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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回咄咄逼人馮姑獻技 空空說法謝女談元

1 上章所說進來的女客,原來就是碧霄,因知道眾人在這裡,韻蘭請他,必要請問秋鶴冶秋的說話,故便到綺香園來,正值眾人坐了席要請他,恰好來了,正中下懷。仲蔚先自去移了一只凳杌,排在身邊,拉他坐下,有幾個未見過碧霄的,就問了姓名,韻蘭同他彼此問了好,說:「他們正要來請妹妹呢,恐怕不來,叫我丟臉請你。」知三就替他斟了一杯酒。碧霄笑道:「謝謝!」因又道:「我打諒他們在這裡,所以毛遂自薦起來。」仲蔚笑道:「說著曹操,曹操就到。」碧霄冷笑道:「我是曹操,你是楊修。」仲蔚知道說造次了,連忙告罪,伯琴笑道:「馮姑娘到難說話呢。」碧霄道:「你令弟說的話怄人,倒怪我難說話,正是只許州官放火,不許百姓點燈兒。」韻蘭道:「妹妹到底幾時遷來?」碧霄遵「初一月半不揀日,我打諒十五搬來。」友梅道:「馮姑娘十五搬場,我們當來賀賀。」伯琴道:「好極,我們通來。這夜又是元宵,我們晚上買些煙火來弄個頑意兒,大家熱鬧一熱鬧。」知三跌足道:「可惜我要進省,否則我也送對興隆饅頭來。」碧霄笑道:「啐,你老婆的饅頭我不要呢。」黽士笑道:「尊寓先已到過,實在是飛仙樓閣,縹緲玲瓏,姑娘真個要乘風仙去呢?」碧霄微笑不語。友梅笑道:「碧姑娘,你做對聯到也別緻,究竟什麼意思?」伯琴道:「下聯是我知道的,要尋吳國的干將來合一合。」平叔笑道:「干將是那裡人?有許多年紀了?怎麼緣分你同他好到這個樣兒?」碧霄冷笑道:「燕雀豈知鴻鵠志哉?」介侯道:「剛才說了曹操,你就說怄人,現在你罵平叔燕雀,到底怄不怄?」碧霄笑道:「你待怎樣?」介侯道:「問你是怄我們不是?」碧霄笑道:「噯,但許我怄你們,不許你怄我,知道不知道?」小香笑道:「就是但許我負人,不許人負我的意思麼?」碧霄笑道:「一些不差,你要我做曹操,便做曹操。」知三笑道:「你們不要同馮姑娘爭論,他說我們是燕雀,我們就做了雀,回來雀入大蛤起來,他又要化水了。」碧霄笑著,把知三死勁的啐了一口。韻蘭道:「知三最慣胡鬧,他來了之後,好比一傳眾咻似的,放著正經話兒不談,現在要問問你們的貴友秋鶴現在何處呢?」平叔道:「你怎麼認得他?」韻蘭道:「也不過一面。」伯琴等大家說聞得他現在俄羅斯,友梅道:「他去年底已回來了,我這裡有過信的,說現在方回,還須養病,明春正月必到申江。」黽士、介侯二人道:「哦,我們也聽得他回來了,寄了一封信去,並沒回信。」韻蘭聽了這信,心裡就喜歡起來,說:「他的家中究在那裡,我要寄一封信去。」知三搖著頭說道:「你莫急。」友梅道:「這回子恐怕他已走了,你寄信去他仍舊接不到,橫豎他快來了,就是遲也遲不過一月半月,多至兩個月不能不來的了。他來了才要來看我們的,那時我去邀他來。」韻蘭想了一想道:「也是。」伯琴笑道:「秋鶴到不要緊,我們馮姑娘的干將,不知幾時來呢。」碧霄笑道:「不勞費心替我憂慮,令弟說你的貴相好金素雯將來到了園裡,我們叫門口攔住你,不許你進來,不知你怎樣呢?」伯琴向韻蘭道:「素雯也要進來麼?」韻蘭道:「說是說過一句兒,要住聽鸝處,但沒下定過,你回去見他問一聲兒,說要便要,不要恐有人定去了,同我說的不知多少人呢。」伯琴答應了,於是大家斟酒,一面喝,一面說園裡的景致。知三道:「我最愛這延秋榭,地方寬敞,向著南面,到夏天把向南的隔子開了,真是風來月到,詩骨皆仙,可惜沒有蓮花。」韻蘭道:「你知道沒有蓮,我來的時節,他水面上的枯梗還不少,後來我叫人剪淨了,這時候梅花雪發,水漲高了好許多,就不見了,裡邊的藕枝都填滿了,我恐怕明年不發,取了多少起來。」仲蔚道:「何不種些菱茭?」韻蘭笑道:「等到你說,我隔年已經想到,就種在月潭裡頭。北首是菱,南首是茭,菱茭中還有許多野芡。」平叔道:「我但吃過菱,沒吃過茭,茭是怎樣的呢?」韻蘭笑道:「虧你是讀書人,這個菱茭還分不清。」平叔半笑不笑道:「我並不是讀書人,姑娘不要笑我。」伯琴道:「快些狗叫!」這時候外邊似有招呼姑娘來的聲音,裡邊高談闊論,卻不聽得。伯琴正催平叔作狗叫,湘君已走了進來笑道:「什麼狗叫,姐姐可是你養的這只西洋哈巴獅子?」眾人看著平叔笑道:「著著著。」平叔就訕訕的面紅起來。韻蘭、碧霄一面讓坐,韻蘭就把不許俗套稱呼的例告訴他。湘君笑道:「原來就是廬令令,怪道剛才日裡第一回到我那裡,走到我小房間裡去。」眾人又笑起來。仲蔚對二人丟了丟眼色。碧霄道:「老二,你不要同我們做這個鬼臉,我們雖是做官人,不是佖佖俔俔同沒氣男子,應該給人欺負的。」說著眼圈也紅了,原來碧霄等落籍本出無奈,碧霄性又豪爽,慣抱不平,又學得一等絕技,此次到申,暗中交結了幾個公平的理事官紳,有恃無恐,就是韻蘭這般作為,也仗著碧霄,眾人不敢為難。平叔是嘉興人,又初從外國回來,那裡曉得這種被眾人一激,更用了幾杯酒,就惱羞成怒起來,向碧霄怒視道:「我們說話,要你插嘴?你這臭賤東西!」碧霄豈是受人罵的人,因答道:「放你狗臭屁!你敢罵起我來了!」平叔就把桌子一拍道:「罵你何妨?」眾人連忙解勸。平叔立起身來,正要取一只碗打碧霄,碧霄身捷眼快,看平叔要拿碗這個時候,颼的一飛,已經跳到那裡,把平叔一把提著,笑向韻蘭道:「恐累姊姊,否則做他一個肉餅子玩玩,這樣沒用的人,也有脾氣!」眾人大家來勸,平叔已是痛得叫起來。韻蘭把碧霄埋怨了幾句,碧霄方放了手。韻蘭、湘君把平叔扶到炕上,深深告罪,又替他擦臉,替他安慰,伯琴等也埋怨碧霄,方把平叔氣稍稍平了。碧霄又走來福了一福,笑道:「大少爺得罪,恕我粗率。」平叔一聲不語,就要回去。伯琴、韻蘭只得叫仲蔚送他回去。友梅、小香道:「我也來送。」於是四人去了。伯琴等重新入席,湘君就怪碧霄道:「你就看出他俗氣,在眾人面上也不說的,『方其夢也,不知其夢也,覺而後知其夢也,且有以大覺而後知其大夢也。』就是這個意思。」黽士道:「我書上看見一等人有大來歷,有大智識,其初必有大糊塗,大放縱,然後有大悔悟,大解脫,這是何故?」湘君道:「這等人混於世俗,都是一片婆心,瘋瘋顛顛,真是清清醒醒,故一旦貫通,立地成佛,老子說得好:將欲翕之,必固張之;將欲弱之,必固強之;將欲廢之,必固興之;將欲奪之,必固與之。是謂微明。這個微明就是大智慧呢。」說著,只見仲蔚已抱了寶劍來,雙手捧交碧霄,碧霄笑道:「我給你做一個捧劍童兒,好不好?」眾人道:「快舞吧。」韻蘭道:「這屋裡還嫌小,可到延秋榭台階上去?這一塊地又大又平,我們通到延秋榭屋裡看。」知三道:「好,我們索性吃了飯去,也不用喝酒了。我們走後,叫他們撤了席,回來喝茶。」韻蘭道:「也是。」伯琴本來還要喝酒,因要看馮姑娘舞劍,也只得罷了,就命端上飯來,大家吃些,漱洗已畢,韻蘭早命傭人龍吉在那裡點了兩盞電燈,照得四處通明,仲蔚攜了佩纕,黽士攜了小蘭,知三攜了珠圓,介侯攜了玉潤,伯琴攜了湘君,一齊到延秋榭來,立在裡面。碧霄把身上結束一回,把雙劍取來掛在腰間,笑嘻嘻的到台階把劍拔出鞘來,右手拿著,那劍鞘插在汗巾裡面,整了一整,然後兩手各執一劍,做了一個四門手勢,然後舞起來。看那碧霄笑容可掬,後來面色漸漸端莊,這個劍一縱一橫,一上一落,初起還見劍光分明一閃一隱,既而漸漸難分。碧霄的面孔身體漸漸迷糊,後來便但有一團白光,異常明亮,碧霄已隱在光中,全身通看不見了,眾人大家喝采。正在喧嘩,忽聽瞎然一聲,大家嚇了一跳,但見這團光隨著聲音,如電光一般,飄然從空滾到對岸,迅捷異常,倉卒不見。只聽碧霄在九迴廊裡笑道:「各位明日再見,我歸去也,老二也早些回去。」說罷寂然,惟弓鞋閣閣之聲,由近及遠而滅。眾人無不驚異,韻蘭命園丁滅了燈同大家歸屋。坐定,介侯道:「這是仙人了。」伯琴道:「我看書上說紅線隱娘,怎樣的奇術,我總不信,算他是造出來的,誰知真有這等人。」黽士笑道:「妹丈的劍也算好了,我前幾年看他舞過的,那裡及他。」友梅道:「我也從沒見過。」知三道:「恐怕他已經半仙了,混跡在青樓的。」湘君道:「你們不要這樣亂猜亂疑,少見多怪,他交代過的不許告訴人。回來嚷出來,外面知道了,說他妖妄惑眾,生出意外的是非來。他知道你們傳出去的,你們就吃不了呢。」仲蔚道:「你們不叮囑,我們到要外邊去講講,今說明了,我們那裡敢多嘴呢?」韻蘭笑道:「恐怕知三、伯琴嘴快,我看他兩人最喜說話的。」知三笑道:「你放心,捉狗起來,大家怕的。」說得眾人笑了。韻蘭命伴馨替大家倒了茶便各自喝著,又命小丫頭玉潤立在旁邊裝水煙。仲蔚道:「黽士你把這個票交他。」黽士就在身邊取出一個小皮囊,檢了一檢,取出六張匯費票交給韻蘭,笑道:「這是七十元的票,今日太費你心,不算謝你的,你去賞賞各位姐姐吧。」韻蘭笑道:「何必呢?你收回了。」黽士道:「你不用推了,那謝姑的六元也煩你開銷了。」湘君笑道:「何必要緊?」仲蔚笑道:「跳井的事已完結了。」湘君道:「《紅樓夢》倒熟呢。」韻蘭道:「既承厚賜,我不受你們是不安的。」就喚佩纕收去,歸好了,你領小蘭、珠園來謝謝。佩纕就收了去,一回兒大家花枝招展的出來各人門前告了一個謝字,到又謙讓了一回。知三笑道:「求小蘭姑娘同各位姐姐大家坐在這裡談一談。」珠園笑道:「我還有事呢。」說著就去了。小蘭等大家坐了下來,擠了一座。伯琴笑道:「今日之游,也算暢快,到做了兩齣把戲。」湘君笑道:「碧霄將來進了園,你們只常帶一個厭物來,把戲還要多呢?」知三道:「這個菱茭的典故還沒講完,請蘇學士承上文罷。」韻蘭道:「我看見《湖湘風土記》上頭說『兩角為菱,四角為茭』,我們江南地面通是種茭,有小有大,有白有紅,有長刺,有無刺,一時也分辨不來。我曾定他一個名,俗名紅菱的,我名他紅苼,最小殼堅刺銳的,名曰萫,園角的名圓,大的名餛飩,茭中的名■晶,同荷一樣,有角名漍,那菱多出於江北,多不知道,不敢定名。就是這芡也有三種,一種葉底嫣紅開花綠色的最為名貴。」湘君道:「西方功德池裡也有一種芡,王母採取,饋列洞神仙,食之者生大智慧。」介侯道:「東方綺香園裡的芡,蘇姑饋列位客人,食之者生死纏綿。」韻蘭微微一笑,黽士道:「可惜沒得船,若蓮花盛開的時候,在那裡蕩漿,從浮玉橋進港,過斜橋,到月潭穿虹影橋、流霞橋、小紅橋一帶柳堤,到也有趣。」韻蘭笑道:「你不要忙,到夏天你們來避暑,我請你們坐船。」介侯道:「現在船呢?」伴馨笑道:「在寒碧莊後間有兩隻呢。」仲蔚道:「真是想得週到。」友梅道:「那寒碧莊去避暑,操操琴,到是好所在。」介侯道:「在耕雲小筑種種園圃,作一個農隱,何嘗不好?」佩纕笑道:「二三月裡到鬧紅榭去賞桃,花真是一片暄,紅爛熳如錦,就把這個身被這桃花香薰醉了。」知三笑道:「薰醉了,倘然吐起來只好請護花神受吐。」佩纕把知三一看,臉上就紅了一紅。仲蔚、伯琴、介侯、黽士都看著佩纕微微的笑了一笑,也就忍住,佩纕不好意思起來,立起身來要走,伯琴笑道:「佩姐姐到那裡去?」佩纕也不管競走了。韻蘭、湘君等看他這種光景,不知何故,就疑心起來,問他們緣故。起初皆不肯說,韻蘭又問黽士。黽士笑道:「你去問仲蔚。」韻蘭就去問仲蔚,仲蔚也不肯說,韻蘭就臉一沉道:「你們不說就罷,我自去問他。」說著便走。仲蔚看他著了急,只得拖住說道:「好姑娘,我同你說,你回來,不要埋怨他才是。」於是就把上年在林燕卿家佩纕喝醉蘭生受吐的事告訴一遍,湘君道:「那日我也在那裡,並沒說起佩纕妹子吐呢。」仲蔚笑道:「他吐你已經走了。」韻蘭笑道:「這個蘭生到底是什麼一個庸賴人物?」友梅笑道:「你只要看《紅樓夢》上的賈寶玉。」韻蘭笑道:「你們總歡喜自己標榜,把他比上賈寶玉來了,可知是說謊?」湘君道:「蘭生是有些道理的,倒並非說謊,不過似乎還有些孩子氣。」介侯道:「這是他的天真,並非孩子氣。他世上的閱歷,何嘗不明白,不過不肯學罷了。」韻蘭道:「年紀多大呢?」知三道:「今年十五歲。」韻蘭道:「他老子今年幾歲?」知三道:「五十四歲。」韻蘭道:「管蘭生嚴不嚴?」介侯道:「通共一個老來子,就是嚴也有數的,我看見他這樣浪使錢,他老子並不管他。」知三道:「這個不能怪他老子,他老子也不知道,因祖母愛他,只管把體己錢背地裡交蘭生使。」友梅道:「現在太夫人千年,蘭生恐怕不及從前的舒服了。」知三道:「也未必,這許太太阿彌陀佛的,他的母親又回來了,現下雖珩姑娘當家,二月裡嫁了出去之後,這家事一定是吉田夫人管了。自己的生母管了家,兒子還受委屈麼?」仲蔚道:「也不是這等說,做了一人,也不可過於荒唐。要用的,雖然是花天酒地也只好用,不應用的,浪使了也無益。若說母親管了家,兒子就好,有這個念頭就是敗子了。」韻蘭笑道:「回來你們同他來望望我們這位佩姑娘。」恰值佩纕走出來,聽了這句話,進去不是,出來又不是,臊得無地可容,紅了臉,把洋巾子按著眼,大家反哄笑起來。湘君看他可憐,便立起來挽了佩纕的手就走,說道:「我同你到幽貞館看你姑娘種的細葉菖蒲去。」伯琴還要再打趣他,給仲蔚送了一眼,也就罷了。知三笑道:「你園子裡有醉湘雲,不可無芍藥台。」韻蘭道:「有是有的,在大花障外邊。」友梅笑道:「喝醉了酒,到那邊去睡,跌也跌死了。」伯琴笑道:「你不要憂,你如果醉了要睡那個地方,我們來抬你去。」知三笑道:「他是愛梅花的,到梅雪塢去做江彩■。」韻蘭道:「芍藥軒就在韻香館外,將來素雯來了,到他處去眠芍藥,倒極便呢。」仲蔚道:「梅雪塢去讀書,到極靜,地方又暖,房屋又敞,紅塵飛不到的。」黽士道:「綠雲館也好,到綠陰清潤的時節,心也給他薰綠了。」介侯道:「我愛漱藥■幽僻,一座房子,在西北角上門前一帶柳堤,流水小橋,有半村半郭的光景。」霽月道:「我姑娘幽貞館後面兩間歇午的地方,也有趣呢。前面也有幾本芭蕉,後面也有幾本芭蕉,還有一叢斑竹,到夏秋天睡在那裡,便是兩面送進來的涼痕蕉影,把身子都裹在裡頭碧綠的。」黽士道:「我們沒到過呢。」霽月道:「現在佩纕姐姐同我兩個人做了房,一人一間,夏天再讓姑娘歇午。」伯琴笑道:「你們精赤身子睡的麼?」霽月道:「大少爺又沒好話!」伯琴笑道:「你說把身子都裹得碧綠,不脫衣服怎麼裹到身上來?」知三笑道:「你仔細,你沒見你自己溺出來的小便都是綠的呢?」韻蘭不懂這話,笑問仲蔚道:「怎講?」霽月笑道:「理他貧嘴,他說烏龜的小便是綠的。」眾人又大笑起來。霽月把知三啐了一口。知三又笑道:「霽月,我問你,你們園子裡景致通通有了,就少了葡萄架。」韻蘭卻未見過《金瓶梅》的,就向知三問造葡萄架的法兒。知三方欲說出,仲蔚怕韻蘭生氣,連忙向知三丟眼色,把別的話來混岔了,因道:「北邊有牛奶葡萄,又有胡椒葡萄,形雖小,香而且甜,最是貴品。北三省有一種蜜葡萄,每顆有四五兩重,可以切片炙乾作葡萄脯的。」友梅道:「這些葡萄都種在山上的,移到南邊來,便要變種,不知何故。」黽士道:「彩虹樓的山腳上,盡可栽種,何費去種在那裡?」韻蘭道:「你沒看見呢,後面有一個棚在那裡,不過是水晶葡萄,種子不好。」黽士道:「你幽貞館門前何以不種葡萄?」伴馨道:「本來有的,因姑娘要種朱藤花,就把這葡萄移種到春影樓的下頭去了。」韻蘭向伴馨看了一看,罵道:「小蹄子,你偏曉得,回來撕你嘴!」嚇得伴馨不敢聲。伯琴一面向韻蘭點頭,一面笑道:「蘇姑娘好個你的什麼春影樓,今兒我們沒到過,你不給我們見識見識?」介侯笑道:「什麼是春影樓?在那裡呢?你何故不領我們去?」知三笑道:「他藏著一個孤老在那裡,所以不能給人看。」仲蔚道:「韻蘭到底什麼體己房間就賞給我們看看罷。」韻蘭笑道:「什麼好地方?不過是三間小樓,同老媽子的房間一樣,比這裡的房間不如的遠呢。」友梅道:「姑娘不肯給我們看,必定是極好的所在了。」忽見湘君同佩纕走出來笑道:「你們要想鬧新房麼?」知三道:「我來評個理你聽,你的韻姊姊放著好房間不給我們瞧,我說他藏了孤老了。」韻蘭笑道:「都是伴馨這個小蹄子多嘴。」霽月道:「果然這個房間醃■贊得不堪。」伯琴笑道:「倒是廁房,我們也當香房,要去看一看的。」知三笑道:「不要說廁房,便是狗。」說到狗字覺得這話太造次,就咽住了。韻蘭冷笑道:「我是狗窠,你們何故到這地方來?又不是我來請你們的!」知三怕他生氣,連忙作揖告罪,說:「好姑娘親姑娘,皇帝姑娘,你是明白人,饒我這一遭兒罷。」倒把韻蘭怄笑了,要撕他的嘴,伯琴笑道:「你聲聲都說姑娘,要作九聲狗叫。」知三笑道:「這是狂吠了,饒我下次罷。」介侯道:「我們回去罷。」友梅道:「尚早呢。」介侯道:「好房又不給我們看,在此討厭有何趣味呢?」韻蘭倒不好意思起來,罵道:「你們這班混泥鰍,叫我恨又不是,憂愁又不是,橫豎後來你們總要去見的。這回子先去看了罷。」就命佩纕先去,把地掃掃,各處的燈都點好了,我們就到樓上去喝茶罷。佩纕答應著自去,這時韻蘭發出一個鑰匙,叫一個男相幫名字叫龍吉的走來交給他,叫他去鎖園門,一會兒龍吉進來繳了鑰匙,伯琴笑道:「鎖我們在園裡,留過夜麼?」韻蘭道:「你們去,我再叫龍吉去開,這裡十二點鐘鎖門,是一定的。」說著,就領著眾人就走。友梅道:「已經十二點了麼?」知三道:「差不多兒了,我們上去坐一坐就走罷。」大家遂跟了韻蘭,介侯笑道:「我不說回去,他還不給我們看呢。」說著,已進了客座門一個朝西的小穿堂,過了穿堂,便是朝東三間洋樓。下一層是小蘭、珠圓、玉潤住的樓,門前本有一排五株楊柳,一株大桂樹,一株大紫薇,庭心裡頭一架葡萄,暗中看不清楚了,韻蘭告訴了,方才知道,知三笑道:「真正有葡萄在這裡呢。」庭心門前又有一座假山石,石邊栽著的草木都看不出,假山裡頭也收拾一間小室,洞口石上,雋著「新德軒」三字,裡面匾上「清涼別境」四字,有石牀石座,甚為寬大。左首一窟放著一只大圓白石盆,比東坡的雪浪盆還大,盆邊都刻的工細人物故事,這個盆高約一尺,放在廣磁架上。旁邊還有一個白石台,假山洞口,另有一門,可以啟閉。上面大窗,裝著玻璃,光亮通明,地下可以熾碳,乃韻蘭避暑洗澡地方。院中後面另有一門,是往牡丹台漱藥■的徑路。樓北一條小廊,靠西一門,是到望月台的路。眾人下面看了一回,小蘭同侍兒的房間,倒還寬敞華麗。上邊方是一統三間的春影樓,後邊一只小亭,可到望月台上去的。樓門前小小迴廊,說不盡繡檻文窗,雕欄畫棟,綺疏藻■,玉柱朱親,那樓梯兩邊都是金漆欄杆,扶手處以紫絨圍裡踏腳地方。每層釘著西洋步步嬌的織毛錦毯,房門口掛著一條品紅錦線大字的灰鼠軟簾,簾面子上金線織的洞天福地四個大字,襯在品月圓式緞子上,真是眼界一明。伴馨揭起門簾,讓眾人進去,揭簾這個時候,覺裡面衝出一股暖氣隨著香味出來。撲進門,覺得陣陣甜香,鎸魂鎖骨,裡邊燒著一個大熏籠,春生滿室。佩纕已脫了外罩狐皮襖,裡邊但穿著一件銀紅閃緞籃錦花邊小羊皮襖,覺得玉琢金鑲,天然娬媚。眾人這個時候,只見滿眼迷離又有這幾個美人相伴,也不知道自己到了那裡,還是夢中,還是醒呢。韻蘭便請眾人寬了外褂,自己又換了一件玫瑰紅摹本緞全金字洋花潤邊大襟鑲滾的小毛皮窄袖襖,珠圓、玉潤等也都寬了皮襖,一律緊身窄袖小羊皮短襖。原來樓屋朝東三小間,一間是更衣的小房,伴馨陪住在那裡,兩間一落是韻蘭臥房,上頭一方粉紅地匾,寫「春影樓」三字,石綠嵌的,南面一帶楠木玻璃短窗,上一色西湖色紡綢窗簾,用黑白兩色的灑線鏽著梅蘭竹菊,四壁都用織錦裱著,地上鋪著兩條大虎皮的地褥,上邊掛著十二盞白銅雕繡花籃燈,另掛兩只大保險大油洋燈,西南角朝東放著一只鏤寶雕花嵌空鑲牙的沉香牀。頂上一個橫匾,分為三格,兩邊寫著王次回的無題詩,當中一格畫著牛女鵲橋圖,掛著一頂銀紅色雞皮縐金線大梅根的灰背皮帳。一條湖縐一塊玉元緞潤邊的灰鼠牀圓,牀上襯著灰鼠褥,一個草上霜的香屑鴛鴦枕,牀裡面折著四條草絲錦緞灑花邊的鴛鴦翡翠消寒被,顏色一條是秋香綠,一條是竹根青,一條是楊妃紅,一條是玫瑰紫,另有一條葵花寧綢滿繡花邊灰背被。牀上中間一個紫檀橫架,四只小抽屜,架上放著一架小自鳴鐘,一個鏨銀方壽字香爐,兩瓶西洋口香糖,兩瓶百花香水,一個橡皮管子打香水的玻璃瓶,一冊工細人物畫頁。牀前靠壁一只花梨雕畫大理石面桌,一張錦緞桌套,上放一架牙嵌紫檀梳妝百寶匣,兩個寸許高的白玉美人,用玻璃圓罩罩好,一枝赤金博古水煙袋,兩個翠玉缸,一缸裡是水晶香蜜,一缸裡是刷鬢香水,另有兩個香粉胭脂白玉小缸。壁上掛一幅著色李三郎秋夜定情圖,是蓉湖女史所畫,工細絕倫,旁邊一副織金草絲對,上款韻蘭女學士正寶,下款是紫薇郎書贈,一筆靈飛經體聯句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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