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 卑说y涨缙O了刘唐,乘著月色满街,信步自回下处来,却好遇著阎婆赶上前来叫道:「押司,多日使人相请,好贵人,难见面!便是小贱人有些言语高低,伤触了押司,也看得老身薄面。自教训他,与押司陪话。今晚老身有缘,得见押司,同走一遭去。」 |
2 | 宋江道:「我今日县里事务忙,摆拨不开,改日却来。」 |
3 | 阎婆道:「端的忙些个,明日准来。」 |
4 | 阎婆道:「我今日要和你去。」 |
5 | 便把宋江衣袖扯住了,发话道:「是谁挑拨你?我娘儿两个下半世过活都靠著押司。外人说的闲是非都不要听他,押司自做个主张,我女儿但有差错,都在老身身上。押司胡乱去走一遭。」 |
6 | 宋江道:「你不要缠。我的事务分拨不开在这里。」 |
7 | 阎婆道:「押司便误了些公事,知县相公不到得便责罚你。这回错过,后次难逢。押司只得和老身去走一遭,到家里自有告诉。」 |
8 | 宋江是个快性的人,吃那婆子缠不过,便道:「你放了手,我去便了。」 |
9 | 阎婆道:「押司不要跑了去,老人家赶不上。」 |
10 | 宋江道:「直恁地这等!」 |
11 | 两个厮跟著,来到门前,宋江立住了脚。 |
12 | 阎婆把手一拦,说道:「押司来到这里,终不成不入去了?」 |
13 | 宋江进到里面凳子上坐了。 |
14 | 那婆子是乖的,生怕宋江走去,便帮在身边坐了,叫道:「我儿,你心爱的三郎在这里。」 |
15 | 那阎婆惜倒在床上,对著盏孤灯,正在没可寻思处,只等这小张三来;听得娘叫道,「你的心爱的三郎在这里,」那婆娘只道是张三郎,慌忙起来,把手掠一掠云髻,口里喃喃的骂道:「这短命!等得我苦也!老娘先打两个耳刮子著!」 |
16 | 飞也似跑下楼来。 |
17 | 就橘子眼里张时,堂前琉璃灯却明亮,照见是宋江,那婆娘复翻身转又上楼去,依前倒在床上。 |
18 | 阎婆听得女儿脚步下楼来,又听得再上楼去了,婆子又叫道:「我儿,你的三郎在这里。怎地倒走了去?」 |
19 | 那婆惜在床上应道:「这屋里多远,他不会来!他又不瞎,如何自不上来,直等我来迎接他!没了当絮絮聒聒地。」 |
20 | 阎婆道:「这贼人真个望不见押司来,气苦了。恁地说,也好教押司受他两句儿。」 |
21 | 婆子笑道:「押司,我同你上楼去。」 |
22 | 宋江听了那婆娘说这几句话,心里自有五分不自在;为这婆子来扯,勉强只得上楼去。 |
23 | 本是一间六椽楼屋。 |
24 | 前半间安一副春台凳子。 |
25 | 绑半间铺著卧房,贴里安一张三面棱花的床,两边都是栏杆,上挂著一顶红罗幔帐;侧首放个衣架,搭著手巾;这里放著个洗手盆,一个刷子;一张金漆桌子上放一个锡灯台;边厢两个杌子;正面壁上挂著一副仕女;对床排著四把一字交椅。宋江来到楼上,阎婆便拖入房里去。 |
26 | 宋江便向杌子上胡著床边坐了。 |
27 | 阎婆就床上拖起女儿来,说道:「押司在这里。我儿,你只是性气不好,把言语来伤触他,恼得押司不上门,闲时却在家里思量。我如今不容易请得他来,你却不起来陪句话儿。颠倒使性!」 |
28 | 婆惜把手拓开,说z卤C子,「你做怎么这般鸟乱!我又不曾做了歹事!他自不上门,教我怎地陪话?」 |
29 | 宋江听了,也不做声。 |
30 | 婆子便掇过一把交椅在宋江肩上,便推他女儿过来,说道:「你且和三郎坐一坐。不陪话便罢,不要焦躁。」 |
31 | 那婆娘那里肯过来,便去宋江对面坐了。 |
32 | 宋江低了头不做声。 |
33 | 婆子看女儿也别转了脸。 |
34 | 阎婆道:「「没酒没浆做甚么道场?」老身有一瓶好酒在这里,买些果品与押司陪话,我儿你相陪押司坐地,不要怕羞,我便来也。」 |
35 | 宋江自寻思道:「我吃这婆子钉住了,脱身不得。等他下楼去时,我随后也走了。」 |
36 | 那婆子瞧见宋江要走的意思,出得房门去,门上却有屈戌,便把房门上,将屈戌搭了。 |
37 | 宋江暗忖道:「那虔婆倒先算了我。」 |
38 | 且说阎婆下楼来,先去灶前点起个灯;灶里见成烧著一锅脚汤,再凑上些柴头;拿了些碎银子,出巷口去买得些时新果品鲜鱼嫩鸡肥之类;归到家中,都把盘子盛了;取酒倾在盆里,舀半镟子,在锅里烫热了,倾在酒壶里;收拾了数盆菜蔬,三支酒盏,三支筋,一桶盘托上楼来放在春台上;开了房门,搬将入来,摆满金漆桌子。 |
39 | 看宋江时,只低著头;看女儿时,也朝著别处。 |
40 | 阎婆道:「我儿,起来把盏酒。」 |
41 | 婆惜道:「你们自吃,我不耐烦!」 |
42 | 婆子道:「我儿,爷娘手里从小儿惯了你性儿,别人面上须使不得!」 |
43 | 婆惜道:「不把盏便怎的?终不成飞剑来取了我头!」 |
44 | 那婆子倒笑起来,说道:「又是我的不是了。押司是个风流人物,不和你一般见识。你不把酒便罢,且回过脸来吃盏酒儿。」 |
45 | 婆惜只不回过头来。 |
46 | 那婆子自把酒来劝宋江。 |
47 | 宋江勉意吃了一盏。 |
48 | 婆子笑道:「押司莫要见责。闲活都打叠起,明日慢慢告诉。外人见押司在这里,多少乾热的不怯气,胡言乱语。放屁辣臊,押司都不要听,且只顾吃酒。」 |
49 | 筛了三盏在桌子上,说道:「我儿,不要使小阿儿的性,胡乱吃一盏酒。」 |
50 | 婆惜道:「没得只顾缠我!我饱了!吃不得!」 |
51 | 阎婆道:「我儿,你也陪侍你的三郎吃盏使得。」 |
52 | 婆惜一头听了,一面肚里寻思:「我只心在张三身上,兀谁耐烦相伴这厮!若不得把他灌得醉了,他必来缠我!」 |
53 | 婆惜只得勉意拿起酒来吃了半盏。 |
54 | 婆子笑道:「我儿只是焦躁,且开怀吃两盏儿睡。--押司也满饮几杯。」 |
55 | 宋江被他劝不过,连饮了三五杯。 |
56 | 婆子也连连吃了几杯,再下楼去烫酒。 |
57 | 那婆子见女儿不吃酒,心中不悦;才见女儿回心吃酒,欢喜道:「若是今晚兜得住,那人连恨都忘了!且又和他缠几时,却再商量。」 |
58 | 婆子一头寻思,一面自在灶前吃了三大钟酒;觉道有些痒麻上来,却又筛了一碗酒,镟了大半镟倾在注子里,爬上楼来,见那宋江低著头不做声,女儿也别转著脸弄裙子。 |
59 | 这婆子哈哈地笑道:「你两个又不是泥塑的,做甚么都不做声?押司,你不合是个男子汉,只得装些温柔,说z溢酯A。」 |
60 | 宋江正没做道理处,口里只不做声,肚里好生进退不得。 |
61 | 阎婆惜自想道:「你不来睬我,指望老娘一似闲常时来陪你话,相伴你要笑!我如今却不要!」 |
62 | 那婆子吃了许多酒,只里只管夹七带八嘈。 |
63 | 正在那里张家长,李家短,说白道绿,却有郓城县一个卖糟腌的唐二哥,叫做唐牛儿,时常在街上只是帮闲,常常得宋江赍助他;但有些公事去告诉宋江,也落得几贯钱使;宋江要用他时,死命向前。 |
64 | 这一日晚,正赌钱输了,没做道理处,却去县前寻宋江。 |
65 | 奔到下处,寻不见。 |
66 | 街坊都道:「唐二哥,你寻谁,这般忙?」 |
67 | 唐牛儿道:「我喉急了,要寻孤老,一地里不见他!」 |
68 | 众人道:「你的孤老是谁?」 |
69 | 唐牛儿道:「便是县里宋押司。」 |
70 | 众人道:「我方才见他和阎婆两个过去,一路走著。」 |
71 | 唐牛儿道:「是了。这阎婆惜贼贱虫!他自和张三两个打得火块也似热,只瞒著宋押司一个。他敢也知些风声,好几时不去了;今晚必然吃那老咬虫假意儿缠了去。我正没钱使,喉急了,胡乱去那里寻几贯钱使,就帮两碗酒吃。」唐牛儿捏手捏脚,上到楼上,板壁缝里张时,见宋江和婆惜两个都低著头;那婆子坐在横头桌子边,口里七十三八十四只顾嘈。 |
72 | 唐牛儿闪将入来,看著阎婆和宋江,婆惜唱了三个喏,立在边头。 |
73 | 宋江寻思道:「这厮来得最好!」 |
74 | 把嘴望下一努。 |
75 | 唐牛儿是个乖巧人,便瞧科,看著宋江便说道:「小人何处不寻过!原来却在这里吃酒耍!懊吃得安稳!」 |
76 | 宋江道:「莫不是县里有甚么要紧事?」 |
77 | 唐牛儿道:「押司,你怎地忘了?便是早间z渐膘C知县相公在厅上发作,著四五替公人来下处寻押司;一地里又没寻处。相公焦躁做一片。押司便可动身。」 |
78 | 宋江道:「恁地要紧,只得去。」 |
79 | 便起身要下楼。 |
80 | 吃那婆子拦住,道:「押司!不要使这科分!这唐牛儿捻泛过来!你这精贼也瞒老娘!正是「鲁般手里调大斧!」这早晚知县自回衙去和夫人吃酒取药,有甚么事务得发作?你这般道儿好瞒魍魉!老娘手里说不过去!」 |
81 | 唐牛儿便道:「真个是知县相公紧等的勾当,我却不曾说慌。」 |
82 | 阎婆道:「放你娘狗屁!老娘一双眼却是琉璃葫芦儿一般!却才见押司努嘴过来,叫你发科,你倒不撺掇押司来我屋里,颠倒打抹他去!常言道:「杀人可恕,情理难容」」这婆子跳起身来,便把那唐牛儿劈脖子只一叉,踉踉跄跄,直从房里叉下楼来。 |
83 | 唐牛儿道:「你做甚么便我叉我!」 |
84 | 婆子喝道:「你不晓得破人买卖衣饭如杀父母妻子!你高做声,便打你这贼乞丐!」 |
85 | 唐牛儿钻将过来道:「你打!」 |
86 | 这婆子乘著酒兴,叉开五指,去那唐牛儿脸上只一掌,直颠出廉子外去。 |
87 | 婆子便扯廉子,撇放门背后,却把两扇门关上;拿拴拴了,口里只顾骂。 |
88 | 那唐牛儿吃了这一掌,立在门前大叫道:「贼老咬虫!不要慌!我不看宋押司面皮,教你这屋里粉碎,教你双日不著单日著!我不结果了你不姓唐!」 |
89 | 拍著胸,大骂了去,婆子再到楼上看著宋江道:「押司,没事睬那乞丐做甚么?那厮一地里去搪酒吃,只是搬是搬非!这等倒街卧巷的横死贼也来上门上户欺负人!」 |
90 | 宋江是个真实的人,吃这婆子。 |
91 | 一篇道著了真病,倒抽身不得。 |
92 | 婆子道:「押司,不要心里见责,老身只恁地知重得了。我儿,和押司只吃这杯;我猜著你两口多时不见,一定要早睡,收拾了罢休。」婆子又劝宋江吃两杯,收拾杯盘,下楼来,自去灶下去。 |
93 | 宋江在楼上自肚里寻思说:「这婆子女儿和张三两个有事,我心里半信不信;眼里不曾见真实。况且夜深了,我只得权睡一睡,且看这婆娘怎地,--今夜和我情分如何。」 |
94 | 只见那婆子又上楼来说道:「夜深了,我叫押司两口儿早睡。」 |
95 | 那婆娘应道:「不干你事!你自去睡!」 |
96 | 婆子笑下楼来,口里道:「押司安置。今夜多欢,明日慢慢地起。」 |
97 | 婆子下楼来,收拾了灶上,洗了脚手,吹灭灯,自去睡了。 |
98 | 宋江坐在杌子上脧那婆娘时,复地叹口气。 |
99 | 约莫已是二更天气,那婆娘不脱衣裳,便上床去,自倚了绣枕,扭过身,朝里壁自睡了。 |
100 | 宋江看了寻思道:「可奈这贼人全不睬我些个,他自睡了!我今日吃这婆子言来语去,央了几杯酒,打熬不得,夜深只得睡了罢。」 |
101 | 把头上巾帻除下,放在桌子上;脱下上盖衣裳,搭在衣架上;腰里解下鸾带,上有一把解衣刀和招文袋,却挂在床边栏杆上;脱去了丝鞋净袜,便上床去那婆娘脚后睡了。 |
102 | 半个更次,听得婆惜在脚后冷笑,宋江心里气闷,如何睡得著。 |
103 | 自古道:「欢娱嫌夜短,寂莫恨更长。」 |
104 | 看看三更四更,酒却醒了。 |
105 | 捱到五更,宋江起来,面盆里冷水洗了脸,便穿了上盖衣裳,带了巾帻,口里骂道:「你这贼人好生无礼!」 |
106 | 婆惜也不曾睡著,听得宋江骂时,扭过身回道:「你不羞这脸!」 |
107 | 宋江忿那口气,便下楼来。 |
108 | 阎婆听得脚步响,便在床上说道:「押司,且睡歇,等天明去。没来由,起五更做甚么?」 |
109 | 宋江也不应,只顾来开门。 |
110 | 婆子又道:「押司出去时,与我上门。」 |
111 | 宋江出得门来,就上了;忿那口气没出处,一直要奔回下处来;却从县前过,见一盏明灯灯看时,却是卖汤药的王公来到县前赶早市。 |
112 | 那老儿见是宋江来,慌忙道:「押司,如何今日出来得早?」 |
113 | 宋江道:「便是夜来酒醉,错听更鼓。」 |
114 | 王公道:「押司必然伤酒,且请一盏「醒酒二陈汤。」」宋江道:「最好。」就凳上坐了。 |
115 | 那老儿浓浓的捧一盏「二陈汤」递与宋江吃。 |
116 | 宋江吃了,蓦然想起道:「时常吃他的汤药,不曾要我还钱。我旧时曾许他一具棺材,不曾与得他。」 |
117 | --想起昨日有那晁盖送来的金子,受了他一条,在招文袋里。 |
118 | --「何不就与那老儿做棺材钱,教他欢喜?」 |
119 | 宋江便道:「王公,我日前曾许你一具棺材钱,一向不曾把得与你。今日我有些金子在这里,把与你,你便可将去陈二郎家买了一具棺材,放在家里。你百年归寿时,我却再与你送终之资。」 |
120 | 王公道:「恩主时常觑老汉,又蒙与终身寿具,老汉今世不能报答,后世做驴做马报答押司!」 |
121 | 宋江道:「休如此说。」 |
122 | 便揭起背子前襟,去取那招文袋时,吃了一惊,道:「苦也!昨夜正忘在那贼人的床头栏杆子上,我一时气起来,只顾走了,不曾系得在腰里。这几两金子直得甚么,须有晁盖寄来的那一封书,包著这金!我本欲在酒楼上刘唐前烧毁了,他回去说时,只道我不把他为念;正要将到下处来烧,却被这阎婆缠将我去;昨晚要就灯下烧时,恐怕露在贼人眼里∶因此不曾烧得。今早走得慌,不期忘了。我常见了这婆娘看些曲本,颇识几字;若是被他拿了,倒是利害!」 |
123 | 便起身道:「阿公,休怪。不是我说慌,只道金子在招文袋里,不想出来得忙,忘了在家。我去取来与你。」 |
124 | 王公道:「休要去取。明日慢慢的与老汉不迟。」 |
125 | 宋江道:「阿公,你不知道。我还有一件物事做一处放著,以此要去取。」 |
126 | 宋江慌慌急急奔回阎婆家里来。 |
127 | 且说这婆惜听得宋江出门去了,爬将起来,口里自言自语道:「那厮搅了老娘一夜睡不著!那厮含脸,只指望老娘陪气下情!我不信你!老娘自和张三过得好,谁耐烦睬你!你不上门来倒好!」 |
128 | 口里说著,一头铺被,脱下上截袄儿,解了下面裙子,袒开胸前,脱下截衬衣,床面前灯却明亮,照见床头栏杆子上拖下条紫罗鸾带。 |
129 | 婆惜见了,笑道:「黑三那厮吃喝不尽,忘了鸾带在这里!老娘且捉了,把来与张三系。」 |
130 | 便用手去一提。 |
131 | 提起招文袋和刀子来,只觉袋里有些重,便把手抽开,望桌子上只一抖,正抖出那包金子和书来。 |
132 | 这婆娘拿起来看时,灯下照见是黄黄的一条金子。 |
133 | 婆惜笑道:「天教我和张三买事物吃!这几日我见张三瘦了,我也正要买些东西和他将息!」 |
134 | 将金子放下,却把那纸书展开来灯下看时,上面写著晁盖并许多事务。 |
135 | 婆惜道:「好啊!我只道「吊桶落在井里,」原来也有「井落在吊桶里!」我正要和张三两个做夫妻,单单只多你这厮!今日也撞在我手里!原来你和梁山泊强贼通同往来,送一百两金子与你!且不要慌!老娘慢慢地消遣你!--」就把这封书依原包了金子,还慢慢插在招文袋里。 |
136 | --「不怕你教五圣来摄了去!」 |
137 | 正在楼上自言自语,只听得楼下呀地门响。 |
138 | 床上问道:「是谁?」 |
139 | 门前道:「是我。」 |
140 | 床上道:「我说早哩,押司却不信,要去,原来早了又回来。且再和姐姐睡一睡,到天明去。」 |
141 | 这边也不回话,一迳已上楼来。 |
142 | 那婆娘听得是宋江了,慌忙把鸾带,刀子,招文袋,一发卷做一块藏在被里;扭过身,靠了床里壁。 |
143 | 只做睡著。 |
144 | 宋江撞到房里,迳去床头栏杆上取时,却不见。 |
145 | 宋江心内自慌,只得忍了昨夜的气,把手去摇那妇人,道:「你看我日前的面,还我招文袋。」 |
146 | 那婆惜假睡著只不应。 |
147 | 宋江又摇道:「你不要急躁,我自明日与你陪话。」 |
148 | 婆惜道:「老娘正睡哩!是谁搅我?」宋江道:「你情知是我,假做甚么?」惜婆扭过身道:「黑三,你说甚么?」 |
149 | 宋江道:「你还了我招文袋。」 |
150 | 婆惜道:「你在那里交付与我手里,却来问我讨?」 |
151 | 宋江道:「忘了在你脚后小栏杆上。这里又没人来,只是你收得。」 |
152 | 婆惜道:「呸!你不见鬼来!」 |
153 | 宋江道:「夜来是我不是了,明日与你陪话。你只还了我罢,休要作耍。」 |
154 | 婆惜道:「谁与你做耍!我不曾收得!」 |
155 | 宋江道:「你先时不曾脱衣裳睡;如今盖著被子睡,一定是起来铺被时拿了。」 |
156 | 只见那婆惜柳眉踢竖,星眼圆睁,说道:「老娘拿是拿了,只是不还你!你使官府的人便拿我去做贼断!」 |
157 | 宋江道:「我须不曾冤你做贼。」 |
158 | 婆惜道:「可知老娘不是贼哩!」 |
159 | 宋江听见这话心里越慌,便说道:「我须不曾歹看承你娘儿两个,还了我罢!我要去干事。」 |
160 | 婆惜道:「闲常也只嗔老娘和张三有事!他有些不如你处,也不该一刀的罪犯!不强似你和打劫贼通同!」 |
161 | 宋江道:「好姐姐!不要叫!邻舍听得,不是要处!」婆惜道:「你怕外人听得,你莫做不得!这封书,老娘牢牢地收著!若要饶你时,只依我三件事便罢!」宋江道:「休说三件事,便是三十件事也依你!」 |
162 | 婆惜道:「只怕依不得。」 |
163 | 宋江道:「当行即行。敢问那三件事?」 |
164 | 阎婆道:「第一件,你可从今日便将原典我的文书来还我,再写一纸任从我改嫁张三,并不敢再来争执的文书。」 |
165 | 宋江道:「这个依得。」 |
166 | 婆惜道:「第二件,我头上带的,我身上穿的,家里使用的,虽都是你办的,也委一纸文书,不许你日后来讨。」 |
167 | 宋江道:「这件也依得。」 |
168 | 阎婆惜又道:「只怕你第三件依不得。」 |
169 | 宋江道:「我已两件都依你,缘何这件依不得?」 |
170 | 婆惜道:「有那梁山泊晁盖送与你的一百两金子快把来与我,我便饶你这一场「天字第一号」官司,还你这招文袋里的款状!」 |
171 | 宋江道:「那两件倒都依得。这一百两金子果然送来与我,我不肯受他的,依前教他把了回去。若端的有时,双手便送与你。」 |
172 | 婆惜道:「可知哩!常言道∶「公人见钱,如蚊子见血」。他使人送金子与你,你岂有推了转去的?这话却似放屁!「做公人的,那个猫儿不吃腥?」「阎罗王面前须没放回的鬼!」你待瞒谁?便把这一百两金子与我,直得甚么?你怕是贼赃时,快熔过了与我!」 |
173 | 宋江道:「你也须知我是老实的人,不会说慌。你若不相信,限我三日,我将家私变卖一百两金子与你,你还了我招文袋!」 |
174 | 婆惜冷笑道:「你这黑三倒乖,把我一似小阿儿般捉弄!我便先还了你招文袋,这封书,歇三日却问你讨金子,正是「棺材出了讨挽郎钱!」我这里一手交钱,一手交货!你快把来两相交割!」 |
175 | 宋江道:「果然不曾有这金子。」 |
176 | 婆惜道:「明朝到公厅上,你也说不曾有金子!」 |
177 | 宋江听了「公厅」两字,怒气直起,那里按捺得住,睁著眼,道:「你还也不还?」 |
178 | 那妇人道:「你恁地狼,我便还你不迭!」 |
179 | 宋江道:「你真个不还?」 |
180 | 婆惜道:「不还!再饶你一百个不还!若要还时,在郓城县还你!」 |
181 | 宋江便来扯那婆惜盖的被。 |
182 | 妇人身边却有这件物,倒不顾被,两手只紧紧地抱在胸前。 |
183 | 宋江扯开被来,却见这鸾带正在那妇人胸前拖下来。 |
184 | 宋江道:「原来在这里!」 |
185 | 一不做,二不休,两手便来夺。 |
186 | 那婆惜那里肯放。 |
187 | 宋江在床边舍命的夺,婆惜死也不放。 |
188 | 宋江狼命只一,倒出那把压衣刀子在席上,宋江便抢在手里。 |
189 | 那婆娘见宋江抢刀在手,叫「黑三郎杀人也!」 |
190 | 只这一声,提起宋江这个念头来。 |
191 | 那一肚皮气正没出处,婆惜却叫第二声时,宋江左手早按住那婆娘,右手却早刀落;去那婆惜颡子上只一勒,鲜血飞出,那妇人兀自吼哩。 |
192 | 宋江怕他不死,再复一刀,那颗头伶伶仃仃落在枕头上,连忙取过招文袋,抽出那封书来,便就残灯下烧了;系上鸾带,走下楼来,那婆子在下面睡,听他两口儿论口,倒也不著在意里,只听得女儿叫一声「黑三郎杀人也!」 |
193 | 正不知怎地,慌忙跳起来,穿了衣裳,奔上楼来,却好和宋江打个胸厮撞。 |
194 | 阎婆问道:「你两口儿做甚么闹?」 |
195 | 宋江道:「你女儿忒无礼,被我杀了!」 |
196 | 婆子笑道:「却是甚话!便是押司生的眼凶,又酒性不好,专要杀人,押司休要取笑老身。」 |
197 | 宋江道:「你不信时,去房里看。我真个杀了!」 |
198 | 婆子道:「我不信。」 |
199 | 推开房门看时,只见血泊里挺著尸首。 |
200 | 婆子道:「苦也!却是怎地好?」 |
201 | 宋江道:「我是烈汉,一世也不走,随你要怎地!」 |
202 | 婆子道:「」「这贼人果是不好,押司不错杀了!只是老身无人养赡!」 |
203 | 宋江道:「这个不妨。既是你如此说时,你却不用忧心。我颇有家计,只教你丰衣足食便了,快活半世。」 |
204 | 阎婆道:「恁地时却是好也!深谢押司!我女儿死在床上,怎地断送?」 |
205 | 宋江道:「这个容易;我去陈三郎家买一具棺材与你。仟作行人入殓时,自我分付他来,我再取十两银子与你结果。」 |
206 | 婆子谢道:「押司,只好趁天未明时讨具棺材盛了,邻舍街坊都不要见影。」宋江道:「也好。你取纸笔来,我写个票子与你去取。」 |
207 | 阎婆道:「票子也不济事;须是押司自去取,便肯早早发来。」 |
208 | 宋江道:「也说得时。」 |
209 | 两个下楼来,婆子去房里拿了锁钥,出门前,把门锁了,带了钥匙。 |
210 | 宋江与阎婆两个投县前来。 |
211 | 此时天色尚早,未明,县门却才开。 |
212 | 那婆子约莫到县前左侧,把宋江一把扭住,发喊叫道:「有杀人贼在这里!」吓得宋江慌做一团,连忙掩住口,道:「不要叫!」 |
213 | 那里掩得住。 |
214 | 县前有几个做公的走将拢来看时,认得是宋江,便劝道:「婆子闭上嘴!押司不是这般的人,有事只消得好说!」 |
215 | 阎婆道:「他正是凶首,与我捉住,同到县里!」 |
216 | 原来宋江为人最好,上下爱敬,满县人没一个不让他;因此,做公的都不肯下手拿他,又不信这婆子说。 |
217 | 正在那里没个解救,恰懊唐牛儿托一盘子洗净的糟姜来县前赶趁,正见这婆子结扭住宋江在那里叫冤屈。 |
218 | 唐牛儿见是阎婆一把扭结住宋江,想起昨夜的一肚子鸟气来,便把盘子放在卖药的老王放子上,钻将过来,喝道:「老贼虫!你做甚么结扭住押司?」 |
219 | 婆子道:「唐二!你不要来打夺人去,要你偿命也!」 |
220 | 唐牛儿大怒,那里听他说,把婆子手一拆拆开了,不问事由,叉开五指,去阎婆脸上只一掌,打个满天星。 |
221 | 那婆子昏撒了,只得放手。 |
222 | 宋江得脱,往闹里一直走了。 |
223 | 婆子便一把却结扭住唐牛儿叫道:「宋押司杀了我的女儿,你却打夺去了!」唐牛儿慌道:「我那里得知!」 |
224 | 阎婆叫道:「上下替我捉一捉人贼则个!不时,须要带累你们!」 |
225 | 众做公的只碍宋江面皮,不肯动手;拿唐牛儿时,须不担搁。 |
226 | 众人向前,一个带住婆子,三四个拿住唐牛儿,把他横拖倒,直推进郓城县里来。 |
227 | 正是∶祸福无门,惟人自召;披麻救水,惹焰烧身。 |
228 | 毕竟唐牛儿被阎婆结住,怎地脱身,且听下回分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