一通。某孝廉初不欲往，众人强之行。初入庙门，某孝廉即绊 |
| 272 | 足而跌，及二人各跪焚疏，忽大风骤起，揭某孝廉疏于空中，众接观之．中有 |
| 273 | 「为贫之故，望神涵宥」等语，众一哄而散。某孝廉即于是日得病，杜门不出者 |
| 274 | 两旬馀。家大人命馀往视之，则已于前夜逝矣。 |
| 275 | ◎林长娘 |
| 276 | 德化县女林长娘，及笄未字，父鳏而弟幼，家资累万。父遘疾，弥留，以子 |
| 277 | 幼为忧，长娘泣曰：「父无忧，弟虽幼，儿不幼也。」父瞠视之，则矢终身不嫁 |
| 278 | 以保弟保家，父遂瞑。弟既长授室，夫妇德长娘，欲厚嫁之。长娘闻之怒，悬父 |
| 279 | 影神于中堂，跪而泣曰：「儿何忍食言。」责其弟曰：「而姊有不肖，为弟所窥 |
| 280 | 耶，何敢议此？」弟夫妇泣谢不敢，曰：「姊天人也，弟以人测姊，罪当万死。」 |
| 281 | 后长娘卒死于林家，其弟上事于有司，得祠祀焉。嘉庆丙辰，邑大水，祠中壁墙 |
| 282 | 四倒，而长娘神龛不坏，人皆神之。 |
| 283 | ◎好占便宜 |
| 284 | 同年林梅友（国士）尝述其某姓戚素狡黠，好占便宜。当搭渡往乡收租，舟 |
| 285 | 狭人众，坐起不便。某适欲溺，恐去之而失其坐，因将胯下舱板私挪一缝，就而 |
| 286 | 溲焉，不顾舱底之尚有货物也。会舟中有所迁移，挪合板缝，某阴受夹，疾声叫 |
| 287 | 号。舟中人莫知颠末，奔问喧杂，语音莫辨，久之，始悉其故，复受众人骂，莫 |
| 288 | 置一辞。是可为好占便宜者戒也。 |
| 289 | ◎小血食 |
| 290 | 浦城史华庭秀才（文邦）言，道光二十二年，其子某在建宁府季存仁典铺内， |
| 291 | 夜梦与素识聂（连第）者相遇于大市街，询其何往，曰：「我要到城隍庙投递公 |
| 292 | 文，即赶回吉水去。」询到吉水何事？曰：「我有小血食在彼」，某初不解「血 |
| 293 | 食」二字为何义，匆匆不暇细问而别。数月后回浦城，见华庭，始知聂已于上年 |
| 294 | 以微疾逝。问何为小血食，华庭曰：「闻其死后托梦于其家人曰：『我须住占水 |
| 295 | 作土地。』『小血食』者，殆即村间宰牲烧纸之谓也。」按其人生平以谨愿闻， |
| 296 | 别无表见，惟里党间啧啧称其孝。孝，大德也，其没而为神也宜哉。 |
| 297 | ◎陶文毅公 |
| 298 | 前两江制府安化陶文毅公，与家大人为壬戌同榜进士，同官京师，最相契厚， |
| 299 | 两家内眷时有来往。先母郑夫人尝语馀曰：「陶家年母右手之背有凸起一疣，问 |
| 300 | 其故，则蹙然曰：『我出身微贱，少常操作，此手为磨柄所伤耳。』」先母亦不 |
| 301 | 敢追问其详。后家大人闻于楚南知好云，文毅少极贫，初聘同邑黄氏女。有富翁 |
| 302 | 吴姓者，闻黄女姿色，谋夺为其子继室，以厚利咱黄翁。黄顿萌异志，迫公退婚， |
| 303 | 公不可，黄女之母亦不愿。而女利吴之富，意已决，又其父主持甚力，遂誓不适 |
| 304 | 穷生。家有养婢愿以身代，女之母许之，文毅亦坦然受之，初不相疑，即今之膺 |
| 305 | 一品夫人诰命者也。后吴姓恃富，又占曾姓田，两相譬斗．吴子被欧死，吴翁亦 |
| 306 | 继卒。族中欺黄女寡弱，侵吞其田产殆尽。时文毅已贵显，以丁外忧归里，始悉 |
| 307 | 其颠末，怜黄女在窘乡，赠之五十金。黄女愧悔欲死，口抱银号泣而不忍用，旋 |
| 308 | 为偷儿窃去，忿而自缢：闻文毅今尚每年周恤其家不倦云。按此事传闻情节小有 |
| 309 | 岐互，而大致则同。忆文毅与家大人同官吴中时，朱文定公（士彦）由浙江学政 |
| 310 | 还朝，亦壬戌同年也。舟过苏州，同官演剧，公觞之，文定令演《双冠诰》，文 |
| 311 | 毅至泪承睫不能忍。文定私语家大人曰：「此我失检，忘却云汀口（字）家亦有 |
| 312 | 碧莲姊也。」是日，上下观剧者百十人，无不目注文毅者，众口喧传其事，益信。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