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 玉楼春卷之四
第十九回 冰山泮父子同登 彩丝牵夫妻重会 |
| 2 | 却说祁文新别了虚白，渡过瓜州，直抵山东济宁州府，方登陆路雇了生牲口，望河南进京。一日，行到一个镇上天色已晚，便去投宿客店。那店主见封条上是会试解元，分外奉承，就择一间洁净房子与文新宿歇。文新因要解手走到后面来，撞见一个穿油绿布衫的先在东厕里走出来。那人看了文新像似认得的，目不转睛，把文新来看。文新见了那人，也有些面熟，一时想不起来。及回到房里相想来，看人好似家人陆懋。就叫店主人来，对他说道：「你可替我去问后面客房里有个穿油绿衫的客人是何方人氏，姓甚名谁？」店主进忙到后面来，恰好那人也走出来，一见店主便问道：「你可晓得方才那位穿耳的相公姓氏么？」店主道：「这位是江西解元，姓祁。他方才唤我到房中去，叫我来问客人尊姓大号，居住何处。」那人听了，自言自语道：「若说解元二字是了，只是不姓邵，如何似我家相公？」一头说，一头同主人走到文新房里来，把文新左看右看。文新也把他仔细一认，不觉问道：「你那客人莫不是娃陆么？」那人也问道：「相公可认得集贤村邵解元么？」文新道：「只我便是。」那人听说，倒身下拜道：「小人就是陆懋。不知相公在焦山下改妆失散，一向在何处？如何改姓了初祁？又说是江西解元？」文新唤他起来，把十五年的根由细细说了，就问他：「老相公、奶奶，如今在何处？」陆懋也把家主一向事情说了：「我今打听卢杞已死，合家遇赦无事，要去报知老相公。不意到此，遇着相公。」两个当晚合做一房，说了半夜话方睡。 |
| 3 | 胡景明早，文新道：「我身边正少人服侍。你且随我进京，待会试过了，同下来罢。」遂带陆懋望都进发。一日来到集贤村自家门首，只见尘对封门户，草满堦除，甚非昔日光景。开门入去，陆懋打扫厅堂，铺设椅桌。数日内，这些亲戚朋友尽来接风贺喜。倏忽过了残年，到正月下旬进京寻寓，至三场考完揭晓时，文新中了二甲第一名。来邵才是探花，高邵学、霍继组，一在二甲，一在三甲。此时海贼倭寇攻破了几处州县，皇上急欲得个文武双全，平伏东南地方。恰好见文新的策论有经济之才，御笔亲点江南浙江、福建、广东等处四省综委将领总督军务都察御史。赐上方剑一口。四品以上官员，请旨定夺，四品以下官员，先斩后奏。圣旨一下，立刻起程。文新得旨，面圣谢恩，不暇遍会同年。即日兼程南下，遂带了长班家人陆懋，逢驿乘马。不一个月到了淮上，即仰淮安府讨了一只大座船，连夜行至瓜州，慌得文武官员忙来迎接。却挂了回避牌概不相见。泊舟金山下，上岸祭奠霍公灵柩。住持僧出山门跪接，地方保甲挨挤伺候。文新进去拜谒完了，才到方丈，只见一个道人纶巾羽扇，葛衣草履，昂然而入，大喊：「有二兄别来得意？」吓得这些衙役不知所措。文新举目一看，见是李虚斋，急下堂迎接，就问：「家大人何在？」李虚斋道：「令尊令堂俱在镇江府城内居住。」文新听罢，就携手下船到镇江来。不一时过了江，泊住船，同李虚斋寻到卞嘉处，文新进内拜见双亲。十六年一别，今日父子重逢，且得显官，喜出望外。文新就把十六年情由，并生子改妆，细细说了一遍。卞家夫妇听了举手加额道：「不惟富贵，又且得孙，诚一生之大辛幸。」一家欢乐，自不必说。 |
| 4 | 次日行牌到嘉兴府去，说本院不日按临。自己乘一只快船，连夜赶到嘉兴府来，同一个承差韩孝私行。见城内城外官吏纷纷打探迎接新任都爷，十州吩咐承差在城外等候。自己入城问到黄尚书门首，见旧时老门公在门口捉虱。十州问道：「公公，你可晓得你家小姐与翠楼两个如今好么？」那老儿把他一看，见他一表非俗，不敢怠慢，便应道：「好是好，只是小姐没由来做望门寡，立志要嫁邵解元，又无处寻那邵解元的踪迹，如今三十一岁了，还同翠姐两人苦守书楼，看经念佛。你何故动向？」十州道：「我是你府里旧时文新的兄弟，故此问及。」那老儿听了，罢了捉虱，披起短衫，一把扯住道：「你真个是文新的兄弟么？我家小姐正要问他信儿。我同你到霍夫人家去见我家小姐。」十州惊问道：「哪个霍夫人？」老儿道：「就是我家小姐的姨娘，流徙广东，旧年遇赦回来。一去十五年，不但一家无恙，更喜霍小姐生下个郎君来，今年才十五岁，中了进士。如今许多报录的人在家热闹哩！」十州听了，晓得春晖已归，小春已中同榜，狂喜出神，同老儿一齐奔到霍家来。到得他首，老门公跑进去报信。此时黄夫人已回去，单留玉娘翠楼与霍夫人春晖正在阁上闲坐。听见黄家老儿来报此话，一齐出来探望，先着霍忠出来问信。霍忠到厅上把十州一看，认是文姑爷。十州把霍忠一看，认是霍忠，便叫道：「霍忠，你可认得我么？」霍忠听了声音，一发是了，便跪下道：「相公就是文姑爷么？」十州道：「正是。你快去报与夫人小姐知道，我要进来相见。」霍忠喜极，一路喊进来道：「夫人小姐快来迎接，文姑爷回来了。」霍夫人听了，欢喜自不必说，玉娘、翠楼、春晖三人听了，这一喜无异死中得活，暗室得火。大家跑到后堂来，吩咐霍忠快请进来。霍忠重到外厅请十州进去。十州步入里面，先拜见了霍夫人，后与玉娘、春晖、翠楼行礼毕，同进春晖阁上。春晖问道：「你那日往江西去寻公公婆婆在何处沉埋十年？」十州细述在江西青莲岸内九年，彼亏祁道尊救出、改姓、得中，及今授四省都察院情由说了一遍，大家欢喜春晖道：「若是这等说来，你与继祖孩儿是父子同榜，曾会过面来的了？」十州道：「我因是回来要紧，这些同年都不曾往来。虽在曲江会酒半日，见一个少年姓霍的，还有一个姓高的，又有一个姓来的。三个俱是十五六岁的少年，我意中十分羡他。不想，姓霍的就是我孩儿！但未知我别后，他如何就中得举？」春晖把自己教他读书及冯公请他事情委曲说过，又微笑道：「你如今还有一件喜事。你今尚未知哩。你方才说那姓高的是你何人？」十州道：「不过是我同年兄弟。」春晖笑道：「只怕不是你的兄弟！」倒是孩儿的兄弟。十州惊问道：「这话怎么说？」春晖道：「你去问玉姐姐、翠姐姐，她自晓得。今我要下阁去。」 |
| 5 | 十州扯玉娘、翠楼两只手，要问明白。玉娘将别后至来年八月中，生下孩儿。说到这话就红了脸，叫翠楼说。翠楼就说：「养了两个孩儿被痴公子窃去，及高知县保全两个孩儿，教养读书，一取名高邵才，一取名高邵学，同年入泮。今中的高邵学，便是我和你的骨肉。」十州大喜道：「天下有这样奇事！有高公这样好人！」但高邵才不见，想是不曾中。然中了邵学已是天大欢喜的了。玉娘道：「两个孩儿是差不多几日生的，又是一样面孔，辨不出你我。如今中的不知是我养的？是翠楼养的？实是难辨。」翠楼道：「有何难辨！我记得，小姐产下的孩儿左右腰间相对有个黑痣；奴养的孩儿腰间是无黑痣的。」玉娘喜道：「你倒看得仔细，日后就易认明了。」就问十州道：「我和翠楼的终身事，你如何对我父母说？」十州笑道：「这也何难？我明日就公坐察院了，少不得嘉兴一府官员都要来恭谒，我就命乐道尊与郁知府到尊翁处，待我选个吉日，乘龙便了。」玉娘二人掩口而笑。须臾，摆上夜饭来，大家开怀畅饮，直吃到夜深方才撤席，净手去睡。春晖床在右间，玉娘两人床在左间。春晖要让十州先到玉娘那边去，玉娘要让十州先到春晖这边来，彼此扯逊了一回。十州只得先在玉娘、翠楼处叙了半夜，然后到春晖床上来。这一夜，四个人如胶如膝漆，话长漏短。天已微明，大家起身盘桓了一刻。十州吃了早饭，别过夫人等，就走出城到饭店上叫了承差韩孝，复入城来。行到察院衙来，十州直入后堂，看守的衙役不肯容他进去。韩孝喝道：「察院老爷在此，你们不得放四肆！」吓得这些人魂不附体。韩孝就把后堂开了，替十州换了公服，先写一面牌挂出去，说本院即日行香。这许多官吏闻报按院已进衙门，骇得魄散九宵，急急飞马来候。到得辕门见已挂着行看牌，许多官吏候按君出到学里谒庙、讲书过了， |
| 6 | 回到察院，众官递上谒帖。按君吩咐，单请乐兵爷、郁太爷两个相会。先是知府郁有道，进谒庭参过，就请到后堂。十州谢道：「向年［在］龙城县，家君蒙老世台大惠。次又以寒门不幸，累世台林居数年。」郁有道：「理会不出」打恭道：「卑职并未有惠太老先生，老大人莫不错认了么？」按君笑道：「前年治龙城时，为五马强盗一事，家君承世台数千金之惠，难道忘记了？」郁公道：「这事是长安邵卞老的事，老大人何以知之！」按君笑道：「名十州，号有二的就是小侄。」郁公失惊问道：「老大人是改姓高发的了？」按君道：「是。」略问了几句倭寇消息，便起身告辞去了。 |
| 7 | 按君又请乐道尊进，按君接住相缉道：「老年伯自京口一别，倏忽十六年，愚父子深感之情，难以言尽。」乐公一时不认得按君就是邵十州，呆睁了眼把按君看。按君又道：「焦山分袂之时，老年伯不记得小侄改妆分散么？」说道这话，乐为善仔细一看，又认两耳，方说道：「你莫不是有二贤侄么？」按君笑道：「小侄正是。」就把焦山别后情由说了一遍，今欲求老年伯与郁公为冰人之意说了。乐为善道：「这个在老夫身上，明日就去效劳。」说罢，告辞出去。到了明日，约郁知府同到黄府来。黄公出来迎接进内，分宾主坐下。乐道尊就把祁公求亲一事说与黄公。黄公道：「两位公祖见教，自应领诲。但只小女有个缘故，立志不字，今已年逾三十。俟问过小女方敢复命。」乐道尊道：「令爱立志不字，莫非为邵解元的缘故？」黄公道：「正是为此。」乐道尊道：「晚生不是对头也不敢说，这祁大人就是邵十州。他改姓了祁，如今又中了江西解元。」把焦山改妆始末复叙一番。黄公骇然大异，只得允诺择日成亲。玉娘、翠楼重赴前盟，自不必说。未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