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 徐世绩始终一狡贼而已矣。其自言曰「少为亡赖贼」,习一定而不可移者也。夫为盗贼而能雄长于其类者,抑必有似信似义者焉,又非假冒之而欺人亡实也;相取以气,相感以私,亦将守之生死而不贰。如萤之光,非自外生,而当宵则耀,当画则隐。故以其似信似义者,予之以义之能执、信之能笃、而重任之,则一无足据,而适以长乱。其习气之所守者在是,适如其量而止,过此则颠越而不可致诘。其似信似义者亦非伪也,愈真而愈不足任也。 |
15 | 世勋受李密之命守黎阳,魏徵安集山东,劝之降唐,而世绩籍户口士马之数,启密使献之,己不特修降表,高祖称之曰:「不背德,不邀功,真纯臣也。」遂宠任之,以授之于太宗,而终受托孤之命。世绩之于此,亦岂尽出于伪以欺高祖而邀其宠遇乎?其所见及是,其所守在是,盖尝闻有信义而服膺焉,以为是可以卓然自命为豪杰也,故以坦然行之,而果为高祖之所矜奖。若其天性之残忍,仅与盗贼相孚,而智困于择君,心迷于循理,可以称英君之任使,不可以折暗主之非僻,则祗以铮铮于群盗之中,而遽许之以纯臣,高祖、太宗知人之鉴,穷于此矣。夫不见其降于窦建德,质其父而使为将,遂弃父而欲袭曹旦以归唐乎?故其为信义也,盗贼之信义也,察于利以动,任于气以逞,戕性贼恩,亦一往而不恤,遽信其为纯臣而任以安定国家之大,鲜不覆矣。曾子曰:「临大节而不可夺,君子人也。」惟君子而后可以履信而守义,非小人之所能与,殆鱼跃之不可出沼,鸟步之不可越域也矣。 |
98 | 隋之攻高丽而不克也,君非其君,将非其将,士卒怨于下,盗贼乱于内,固其宜矣。唐太宗百战以荡群雄,李世绩、程名振、张亮,皆战将也,天下抑非杨广狼戾以疲敝之天下,太宗自信其必克,人且属目以待成功,乃其难也,无异于隋,于是而知王者行师之大略矣。 |
99 | 太宗自克白岩,将舍安市不攻,径取建安,策之善者也,而世绩不从。高延寿、高惠真请拔乌骨城,收其资粮,鼓行以攻平壤,而长孙无忌不可。乃以困于安市城下,而狼狈班师。夫世绩、无忌岂不知困守坚城之无益,而阻挠奇计,太宗自策既审,且喜闻二高之言,而终听二将以迁延,何也?唯天子亲将,胜败所系者重,世绩、无忌不敢以万乘尝试,太宗亦自顾而不能忘豫且之戒也。向令命将以行,则韩信之度井陉、刘裕之入河、渭,出险而收功;即令功堕师挠,固无系于安危之大数,世绩、无忌亦何惮而次且哉? |
105 | 或曰:唐处方兴之势,而长孙无忌、房玄龄、李世绩以开国元臣匡扶王室,洎虽狂,无能为也。曰:人之可信以无妄动者,唯其慎以言、虑以动而已。不可言而言之,则亦不可为而为之。朱泚孤军无助而走德宗,苗傅、刘正彦处张浚、韩世忠之闲而废宋高,皆愚戆而不恤祸福者也。藉曰洎为文吏,兵柄不属焉,范晔、王融亦非有兵之可恃,又孰能保洎之无他乎?使伏其辜,非过计而淫刑,审矣。 |
112 | 太宗迁李世绩为叠州都督,而敕高宗曰:「汝与之无恩,我死,汝用为仆射,以亲任之。」是已明知世绩之唯利是怀,一夺予之闲而相形以成恩怨,其为无赖之小人,灼然见矣;而委之以相柔弱之嗣君,不亦愚乎:长孙无忌之勋戚可依也,褚遂良之忠贞可托也,世绩何能为者?高祖不察而许为纯臣,太宗不决而托以国政,利在高宗,则为高宗用,利在武氏,则为武氏用,唯世绩之视利以为归,而操利以笼之,早已为世绩所窥见,以益歆于利,「家事」一言,而社稷倾于武氏,所必然矣。若谓其才智有馀,任之以边陲可矣,锢之于叠州,唐恶从而乱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