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在堂隨筆十》 |
1 | 德淸俞樾 |
2 | 余四歲時卽從德淸遷居臨平鎭臨平屬仁和縣舊有沈東江先生臨平記四卷錢唐丁氏刻入武林叢書余取讀之釣游舊地厯厯在目長夏無事流覽載籍有涉臨平故事輒錄出之積有數十事門下士張小雲明經又因余書廣收博采成臨平記補遺四卷余書可廢矣然補遺成書之後余又續得數事姑記於此補補遺之遺 宋錢儼吳越備史云鿄開平三年十月剌史高澧叛焚義和臨平等鎭 又云:沈夏海鹽人性兇暴以所得眾七千餘人聚于臨平山下擇㓜弱者盡殺之惟留三千餘人徑往嘉興劫吳公約同入海為剽所圖無成始復歸王 宋吳自牧《夢粱錄》云唐杜牧墓在南山東南與佛曰山夾境名杜牧塢 又云:亞父冢在皋亭山按佛曰皋亭皆臨平之山則此二事亦宜收也。 |
3 | 皋亭山亞父墓余既載入《茶香室三鈔》矣初疑亞父卽范增何以葬此及讀國朝倪璠神川《古史考》云皋亭山有亞父冢陳時有亞父陳重生者生有靈異壽百餘而終顯靈其地世傳為亞父冢乃知非范增也。 |
4 | 東江先生臨平記以唐詩人邱丹為臨平人考《全唐詩》云:邱丹蘇州嘉興人諸曁令厯尚書郞隱臨平山則臨平乃其流寓而非土著也邱丹有湛長史草堂一首沈記巳錄之而失其序序有云余聖唐山令臣也屛居臨平山墅亦有年矣序末署貞元六年歲在庚午檢校尚書戶部員外郞兼侍御史邱丹誌是其官位固有可考沈以其屏居山墅而遂謂之臨平人并以為隱淪之士胥失之矣又邱丹有石門觀瀑詩序云余六代叔祖梁中書侍郞則卽邱遲也《梁書》稱邱遲為吳興烏程人是其先世又出吾湖矣余戊子歲作臨平襍詩末一首云去歲今年兩度過釣游舊地總情多莫敎補入臨平志恐與邱丹一例訛。 |
5 | 余自四歲由德清南埭故居遷居臨平至三十二歲授館職始移家入京師凡寓臨平垂三十年可謂久矣初寓臨平賃史家埭戴氏之屋以居有樓臨街每歲正月上元張燈輒侍太夫人登樓觀之余和恩竹樵方伯元夕詞云無端觸起中年感憶兒時鳩竹隨處嬉遊竟夕看燈喧闐史埭潘橋卽紀此也潘家橋在史家埭之西史埭以史翰林得名史名尚節康熙丙戌翰林潘橋則不知所始矣。 |
6 | 吾邑徐晦堂先生承烈燕居瑣記云明末一鉅公與泰州鄧孝威漢儀善明亡孝威諷其徇節不從後孝威遊楚歸巨公索閱近作有題息夫人廟一首云楚宮慵掃黛眉新祗自無言對暮春千古艱難惟一死傷心豈獨息夫人巨公愀然廢卷而起入內遽患心痛卒按千古艱難二句至今膾炙人口莫知為誰作且不能舉其全篇故表出之。 |
7 | 南宋臨安有劉貴者字君薦妻王氏妾陳氏一日攜其妻往祝妻父壽妻父玉翁以其貧也予錢十五貫使營什一留女而遣壻先歸途遇其友同飲而醉及歸妾見所負錢問其故劉貴醉後戲之曰吾因家貧不能共活己賃汝於人矣。此貨錢也明曰當送汝去言已就枕卽入睡鄉妾思告知其父母乃之鄰人朱三老家告以故且寄宿焉黎明卽行而劉貴固熟睡未醒有賊入其家竊其錢劉驚覺起而追之適地下有斧賊卽取斧斫劉殺之盡負錢去次日鄰人見其門久而不啟入視得狀朱三老乃言夜閒其妾借宿事因共追尋妾行路未半力疲少憩有崔甯者自城中賣絲亦得錢十五貫與之同憩追者至并要之歸聞於官謂妾與崔有姦殺其夫竊貲偕亡也竟尸于市後其妻以夫死家貧其父王翁使人迎之歸塗遇大雨避入林中為盜所得據為妻偶言及數年前曾為賊入人家殺其主人得錢十五貫妻乃知殺其夫者卽此盜也乘閒出告於臨安府事乃白殺盜没其家貲以半給其妻妻遂入尼庵以終按此事不知出何書余於國初人所作小說曰今古奇聞者見之與今梨園所演十五貫事絕異且事在南宋非明時也疑自宋相傳有十五貫冤獄後人改易其本末附㑹作況太守事耳十五貫傳奇乃國朝吳縣朱素臣作去況遠矣。 |
8 | 余乙已春計偕北上車行失道露宿黄河之隄作詩紀事中有云竊思河出崑崙墟其勢定可吞埏垓何乃千里一曲直如汞永地往復回必有大山當其衝約束河伯難為災《河圖》龍象縱荒誕非等方士誇蓬萊一曲規山二精石地肩地腹皆可推神禹龍門費穿鑿已令萬古驚奇垓何如於此鑿混沌洪流放出如奔雷不入龍門走滄海一綫直撼金銀臺中原從此失河患方梁石洫何有哉云云詩載春在堂詩編二後讀《漢書·溝洫志》云齊人延年上書言河出昆侖經中國注勃海是其地勢東北高而西南下也可案圖書觀地形令水工準高下開大河上領出之胡中東注之海如此關東長無水災乃知古人固有此說矣光緖十三年河決鄭州安徽董紫珊毓琦獻二策,一曰固本略言河以蘆葦為隄襍以沙土每遇大溜衝決成災宜用外洋鐵柱之法鄭州決口八百丈每丈一柱只須八百柱所費不過二百萬卽成鐵岸一勞永逸一曰清源言河源出火敦腦兒至積石山之南為川蜀所阻逆流繞積石而北至河套入龍門若於逆流而北處順其勢南濬入海則甚便其地與金沙鴉龍二江相距不遠掘百餘里與二江合一復由金沙江白那山掘五十餘里通於瀾滄江而出南海復於瀾滄江掘三十餘里通於怒江而出緬海三處分黄河之源中國永無河患矣愚按鐵柱之說議者以為可行,然黃河之水與泥沙裸下水去而沙停久而愈髙雖使全成鐵岸可以制其潰決不能禁其滿溢卽鐵柱亦可加高然使歲高一尺十年一丈百年十丈數百年後黃河之水眞在天上矣謂之一勞永逸恐未必然至清源之說卽齊人延年之故智延年未知彼中地理但云出之胡中不言使出何地董君則厯厯言之不言出東海而言出南海於地勢合矣或言《爾雅》云河出崑崙墟色白所渠并千七百一川色黃今卽掘而放之南海亦止其出崑崙者耳其一千七百一川仍在水勢恐仍不小余謂此說雖有見然經流巳斷則支流之勢亦必少減矣為中國計減得一分來源自免卻一分水患方今西人於開鑿最其所長火輪車道有礙雖高山峻嶺可闢成康莊如借其力以成此役漢武所不敢為者或竟能為之亦千古一快事也。 |
9 | 諸葛武侯所書黃牛廟碑在湖北歸州黄陵磯黄陵廟中戊子夏有以拓本見示者云甲戌之歲羅笏臣鎭軍修廟得之破壁余謂此僞蹟也黄牛與黄陵固非一廟黃牛之廟祀佐禹治水之神見《水經》江水篇注黄陵之廟祀舜二妃見《水經》湘水篇注黄牛之碑何為而在黄陵之廟乎陸放翁入蜀記但言黄牛廟有張文忠贊不言有武侯碑則宋以前無此碑也碑文不載年月亦無書撰人姓名但以篇首云僕躬耕南陽之晦蒙劉氏顧草廬計事善之情好益密遂拉總師云云故知其為武侯之筆夫武侯為黄牛廟作碑何必以已之出處發端若然則武侯每作一文必當首述此數語矣有是理乎作僞者葢欲以不出姓名歲月自掩其作僞之迹而又欲使人一見卽知為武侯所作故篇首以此發端不知此數語中僞態畢露矣且拉之一字古訓止有摧折之義並無招邀之解而云遂拉總師豈武侯語乎余因其人乞題題數語而歸之不欲明言其僞故又記於此。 |
10 | 沈穀人庶常以藏夫集見示皆前明及國初人尺題有周文煒與壻王荊良一牘云今人無事不蘇矣東西相向而坐名曰蘇坐尊客上坐客固辭者再久之曰求蘇坐此語大可嗤三十年前無是也坐而蘇矣語言舉動安得不蘇若使賓客端端正正南向主人端端正正北向觀瞻既正禮儀自肅按今人尋常讌集主賓東西相向往往有之然無蘇坐之名矣又據此可見前代禮席賓南向主則北向今亦無是。 |
11 | 又載王相說一牘云秀才要中雨榜如一日定於兩餐少一餐便飢決不可耐中後做官如飲酒興㑹所至不妨多數行或主人意懈或席有罵坐客便可拂袖去余謂此語甚雋吾生平兩餐已具但少飲幾杯酒耳聊記其語可一笑也。 |
12 | 宋邵氏思姓解一書久佚遵義黎氏得之於日本刻入古逸叢書因有山陽段氏朝端為作辨誤一卷其所糾正頗足為邵氏功臣然亦有小誤者余覽之偶得一事因書於此蒯姓下云史有蒯聵段氏辨誤云蒯聵衛太子名恐不得以蒯為姓愚按此蒯聵非衛太子也淮南子〈主術篇〉云故握劍鋒以離北宮子司馬蒯尊不使應敵《注》云:司馬蒯葺其先程伯休父宣王命以為司馬因為司馬氏蒯實其後也周衰適他國蒯實在趙以善擊劍聞然則邵氏所云史有蒯聵卽此蒯貿聵與尊古字通耳段氏以為卽衛太子誤矣惟此蒯實乃司馬氏《史記》自序云自司馬氏去周在趙者以傳劍論顯蒯實其後也當正之云蒯聵氏司馬蒯聵二字其名也不氏蒯則可以正邵氏矣。 |
13 | 又按邵氏姓解朝姓下云紂臣有朝涉余已載其說於《茶香室三鈔》矣惟《尚書》浙朝涉之脛自來無以朝涉作人姓名解者後檢《廣韵》四宵部朝字下云亦姓《左傳》有蔡大夫朝吳涉遙切疑邵氏讀此麤略或所據本偶缺吳字遂以朝涉二字連讀而臆造紂臣有朝涉之說耳觀邵氏於常丘下云《風俗通》有常三崎段氏正之云《廣韵》於三字複姓連舉常三崎丘數姓邵氏直以常三崎三字連讀為一人姓名大謬然則邵氏讀書不精審此朝涉之說亦由誤讀《廣韵》可知矣余載入茶香三鈔未免好奇之過也。 |
14 | 日本國人林春信所著梅洞集有百二十詠其自序云百二十詠唐李巨山所吟也傳播於本朝余頃患眼黙坐終日偶乘吟興就巨山之本題遂一賦焉按其詩皆五言絕句殆李巨山之原詩固爾耶其題乾象十首曰月星風雲煙露霧雨雪坤儀十首山石原野田道海江河洛芳草十首蘭菊竹藤萱萍菱瓜茅荷嘉樹十首松桂槐柳桐桃李梨梅橘靈禽十首鳳鹤烏鵲雁鳬鷺雉燕雀祥獸十首龍麟象馬牛豹熊鹿羊兔居處十首城門市井宅樓池橋舟車服玩十首牀席帷簾屛被鏡扇燭酒文物十首經史詩賦書檄紙筆墨硯武器十首劍刀弓箭弩旌旗戈鼓彈音樂十首琴瑟琵琶箏簫鐘笛笙歌舞玉帛十首珠玉金銀錢錦羅綾素布李巨山為唐詩人檢《全唐詩》無之此百二十詠佚於中國而存於日本每題十首不無挂漏之嫌惜未得其詩而讀之。 |
15 | 蔣澤山孝廉贈我一梵字,言石刻在峽西下有跋語云義靜三藏於西天取得此梵書唵字所在之處一切鬼神見聞無不驚怖并有太宗皇帝讚云鶴立蛇行勢未休五天文字鬼神愁儒門弟子無人識穿耳胡僧笑點頭不刻年月不知此太宗皇帝為唐為宋也余謂義靜卽義淨高僧傳義淨字文明髫齔落髮年十五便欲遊西域咸亨二年年三十七方遂發足經二十五年歷三十餘國以天后證聖元年夏還至河洛得梵本經律論近四百部先天二年卒春秋七十九法臘五十九然則此梵字必其所得其還也在天后時則距太宗遠矣計此人生於太宗貞觀九年則至貞觀末年纔五歲耳何得太宗為製讚乎是宋非唐可一言決之 |
16 | 余故里無家甲申歲送孫兒陛雲至德清應縣試試畢又至湖州府試皆以船為家二兒婦攜孫女慶曽從焉凡舟居者兩月其明年又送之至湖州應學院試舟居者帀月前一舟子以聯額索書余書四字為額曰六旬泛宅又書一聯曰晝夜六時大安樂翁孫兩月此句留走筆所書未錄入蘂今年又坐此舟見聯額故在有感舊游聊記於此。 |
17 | 張貞竹字碧筠,慈谿女子也其祖客湖北工㑹計頗有居積遂於漢口開藥材行其祖死其父不能嗣其業久之大折閱遂踉蹌而歸歸而故鄉親友皆責夙負不得已至杭州投其所親而所親死矣賃居一草棚有縣役欲為子求娶其女不可役大怒買其所賃草棚而焚之遂無所棲止寄居尼庵貞竹當祖在時家固温飽延師課其兄貞竹亦從之讀師能為大字貞竹兄妹曰觀其用筆之法遂亦能書至是兄前死矣獨貞竹在旣窮困甚乃於路旁賣字今處州太守陳君六笙時在省垣其僕出行於市見而異之言於陳君陳君召而試之大悅為之延譽,稍稍有所得陳君旋赴處州貞竹失所依母又病遂又大困聞余至杭州詣右台仙館求見余言於當事諸公稍潤色之已而又至吳下余屋後適有小屋數間卽使居焉吳中求書者頗衆得洋錢三百枚辭余入京依其親串後聞其親串又前死京中不能久居仍復南歸今不知所往此女頗有樸茂之意所書字有大至一丈者曾書一鶴字見贈長八尺許筆力雄偉似不出女子之手亦可異也余欲張其名因許之刻一小印曰曲園女弟子蘇杭閒得潤筆頗豐未始不因此然其父聞其挈妻女游行四方非計之得者且恐此女將來未必能得所歸偶憶及之為之太息。 |
18 | 休甯孫殿齡字蓮叔家世富饒生十五六而孤擁貲百萬以年少不更世事倡樓買笑博局呼盧不十年耗其貲十四五矣然其人實恂恂儒雅且天資絕人能為詩兼善書畫余甲辰歲始至新安蓮叔一見如故長於余一歲有異姓昆弟之約余未通籍前館新安汪氏者五年距蓮叔所居霞塘二十里而近時相過從每宴客必招余往張筵演劇燈火通宵亦少年遊冶之一樂也粤冦之亂蓮叔避居山中猝遇寇至死之老母年九十餘亦與斯難妻孥俱盡家業凋零亂後止存二子余頗思為作小傳以存其人因循未果然有哭孫蓮叔五古一章存集中敘次頗詳亦足見其崖略也丁亥秋閒其次子祖恩字澤臣至吳下求見衣敝履穿面目憔悴殊令人有西華葛帔之歎出舊時翦燭談詩圖乞題圖中二人相對卽蓮叔與余也感念盛衰為之憮然為題七言古詩一章亦存集中。 |
19 | 《古今圖書集成》神異典神廟部彙考所載各處神廟頗有足廣異聞者聊記一二 秋胡廟在山東嘉祥縣南俗傳秋胡妻邵氏為神山下居民邵姓者自稱秋胡妻族廟中所祀秋胡之妻非秋胡也 殘苦廟在山西曲沃縣西北關舊志云介之推從重耳出亡追者甚急推以其子林代死後重耳入晉推妻並林妻尋推至此聞夫死於綿山二人投井而死鄉人立廟後訛為蠶姑廟 九娘子廟在安徽和州祀厯陽侯范増女慶厯初東寇王倫圍厯陽恍若有見已而潰散遂就勦滅故祀之 偃王廟在浙江西安縣郊原村落往往有之或與頂王大禹並列或為專祠其專祠則有茅楊蔡衛四令公分侍于側土人所敬畏以茅令公為最 高府君廟在嚴州府神名獲漢時人素善天文曉遁甲與嚴子陵有舊嘗自石城適富春訪其廬時値大旱卽曳劍登壇巖叱曰此地有蛟龍當起行雨未幾雷雨交作秋遂大熟邑人感其應立廟祀之 張昭烈廟在湖北德安府孝感縣唐張忭與張巡同死睢陽南霽雲斷指忭亦截一指自誓後人立廟祀之 按秋胡妻姓邵氏介子推有子名林范增有女九娘嚴子陵友有髙獲張巡將有張忭皆人所未知也徐偃王祠浙東多有余從前曾於蘭溪縣瞻禮其祠兩廡塑三十六諸侯而茅楊蔡衛四令公則未之見不知何許人也天下各行省神廟如此者當不少矣如一一表而出之不特足供談助亦表微之義也。 |
20 | 《魏書·盧景裕傳》:是時又有人負罪當死,夢沙門敎誦經,如所夢,嘿誦千徧,臨刑刀折,主者以聞,赦之。此經遂行於世,號曰《高王觀世音》。按此乃《高王觀世音經》行世之緣起,而其名為高王,則未及其義也。《太平廣記》卷一百十一引《冥祥記》云:孫敬德奉釋敎,嘗造觀音像,後為劫賊所引,不勝拷楚,忽夢一沙門令誦『救生觀世音』千徧,臨刑刀自折為三段,膚頸不傷,三易其刀,終折如故,所司奏聞,丞相高歡表請免死,及歸,覩其家觀音像項有刃迹三,敕寫其經布於世,今謂《高王觀世音經》,於是至今相傳以為「高王」之名,由「高歡」而得也。其實不然,佛家稱謂凡尊之則曰王,如鹿曰鹿王、象曰象王、須彌山則曰須彌山王,皆是也。「王」而再加以尊稱,則曰「高王」。《大藏聖敎法寶標目》有《一切法高王經》一卷,云與諸法最上王經本同。然則一切法卽諸法,高王卽最上王矣。「《高王觀世音經》」言此觀世音經、於諸經中為最上也,非由高歡得名也。《標目》所載又有《金光明最勝王經》《大方等頂王經》,以此例之,「最上王」卽「最勝王」,「高王」卽「頂王」。今人多誦《高王觀世音經》而莫能詳其名義,故具說之。 |
21 | 靑浦俞廷颺字稷卿,以諸生而餼於庠者也,自幼讀書過目不忘有神童之目事母至孝又以孝稱李小湖學使深賞之嘗招致幕中以母老不赴七應鄉試六薦而不售年四十一以疾終有一子亦死其所著曰紫花菘館雜文詩賦鈔八卷皆散失無存有人誦其詩曰:人孤燈影瘦春足月光肥余頗喜之為書其大略如此冀不泯其人也。 |
22 | 定遠方濬頤夢園叢說云叔乎言吾邑地當孔道明季張獻忠八次來犯不能破良由官民戮力衆志成城故也時邑侯為直隸進士楊公爾銘年甫弱冠豐姿玉暎貌如處子而折獄明決善治軍事賞罰無私戰守有法兵民皆嚴憚之每出巡城著小鞾長不及六寸扶僕從肩緩緩而行人多疑為女子卽聊齋所誌易叙而弁之顏氏也大約顏楊音近而訛傳之耳又得鳳陽巡撫史可法廬州守將靖南伯黄得功為外援獻賊相戒不再犯桐城邑侯楊公以行取入都代者為張公忘其名辦善後亦極有法今楊公張公史公黄公皆各有事祠按聊齋所記顏氏事初以為小說家裝點語耳今乃知其力守危城身當大敵至今猶廟食一方洵奇女子哉案頭無《聊齋志異》俟假得其書當更證之。 |
23 | 宗子戴孫壻自常熟書來言一事甚可笑有徐木君者江甯人在常熟開錢店常熟顧姓家藏有余所書楹帖一聯徐木君因有喜慶事借去懸之楹閒數月始以歸還則略沾水迹紙色黯淡墨跡剝落顧姓者以為必是私向上海石印局照印致損其眞蹟怒而不受時上海有售余楹聯者徐木君以洋錢二枚買得一聯償之顧以非原物仍不受且曰此聯吾展轉託人求得之價値百金爾舊欠吾洋錢三十不但舊債抵銷且需補足七十之數不然者行且興訟木君大窘因素與宗氏往來遂買紙介子戴請余補書之余復子戴《書》曰:為地不過百里為時不越十年而拙書已幾肇訟端然則數百年後不大可慮乎是亦足一大噱也。 |
24 | 花農太史自山西典試還京以漢周勃所繪壽星石刻杨本一紙見贈余細審之乃廣物也額有篆書漢丞相周勃立六字己覺可異壽星之上有正書贊語八句尤俚俗其左旁題云漢孝文皇帝壬戌元年春王正月口口丞相周勃立元字雖漫漶而尚可辨漢文元年其年為壬戌然是時未有年號但書元年未有書壬戌元年者也豈亦如西涼李暠之庚子元年實建德之丁丑元年乎作偽者不達古制如此右旁題云某年知眞定府事前河南道監察御史北平武尚賢重識年字之上字蹟盡泐不可辨矣。 |
25 | 自馬伏波立銅柱後踵其故事者有唐馬總五代馬希範二人皆自謂伏波之裔也乃唐時有何履光明代有鄭毅則不必馬氏而亦立銅柱矣詳見余《茶香室三鈔》光緒十二年吳淸卿副憲大澂奉命勘定中俄邊断立銅柱識之淸卿為孝廉時曾肄業紫陽書院亦余門下士也以銅柱拓本示余余為仿秦刻石體題之其辭曰皇帝在位十有二年海內大治乃飭紀綱乃定封畛以杜钦覬惟俄與我犬牙相錯奚取奚棄乃命大臣仗節出疆釐定其地壤地既定無有華離中外咸利立此銅柱刻此銘詞昭示萬世。 |
26 | 光緖已丑㑹試余孫陛雲及孫女壻宗子戴舜年皆薦而未售兩卷並薦在潘伯寅尚書處陛雲卷批惜之二字子戴卷批惜哉二字葢均以額流而遺余自述詩所謂惜之一歎惜哉。又惱亂尚書老鄭庵是也。乃其年十二月花農書來以沂水劉次方給諫綸襄詩寄示其題云蔭甫前輩文學冠一時久以未得讀其著述為憾其文孫陛雲魁卷出曽一寓目愛其筆氣疏爽瀟灑出塵己丑分校㑹闈得一卷用筆迥不猶人因語同事諸君曰此必俞君陛雲之作也因復檢浙省三卷分齋總裁而此卷屬潘伯寅師及塡榜三卷皆獲雋而此卷獨遺後查薦卷名,果是俞君,自負目力之未昏,以小詩紀之,其詩曰:江東才予早知名祕錦傳家舊有聲竊喜頤標非誤認敢云著眼尚分明照眼明珠竟使沉誰知藝海買搜尋來年沓花苑看花日證取焚香選士心此亦一軍文字因綠也余因和其原詞仍由花農寄劉君詩存集中不載錄原唱於此識劉君雅意,兼朂吾孫 |
27 | 金石文字例不書初一、初二,而書甲子、乙丑。余案頭每置萬年書、以便檢尋,惟坊閒所行小本萬年書率多錯誤。余偶觀其論合婚之法,以生氣天醫福德為上婚,絕體遊魂歸魂為中婚,五鬼絕命為下婚。託之呂才,未知然否。但以一三二七三一四九六八七二八六九四為福德則誤以天醫為福德以一七二三三二四六六四七一八九九八為五鬼則誤以絕體為五鬼此於吉凶尚未懸殊至以一八二四三六四二六三七九八一九七為天醫則誤以五鬼為天醫以一九二六三四四三六二七八八七九一為絕體則誤以福德為絕體,吉凶不大謬乎?總之,此數卽八卦九宮之數:〈坎〉一〈坤〉二〈震〉三〈巽〉四〈坤〉〈艮〉五〈乾〉六〈兌〉七〈艮〉八〈離〉九,是也。而八卦以〈坎〉〈離〉〈震〉〈巽〉為東四宮,〈乾〉〈坤〉〈艮〉〈兌〉為西四宮,凡兩數同宮者吉,生氣福德天吉,天醫歸魂次吉。兩數異宮者凶,絕命五鬼大凶絕體游魂次凶今以〈坎〉一〈艮〉八等為天醫則異宮者反吉矣以〈坎〉一〈離〉九等為絕體則同宮者反凶矣持此校正之其理易見。余恐淺人為小本萬年書所誤故書之於此其詳見余所譔《游藝錄·相宅篇》 |
28 | 乾隆中有至聖六十九代孫繼汾撰《闕里文獻考》一百卷,其〈世系考〉載四十二代光嗣唐昭宗天祐二年以齋郞、授泗水主薄,遭亂失爵。初,宋元嘉閒,蠲魯郡民孔景等五戶供孔子廟洒掃役,其裔孫末見孔氏子孫衰弱謀冒聖裔竊世爵,遂計害公。梁末帝乾化三年也。子仁玉,字温如,生甫九月母張抱匿外家後唐明宗長興元年魯人愬於官乃誅末以公主孔子祀授曲阜主,簿封文宣公後世以孔氏幾絕復興,號中興祖,歲時祭其外祖張温之墓為置祭田請蠲其繇役又藝文考載明張敏所為報本酬恩碑記云四十二代光嗣其室張氏世為曲阜張陽里人時値五代四方弗靖有僞孔氏孔末者因世亂欲以僞亂眞將孔氏子孫戕滅殆盡難興之日光嗣被害張氏抱子仁玉逃依母氏得免其難雖脫巨害向非外祖張温保養安全其何以有今日乎張氏子孫家在張陽里至今猶稱為張溫焉以上並見闕里文獻考長沙李黼堂方伯據此著論謂張溫以異姓之親持危扶顛為緜宗祀允推孔氏功臣。温雖仕隱無徵而里居墳墓班班可考且締姻孔氏在當時必詩書舊族況厯世久遠猶以其姓名名其鄉如蘧伯鄭公故事意其生平亦必卓卓可傳宜於崇聖祠配位孟皮顏無繇曾點伯魚孟孫激之下周輔成張廸程珦朱松蔡元定之上增位奉祀云云錄稿寄余余因紀其大略於此以待後之君子惟所云僞孔氏末者不知何人宋元嘉中蠲孔景等五户亦必以為孔子之後也孔末既其裔孫則亦聖裔何云僞乎謂之以支庶奪嫡則可謂之以僞亂眞恐未然也仁玉為其外祖張温所撫養恩義深厚乃卽以外祖之名為字何不為母諱乎此亦事之不能無疑者也。 |
29 | 壽陽驛有昌黎詩石刻在亭中其詩云風光纔動別長安及到邊城特地寒不見園花兼巷柳馬前惟有月團團花農典試山右歸過其地見亭已荒廢因寓書當事者屬為修葺小助土木之費為賦四詩由京師寄示余按漁隱叢話引唐語林云退之二妾曰絳桃曰柳枝皆能歌舞初使王庭湊至壽陽驛絕句云云葢寄意二姝逮歸柳枝踰垣遁去家人追獲故鎭州初歸詩云別來楊柳街頭樹擺亂春風只欲飛還有小園桃李在留花不發待郎歸自是專寵絳桃矣。據此則昌黎此詩有為而作乃余檢東雅堂韓集載此詩其題云夕次壽陽驛題吳郞中詩後夫云題吳郎中詩後則詩意應為吳郞中而發疑非寄意二姝矣然此詩之後卽繼以鎭州初歸詩注引《邵氏聞見錄》云孫子陽為余言近時壽陽驛發地得二詩石唐人跋云退之有蒨桃風柳二妓歸途聞風柳已去故云則前說又鑿鑿可據今壽陽驛止一石且是乾隆四十四年邑令李廷儀所刻則非宋時出土之原石而鎭州歸詩石刻更不可得不知所謂唐人跋者為何人矣余謂不得吳郎中詩及唐人跋語此重公案終不得而明然合觀兩詩尋其詞意則唐語林所說必非無因因和其詩質之花農其詩曰:古驛流傳吏部詩詩中本事可曾知柔情不為剛腸減也似黎渦笑對時高論能傾曳落河文章氣節重元和誰知垂老楊枝別情比香山太傅多我因石墨更低徊曾見奇光出土來可惜兩詩只有一何時重與剔蒼苔昔年慷慨弔田橫此日凄涼錦瑟聲覓取吳郎中舊句好將綺語雪先生花農得詩欲刻之晉中余謂此詩一刻必有謂吾摭拾小說污嶬大賢者力阻之因亦不存於集而姑錄附於此。 |
30 | 袁隨園紀游冊乃其元孫潤字澤民所藏介沈旭初觀察攜來乞題詩展卷第一冊卽云二月初七日午刻同霞裳下船不書某年計其程則自金陵啟行由蘇而杭而回金陵計其日則自二月初七至五月二十四凡一百一十餘日此一役也又云:乙卯年往如皋筆記二月初一曰啟行至二十九曰至儀徵而止又云:閏二月往杭筆記則初八曰啟行自蘇杭至浙東於五月二十七曰回家此皆乙卯年事又一役也乙卯為乾隆六十年檢萬年書是年閏二月與所紀符先生時年八十矣其前所紀自金陵至蘇杭必是乾隆五十九年甲寅歲之事檢萬年書,是年二月小三月小亦與所紀相符先生時年七十九葢世俗祝壽必於逢九逢十之年先生兩年出遊皆為避壽計其中載一詩云到處探竒逢地主避人作壽走天涯是其證也論及學問者止有兩條一云論詩必宗唐猶講學必宗宋然學唐而得其皮毛學宋而流於迂腐似覺無味而流獘甚大矣又云:聖門四科兼收而宋人只曉德行一科此人材所以廢敗也此外無非記與友朋往返及尋山問水訪美論詩而已所到之處大家閨閫以及風塵中人各有品評乃至於慈谿縣中僧牙役至管押處看所押之二妓則未免太不自重矣。又載劉霞裳妻曹氏險盤好眉目秀惜肌膚非玉雪手爪欠青藍只算六七分以門生之婦而評隲至此亦殊太褻後與劉霞裳有隙亦因此余於隨園詩文初不甚菲薄然觀此等事不能不為先生惜率題數絕句而歸之詩亦不存於集聊記于此詩云襍鈔朋舊數篇詩詳記筵前花幾枝到老愛才兼愛色八旬人似少年時友朋投贈見情深此老能存坦白心記載分明無諱飾幾般禮物幾封金曰曰舟窗幾局棋輸贏幾子必書之忽然大怒因棋負趣筆兼傳一扣兒術士江湖不是仙每因文士得流傳許公九十一年壽拆字先生陸在田垂老年華至性存殷殷不忘故人孫途中持贈無多物報答當年薦館恩天生原是不羈才未免難將禮法該可笑簸鸞因鳳處先生亦為看花來斜斜整整不成行更有捉刀人在旁此是歐公于役志不論工拙盡文章。 |
31 | 隨園遊記中有可佐談助者聊記數條 在運臺衙門見金蛙將軍初見色紅少頃變淡綠雙目直視足似馬蹄 房主人王公說千人共見三鬼甚奇見鬼於紅河橋上時七月十六 山舟說黄百穀成神事并令還願者到大路上候俞鵬老翁以所獻神者轉獻之 二月十六甚煖幾欲穿紗十七大雨雪著兩件大毛猶覺其寒 三世兄說鑼鼓可愈瘧 文靖公拔母簪下場書辦之子勸之乃取關節而去主考有意中人卷放褥下千尋不得急欲得人書辦竟以文靖卷呈上遂中且聯捷中尚有記不清處當作字鵬姑問之 惠山見没驗之乞丐眞混沌也一歪洞為口家有千金 呂滌圃送嘆吉利人歸卽患病口稱十月十三曰要往海外作和尚 錢雲起說印工每甲二百張太史紙斗錢二分左右墨在外排工每甲六七釐外加飯錢至多一分一甲太史𥿄一塊時價三兩二錢 福建汪潮進士歸班知縣能𩚁磁盤春圃遇於席間卽以五寸盆一隻嚼而啖之一𤍠茶時已盡并云好喫 出奉化北門抵雪竇山雪堂和尚出上通禪師小像云是唐黃巢也 秦運臺云在陝西見李闖之先鋒李赤足年已百外面如樹皮問以養生之術答曰人之生死猶孩童放𥿄鳶放之則長生收之則立死我得享年譬如斷線風箏隨風而去放者不知也。 |
32 | 許氏長外孫女三多自幼不讀書,十齡外讀蘅塘退士所選《唐詩三百首》,止讀其半,然其後喜觀人詩集,不數年,居然能詩矣。于歸後為其壻捉刀作試帖詩甚工女子能詩者多能為試帖詩者頗少因錄二首:重簾不捲留香久得簾字詩云:久悟閒中𧼈,焚香讀易兼,欲敎留一炷,不使捲重簾。鷄舌薰徐裊,蝦鬚隔漫嫌,濃收銀押底,淸逗玉鉤尖。繡箔低還護羅衣薄更添燕歸人悄悄鴨睡篆纎纎馥𬋖堪驅蠹光涵未透蟾御鑪煙惹補佳句放翁拈又卓犖觀羣書得書字詩云:獨具超羣志欣觀萬卷書人眞稱卓犖時亦愛居諸掞藻奇才橫探源蓄念攄每從攤𥳑後追溯追繩初放眼空千古羅胸富五車誤能思虎豕注定陋蟲魚執筆刪蕪穢開編恣獵漁喜逢 文治盛珥筆侍丹除。 |
33 | 余作鏡屛串月歌同年嚴緇生辰讀而喜之詳問其法余又賦一絕示之曰金波盪漾太玲瓏竟與牟尼一串同若問如何成此景只緣斜射鏡屏中蓋月光斜射鏡中自然成串無他巧也緇生試之而驗大喜乃作串月弟子詞見示曰曲園先生天下師師其經學兼文詞曲園先生亦我師師其串月一事奇中秋串月石湖畔萬人空茬誇吳兒越人但識三橋印那能一串如牟尼先生高坐曲園內獨出新法思匪夷鏡無大小可納月橫申側申無不宜何必石湖遠跋涉凡月到處皆可為示我一篇串月歌不覺欣羨情為移先生所學學不到此事𨚫可顰效施。願叩其詳幸指示,每逢月望輒效之。果然明月不私照,鏡中得月無賢蚩一个嫦娥化無數宛如有意相娛嬉仰視天心仍一月東坡化百復在茲贏得兒童競狂叫破鏡掬取惟恐遲想比春在堂前月沆瀣一氣無參差申月我堪稱弟子問以他學無所知經學尤為門外漢聊因問月一送難《春秋》二百四十年不記月食義何在離坎分宮非日月似與雷風不相貫一月壬辰旁死魄誰定〈武成〉從後案如月之恆平讀去詩有古音例何亂大明生東月生西曲臺成說誰能變何以今月卻生東古月豈當里差算先生笑謂丳月耳何必五經肉貫丳文詞說月多異名,請與先生約略評。烘雲託月畫家訣,吟風弄月詩家情。踏月祇須安步去載月不過泛水行翦月未免涉荒誕拜月不難通精誠誰能跳月學苗獠安得游月偕仙靈呂錡射月固夢寐吳剛修月亦杳㝠文士詞人古不少隨月待月皆平平太白捉月最奇事捉之不獲空騎鯨先生創此丳月法捉一得十驕長庚大神通作小游戲想因年老將成精願月長圓人常在先生弟子同長生丳月既宜驥尾附談文可許龍門登若把此詞傳唱出定知私淑徧寰瀛此詞才氣橫溢想見其年老而興豪矣緇生欲附入余詩集中而余詩巳刊因錄存隨筆中庶不負其意也。 |
34 | 《態襄愍公集》有壬戌寄示珪璧琮三男五言古詩一首凡二千零十字計一百零一韵敘遼事始末甚悉通體用七陽韵而襍以他韻字自注音切有與古音合者亦有不合者不知遵用何韻也此公生於陳第之後殆已知有古音之說聞其略未得其精乎今錄其字於後亦聊廣見聞耳楹鳴明雄庭垠并征橫萌明攻窮誠衡工輕驚停空冥名聲兵營偵情墉衝撐生同珍庚怦延鋒擎成沖興慶迎精神中紛卿城京聽令餞承傾東爭庸甯平功程龍乘崩貞亭憑從形逢彭丁銘此七十五字中「餞」字最為可異,「乘」音「山宗切」,仍不能入陽韻,或刻本有誤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