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回小孟尝诗酒订盟　大奸雄睚眦中祸》[查看正文] [修改] [查看历史]

1	玉楼春卷之一
2	龙邱白云道人编缉
3	颖水无缘居士点评
4	第一回
5	小孟尝诗酒订盟 大奸雄睚眦中祸
6	诗曰：古人形似兽，皆有大圣德。今人面似人，兽心不可测。 虽笑未必和，虽哭未必戚。但结口头交，腹里生荆棘。
7	话说大唐代宗年间，都城三百里外，有个集贤村月浦桥，住一位官人，姓邵名玉，号卞嘉，取卞和璧献之义。父拜铨部少宰，母封二品夫人，垂髫入洋，椿萱并凋。十五岁上娶了太史方定隆小姐为妻，十六岁便生一位男子。是五月端午日生的，因天中节日，取名天节。只是关煞太重，艰于抚养，为此将他穿了两耳，带戴了金环，这都不在话下。
8	单提邵卞嘉，虽是书香世泽之家，却淡于功名二字，好的是歌词咏诗嘲风弄月，慕的是齐孟尝郑君当时一流人品侠气干霄，所以座客尝常满，樽酒不空，而秦东鲁北冀南吴声气嘤的何止千百。因此人号他叫做小孟尝。一日偶值二月念廿五日。东京风俗，这一日不分男女，俱在郊外踏青游戏，名唤扑蝶会。邵卞嘉就分付苍头预备酒席，往郊外先占一块有趣有景的山场，邀了两三个名妓，同几位诗酒朋友，舆马纷纷前去游乐。正所谓花咲春风，莺啼艳日。这些游女，老的少的，俏的俊的，浓妆的淡抹的，携手并肩，络绎行来。邵家占了一块地方，才铺毡毡席地未及把盏，只见家里一个门役匆匆来禀，说有一个远客拜访，是个应举生员，河北人氏，必要面会。将名帖呈上，写著通家盟弟卢杞拜。那邵卞嘉是好客的人，见说远客相访，就分付门役发轿去请。卢相公到此相会，门役道：「卢相公已现在山下等候。」卞嘉随唤两个书童同门役立邀卢相公相见。
9	原来这卢杞是一个极奸狠的心肠，最可憎的相貌，只有二尺七八寸长的身材，脸如黑炭，左半边却又生得古怪，浑如青靛染成。黄须数茎，浑似铁丝出地；黑麻满面，却如羊肚朝天。请到面时，但见：
10	头戴凌云巾，黄多皂少；身穿布道袍，挖旧填新；两只酱色袜头穿底落；一双半红鞋跟倒墙歪。不是武大郎重生今日，定是柳树精私下凡尘。
11	当下卢杞行到跟前，童子报说「卢相公请到」，说尚未完，早已笑倒半边。这些家人、朋友见了这个鬼脸，个个笑得两眼没缝，连邵卞嘉也忍不住笑起来，一时间打恭作揖，晋接的礼仪都弄不出来。揖罢，站立个个扯唇掩口笑个不住。卢杞已觉没趣。邵卞嘉没法，起来只得分付家人暖酒入席。当下团团围坐。三杯已毕，卞嘉命斟大觞，首垦卢杞行令。卢杞推辞年幼，转求别送。才开得口，引动众人又要发笑起来。这对面坐的就是闻子先，他便欠身说道：「既卢盟兄不肯先赐教，小弟忝在痴长，只得僭了。」竟接这杯酒在面前说道：「今日良辰胜景，诸贤相集此会不亚兰亭，大家须要赋诗饮酒极欢而止。」众人齐道：「遵教。遵教。」闻子先道：「今日八客相叙，限定八个诗题，四个七言绝、四个七言律，拈开底本原字是外「门」内「由」咏句。是甚八题？
12	蝉琴，蝶拍，鱼梭，燕剪，是七言律 茉莉花，蜜萱花，海棠花，水仙花，是七言律
13	且将各题书成八纸摺好，盖于空盒内，捱次送去，酒到拈开，绝句律诗随题赋就。举杯时，对席按板，板要连三板，诗不成者，左右各罚一大杯；四板不就，罚二杯；五板不完，罚三杯；六板不完，左右罚五杯；合席株连俱罚三杯。本身出席供役。」宣令已罢，当下首座的叫作张愚谷，所作虽不济，却也弄得将就的，他手拈一纸，是茉莉花，韵分香字，酒到时，口占一绝云：
14	清芬堪伴北幽凉，送得薰风满院香。 来自越裳移种后，六宫争秘绿云傍。
15	闻子先笑道：「诗虽平常，却成得迅速，姑免罚。第二就是自家」张愚谷便把酒送到闻子先面前。他也拈来，却是蜜萱花，韵分风字，遂口占一绝云：
16	迎秋沾露绽金钟，翠带轻飘怯面风。 香远北堂逾暗射，自消忧字在胸中。
17	诸友俱拍手称赞道：「妙句妙句，毕竟是作家不同。」闻子先谦说不敢。第三就是妓女刘晓霞。闻子先送酒过去，她拈得是蝉琴，韵分藏字，便口占一律云：
18	槐阴冉冉覆匡床， 一曲幽然奏峄阳。 闻向风调松冷冷， 清逾泉响石浪浪。 先时预报商音动， 应律徐看濑气翔。 莫道无弦偏有韵， 广陵疑在奕中藏。
19	吟罢，众皆称妙。第四就是邵卞嘉。他拈得是燕剪，韵分依字，亦咏吟一律云：
20	差池两羽弄春晖， 恋社还寻旧字归。 贴水掠来疑截绰， 入云裁去欲成衣。 帘前双股开还合， 袷后友输是也非。 可恨离肠揉不断， 落花飞去思依依。
21	赋罢，众皆称赞好捷才。第五是妓女兰仙，也赋一律，题是鱼梭韵分哦字：
22	池边公子柳中过，池内文人斈掷梭。 动处穿萍疑织浪，静时依藻亦纹波。 临渊羡处空惆怅，戴月归来费揣摩。 只有幼与愚齿折，悞听泼利罢吟哦。
23	吟罢，各席称妙。第六是王子隽，拈题是蝶拍，韵得春字，即吟一律：
24	翩翩两翅粉光匀，歌舞场中度此身。 声到慢时应赴节，缨从拂处若含颦。 有时停板风前待，何处当筵草际寻。 试约周郎与同梦，花房柳幕各生春。
25	吟罢，众人赞道：佳作！佳作！风流恰与晚娘兰娘鼎足而峙。那第七位是妓女秋翠。王子隽送酒过去，秋娘接了，拈题是海棠花，韵是中字，即赋一绝云：
26	莫嫌无香犹有痕，须知有韵在园中。 太真妃子三杯后，恰比娇枝两辨红。
27	吟罢，连忙把酒送到卢杞面前。
28	这末阄却剩得题是水仙花韵分即字。只见卢杞接得酒杯到手，止呆呆的举杯停目，三板不成，渐至四板五板。左右已是连累罚过三杯看看又六板将绝，还不像诗成的。左手生的张愚谷，只得向卢杞道：「盟兄名邦异材，何吝赐教？弟鼠量已盈，万难再饮了，望见教为感。」卢杞面皮涨红，过意不去，只是做不出来。看官，听说那卢杞也是青衿，为何这四句诗做不出来？因他平日只用心于八股文字，起承转合，如何晓得诗有三练，练句不如练意，练意不如练格，种种微细的道理。所以六板既成并无只字可观，只得遵依令官，出席听差候罚。合席都罚三大杯。左右两人倍罚过了，这边说：「想是得罪卢兄，故意不肯赐教。」那边道：「我们浅劣之材，想是不堪教训的。」你一句，我一句，说得卢杞站在半边越斍没趣。
29	卞嘉与众人为罚酒过多，个个酩酊潦倒，都要到山前闲步，醒一醒酒再坐，说罢一斉起身。在卢杞入席半日，却不曾吃得半杯酒、尝得一品馔，本性原是贪杯，况又是枵腹来的，说不出一肚皮气，也只得随众人下山闲步。肚里疑众人行这个令，分明是要奚落我，已有八九［分］不悦了。恰又遇一个恶少，穿着大红夹袄，一路摇摆卖俏看来往妇人，众人都厌恶他。邵卞嘉已有六七分酒意，遂口诵二句道：「胸中多臭粪，腹内少文章。」这不过是厌那恶少的气习。不期而念此两句，那卢杞听了，错认「卞嘉是有心讥诮我」，便勃然大怒，不别众人，忿忿而去，说：「我若有一日得志，誓必杀尽此辈。」及更席时，不见了卢杞，邵卞嘉遍寻不获，大不过意。归时，又着家人访问寺院客寓，欲亲自乘马答拜，要送程以请酒，不意查无踪迹，只得罢了。
30	怎知卢杞怀恨在心发愤昼夜攻书，五六年间遂成名士，后来许多官吏士民受他大累。不知卞嘉如何躲避，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