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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卷一百四十九

《卷一百四十九》[查看正文] [修改] [查看歷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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欽定四庫全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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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文海巻一百四十九   餘姚黃宗羲編書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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經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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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蘇平仲先生方孝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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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年得叔度書,已知執事念太史潛溪公之徳,欲為論次遺事以傳私心喜慰,繼以感泣,旋聞從者校文關中,不知歸期何時,而某卧病,山中無由遇,括蒼路使欲致一書,逹所欲言,至今未果。自古聖賢君子道徳言行,信于天下者,如孔子、孟子,身沒而言在者,若無待于人之傳,然由門人弗圖其傳也,後世史官無所憑信,往往勦取異聞怪說以實其事,或不知其姓字夀年之真,讀其書者,至今以為恨,其次若揚雄、王通俱號一世大儒,咸有所論著,以發其藴蓄,亦若不待人言而後信矣。然雄以作美新媚莽,受訾于世,或者謂非雄所著,殆後人依傚而為之,通書稱隋唐大臣皆其弟子,識者謂多誤妄疑,非出於通之手,若是者,使其門人有所述以紀是非之實,寧有紛紛異論哉?惟其當時以為吾師之徳行文章,自足以傳,而有輕視天下之意,故天下之人得持此遺失而議之。嗚呼!天地之大,日月之明,無所資於人,而其行度徐疾盈虛之數,猶必俟人紀之而後定,彼以聖賢君子為無待於人之言,不亦大過矣乎?吾太史公,逺宗孔孟,以為學髙視雄,通而有餘,其著書其制行,其事君行道,固已暴於四方,而信於當時,傳於邊逺之國而誦於縉紳,當世雖未有發明之者,亦無害其不朽也決矣。第其末年,遭罹飛語,一子一孫,死于禍而家遷,身放卒于異鄉,倘不得有道而能言者,白其本心,告之萬世瞹昧之謗,人將憾之,非特忠賢受抑於無窮,且俾聖朝有知人未明之損,豈細故哉?宜乎執事有意于圖之也,千載之間,士之蒙誣,受誑者何限?逺則司馬子長以言語被刑,蔡邕以慨歎受戮,近則程叔子有貪黷之謗,洓水公遭姦黨之名,其他擠於險詖之人,汚於朋黨之論,生不得訴寃于朝,歿不返葬于里者,不可勝計,然其心跡卒光明于後世者,頼有明士端人,斷以天下之公是非,而不惑于流俗一時之私意,大者辨其誣於史䇿,小者表阡銘墓,以示將來,是以士有就死而不恨,挫抑而愈光,以有人彂揚於後也。今執事居與公同鄉學,與公同道於公,有師友之義,而公之自朝退於家也,屬望於執事者甚厚,且執事嘗官太史,而以論撰之作為己任於公之事而不有述焉,何以解後人之疑,正流俗之失,而慰公之神靈於地下哉?雖然,公之心不期,人之白已也,忠義自信,而且嘗為人言事君,猶事父與事天也,父不可欺,天不可怨,順受之而已矣。每論古人遇貶竄而怨誹,及為文過於憤激者,深已薄之,以為不逹君臣之義,其素所存者如此,及夫臨大故,遭大禍,視子孫之死夷,然不少見顏面竄逐之至,若返其鄉,次於江壖,端坐而逝,此其心豈以世之榮辱介意哉?其信乎已者,可以質之幽明而無怍,考諸聖賢,而不愧其於人之謗,且譽若推之以為髙也,抑之以為卑也,安之而已矣!身受其患,尚無怨尤,而於事行之白不白也,復何較焉?然而某之有求於執事,而欲圖公之傳者,非為公計也,為誦公之文,尊公之徳,而欲盡知其平生之計也,是則斯文烏可已哉?自公之亡,天下無師,後生小子,自以為髙而議公者多矣,然徐而視之,如蚊蚋之羣忽已消,而公固自若,竊亦見其不量力而徒為爾,嘵嘵也人之賢不肖,固有定論文章之髙下亦然,近時作者漸以稀闊在東南,惟執事及徐教授耳。徐公之文,簡質典重,有渾然之氣,然推贍暢急,言極論而不竭者,實惟執事某往與太史公論斯事,過辱特見許與,而前輩三數,公復從而推奬之,然七八年来,痛自摧斥,向時之可。  盡矣,人持所業,殊與相見時異,惟以體乎?身見乎事,有補乎聖賢,而傳之萬世,此鄙陋之志,而亦太史公夙昔期望之意也,執事可無以教我乎?士氣日卑,學術日趨於汙下,某病廢無聊,無足負荷斯事矣!惟執事善自謀,以大宣正學上報國家,下慰相知者之望,心所欲言者,無踰於此,而當今可告,以此言者,惟執事耳!故卒一言之與王脩徳書方孝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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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足下別後,三遇期功之喪,入夏來得㿃下疾,近又患痔,悲憂呻吟,忽忽無聊于旦夕之間,是以聞吾許君卒,雖已久而未獲,走望殯幃,宣一哀于亡友,以致逰處相好之情,江窑人至承恵書及詩情,辭深切悼斯人之不幸,歎斯世之不獲,有斯人而恐其冺滅無傳,足下於親愛之義厚矣!然許君之淳明脩潔㣲足下,其誰不傷之?僕始見許君,以為尚可多得,及行天下,見四方士大夫,或乗氣舞智以為通,或茍冒無恥以為能,或逞其纖毫之技,以夸世自足,求一二於千百而不可致,然後知許君為難得也。士不知道,蓋乆世,所推仰者,惟在乎文章,文者道所不能無,而非所以為道也,僕深厭之,深病之,每抵許君,未嘗不有以彂我意,其可以共論此事,以進乎?聖賢之庭戶,而天遽奪之,不知天者竟若何?夀考富貴,常不惜施諸鄙人庸夫,而恒與豪傑之士競此,果何理哉?得非衆人取於造物者少,故其生成也,易所受大者,取於造物過多,故天有所不能支而自拔絶摧踣之耶?然天下之生,不可勝計,而古之傳世者,未必皆夀考富貴之人也,是則安知世之所貴者非後人之所賤,今之夀者,非後人之所謂夭乎?焉知賤於今日者,不貴於後,夭於當時者,不夀於萬世乎?以今觀今未足知之,以今視古,則知之矣,且古之傳者,足下以為皆自致乎?蓋有因人而益章者,李觀、歐陽詹之文,韓子亟稱之,詹文未能脫俳諧之習,觀頗振激,欲立論,亦不雅馴非名世者比也,而今人凡讀書者,莫不知尊二子,豈不以韓子故耶?蘇子瞻竒秦少游近,借得其集,雖有可喜而殊淺迫,無深厚之趣,使之獨立,無知己者,未必若今之赫赫大著也,匪特文辭為然,雖有道之士亦有然者,士之不可無友也如此,今許君之可敬而畏者,人未必識之,所識者乃其詩耳,而亦未必識其真也,況固有不知其能詩者乎?知與否於許君無損益有士焉,如許君而不傳當世君子之恥也,僕竊望於足下而足下,顧以是勉僕夫何期待之過乎?僕十五六時,即妄志乎斯道,以聖賢行業為可效,而至今十餘年矣,湛沒流俗之中,上不能出才,知建太平之䇿,康斯民於無窮,續周統於既絶,次不能抉幽探㣲,明天人性命之奥,以詔來世,下之不能合一鄉一邑,使閭里稱愿人,秉介抱拙,動與世乖,內自思忖,茫然無尺寸之長足,下不有以教我而猥譽其美,不以許君勵僕而俾僕昭揚,許君之行,何敢當也?雖然,有意於傳世者,多不之傳,而有益於世者,不求其傳,而人自傳之,足下姑脩所學,孜孜不懈,僕亦願竭其愚,孜孜不懈,使足下之道,光被於人,則僕且將依附末耀,以昭於後,何患許君之不傳乎?《禮記且少留僕,嘗惜其混雜無敘,又多淆偽,欲為定次之多病,未果舊文稿,想徧覽之,有謬誤處,幸以語及,僕有所知,當不敢隠,亦交相為益之道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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承寄示古賦及雜詩數篇,賦寓意深逺得楚人音節詩,亦蕭然有出塵之韻,諷詠累日,喜不自勝,某向以安居飽食,無毫髪及物之益,妄不自度,欲蒐輯邑里遺事,成一小書,上以昭揚賢士君子之潛徳,下以為勸于將來,俾後生小子有所慕而為善,蓋舉古閭師黨正之職爾,非敢妄竊褒貶之柄,而冀其傳也。夫古人之傳世者,豈偶然哉?其事足傳矣,其辭不能發之,則不可傳其辭與事稱矣。作者之道,徳言行,不足取信於世,則雖傳而人不之信,今縱使有卓然宏偉可喜之績,付之無聞之人,著以不文之辭,亦恐其卒歸于冺墜,而況耆舊淪喪之餘,聞其名者不知其事,言其事者莫考其實,而欲取信于無窮,焉可冀乎?是以嘗為吾兄言其故而久未成書者,此也!忠節孝友篤行之人,既各為之傳,其他文學貴顯者,欲析而二之,則其跡雖有隠顯之殊,而其志行學術初不相逺,以仕者為宦逹,既非所以尊之,俱目之曰儒林,則亦有以政事稱者,今不敢僣為區別,通謂之先逹列傳但以時世分先後,而不以仕否為重輕,竊意如是,庶乎不失其序,而無抑揚去取之嫌,若夫治邑之大夫,其有恵政及民,如陳長官、胡汲仲,亦不可使其遺事日就亡失,今為立良吏篇以處之,凡名姓稱于吏民之口者,皆得附見焉。然宋數百年,歴賢令丞多矣,世絶無所傳聞,往時紀土風者,俱棄而不録,今亦無所徴而為之立傳,使其人皆若洪忠宣者,由是而興,處顯位,立名績于天下,固不待此而傳,若不幸官,僅止此,疲其心,思智力,蘄一聞于來世而又不可得,豈非可恨哉?前所問數公,不知曽得其事狀否?第宋末為文者,矯陳腐之過,喜以新竒亂事實,如君家太常,固未免此,近訪得太常及鄭龍圖墓銘,至於官位,亦以他名易之,讀之,殊不曉其所居為何職,所行為何事,惟視之太息而已,文之為文,豈以此等新奇為好哉?真不識其何說也?夫文辭於學者,至為淺事,以道言之,正不必求其新奇,惟發人所未嘗言之理則可,謂之新,非衆人思慮之所及則可謂之奇,如孔子之大傳,有聖人以來未之有也,子思之中庸,孟子之七篇,有諸子以來未之有也。周子之太極通書、張程之西銘易傳,以至朱子之所論著,有經說以來未之有也,以其古所未有,謂之新奇或可也,然聖賢豈務為新奇哉?其道明,其徳盛,其言不得不髙且美耳!故夫外道徳以為文辭者,皆聖賢之所棄者也,近時自悼少時,狂謬所好,所業者,不過記誦文辭,而記誦不能博,文辭不能工,則又僅得其最陋者,以是空言寖多,絶無自得之味,思一屏絶之而以顏曽所以自治者,治其心為日稍久覺,向時過闕愈衆,茍不早悟其非幾老死甕盎中,與蚊蚋俱盡,而不知天地日月之為大,深可懼也。吾兄前書,有學無端緒之歎,甚見進學之篤近世之淺陋者,正坐易足而自髙耳,未能執筆,已斥顏栁,不知晉人書法未能遣辭,已呼蘇子瞻為阿軾,欲毁棄其文,於孔孟之書未嘗詳讀,旬日,已指程朱說經之誤,紛然辯駁,不自愧恥,此其人豈復知有天地日月也哉?吾輩當深以之為戒,求古人崇大之域而趨焉可也,所欲言者無窮,不為吾兄發之,則無可發矣,然不能詳畧道、一二林,嘉猷在此,靜篤可喜,不欲其専意為文,辭嘗痛與之言,凡在此者,皆知所向,方但未知終竟如何耳!近鮑民瞻来其為人,有意於學,俾且讀四書以端其本,知聖賢所言之要,自當知其本末也。鄉里質美者不為少,但不喜學,故無由與之言,使得數十輩錯布一邑,豈非美事耶?有雜詩數首,書遺嘉猷風味,出所寄茅栗下,如蹲鴟黄,獨不足適口,然或有無味之味,也乆不執筆,不復成字,聊發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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答鄭仲辨方孝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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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年王仲縉至蜀,承手帖喻,以近讀佛書自遣,心切疑之,以為特戲言耳。及朝京師,於一初處見所往還書,援佛氏之說甚詳,向慕於彼者甚至,然後知足下之果入於佛也。夫儒者之道,內有父子君臣、親親長長之懿,外有詩、書、禮、樂、制度、文章之美,大而以之治天下,小而以之治一家,秩然而有其法,沛然其無待於外。近之於復性正心,廣之於格物窮理,以至於推道之原而至於命,循物之則以逹諸天,其事要而不煩,其說實而不誣。君子由之則至于聖賢衆人,學之則至于君子未有舍,此他求而可以有得者也。足下學乎此也久矣,曷為一旦棄素所習而溺于佛氏之云也?茍以佛氏人倫之懿為可慕,則彼于君臣、父子、夫婦、長㓜之節舉無焉,未見其為足慕也。茍以其書之所載為可喜,則彼之說必不過於吾堯、舜、禹、湯、文、武、周公、孔子之格言大訓,未見其為可喜也。茍欲以之治心繕性,則必不若吾聖人之道之全。茍欲以之治家與國,則彼本自棄於人倫世故之表,未見其為可用也。故世之好佛者,吾舉不知其心之所存,使棄儒從佛果能成佛,猶不免於惑妄畔教之罪,況學之者固逐逐焉,以生昏,昏焉以死,未嘗有一人知其所謂道者耶?以足下之明智篤厚不于吾道有得焉,而顧彼之趨,不亦異乎?足下習其說者,果出於誠心乎?抑亦姑以為世俗好之,吾亦從而好之以取庸。衆之喜悅乎?由後則自欺不可也,由前則事,其說必當從,其教必去。夫婦父子兄弟之倫必削髪,被緇必水,飲草食而後可不能。如是,則是口其書而身違之,外好其說而心不誠,亦不可也。夫不習佛氏之說,於道固無所不足,習其說而不誠自欺,非惟得罪于吾之道,而反且得罪于佛,亦何所取而為之也?近世從佛氏者甚衆,未有得福者有一人焉,嘗識之,初頗好儒,既而著書佐佛氏,斥儒已卒,死於禍計,其人慕佛氏,冀福利福不可冀,而禍及其躬,是未易曉也。得非不誠,抑且自欺,故不蒙祐而獲罪於天耶?福禍之報,儒者所不論,特閔其欲徼福而反致禍,亦可為不守正而妄求者之戒耳。計足下之,卓於識而深於道,豈真若世俗徼福之徒之為哉?蓋世之儒者,當年壯氣鋭之時,馳騖于聲利,用智惟恐不工,操術惟恐不奇,及五六十之年,顚頓於憂患,顧來日之漸短,悼往事之可悔,於是覽佛氏空寂之音,而有當於心,遂委身而從事焉,以為極明逹而最可樂者,莫佛氏之書若也,雖昔之賢豪以氣雄天下,以文冠百世,如蘇子瞻諸公,亦不免乎?此後人習俗以為宜然,且謂以前人之智識才氣,猶以佛氏為可慕而歸之,矧不及萬萬者而可不從乎?然以道觀之,凡有慕於彼者,皆無得於此也。足於梁肉者,無慕乎糠糜安於厦屋者,無慕乎苫闔,使有得於聖人之奥,其樂有不可。既者窮通得喪死生之變,臨其前視之,如旦夜之常而何?動心之有?奚必從事於佛,而後可以外形骸?輕物累哉?舎可致者而不求援,不可必得而求之,既以自欺,又畔乎?吾道惑莫甚乎斯也。昔與足下論斯道時,僕年方二十三,固已知吾道之有餘,而無待於外物,時不知者,多竊笑之,及今十有五年,愈覺聖人之訓為不我欺,而舉天下之道術果無以易之也,毎見流於異端者,輙與之辯,非好辯也,閔夫人之陷溺,而欲拯之于安平之塗,誠不自知其過慮也,以故為佛氏者,多不相悅,方期與足下共進斯事,以衛聖人之教,豈意足下有慕於彼乎?今有人言,行路之人墜於井,雖閔之未必徬徨奔走而思救之也,聞至親且賢之,人墜於井,則不暇食息,狂呼叫號而思出之矣,親愛之故也,與足下相與之舊而徳器宏深,交友中不可多遇,烏能已於言而不告乎?僕今年三十七,足下當六十矣,相違十餘年,相隔萬餘里之逺,使足下所慕,得其正僕,將有以佐而翼之,而何敢逆盛意而取不讓之責乎?蓋必有所甚不得已者,亮足下之賢,必能察之,而未至於深怒遽絶也。數百年禮義之門,而足下於今為老成人,在乎慎重學術,以表厲後生,非特僕之望,斯世之望也。僕守一官,無分寸,補世教,近髪有白者,面已皺,筋力漸減,飲酒不敢如昔者,惟自覺有過,毎應事已時時悔之,恃此頗謂尚可進,未知天之處之者何如耳?如有所得聞,幸速以見教,是亦為報之道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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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鄭叔度方孝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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承吾子意,厚過稱僕之文,有足觀者,慚愧彌日,不能自解,非謬逆盛意以辱知己,顧私情有異于此者,鬱而不發,無以答吾子一笑,故敢略說其一二,僕聞古之人,未嘗以文為學也,唐虞夏商逺不可徴,然觀于詩書數十篇中,紀四代之功徳,固若耳聞,而目見至周,制作大備,孔子稱其文特言其禮樂憲章之盛耳,故雅頌之所陳,誥命之所述,《易禮之所論著,崒然而崇,淵然而深,炳然而章明,肆然而易直端大,斯謂之文矣,而豈有意而為之哉?譬如登泰山之巔,極乎目之所至,而水則江海淮泗山則鳬嶧,龜䝉周秦、齊、魯、滕、薛、梁鄭衛趙韓魏,人民之繁鮮,土地之廣狹,皆得之於心,故言之而不誣,問之無不知,澤中之夫,升尋丈之丘而望焉,所見不過東阡北陌,雞犬牛羊,蹤跡輒逞智以談於人,終不暢達而順適。何者?所見髙下之不同也。故人有知道與否,而文何以異此?自漢以來,天下莫不學為文,若司馬相如、揚雄,亦其特者,而無識為已甚。夫屈原之離騷,憂世憤戚,呼天目鬼神自列之辭,其語長短舒縱,抑揚闔闢,辯說詭異,雜錯而成章,皆出乎至性,忠厚介潔,得風人之義,然務以衷情達志,非拘拘執筆凝思而為之也,至於其徒,寖失師意,流于淫靡而相如,與雄復慕而效之,窮幽極逺,搜輯艱深之字,積累以成句,其意不過數十言,而衍為浮漫瑰怪之辭,多至于數千言以示其博,至求其合乎道者,欲片言而不可得,其至與澤中之,夫何異哉?自斯以後,學者轉相襲倣,不特辭賦為然,而於文皆然,迨夫晉、宋以後,萎弱淺陋,不復可誦矣,人皆以為六朝之過,而安知實、相如之徒首其禍哉?向非唐韓愈氏洗濯刮磨而力去之文,殆未易言也,僕少讀韓氏文而髙其辭,然頗恨其未能純於聖人之道,雖排斥佛老,過於時人,而措心立行,或多戾乎矩度不能造顏孟氏之域,為賢者指笑目為文人,心竊少之,從總角輙自誓懲,以為雖不易至孔子之堂奥,而顏孟之事皆在,所願學者茍循其路,而望其廬烏有不至哉?復以欲知古人之道,必識古人文字,故時習章句,凡有所感觸,亦間發之,其意在明斯道,非為文也,而吾子猥譽其文為可觀,此僕之所深懼而不敢居者也。雖然,吾子見其可而稱之,乃愛僕之至而樂其有所成名,豈有過哉顧失者,僕耳!僕奉先人之遺體二十有二年,學雖未至,而知其味者亦已數年矣,而身不能由之口,不能以告,乃徒假紙筆為事宜乎?吾子之以文稱我也,僕今而後,其知過乎?夫人不生,則止生而不能使君,如唐虞,致身如伊周,宣天地之精正、生民之紀次之,不能淑一世之風俗,掲斯道於無極,而竊取於文字,問受訾被垢,加以文士之號,不亦羞聖賢負七尺之軀哉?僕齒年尚富,又受君子之誨,自謂不至此不止,而儕侶之中,無誰與語?吾子明逹敏慧,乃肯降屈為僕友,此真僕所願而未獲者也。夫道有可言者而不言,則何以見愚陋之心?冀盡所懐,不覺近於誇大,惟諒之勿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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答王仲縉方孝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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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月十一日,某端肅奉書仲縉翰撰尊契家兄長侍史兪、兄子嚴至得書及所作文,啓封伸紙,立捧細誦,意厚而誠,義純而達,不自知手之不釋,而心之暢懌也。世人之於文,誰不為之?至於求其可誦者,何其鮮哉!蓋不得其塗故也。士之患多厭常,而喜怪背正而嗜奇用志,既偏卒之學為奇怪終不可成,而為險澁艱陋之歸矣。且學奇怪者,以其美也,而奇怪亦非古人之所尚也。文之古者,莫過於唐、虞、三代,而書之二典、三謨、禹貢、𦙍征以及商周訓誓諸篇,皆當時記事。陳說之文,未嘗奇怪,詩三百篇亦未嘗奇怪。《春秋》書當時之事,雖寓褒貶之法,於一言片簡之中,亦未嘗見其奇怪。禮經多周漢賢人君子所論次,其言平易明切,亦未有所謂奇怪。至於盤庚大誥,其言有不可曉者,乃當時方俗之語,亦非故為是艱險之文也。然則嗜奇好怪者,果何所本哉?茍謂於司馬遷、班固則遷、固之書,有質直無華,如家人女子所言者,唐之文奇者莫如韓愈,而其文皆句妥字適,初不難曉。宋之以文名者,曰歐陽氏,曰蘇氏,曰曾氏,曰王氏,此四人之文,尤三百年之傑然者,而未嘗以奇怪為髙,則夫文之不在乎奇怪也久矣,惟其理明辭達而止耳,而世顧他之焉者,猶之迷人醉客,不問塗于大道,肆意徑趨,是以卒不免入乎?荊棘之場,鼯狖之居,而終弗獲就乎大道也。今足下之所為,非特得其塗而已,而又有始終,焉有理趣焉。茍益脩於不弛,浚其源而導其波,將見汨汨然來而不止,繼乎待制,君之聲烈可望矣。昔在朝廷,為文者非不多,而人獨推太史公與待制君,蓋文之法有體裁,有章程,本乎理行乎意,而導乎氣氣以貫之意以命之,理以主之,章程以覈之體裁,以正之體裁,欲其完不完,則端大而末㣲始,龍卒蚓而不足以為文矣。章程欲其嚴,不嚴則前甲而後乙,左鑿而右枘而不足以為文矣。氣欲其昌不昌則破碎斷裂而不成章,意欲其貫不貫則乖離錯糅而繁以亂理,欲其無疵,有疵則氣沮,詞慙雖工,而於世無所禆。此五者,太史公與待制,君能由其法而不蹈其弊,而務乎奇怪者皆反之,此世之公言所以推諸此而不居乎彼也,斯文者,造化之至理寓焉,人患不能造其極耳,茍造其極,決不可冺滅,有志者,在乎自力而已。僕所志尚有大乎?此者省事者少,不欲與人言,雖應時作文,又恐人以文人相謂,亦久不喜談,感足下愛我之深,念我之篤,聊以此復命,子嚴亦甚可喜,頃時相與議論有益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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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答王仲縉方孝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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僕資質不明敏,聞道日淺,行已之篤,不逮古人,是以年益加而智愈昏,名益有聞而心益為之欿然,日汨汨與世伍,語黙俯仰,能自異於流俗者幾希,毎念昔之聖賢道徳言行之懿,未嘗不內咎而深自慚也。足下在友朋中最為相知,且相與最久,不思有以正其闕失,納之於寡過之地,顧以書譽其所未至,而強其所未能,豈僕之所望哉?夫古之著書者,非好為辭而然也,非慕乎名而然也,蓋以已之所有,無由淑乎?人天之舉以與我者,懼其至我而絶也,故從而筆之於書,而公之於天下,如子思、孟子、周元公之流,其智誠足以知乎道,其才誠足以周乎?用其發之於言,誠足以啓昧,幽而垂矩,則且不戾其所為也,是以學者傳而信之,如龜䇿恃而賴之,如稻粱尊而仰之如日月,茍為名而已爾,夸其辭而已爾,如揚子雲、王仲淹之所述而已爾,於道無明也,於事無補也,揆之於其躬,又不能無憾也,則亦奚以為哉?僕上之未能學子思、孟子之萬一,至于揚王之所為心,又不敢以為可也,居則黙黙以思兢兢以行勉勉焉,期不畔乎道而冀其有成,使吾學果能成其身乎?則雖不著書,其所傳者自在使學焉,而無以自立於天下,縱琢刻其辭,其將孰信之?僕之不易於言者,鄙陋之志,殆有在足下,未宜以韓退之之事責我也。夫退之之重,著書有不自滿假之美焉,未可深過,其過在未聞道,而言行未能無可議耳,於道有得焉,至和充乎中,至順達乎外,其聲音中乎律,其周旋中乎禮,其取舍好惡,是非進退中乎義,即之者邪慝消,望之者鄙吝,祛聞其風者相率而化於善,彌千載而如尚存,若斯人者,何待著書而後有益於人哉?故顏子黙然處陋巷,而聖人與之為羣賢首,其後若漢之黄憲言論之存者,無片簡焉,當時莫不自以為弗及,至於讀其傳者,猶怳然想見其為人,與憲生相先後之士,有為昌言者矣,有為政論者矣,有為論衡者矣,如足下來教中所稱著書三數,公其有益於後世者或有之,而其人之賢否,視憲何如哉?僕少不自量,亦喜有所著,年長以來,窺見聖賢之垣牆,內顧彌覺不足,非惟不喜為亦有所不暇為矣,毎見好名者,不度智之不任,徳之不類,而亟為言言,往往畔於道,輙為之汗下,果使聖人之道,世無知者,必待吾言而後明,猶當審其醇疵而後出之。況斯道自近世大儒,剖析刮磨,具已明白,所患者信而行之者寡耳。今世有賢者作,當以躬行為先,一反澆陋之習,以表正海內,庶幾有所益,豈宜復増以浮辭而長其虛薄邪?足下謂僕所接見者少,不能副遐陬僻壤之望,因欲著書以化之,夫以化當世為職者,賢士仁人事也、僕也,烏敢當?且賢者能化,從已者不能化,違已者仁,人能使善者勸,不能使惡者變,故孔子至仁也,而化不行於陽。虎武叔、孟子,大賢也,而臧倉賤之,王驩怨之,淳于髠輕之,彼一聖一賢且有所不及,而況纖㣲昧弱者,顧舉一世而盡化之,以口之不給,而欲假書以傳僕,雖騃,其為計不宜若是疏也,且萬世之所共尊,而師其言者,惟孔孟為然,今閭巷庸人讀孔孟之書,猶不知其可用,或以為戲笑之資,僕縱著書,其能加於孔孟乎?孔孟不可加其能庶幾孔孟乎?道徳如孔、孟,不能必世俗之信,而僕乃欲著其荒言以化世俗,不待智者而識其難足,下不冝以之相勉也,然足下之心,豈有他哉?乃愛僕之深,處我之厚,而不知非其任耳!雖然,僕非無志於道者,學道而未至者也,學未至,則悔吝不能無過,眚不能免,必賴朋友以相成,吾今而後,所望以成已者,舎足下而誰哉?幸求所闕,時以告我,則足下所云化,今傳後者,其將有在矣,願少緩之,無以著書為勸復、鄭好義書二首方孝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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恵書以先府君學行不傳為僕,責吾兄辭業不修為僕,罪始而恐既而惑,已而思之,斯二事也,固有任其過者,而非菲陋無狀所敢任也。夫古之君子,於親之存,既竭其志力以為養,迨其歿,思其姓名徳烈不昭於天下,於是脩身飭行,務自樹立,以顯揚之善稱於時,功及於人,使人推其所本而歸徳於其親曰:夫人之所立,其父之教也,而其親之名以傳,若孔子、孟子,於古昔聖賢遺佚,賛述之者衆矣,而未嘗一言及其親夫,孔孟豈不愛其親哉?知夫已之所立者,大親之徳,不待言而顯也,已可以言之而且不言,況肯以人之言為重乎?若夫以人言而傳者,自漢魏以來,銘墓者始,然其初也,作於門生故吏,故其事為可信,其後門生故吏,不敢自作,則請於世之聞人,其文茍傳,則其事亦因以不忘,僕於先公,不幸弗獲,同時執几杖,在門生之列,學業固陋,又不能與世之聞人者齒,而古君子之所務以為親名者,吾兄之所知也,今不以自責而責之,僕無乃非其任也乎?且僕求於吾兄者,古人之學也,古人之條教俱存其事,始於通萬物之理而終於盡性,知命始於正身及家而終於仁,民育物由少至老而不以為逺,由中人至聖賢而不以為誣,有未至焉,自訟於心,有未講焉,資益於友,未嘗敢乖本末之敘,而施怨於人也。今吾兄所圖以顯親者,不以道而曰以辭,所引以為未至而歸罪於僕者,亦不以道而曰以辭,如果以美其辭而已,則亦奚取於學而僕焉?敢承是罪哉?雖然,僕交於吾兄幾何年?而吾兄之期於我者辭也,取益於我者辭也,則僕之為罪可知矣。嗟乎!僕少之時,妄自許與,謂聖賢之道為可速,成學不得其術,企而望之,茫然無所歸,行乎衆人之途,恤恤乎其自悲,先人之殁,天下未有所聞,毎一念之,若不欲生於世,是心也,其與吾兄有異乎?夫內不足光昭其先人,而謂其言可以取重於後世,人皆知其不能也,吾兄何辱命焉?雖然,繼自今不敢不勉吾兄,其益懋乎?古人之學,相與講其非是,而惟道之趨,則僕之獲罪於吾兄者,尚可贖於他日,而吾二人先徳之傳,其必有在矣!幸安之無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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復鄭好義第二方孝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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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日相聚雖甚驩,而談道講古之餘,時雜以嘲謔私心,頗不喜以為謔,雖古人所不廢,然不若無出諸口之為美,故嘗僣為吾兄,規之臨別時,又以相屬,蓋朋友之義,在我者宜,然而言之從與否,則非所敢與也,兹辱恵書陳述,夙昔攄發志意,惻然引咎,詞義懇篤,且謂自此當絶不復為,覧之驚喜,不能自已。夫以吾兄之信道,嗜學於改過之勇特,其細事固不足異,而未免於驚者,蓋習俗益降交友以諛說為忠愛,間有及於其身,劘切過闕,輒頳爾變色,以為發已之短,或陽受而隂疎之今,不特不加以怒而引咎,不惟不忍疎棄而又歸徳焉,此其越於衆人也逺矣!且片言之失,未為深過,使好辯者處之,必援引古人以自解釋,不笑之以為不足聽,則忽之以為不足改,不務自訟,而謂同浴譏裸者,雖名士大儒不能免此,今吾兄獨痛自懲創,若負不潔然,惟恐刮滌之不亟假,而事有大於一言者,其有聞人之言而不改者乎?僕之所以驚且喜者此也,然吾兄之意則美矣!而書復謂自歸鄉里,所接見者,皆俗子庸人,故徳不加進,此於義為未善。孔子曰:三人行,必有我師焉。又曰:魯無君子者斯焉取斯聖人之厚鄉黨,而不敢誣,衆人若是,近時士大夫喜髙自大,瞋目扺掌有孩撫一世之態,皆棄於孔子者也,僕甚閔之甚厭之,毎自省察,恐或蹈其失,以為狂愚之歸,故與人處,未嘗敢萌慢易意,雖號為無知者,亦與為禮,務盡其情,蓋資性才器之不齊,其勢然也。所貴乎君子者,以能兼容並蓄使才,智者有以自見,而愚不肖者有以自全,故天下無遺棄之怨,必待與吾類者而友之,則吾亦將為人所斥矣,勝已者,寧肯容我邪?寧海雖小邑,著籍之民至三十餘萬,才且賢者必衆矣,如僕者安足道?今以僕故而卑鄉里之人,甚非所望於吾兄也。夫因人之見信,求辭語之過,而言之不止,其迹若好勝者,然能受言如吾兄,倘隠黙所疑而不以告,則為不知言而失人矣,故終一發之,惟吾兄察焉。正蒙》一書,乃張子窮源盡變之論,間有可疑者,先儒已言之,學者信其易知者而缺其難,通處可也,必曰定是非得失,置去取於其間,則烏乎敢若編集成書者,以《參同契隂符經》置諸《太極圖》通書》之末,此則甚非朱子本意耳。熱甚喜雨,躬書不謹,餘留面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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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趙伯欽方孝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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僕求友於四方十餘年,可友者衆矣,於同郡得一人焉,曰林右公輔尤僕之,所敬者公輔氣髙而才敏,於人鮮推讓視人行行,然有不滿之色,前與僕書獨稱足下陳元采文僕,固已知足下非流俗人可及,近入臨海見公輔公輔說,足下尤詳,公輔之友張廷璧,不相見者七八年,其人奇偉,不肯茍伏人至,語及足下必稱善,因二子而求足下之所造,心已傾之久矣,今乃承恵書,為論甚大,為辭甚逹,卓乎有曠視前古之意,反覆覽繹,嘉二子之確於取人,喜吾黨之士,果有足望發於中而見於外,如獲大呂九鼎而載以歸也。僕嘗怪近代道術不明士,居位則以法律為治,為學則以文辭為業,聖賢宏經要典擯棄而不講,百餘年間,風俗汚壊,上隳下乖,至於顚危而不救者,豈無自也哉?私誠恨之,不自知其不肖,亦欲有所發明損益以表著於世,而習俗卑下,學者梏於舊聞,不復知有學術,竊竊詡詡,茍且自恕,或有志而才不足,有為,或才髙,而沉溺不返,可與言斯事者,惟公輔耳!公輔毎與僕言,未嘗不歎朋友足望者之少,而有意於足下也,書之所陳,謂近世文辭,不能比隆於唐宋,而有取於僕僕無能之辭,豈能過於近世哉?使真有以過乎人,則亦藝焉而已,而足下安取乎是?且近世所以不古若者,足下知其故乎,非其辭之不工也,非其說之不詳也,以文辭為業,而不知道術,雖欲庶乎古不能也,知道若行路然,至愈逺則見愈多而言自異,今欲至乎窮谷者,言其所見,不過泉石、樹木、禽鳥虫魚之狀而已,比之逰乎?雄都、巨邑者,見宫室之壯麗,車馬之蕃庶,人民物產之瑰異變怪,其言豈不有間哉?故聖賢文辭,非有大過於今人,其所以不可及者,造道深而自得者逺,恒言卑論,亦可為後世法,非剽襲以為說者之淺也。唐之諸儒,惟韓子為近道,其他俱不若宋宋之士,以言乎文,固未必盡過乎唐,然其文之所載,三代以來未之有,漢何足以方之?今人多謂宋不及唐,唐不若漢,此自其文而言耳,非所以考道徳之㑹通而揆其實也。僕嘗謂求學術於三代之後,宋為上,漢次之,唐為下,近代有愧焉,斯道之盛衰,其端㣲矣,非明智睿逹,不能知之,足下何知之蚤邪?雖然,足下之論,近代信當矣,抑僕猶有說焉,世俗之患,忽見而尊,聞已之識既不能決,是非醇駁,互相承傳,以白為黒者皆是也,足下言之而僕聴焉,則謂足下為知言士矣。所與交者,或與僕之見異,則無乃以足下為方人,好髙而為驚世之論乎?惟君子之所守,不以毀譽而變,茍慎所言而力於行,以古之聖賢為準,而不與近代較,崇卑得失,則古人且將畏,足下,近代安足並乎?又僕為吾郡喜者,寧獨若今而已乎?久不談感,足下勤厚,聊以此奉報,適有疾,不能躬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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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文海巻一百四十九
URN: ctp:ws48309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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