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繹志卷六》 |
1 | 天門胡承諾譔 |
《任賢篇第十三》 |
1 | 聖王之有用舍所以變化人才,不但澄淸流品,意在澄淸則綜核之念多于愛養,官常雖勵,僥倖者亦叨竊其閒。意在愛長者,長育之恉旣切,名實之辨自著,賢者無不遂之志,不肖有改悔之益。聖人甄陶天下,使有成德,由此道也。用賢以興治也,養賢以待用也,非篤好出于至誠,詎未成而養之乎。求木于山,非終歲之條枚也,取道于遠,非免乳之駒犢也,求士于國,非邂逅之相從也。卷曲之木加以櫽括,則中匠石之繩泛駕之馬閑以輿衛則堪六校之用跅弛之士養以道義則有君子之德先王謹異端之敎專其業也禁奇淫之好一其心也厲廉恥之防厚其節也時勸戒之令宣其功也昔之人士所以多于後世者以其養之者素有此具也宣王思文武之德上天佑之為生賢佐然則人才之生在乎人主加之意爾人主敬士之心達諸天人士雖不盡用而可敬者必多人主愛士之心達諸天人士雖不盡用而可愛者必多推而放之或慢易焉猜疑焉摧折焉其時山川所產二氣所毓亦必以庸才應之以供其慢易猜疑摧折之具所以戰國之末士所操持旣不足當聖主之用耳之用賢亦大異平先王之心三光五嶽之氣分而不完是以人才日下而不振也《傳》曰:物有其官官修其方朝夕思之其物乃至若泯棄之物乃坻伏鬱堙不育不其然乎人主所據以進退天下十者舉朝淸議也吏部資序也淸議者黜陟之本資序者除授之次盡取淸議士大夫之閒更相援引更相排擊朋黨之風成于歲月固不可也盡按資序則隨濮與鏡進不同解也𨯳坏與叩角不同行也志伊與微管不同心也亦不可也故淸議資序不盡可據要在人主善操之处訪公議于資序相近之中謹持獨斷于公議不爽之後庶乎持淸議者不為怨仇所中循資序者不為庸流所竊也從來流品難淸其說有二附要津者則曰唐以明揚周以推讓專任銓軸何異聖書況耳目有限未易周知色狀故存竟為文具其說急欲得天下奇士而循牒推移恐售庸賈怠循職分者則曰虞咨百揆宰統百官輒假推轂徒増壟斷況識面呈身勢難特立養交曲譽情易阿私其說重歷官資序而驟遷亟用恐奔競多𡚶此今昔所共知也夫天下之才不甚難知也人主不能盡擇天下宜擇大吏任之范仲淹曰㴱于正道有憂天下之心者可備輔相精于經術通聖人之指者可備顧問正色敢言有端士之操者可備諫諍能言方略有烈士之風者可備將帥唐虞建官〈內則〉百揆四岳外則州牧侯伯四海之大不必建官百人遂可為治固知惟百皆大吏也文王之詩予曰有疏附予曰有先後予曰有奔走予曰有禦侮此亦言大吏也觀人之德量觀之以禮安禮之節達禮之意斯修士已求人之才智試之以事識足應變智可與權斯通才已安燕而志不惰窳必不為寵利所惑險阻而神不陵遽必不為死生所撼覲見之日人人別進不過賜數刻之對加以密意誘諭使言而性情所以學問所得才識所優志趣所向皆可知矣大吏簡在帝心參佐得自辟召此任人之法也有賢不能無姦猶有陽不能無隂有晝不能無夜有劾不能無舉猶東西相對不可相遺左右相須不可相貸也聖賢為治有以舉佐劾者有以劾佐舉者有舉劾竝用不偏廢者舜有天下舉皋陶湯有天下舉伊尹不仁者遠此以舉佐劾者也孔子用于魯七日而行兩觀之誅此以劾佐舉者也臧文仲敎事君之禮有禮者事之如孝子之養父母無禮者誅之如鷹鸇之逐鳥雀此舉劾竝用不偏廢者也有舉無劾有劾無舉其道為偏勝車偏勝則覆舟偏勝則膠衡偏勝則墜體偏勝則枯聖王之治未有偏勝者也患其難精遂罷止薦舉獨存參劾夫薦舉固有私矣參劾豈無私乎以為通請求也前乎此者有謝薦之金錢後于此者有兒參之輸納希榮不加畏禍其請求孰多而孰少也以為植權勢也謝恩私門者崎嶇相引固若子若弟以儔入冗漏網吞舟者成敗相依亦為手為足抵扦頭曰月權試論孰微而孰熾也人臣事君志在舉賢者不必有進賢之賞其心自樂于揚善志在鬻貨者不畏連坐之罰心常果于行私況乎中葉以後賂賄通行欲官者操斂財之權旣假以行賂之具欲賂者持官人之柄又開以鬻爵之門所謂欲璽者制地欲地者制璽地有盡而割無窮也天下之士莫不趨走掾曹各以所欲為市浮競居前捷足爭先苟非盧毓許允末如之何謂可絕私門杜倖端不亦誣乎夫用賢則相接以道防姦則相馭以法法可為治亦可為亂今夫一市之中所操以持平輕重多寡者衡量而已矣此衡量者莫非聖王之法而市僧所以欺人豐取刻與卽此衡量也故持法不得其人則以其法刻下還以其法罔上不待更操他術以刻下罔上也秦人防姦之法耳謂密矣何以指鹿為馬之事偏在秦廷,葢惟猜防愈嚴是以蒙蔽愈㴱蒙蔽之害甚于廢弛廢弛雖多法度猶在一振舉焉卽可雷厲風行蒙蔽成蹊法度已壞卽有雷風皆助為姦之威耳夫立國者法也行法者人也不爭一時之利而圖千載之安者聖人之良法不計一身之榮而圖四海之治者天下之良士鴻鵠惜其羽翼所以濟摩空之志也船人護其維楫所以禦陽侯之波也執刑辟以馭下則士之好禮者不至不以古道相求則士之古處者不榮祿矣必也得賢士任之寬以文法而能盡其舉措之職則無弊之道也天之生賢不獨給人主之用亦以大慰天下之心使天地不至虛生則人主亦不憂足用周之季世大夫能以刑政治其邑淫奔之俗畏而歌之大車之詩至今稱焉凡聖賢愚不肖皆在天地之閒特有顯見伏藏之異聖帝明王能使聖賢顯著愚不肖伏藏所以大治中君庸相使聖賢伏藏愚不肖顯揚所以基亂舜舉十六族而天下治當時在位之賢必不止十六族也殷紂之時箕子比干身死亾而道不用當時不得志而死者亦必不止箕子比干也非天地生才有所不足其用之者異也賢主用人取所長而略所短則天下無棄人以小賢佐大賢不以大賢佐小賢則天下之士皆勝任眾人各具一才者分任以事奏功則同一事必集眾才者各盡所長成事若一取之不限以數用之不違其時使天下之士輻輳闕下不厭其多不宜并兼位署捐減廩餼以為汰去冗食也三年報政再書上考于輯瑞之日舉諸州縣之中擢居青瑣丹陛之側使遠方小吏隱然具鳳池之望席珍自許不以脂澤薦嘉鑠不宜循牒推遷僅然後得久挫刀筆之吏又老卽馨之閒也及瓜而代必信其期員缺不足則致政而待命不可八據所部煬竈居前使在後之人悵望遠入莫能進也人才本不多而立法以裁其多任使不求其當而立法以責其未當嚴于公選之途寬于私門之市或以容悅或以恩倖或以巧僞或以貨利人人各遂其欲得之願其不及此者莫不有公事之責私請之困蜚語之誡傾陷之恫比黨之疑摘抉之愆黮闇之中通衢之榜甚且有狙擊之傷漢成帝空輯檻而不用朱雲魯宣公空藏𮊁而不能寘里革于側甚矣用賢之難也故曰:聆德前世淸視在下鑑莫近于斯矣人君之道莫大乎任相君能任相則事簡神淸以其餘力潜心先王之訓而德益懋矣夫所云賢相者具天地之德存天地之心其為人也朝端之士容貌詞氣議論文章莫不有益于世為人上者或因弼違補闕而眷顧巳重或見其朴直忠懇而相得益㴱或始進甚難久則如鳴鶴之和皆以物色于平日決用于臨軒方其未得也若參以近習一言其人必為近習用矣參以宮闈一言其人必為宮闈用矣旣得之矣優以虛禮不推以至誠問其職則坐而論道問其情則效趨走之勤防細誤之失校文案之疏虞眾議之奪憂羣小之慍憚危機之蹶使左右小臣自旌為可任驅策而宰相之勢輕左右之勢重矣患其勢重又察公論于外廷夫外廷之論豈能越左右而至前就使一至甘苦又不相入惟近孰浸潤則入之名為以外廷制左右實則以左右道外廷耳于是重者彌重輕者亦借力于重豈止《尚書》之平操千百石之吏哉自古在昔宰相不賢而亂天下者有矣未有政不關宰相而天下治者也古執政之臣有參任者有專任者虞之百揆一人而總百僚之事周之二公分陜而居一相處乎內雖有三公之名皆專任也漢武帝惡公孫賀乘高勢而為邪下詔分永相長史為兩府以待天下遠方之選參任之端巳萌芽于此時其後肅宗懲林甫之專遂命宰相分日直事陸贄為相一時四公自以一人秉筆趙普恩替始詔兩參政更番知印押班而參任之法成矣葢嘗論之專任可立功其弊也大臣太重而有竊位固寵之患參任可防姦其弊也大臣太輕而有數危易動之憂且也同居政事之堂有竝峙之勢權重者方且徇眾人之欲以樹私權輕者常欲合天下之爭以徼重如此則政令偏私者多矣不幸一奸當道朝臣靡然應之發言盈庭無敢執其咎雖有參酌之名其實并為一緣稍有異同卽時斥去不得在密勿然則參任之法適足撓賢于所好無與漢之賢宰率多成功宋之賢宰率多撓敗尤較著者也古者建官有分職有聯事有副貳有僚屬葢彼此相維所以抑偏重也故古有聯事而無參任今欲防專任之私卽當重聯事之典請言其效朱虛侯旣殺呂產謁者持節勞之章欲奪節謁者不與章不能奪也。昭帝時殿中夜驚霍光調符璽郎卽按劍曰臣頭可得璽不可得也二小臣不失守器雖曰將相倉皇尚不能奪何變之敢圖夫以一相總其成六卿分職治之是六人參任也主斷者期于兼資分職者各求自盡和衷共濟不謂臂之使指論難遣覆豈云意輕永相夫何權重足虞乎故曰省官不如淸入仕之途參任不如重聯事之義任使之良法也任人之法不可舍德而先才有才者必至于貪不可舍行而信言能言者必至于誕雖有千里之馬而不服銜勒猶無用也雖有才智之士不重道義猶無能也謀私而不謀公奉身而不奉上心子孫而不心民庶此偏才小智之所患也王孫圉言寶賢是矣然以聖能制義賢能舉典與金玉珠龜竝稱猶未知尊賢也齊宣王言寶臣是矣所言闢地守境折衝御寇不及護謀廟堂論道宏化猶未知取賢也漢武鄙夷中才欲得跅弛之士立非常之功故得之則為張騫堂邑失之則為主父偃江充由其所好偏駁不可訓也古之賢君必求耆耆而敬任之選馮異孝德之十與其游處則無此過矣夫舉賢之事有甚難者士之受舉于人亦有甚難者倘人主不相信見為有私而後舉之功名之士𡩬避植私之名不辭蔽賢之愧故功名之士不復舉賢矣人主不相信見為有求而後得之耿介之士貧賤何所不安乞榮何以自立故耿介之士不肯受人舉矣此之不舉彼之不受賢者何由至哉用人有法以義致之不以利致之以義用之不以利用之以義致之者習以千載之道課以千秋之業不以功利誇詐喪其本質以義用之者尊貴焉以道德器使焉以才能不取便辟巧嬌道諛遂非而舍所學也必安貧者然後予以可富之資必安賤者然後授以可貴之符以其厲廉恥故可處貴節嗜欲,故可處富也。葢以撟人情所私使必出于至公至公而後可任天下事也論事之人卽任事之人故有一定之成敗卽有一定之是非國是旣正事功因之以奏若論事任事各為一人操議論者無所責成守其偏見多所陳說以亂滿朝之聽任職事者舍事理機宜奉他人成規張弛媛急悉為牽制以能言之口掣任事之肘非人主之利也賢者有難進有難合兼此二難故長為農夫以沒世人主有難遇有難孚兼此二難常忡乎不安脈脈乎病其難畜也且人有盛衰在氣氣振雖少亦盛氣索雖多亦衰一代之初人才豈必加嚴常覺不可勝用者氣盛故也一代將衰人才豈必加少常覺不足于用者氣衰故也氣也者人主大臣之所養也其摧折也人主大臣之所傷也下之事上常苦不行所學上之于下常苦不從所好一堂之上常有萬里之遙其氣曷由盛乎杜恕曰以為天下之選而不盡其力不可謂能使人若非天下之選然旣授以官矣亦不可謂能官人也後世作事無本知求治而不知正君知規過而不知養德用人不以有德相求待用者亦不以有德自處武斷嚴酷便辟側媚傾險㴱陷黷貨斂怨者用之稽古樂道公直豈弟者不用也至于綱紀盡蕩帝命不制歎瞻烏者不知誰屋,問龜鼎者雖重亦輕,不亦危乎?君之用賢不可一法求也,賢之生世,道隆則人逸,故動默由己得以遐棲,時屯則情危,故乘縋盛橐,以拯險隘。無論在朝在野,皆當畱心世道,非曰高蹈遠引,遂可頹然自放者。故〈蠱〉之上九,置身事外,食其潔、不改其操,雖無匪躬之勞,綽有訓俗之益。周公繫《易》以為亦幹蠱之助也。後世銓除無法,或以人眾多官或以官寡棄賢,胡不開山林一途,以處恬澹之士,得以予告而歸,投劾而去,庶幾卷舒義明、而銓選之途亦不憂其壅滯,此用賢之一道也。武王養育人才,遺數世之用由其中心安仁故所發者㴱而為謀遠故人主用世臣亦自有法天下之大悉用蕭曹故人使有定之人居必得之官前此之舊恩植權之柄也後此之加授探柄之資也不過十餘年人情營私雜然竝出又使其子弟為卿甚有録父使子者有代父從政者樞要盡滿童昏競進《春秋》世卿所由來也任子之制與古之世官相似先代立法以此處中才非以優大賢故常限其所至姑使得世其家不與齊民同徭役亦不與俊選競賢能宋祖宗之時大臣子弟不受內外華要之職,則此義猶在也,亦用賢之一道也高歡知侯景必亂河南又知慕容紹宗必能制之故歡秉政之時獨舍紹宗不用而遺其子文宣用之葢有才之臣必不彌縫宮闈一心儲副諂事寵嬖若其身見庸于上而此三輩蓄憾于下一朝任閫外之事其蓄憾者皆媒櫱者也未及柄用使在旁在側若不知有此人然後可藏器于身以待事㑹之至則無阻撓者矣亦用賢一道也唐虞之時大臣授官莫不推讓後世庶官初除亦通表上聞謂之謝章謝章之意非但自處不競亦欲朝廷之上聞其人而籍之茍有銓補因卽其人用之亦用賢一道也君子之心甚公天下之人無不可與同進是以必恕而常見人所長小人之心甚私天下之人莫不有妨于我是以必刻而常見人所短故愛才者必惜其短知人者必盡其長小人之才亦有可用者因其攝長而小任之則不棄矣亦用賢一道也凡用賢者善儲蓄是一法如宋人所云儲宰執于侍從臺諫儲侍從臺諫于剿監郎官以江面通判為幕府郡守之儲以江面郡守為閫帥之儲是也重氣節是一法如陳俊辯所云氣節者有小過亦當容之邪佞者甚有才當察之是也不枉其才是一法如宣帝知龔勝非撥煩吏故罷右扶風之命復還侍從是也不驟授大位是一法駕韓琦言蘇軾遠大器要在朝廷培養之使天下畏慕降伏其人亦老其才而大其施是也開負犯自新是一法如張說范仲淹所請是也以小事觀大用是一法如郗超觀謝玄以屐履當任知必克敵劉惔觀桓溫蒱博不必得則不為知必取國也善用人者參以諸法天下無遺才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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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邪篇第十四》 |
1 | 君子小人之消長如人心之有善惡用物之有水火非能舉此以勝彼但能積此以化彼耳善之所以勝惡者非事事與惡為敵而勝之也積道義嚴非辟使不善之端無由入則善常勝矣水之所以勝火者非與火為搏而勝之也積水潦具粳缶火欲然而水巳至斯不為害矣君子所以勝小人者非以君子扼小人之吭而勝之也積眾正于朝以禮義相師讓小人垃以無所容其閒則君子常勝矣善惡相戰于中善常不勝惡火熾而求水水常不勝火小人旣進而以君子去之君子常不勝小人正必然之理也解之六三何以曰負且乘致寇至也葢天下有難竊位者多至于難解之時此屬巳據上位若不知戒不復汰除則此屬所行更足致禍亂是以知寇且至也故天下巳定不可不淸入仕之途古有大臣雖去而朝士之氣不甚振揚者途徑未淸後患又發若桓敬之武三思也夫大風之行毀壞器物所在皆成蹊隧故詩以比貪人之敗類言必有所壞如大風之有隧也小人所壞其禍不一凡天下之人心人主之紀綱先王之道義聖賢之學術同列之功名皆其所必壞也不獨壞其條目兼亦壞其根本雖小人之身已去而所壞猶存不至土崩魚爛其禍未巳兼以性情無常語言不信使正人不樂近則不肖之心生于中而不自知日積月累其智益丁其心益肆間然不知仁義之途而任其荼毒無復疑畏雖其黨亦不能保其初終而欲除之以自免其人亦不自安夫肘腋而欲先之以祛患是以至于積釁而遞相傾喪匪直敗人亦復自敗其類如芮良夫所云也凡小人始進其志未有卽為惡者《詩》曰:山有嘉卉侯禾侯梅廢為殘賊莫知其尤在位者自興賢而來,皆嘉卉也變為殘賊則政敎之衰也人主為儉佞所誤其下猶有可冀也冀一旦知其情狀則決去之矣無如鉗固旣堅使人主雖知其奸稠終愛戀低徊而不忍決雖屈于正論而決去亦不甚力葢其道諛薰染又有在巧言令色之外者固非一法所能破也亦有治亂之幾所爭甚微適有小人處于其閒用其私意徼逞一時之志大壞天下之防此防一壞不可復揵雖其人自以身當其衝而束手莫救矣當幾之際盈庭方爭而似是兩可之言竊發其閒似是則近于可行兩可則在事之人皆無忤是以言發而靡然從之者眾亦不暇㴱慮其究竟此其人但以先亂國是為媒而投閒抵隙不竊國柄不巳當事之人不能隨才器使以要錐刀之勤而欲參用邪正以平傷心之恨曾不旋踵而邪氣遂熾正氣益微傾圯潰裂而不可藥矣君子雖壁立萬仞潛為小人所附託好惡取舍不免默相牽糜未必遂其百鍊之剛而毅然出羣疑之上以信厥志矣自古小人進用幾人以攻擊去位者哉皆奸詭旣多彌縫不及而自敗耳否則時局巳更乘權者進代謝者退不可久畱爾否則碩果將復剝廬不可逃爾以臣主之權竟不能斥一奸回而必俟其自敗然則郭父老之所陳齊桓公之所歎不亦多乎小人欲掎君子不必露攻擊之形以其身樹敵也借他人譯掾以搖撼之撼之不去又明示穽擭以迫蹙之節廉者必自好則以不潔之迹汙之愼重者必自疑則以疑似之端誤之知毒害不可𡚶加則以謔侮微困之知𧩂訕不可相浼則以譽諛巧傷之知激之適成其名則故為不校以潛滅之俯仰前卻之閒莫不仇機毒矢以相激射是以帝舜之言曰朕堲讒說殄行震驚朕師葢一人變亂是非舉朝之士莫不震動故舜有四放之刑也漢元帝曰:俗人造端作基非議詆欺或引幽隱非所宜明意疑以類欲以陷之賖迫于俗不得專心元帝知此猶聽利口以害師傅甚矣中才之君引咎尚易決斷甚難也大抵小人之于君子不必事事得志也但使出乎我而加乎彼者惡聲醜言散在人世口耳閒不令一日閒歇不令一處滲漏日積月累自爾網羅密而傾陷㴱必有一人焉援其說以相戕皆始禍者得志之日也豈必蔽公隱良毀信廢忠在耳目之前使人得而指摘乎彼君子者何以禦之亦惟自修而已《詩》曰:肆不殄厥慍亦不隕厥問橫逆増加然後修省畏懼動心忍性增益預防而義理生焉道德成焉怨仇之益與師友等矣況天之所助順也人之所助信也此獲天人之助彼為天人所惡夫先自敗矣焉能敗人此又理之必可恃者也為人主者何可無法處此《詩》曰:舍旃舍旃苟亦無然人之為言胡得焉又曰:君子加奴亂庶遄沮君子加藏亂庶遄巳此二詩者人主卽讒之法具焉宋伊戾欲敗太子坎用牲于野加書徵之騁而告公曰:太子將為亂旣與楚客盟矣公囚太子太子自殺徐聞其無罪也乃烹伊戾宋高宗初相李綱,顏岐沮之,猥云:綱為金人所惡不可大用高宗笑曰:知照之立恐亦非金人所喜也伊戾之事遲疑以臨之則敗宋公不察而遽怒非不苓之情也顏岐之事震怒以加之則懲高宗不怒而優容非巧言之義也是以不能勝讒也草野之士欲去大位之奸雖所持者正未有能勝者先事而隕者有之矣亦有操可為之勢剛忿見于面目機事不密使小人先發指畫未定此身已及者有之矣又有當搏擊之任指佞觸邪乃其職事然動於有我之私而不能自克㴱求萬全之策而當機不斷展轉顧慮旁皇自失終亦必敗者有之矣最可患者初與君子共事巳而欲自專其功顧其旁有分功者反內自相疑疑生于內藩撤于外矣否則屈于公義而非其心之所安心戰於內迹亂于外矣古之君子往往欲去小人迄于不能勝反為所傷大率由是夫亂人以僥倖為利譬物之偏重必速離敗其理可克也耽于逸樂必不知戒伺其燕遊狎昵之頃而制其命其機可椅也其去之也無為過激之論對仗而彈者實當其罪以服其心勿矜獨斷之智必求助于眾賢不必盡與密謀但使吾道旣昌則彼氣必熠不求處乎權要之地以當衝激之怒優游事外視之以無能而天下大勢默操其鍵幸而機事可圖尚不妨陽與之合以入其胸腹勢藉已成固巳蹈踐其背掀翻其窟矣亦有中正坦夷不為過峻之行而姦人之雄決去于談笑之閒斥逐于指顧之際士大夫嘉其有謀天下服其安靜機權尤不可及也其或小人之勢必不可遏賢者處此不矜君子之名不與君子偕進介然以有用之身立于物表以防異日稍有變更扶持調護得以為之道地不使身在事中莫能相救也及其未至激作舉紘綱而收羅之,冀其扳援依附,或為吾用,至于狂悖不返,譬如驅猛獸者,絕飛走之路,不若開、𨓜出之門,彼得生路于望外,或不至死于紘中。若縱之使前御之無法德不足以懷來,威不足以震憺,信彼革面㤀我城府不幸處近君之位,受害尤烈。其餘閒遠者,亦皆惕然後出,危然後安,未可謂盡善也。《易》曰:大壯,利貞。大者,正也。正大而天地之情可見矣。葢君子持權,小人失勢,此極盛之時。為君子者必正道自處,不以此之盛陵彼之衰,然後保其常壯也。元祐之事,人主幼沖,聖母臨朝,執政之臣適得賢者,以大壯之理論之,宜乎非禮弗履自勝之謂强乃爾時士大夫莫不競起圖進,人人皆有大用之心,比黨之譏遂發于同類,使小人斥而數之曰是匿情求名者,亦與我同行乎,何所讓而不𠔏逞焉。是則眾君子者,不能以正自處,㴱有愧于〈大壯〉之理也。〈謙〉之為卦,柔順為外,止足為內。柔順者,不以纖介之忿而裂其眥;止足者,不以纖微之利而動于欲。柔順則喜怒有常,止足則進退有命,不可以吾道方否,遂懷倖進之心;不可以吾道方亨,遂不為艱難之慮。草野之士,未相聞者不憚勤于訪問;朝端之上,好于我者,苟有大過,亦當決絕。自受職居官以至燕游講習,莫不交相勸勉從事敬愼,勿使吾身有不直之諐,勿使一人有內省之疚,卽彼黨之中願求依附,但不受其佞悅,亦不過為鄙棄,以天命自度,道義相接,而藩籬已峻矣。此皆柔順止足,君子自處之道也。 |
《大臣篇第十五》 |
1 | 人主撫有四海獨任一相故為相者天下一身則不私其身天下一家則不私其家不私其身不私其家則不有其才能不有其才能則不有其勢位可知也不在羽翼朝廷潤色名敎要以知大體無他技舉職業持紀綱斯稱其任也上順天子而致諸有道下順民生而使各足以明德格天地以勤勞質四方以和敬迎治平以恭儉訓主德以謹信倡後人以惇大開上意以忠厚革士風此之謂知大體財以足民為富兵以薄伐為威刑以緩死為恩仕以驟進為恥其為德也惟誠與一誠則能動物一則能成物也此之謂無他技披四方之圖受天下之計條其綱紀而盈縮焉齊其法度而整頓焉使民閒淸靜寧一雖在黼扆之側如馳傳而周海內思患預防措社稷于無傾之地此之謂舉職業言動嚬笑係天下輕重浮薄矯僞雖貴必黜忠勤木訥雖賤必敬趨走容悅雖勢必折疏遠掩抑雖微必眷不為親屬求恩澤不以私意作輕重此之謂持紀綱而最重者莫如輔養君德誦述祖宗格言善政動人主聰聽之心所以養德也說命之憲天召公之敬德周公之陳稼穡戒遊盤亦所以養德也然欲輔君德當先自植其德德也者庸言之信庸行之謹去欲必盡其力擇善必固其守學問有餘而器量宏㴱以至誠待人而宅心仁厚此德之本也貴寵盛而持以恭信愛篤而將以順委任專而守法彌謹絕嫌去疑而不敢忽㴱慮曲防而不敢疏勤勞儼恪而不敢怠應辯敏給不敢先人任重舉力不敢言功輔賢彌縫而藏諸用受職則盡其事失職則去其官願望不賖營措不溢行義而過其君猶自抑損示不敢專也此德之用也嗟乎大位難居大任難勝大鈞難挈大施難持必其能為大賢而後天下歸德焉否則近于柔悅斯為佞矣近于矯情斯為僞矣近于不曠斯為褊矣近于不達斯為戾矣近于不讓斯為愎矣近于不節斯為僭矣近于不文斯為鄙矣未有能中立者能中立者又未免持寵誤國之譏張禹胡廣之刺也甚矣其難也彼佐天子治天下者其道有二以天下智能為已智能也以天下安危為已安危也知能之集在乎用賢小人用而君子獨無以成正君之功也君子疏而小人密無以為養德之助也古大臣之好賢也車馬旌旄日陳于郊野求賢者而式閭焉為之衣以宜之為之室以居之為之米以授之其用賢也近不失親遠不失舉不遺微賤不薄新知咨諏訪問于雅素之中參伍較量于器使之日延見者熟則推擇必精貽蓄者豫則位著必當無營置後進使有歸戴之念則抗志勵行者無所嫌而不來無植黨怙權之私則愛憎取舍無所眩而不淸昔周公制禮作樂輔翼者眾也子產善為詞命擇能而使也趙武絕其請屬至公之心也祁奚㤀其黨仇忠益之廣也彼數公者作人之志為國之誠不容自巳樂與同道卽樂與同事其天性然也其職分然也張九齡謂姚崇曰君侯職相國之重持用人之權彼淺中弱植之徒已延頸企踵而至詔親戚以求容猶賓客以取譽乃知大臣之門邪正皆在一失所比與小人作緣雖不為大害然好惡用舍必有默受其牽持而不自知者此賢者所不免也況乎讒諂面諛以搖蕩耳目勞惑心志乎尤可慮者宰相每行一事必有數輩因緣依附以為進身之資所以舉事不當眾所同憂相臣亦欲改過而此數輩挾持甚力至于牢不可破亦賢者所不免也又況導引假借冀其出力以博穀異已乎然謝絕賓客有中心之誠有矯枉之迹古者宰相當國不禁賓游使賢者往往集焉薳子訪申叔曹參舍葢公宰相之門安得如是之客數見不鮮者後世中才之相白麻未下門巳扃鐍天下至理古今良法何由至于耳目之前乎且閉門謝客適足遠高士耳彼望影星奔藉響川騖者非福門所能止也是以雖絕故舊之迹拒攝齋之賓而懸管排闥自有其人相業之陋往往由此必也見士于素不厭其多取士以器必適于用是謂以天下智能為已智能也安危之道在乎以天下為心大功大業不必吾身居之但付授得人指履有法猶在已也長于謀者不必居成事之功長于斷者不必矜始事之籌德同則心同心同則功同始不自始以善終為始終不自終以成始為終相異適以相濟也相繼適以相延也當危疑緩急之際有所堅忍持重而不可奪者則人主不因喜怒遂成過舉矣天下利病小臣不敢言者時為陳說使人主知天下之患不盡小臣所言則慮患之心常密求言之志益切矣國有大難冒死以衛社稷雖探虎穴入驪淵登子反之牀蹈葛羅之壘猶不辭也則四郊多壘之日少矣愼選端人直士以為給事御史則謇諤之風不必以身親之而弼直有素矣以王道致主而功之小者不以竟其局以天德律身而事之微者不以動其心譬若星之拱極輻之支輪與其主相須為用而不可偏離矣若夫諫官者人主之耳目宰相之藥石也彼方厲其風采此亦藉以聞過扶助翼道皆可相助為理必欲攻擊若水火去者不服畱者不安積釁蓄憾兩敗之道也奉臺諫風指不可也避風指之奉而折其角趾可乎為宰相私人不可也畏私人之名而肆其攻詆可乎必也臺諫不侵宰執之權宰執不塞臺諫之口合異同為一家節水火于一器然後忠于所事也此待臺諫之道也參署之制自昔而巳然矣雖周召之聖猶必同心輔政然後鳴鳥聞于郊是以周公雖封少昊之墟命元子就國終其身不之魯欲天下一乎周也召公欲去周公懇懇致其挽畱故村鄴曰周召忠以相輔義以相匡同已之尊等已之親雖在階楹俎豆之閒其于為國折衝厭亂固已遠矣後世政府勢陵㒺不隙末拔劒以逐者,惟恐不厲,褰裳而去者惟恐不速端溪之事又新不敢多癢步下之壘將造航海之裝所稱賢者處此亦未免恤已㴱于恤物憂禍多于憂邦所謂和衷者不過以酒解酲抱薪救火重情面而輕國是何嘗思君臣之義顧置參之指乎周召而後武侯二敎史稱公誠之心形于文墨足以補益當世此待參署之道也天下之事皆相臣之事不如羣僚百司以職事為官守也自顧其身為百執事與則當勤謹以受事計功而賦食功成歸諸其長不敢自專也自顧其身為宰臣與則當量度羣才詳觀眾志智足絕羣疑必求助天下以益其智力足戡重任必求助天下以益其能非我無以成而非我有成也任法以裁惡先為法受惡也此待百司庶府之道也是謂以天下安危為己安危也君臣之道德業相成得失相依臣之豈弟君之惠澤也臣之果毅君之折衝也臣之忠信君之端誠也臣之靖共君之敬畏也臣之勞勩君之憂勤也臣之抗直君之聽受也臣之寬大君之仁寬也臣之節儉君之損約也匪直歸美于君其相與為一體然也臣之朋比君之偏黨也臣之傾邪君之瞀亂也。臣之侈汰,君之縱恣也。臣之佞諛,君之柔暗也。臣之貪墨,君之聚斂也臣之讒譖君之狐疑也臣之掊克,君之惨毒也。匪直歸惡于君,亦相與為一體然也觀秦醫之言君之疾必及于臣迷復之義臣之凶必及于君故君德之盛者澤必及臣臣罪之重者害亦累君也有霍光受遺負圖主雖窮兵黷武後嗣不殆矣。有諸葛亮鞠躬盡瘁,主雖昬懦疆圉不蹙矣有溫嶠陶侃以持軍旅主雖幼弱寇伏其誅矣有謝安王坦之同心輔政主雖荒晏師徒不衄矣此數君者能任人不疑小人亦不得閒之故其功與明良等也其或嗜欲眾多學問龐雜性情偏畸議論㴱刻好陵人而上之好以事自為功行權多于守經名法之惜先于道德以網羅賢士為名以搜索疵瑕為察以左建外易為忠有相才無相器若束小木以為柱若駕小犢以僨轅而破車如此者雖不在姦慝之數然而主德由以怠棄國是由以紊亂民生由以窮困其患與大姦慝等也君子錄臣節而觀世變有以知此地之難居也古之相業多矣吾得三事焉魏相好觀故實及便宜章奏數條奏漢興以來國家行事及鼂賈董生所言請施行之韓琦刪略中書舊例俾之簡要《綱目》彚次便于檢閱封騰掌固不使胥吏高下眞德秀修讀書記一編曰此人君為治之門如有用我者執此以往有德秀之古法相之典故行以琦之條例可以相天下矣。 |
《名臣篇第十六》 |
1 | 道德之于功名,似有本末,然而未嘗不一也。功名之與富貴不見異同,然而不啻懸絕也。志在道德者,功名不足累其心,故巢、高之抗行,不屑堯、禹;志在功名者,富貴不足累其心,所以慕竹帛則不見筐篚,懷匡定則不矜車徒也。人臣事君有不易之道有臨事之宜何言乎不易也闕庭之禮不可不盡也致主之忠不可不竭也社稷大計不可不直陳也進必以道任職而後受官退必以義失職則求去恐後出位謀事臣之罪也先勞後祿仕之經也無善可名必致諸君無功可居有居功之心卽鄙夫也薦賢而已不問黨與仇也去不肖而已不問親與疏也功成位高凡事益愼祿厚寵多每加必辭不自賢其所為而視人皆不及不自尊其所處而視人皆卑以臣之信行君之義欲制義者不以二信令其臣欲行信者不受二命于其君權宜之制施于君父則臣子大惡也此不易之道也何言乎制事也秉禮翼君足以折彊大率眾討寇足以遏亂略國人望之猶望歲也四鄰畏之猶畏三軍也執君之法不避貴戚犯君之怒不敢逃死其職處近不逼其儕或一命而終身或一官而不易舍越禮之援求鳴鶴之應辭翹車之招畏友朋之謗從命非義也從而不諂斯義違命非逆也違而無上斯逆造膝禁庭之中承寵旃厦之上雖至親不見喜慍之色不但不言溫室之樹也陳說古今應答顧問皆非無稽𡚶撰𠞰說,取給不但不誤魯壺之對也敷政于外,不以武健讋遣人不以陵厲威僚屬不以金璧媚權要不以奇玩奉詔令不以柔巽養姦貪不計歲月而冀內遷也其處常也廉不言貧勤不言瘁忠不言己效功不言己能考論着述以自志其所學以自觀其所行友天下士總以訪求時務知海內利病輕重緩急也其遇變也毀家以紓國難致死以折姦臣之萌雖自謂貫育卒不能奪忠誠動天地而不欲自白也若夫優游事外不受憂責于世丙而匡扶之功更在社稷更有先幾之哲出人意表與賢同功不必同進與賢同志不必同行苟可以退不求進焉不竝進故可相續而履道之常不遽進亦可持久而匡事之變同心如天地故有相助之益不同行如日月故無相及之災時易事異眾君子之勢稍衰而吾晏然處乎其外扶持調護尚可用力若身在事中不能相救矣是君子之苦心妙用也所謂制事之宜也事君之道在乎無私不必觀其行事也威儀容止亦足以觀矣公爾㤀私者從容自得營私背公者急遽陵亂《詩》曰:委蛇委蛇自公退食居寵利而心私者也公孫碩膚赤舄几几居患難而心私者也輟朝而顧不有異事必有異慮此私之見于視聽者也將叛者其詞慙中心疑者其詞支誣善之人其詞游失其守者其詞屈此私之見于言語者也嘗觀人物之際矣陽在內者內明陽在外者外光陽在脊則脊彊陽在腹則腹腴陽之所在人物之所用也故公則有用私則無用所貴君子者貴其有用也其賤小人者賤其無用也君子以道資身猶農夫之資耒耜商賈之資車航若持耒耜而適氈裘之鄉載車航而行萑苻之林鮮不喪其所有窮困而返君子出處亦然以迓天休奠民生則為得所資矣以植權勢通貨財則為喪所資矣不知道不可行而隱忍求售知道不可行而貶損從俗皆喪其所資者也明于守器謹于觀時擇所宜而後居焉擇所合而後往焉肯以有用之資棄諸無用哉志在行義不可違天下同然之心仕欲立功不可反古今經常之理雖有功也式于義而無取以此知義重于功也雖行義也反于心而未安以此知心能制義也心能制義雖不謀于時勢而是非之介不甚相遠時勢之為見而于義未安其不可行遠者滋多以此知義重于時勢也朝有賢臣姦宄寢謀故淮南為亂惟憚汲黯終周訪之世王敦不敢為逆此其人皆勝萬夫之勇以此知義重于三軍也義之所在有當改易前事者非矯其失正以善承其志不可憚目前之勞釀異日之患尤不可借紹述之名手任事之肘也義之所在有委曲相求者程子所云至誠以感動盡力以扶持明義理以致其知杜蔽惑以誠其意卽委曲之義也義在顯仁者仁為法制以綱紀天下麗于正大以觀示天下先天下而經營以轉移天下後天下而受成以靖安天下義在藏用者斂其致主之資晦其成物之迹不見于語言文字不洩于子弟賓客凝然莫測其端焉義在共濟者如操楫權于波濤眾力竝舉則舟行加疾若彼先此後此勤彼惰反牽持不進也義在獨任者如荷重負而行危橋中道欲息無可息也中道欲分無可分也顧其力有相扶者則兩人俱隋矣有已事覺往卽有量而後入有出疆載贄卽有折肱不用先公後私以王事辭家事雖父母之親有時不遑將養金革之事釋衰絰而往從此已事遄往也有一事自守卽生一事才智多一念模棱卽減一念勤勉差以銖黍雖有拱璧之迎不易其操此量而後入也身在下位不能有益天下得賢君而事之盡其才智功業成而所益大上有知人之譽下無遺賢之嗟此出疆載贄也知時不可為畏犧繡而憚刻鏤毀形滅性自處無用僞瘖啞以卻聘鑿垣墉而謝客此折肱不用也又或守其高節超然自放或道德旣優甘心丘壑不犯人世之難或量已知時適可卑微隱遠不以權勢隣危殆或賦性淸嚴疏食水飲織絇緯蕭以偏激自娛不履薰灼之地雖性分所安,各有不同,要之不失其正皆可訓天下以寵利不居悟人主以天位難諶其有益斯世與任事之臣同也恩威由已非保家之策也貨財所聚非保身之計也不可謂智能取必于上必不安于不取也力能取勝于下必不安于不勝也不可盡詆當世之法歷毀朝端之士稱引古人譏切時事也不可賦性乖戾與物睽絕徒知生事造端之為害不察隨時變通之為安有言及利病者一切報罷不以民情上聞也不可彊直自遂使人不我與小則不聞其過大則眾鏑所射也鮑魚芳蘭入而自變素絲歧路往而不返不可因正人君子之難合遂舍不從而近從昵比之小人也不可依傍情緣倚藉名位失身于匪人以求片時之通達也君道施仁臣道執法故君有不戮之罪戾臣無不擊之邪慝不可表異同之迹開附㑹之路因而崇重所附之人使人不敢議而其身不道之事卽在不敢非議中也非禮枉道而得君者固有之矣非禮枉道而得民者葢亦有焉不可人懷煦濡因而自謂盛業盛業在道之無弊不在人懷惠也當死生之際以其身居所受之命此賢者之守也當擊姦之任以其身嬰權勢之鋒此賢者之力也經世之學資之以進旣言于君以死守之而求其必踐此賢者之信也不以車服釆章為美以其身表儀朝也潤色名敎此賢者之文也正已之心謂之正正人之曲謂之直正已正人皆欲同歸于善此賢者之仁也中和成于平日寬猛不失臨事見財利無苟得居窮約無敗行此賢者之養也法所以尊朝廷杜亂階故執法之臣有尊主之功有彌亂之勳不以私撓法不挾私憾而怨執法之人此賢者之公也知在物者有命在已者有義無望外之求無道外之得所為之事無不可書于簡冊告于鬼神愜于夢寐旣貴寵矣自處益恭旣信任矣執事益愼旣親近矣引嫌欲避益虔不幸疏遠矣守一不貳謹其所職而不敢怠皇慶豫之來處之以和拂逆之至居之以靜盛滿之際節之以度名譽所集承之以謙在前者敬之而非趨附在後者愛之而非樹植此賢者資以事君之器也有道德積中者有才智積中者有學問積中者有誠慤積中者皆可任天下之事成翼為之功成謀定議使國家無頗僻之政輔相職也弼違補闕使人主日聞其過諫諍職也折衝距難使邊境晏安疆圉不蹙不造彊兵之謀不啟戰伐之端愼封守詰戎器將帥職也奉人主之命執圭而使于以踐修舊好要結外援忠信達國而卑讓盡臣禮行于境內宣上德而達下情廣詢博訪每懷靡及者使臣職也布令承敎使民閒生齒日繁賦役不擾有司職也不見匡扶之迹而各盡其職者善之善者也弼違補闕而能改臣主之美也諫而不用致身而去不得已也遭讒見廢捫舌責躬闔門恐懼有可憐之色自免之道也古之君子所謂仕不得志者何其身勞而心苦也行荒遠之地臨罷敝之區歷歲時之久所職者勞勩之事非有宦遊足樂也所抱者憂危之心非有功名足望也歲月易邁少壯逝而衰老臻雖有驅馳之志而無其力猶復縶維于世不惟勢不能去抑亦義不可去以拂逆之極神智俱憊揆度事物皆失其則職事不舉數遭譴怒而他人之秉勢者不惟受其擯斥亦難堪其笑侮又有最甚者人生彊壯則從王衰老則待養為夫衰老不能自養也故聖主推恩姑置從王之子使養父母於家生則家不從政没則三年不呼其門事煩民散公家之務日以不勝有權勢者居美官而無事無奧援者鞠躬盡瘁不得休息至于老者失養少者興嗟秩滿求代輒歷寒暑磨勘守候動以歲年無論菽水之歡多不克遂倚門之望莫知所依至有聞喪而不得赴踰時而不克葬者皆一命所誤也不亦悲乎虞世基遣使王通勸之入仕通不應命歌小明以送之為此故也朝士之表見者議論行事卽天下之風氣,是以道隆而隆道汙而汙氣和而和氣乖而乖何以言之豪傑之士植義甚高中人弗逮由是而之焉天下之勢常近于激。夫天地之理,盛夏五月,南方之令乘權而一陰生于其中,至剛之體,以初生之柔制其亢,然後盛而不激。若眾君子之力聚諸一隅,則所施專一,無以妙其裁成激則竟激矣,無能抑而止之矣,其或一代之士雷同相襲,不以振迅拔起為務,天下之氣又苦于頹古聖作《易·坤》之六二、六五以正陰有位而毗陰之質不能相侵,故其氣平而不頹,若一君子之行,舉以𠔏蹈,則截然易曉,無以發其高致,頽則竟頽矣,無能振而起之矣。古今事勢往往如此。戰國之人苦于彊大相陵、弱小易斃,故其情迫蹙而危掉,如拯溺救焚,不可須臾待也。此時排難解紛者得其一言而喜,揣摩敵情不出數語而中,凡溫厚正大、堅固長久之畫,皆彼此乖睽、不能相入。葢人情迫促,故功名之路亦以迫促取之,其勢然也。桓、靈之際道喪于上氣鬱于下不能道之使平則必激為瑰奇為怪怒此時功名之士皆具有不能和平之性而性情之不平者亦往往必躋于功名潔已穢世狂憤抵觸相望于朝端之上而草野無聞偏至昂藏者更不知幾何人葢氣化不平故功名之路亦以不平取之其勢然也唐中葉以後宋南渡之餘山川割據綱維分離所處者王氣將盡之地所値者天道架漏之時故功名之士鮮才全德備者非有餘于此卽不足于彼是以立朝必敗壞魁柄經武必蹙損封疆倘非荏苒自廢卽其阘茸無為彼高駢似道不過黃白之誕叟蒱博之惡子而授以大任資其折衝厭難求諸帶礪永存藜藿不采不亦難乎?此由運數缺陷故功名之路亦率缺陷者得之其勢然也夫氣運人情皆治化所為也上所以化民者不出于道之一各隨情所好所好或正亦不足明道所好不正則必悖道矣下所以成俗者不出于道之一各因時所趨從其所趨必至流而不返矯其所趨必且激而過正二者皆足以致亂故必一道同風而後人才始全治可長久也自古有功之臣皆降身匿迹以避矜伐之名史稱鄧禹勳成智隱靜其若愚是以功多而天下安之若夫矜氣未平雖爵位推遷常不稱其意此人主所不快也又功結人主無異懷豢之豕顧邈同列遂為惡聲之梟此舉朝所不容也若主若臣愛憎變于中則賢否移于外雖有大功不見其有旣不有其功又加以伐功之憎卻至所以兵在其頸矣彼功成而無後患有二道焉其一存乎知足其一存乎勇退為人臣者當躍馬委贄之年思與其君𠔏濟天下雖欲辭之不可得也若夫功已成矣不可再益天地萬物孰不在盈虛消息之中而況人生之才智乎自以為才智未艾尚可有為不肯偃息求退一發不效喪前功而遺後累馬伏波是也亦有處權勢之日乘平至盛不畱餘地以自安慮夫一朝謝事眾怨皆作因有當關待暴客荷戟禦猛獸之喻時異事易與共事者非心存鱗甲卽恨起睚體向之摩切他人者至此不身殉不巳也李太尉是也人臣事君未有功可成而不求成身可安而不求安者至于一日者功不足迹其身身不能有其功則為人所歎惜君子見幾而作常使身有餘于功功有裨于身勿使兩不相顧而為人所惜也舅犯亦求退而君子弗予以其乘閒要君非超然利祿之外其迹似高其情可鄙也彼蔡澤者傾危之士然而禍福之見甚明則造化之理在是所言亦合平正道而于天人相感曾不誣也此人臣居功之道也天下情態萬狀而至善之極不可易故造次顛沛而善人之心亦不易人君培植善人所以為歲寒計也道不行而去去就明矣未必盡其心言不用而死其心盡矣未必益于君合眾智以為謀衷古今而守正君雖不從徐而察之必以為可雖不去可也以身繫社稷重輕天命去畱臨危履險其君患難相依如左右手姦人雖欲害之然而社稷有靈此人必不可害雖不死亦可也葢臨難而死未必有益天下立功而成則所益大矣如是則死不如生也以死成事其死愈重死而無成者次之以生成事生亦可重生而無成不足類矣沉是則生難于死也一死足以扦社稷之難一不死足以釀無窮之禍君子必死之所謂殺身成仁也小人逃遁苟免于其閒所謂以國予人也知生死皆無可為而以死自安者又不與死而無成者同也龍逢比干是也身為宰輔義之所關巳重又不可與生理較低昂也李固陳蕃是也國事之壞不由于我其義可不必俱死其身可不必久存大廈旣傾無從更支雖有懷抱可不必求盡雖不以死著節其身可不必有用伯夷叔齊是也聖人慮患于豫救禍于微不使天下之事至于大壞忠臣死之而無益也若夫可以不死而以死自誓聖人不取也子路是也不擇所為而以死殉聖人亦不取也宗魯是也死生之義從委贄之日辨之則出處可法死生亦不苟矣晏子不死莊公之難左氏詳載其言與事所以發死難之義例也葢政不及已可以不踐其難若枕尸而哭或觸杼怒卽不辭死矣大宮之盟或觸杼怒亦不辭死矣葢不從死于莊公而非求不死于崔慶也天地正大之氣卽實理也忠臣當死而死所以全其是也所以蹈其實也生平所為無一事從乎實理當死生之際而語人曰我必死之此欺人者也又或以責人曰爾必死之是自欺者也自古無放曠逸豫之忠臣無露才揚已之忠臣內文明而外柔順不放逸也艱貞以晦其明不表襮也內之明也足以遠禍機外之順也足以平物情學問不足內何以明言行不孫外何以順君子守道不二則內明外順具在是矣凡憂患至而溺晏安者醉夢之流也卽過于顧慮亦恐病其苦難因而營求苟免耽一日之娛失終身之節謀一身之存敗萬古之防亦聖人所不取必內明外順而後取焉明順之本要在無欲無欲而後心有定慮體有常度也若甯俞橐饘之日陸贄奉天之時季孫行父當大國之討王孫由于受怨人之鋒此臣道之變君子所不願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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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 《繹志》卷六終 |
3 | 錢桂笙校字 周以存覆校 陳嗣賢覆校 李心地續校 丁兆松續校 丁禧瀚續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