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繹志卷一》 |
1 | 《湖北叢書》用顧刻參浙江局本 |
2 | 天門胡承諾𧩿 |
《志學篇第一》 |
1 | 君子之學,學為大人焉,學為聖人焉。為大人,天下國家之事屬焉矣;為聖人,仁義禮智之則具焉矣。故有心世道者,不可廢學。先知先覺不得不以為學示人也學有三端言性者當知人之本乎天言道者當知明理由乎勝私言治者當知四德可措諸天下此其大綱也若夫歲月先後之序古人巳試之方天道人事之極致要使萬善皆備凡天下之理取足而有餘萬感皆應凡天下之事取則而無差在乎積勤不倦終身從事焉爾人一日之中有四氣焉有淸明之氣有盛大之氣有堅固之氣有專一之氣精明之氣眾善發生盛大之氣萬物皆備堅固之氣美善必成專一之氣蓄藏不洩淸明之氣晰理精矣盛大之氣受物備矣堅固之氣措務宜矣專一之氣凝思安矣以淸明窮理以盛大博物以堅固持論以專一致思此學之節候也學莫重于復性性者人所固有也然一麗形質卽受程于氣而受蔽于物氣有强弱蔽有深淺人與物異人與人異莫不由此因其放也而使之歸因其歧也而使之衷因其微也而使之著因其克也而使之堅因其錯亂而使之有序不增益其所無不縱舍其所覺不斷續其所獲凡形質之私皆聽于性命之正,此復性之旨也。古今遠大之業,無一端不當講諸平日無一事不當措諸躬行,要使觀理之心出于淸明,不出于昏雜卽不以皆雜之識累淸明之理培養洗濯與日俱積如草木然不以灌溉不勤使生意鬱塞如日月然不以陰翳未瑩使光采匿虧天道否泰不可限人世治亂不可移常道未通勿遽語𣀵人倫未盡勿言天德勿以矜心勝氣塡塞虛靈使光明不續功虧九仞而後可復性也。《易》曰:「窮理盡性以至于命」,故盡性之功、必先窮理。卽事窮理謂卽事而求處事之方也。得其方卽得其理矣。卽物窮理謂卽物而推為物之情也得其情斯不違其理矣陰陽五行之類周知其所以然則此中闊大而曠觀遠覽之致出古今成敗事𣀵倚伏悉知其所由來與其所由往則事事有成法雖紛紜遝至而資用不匱不以理契合聖意而穿鑿已見以為聖意故穿鑿愈多聖意愈晦不以理處事而別求智巧以處事故經事雖多而無一事之理存諸其心百事皆如在夢寐也葢理有眞是有眞非如射之有的人所𠔏見可指可視者也理之是者驗諸庶物皆然驗諸吾身又然驗諸天地莫不皆然是卽不可易之理也若獨見其是非而人不能與不惟粗淺涉獵去極云遠卽精微玄妙無當所事之宜猶乎粗淺也總之足不可蹈必非善地手不可捉必非嘉物蹈虛者寸步卽顚捉空者終身無獲甚不願人有此病也若夫眞𡚶之際全然不察但取舉數之多表裏之別亦復不分總在疑似之域如此僅謂博物不謂窮理也博識所以辨學也辨學所以植德也君子者以植德之故辨學則學不僞以辨學之故博物則物不雜超然而觀欲其曠凝然而㴱欲其會流而注之欲其盛觸而肆之欲其通取於其質所以制其僞也取於其貞所以制其動也取於其義所以制厥宜也。取於其時所以制厥𣀵也冥行者必墮於是脂燭薪燎以道之薪燎旣具而馳榛莽之墟以狂走墮者更多冥行者也。馮河者必没於是舟楫帆檣以濟之舟帆旣具而輕陽侯之波以覆舟溺者比於無舟者也君子不憂阬塹而憂狂走之自踣也不危陷溺而危傾覆之自及也舍夷易而樂幽險耽捷徑者也舍大道而慕曲學昧近功者也君子之學辨之有素矣欲為聖賢必以聖賢為歸周公孔子吾所從事也古人羮牆寤寐之說皆是也其馴而習之也所行必正道所與必正人所存必正心所居必正業其按節不陵也如天之施氣地之生物從容有常專一不二其無適不自得也斂約之志素位之行悠然無所不足紛華美麗不動也其務本不惑也雖有捷取之功名控勒天下之雄勢辨若白黑輕若羽毛拒如大敵無以易吾學也其欲以此濟天下也悲憫天人未嘗有閒歷聘而不言勞盡已而不為屈斯人吾與而不忍棄也不以聖賢論議為無益不以聖賢踐履為迂遠不文飾其不善之行不自欺其惡不善之心有過必改若負痛於身受撻於市是以卓然立於善惡之分而內之情欲外之時執皆莫能奪凡見奪於內者欲遂其私也委曲以徇所私其私巳先奪之矣凡見奪於外者其中無所據也倉卒而求所據時執已先據之矣事與事相距則禰𨯳而不入理與理相錯則雜揉而難稽心與心相攖則矜顧而不和善學者直與之無閒焉造次顛沛皆仁也壺飧饟饁皆敬也伐木殺獸皆孝也傴僂循牆皆禮也昧爽待旦皆思也故學之始也空侗顓蒙不甚相遠有所感而卽入焉所感不可不正也勃然而慕愀然而省終身之性情由此植其根焉學之中也耳目手足各安其次心思智慮各止其所王公大人之事有所不為其所為者無非古人之法度學之終也與之為優游與之為爛羽一室之內一身之中所見無非理者精而精之美在其中矣習而安之純在其中矣歲取十千之望未有不肉袒深耕者也九年大成之業未有不朝夕求益者也談都會之美者使人跂遡峻激之湍者使人勇由周孔之門牆不為賢哲吾不信也學之最難者莫如精義精義之難有明知為義所見仍非義者有論說極精卽事仍未精者究此一物之精微因推及庶物之相類又因時勢所值度輕重之宜又因古今之理察內心之疚猶恐為一人之義非天下古今之義也又恐為天下古今之義無當所事之義也是以輕千乘之國者蹈道猶未恤鄰國之災者文猶不與文雖不與又曰:實與之也萬事之義皆本天地或眾義錯峙而迭見或一義絪縕而包羅散一以為萬合萬以歸一纖毫不爽而後得義之極及其至也日用飲食之閒亦有合於天載焉其次則有所持循有所脫舍禮樂所以養德也經傳所以持心也體之於心則存心之功施之於事則克已之事要使心有定見事有定形而後可持守也禮樂經傳所以示之有定也凡執古可以御今處近可以謀遠識其所往而能必往識其所居而能必居皆理得乎形之相因機存乎類之相逐也此持循之事也然而君子之學不全不粹未可中止也全也者無所適而不通也粹也者無所通而不由乎道也義理無窮不進一境不知後此之有餘不過一境不知前此之未足安於小成者示以闊大則自失不知自失不可以𣀵小成之局也務於虛遠者指以實地宜自驚不能自驚不可以藥虛遣之病也道體如天無一息之停故與道為體者亦通乎晝夜而不已去故就新者不安其故者也去人從天者不囿於人者也去我從道者不溺於我者也此脫舍之事也古之學者為已欲其切於已也或切已之事而學習之或切已之病而攻治之同一書傳所載有切與不切之異有在他人則切在已則不切之異在他曰則切在今曰尚未切之異最美之言最高之行詡詡然居之藉藉然道之於我何有哉聞善而行見善而好是為己也好之以求悅於人行之以求勝於人是為人也一生精神用之通都大邑之中不用之衾影屋漏之際終歲辨論盡於耳目聞見之前不求之幾微疑似之閒終生誦習祗見其齟齬渙散補綴掩襲不得浹洽胸合之處皆為人誤之也故理義悅心非誦習禮義之文而有快於心也在物為理得其理之所在則悅處物為義見其處之合宜則悅以古人理義之事度吾心所欲為之事多與之合則悅以吾所聞見之理義時復思釋浹洽於心則悅故古之學者書傳疵瑕之事亦足觀理今之學者書傳純粹之事皆足長欲此其故何也因疵瑕而內省所得者理也純粹在彼浮慕於此所長者欲也聞聖人之言卽志乎言中之道師聖人之道卽得其凝道之體故斂藏如秋冬靜謐如井泉鎭重如山嶽充然具足湎然不見其端焉是以自外觀之無可舉似也以廣厦贮錢穀積之雖多要皆收斂蓄留藏関若無所有也室廬狹小不能多藏而積於廡下過者見之所積不逮中人翕然見稱於世究且散漫朽蠹不可賴其用矣義理之與名位其凝承一也褊淺勃露者有名位卽以名位驕人知義理卽以義理驕人以言乎名位則驟遷而驟蹶以言乎義理則半通而半窒故名位必能凝承而後成其為事業義理必能凝承而後成其為道德也君子之學翻然以遷如蜺之去故冥然以化如蜾臝之祝類默移於無形之中相禪於晝夜之際若陰陽之運寒暑若參以為人之念則失之遠矣雖有聰明之資必假物以自益所假不可不善也旣得所假又恐安其所常見溺其所狎聞所習不可不審也不讀非聖之書則所假者善矣居今之世而志與古遊則所習者善矣究經傳微旨論古昔事實接四方賢士察四方情僞覽山川形勢考時〈王制〉度起居飲食之節里巷道路之言皆所假之助也所居必擇地所游必擇士所業必擇藝所志必擇類義理可樂如食飲不可無不善可畏若水火不可蹈皆所習之助也從王者學之用也事親者學之本也儀刑於家朋友相攝以威儀耕田而食乘屋而居莫非學之業也世俗之士博物洽聞而不切於身心辯說有餘應務則疏容止可觀中懷則陋非天下不可泯滅之學卽非天下不可泯滅之人雖推排人世斐然赫然終不免同於汎梗也又或遊心六藝但以飾智驚愚所矜尚者匪動於意見卽慕於浮名非狃所獲而自足卽𡚶引所未至以自欺所學雖多要皆義理之見常處後嗜欲之見常居前雖多無益也以無用之物累空明之性以無用之功擲少壯之力悠悠歲月未肯待人至於老之將至聰明不及於往時道德益負於初心程子且恨之況吾徒乎人未嘗不好學也欲知已之所為或是或非觀諸古人無不辨矣一二古人之事或失或得所觀者,多則比方有餘參考必精而是非不爽矣又不可漫云是非當求所以是非之故一一為之舉似庶幾精切不誣又不可直用已見當旁求古人巳定之論以為證據庶幾所決不𡚶端居無事之時淸夜夢覺之閒與夫羣居旅遊語言論列皆若與前言往行相觸幾微不似古人負疚在中不遑寧處則滋培之功密矣世亦有聞見雖博終身不得其益者好侈之心與欲速之心為之害爾好侈者取舍之迹亂於外欲速者恍惚之象眩乎中舉以從事茫如搏影焉可據哉非謂在彼者不可以疑似為定案實謂在我者不可以疑似為前車也夫天理人欲義利公私之分此是非之極致務紛愛憎務紛臧否皆芸人之田也時時比擬時時彷佛亦優人之言笑也以我日用行事與書卷所記之事精切較量我所為之善不及古人萬一我所不為之惡亦未及古人萬一此中格格不樂皇皇難安思所以自進雖欲求速而不能雖欲務多而不暇矣況義理在人與歲月俱為增長若一蹴而至必有假合依附之迹而無細釋日新之味條目紛多又有浮遊不急之務與空虛不實之病終身受其累而不自知未可與為學之事也。 |
《明道篇第二》 |
1 | 《易》曰:一陰一陽之謂道,《河圖》《洛書》錯綜陰陽者也,故論道者本焉。《書》之典禮,《詩》之治亂,亦道所聚也。陰陽五行之理自一而兩,自兩而五,自五而萬,皆有生之者、有成之者。陽之所生陰以成之陰之所生陽以成之春夏所生之物至秋冬而後成秋冬所生之物至春夏而後成無一物不備四時之氣者其不備者皆偏至之氣非中和之氣君子不資以養生不𧰼以立德也故曰:《易》之陰陽,道所從出也。五行有生之序,有行之序,〈洪範〉所云生之序也〈月令〉所云行之序也〈洪範〉之序二氣交感而相生〈月令〉之序形質相續而為生五行皆天地所生或同時竝生或先後殊時皆未可知但既生之後循其天一地二之數若有序焉至於四時則以司權為先後如《周禮》六卿以所職為序非官次有尊卑也此自然秩序非人造也惟天道交合二氣而生人事錯綜天道而成故聖人制為典禮上下相臨而治貴賤同等不可治也昭穆之位祖孫可同父子雖近不可同也天道卽樂也人事卽禮也樂非禮不節禮非樂不和人非天不因天非人不洽第明五常為人性而無五禮為持循如陰陽之氣流行天地閒無日月星辰之次舍草木鳥獸之生長收藏何以知為春夏秋冬也故曰:書之典禮道所聚也二五之精動盪不息參差不齊値其正者則日月光華風雨時若草木暢茂鳥獸繁育而降福穰穰矣此時君相之澤率而由之無不寡過卽民閒謡俗亦可互相砥礪得性情所安值其偏者則天文失度地大震裂月朓日食晝晦宵光霜降失節不以其時水泉沸騰陵谷易處普天之下而一夫之微至於蹙蹙靡騁詩人之所刺《春秋》之所譏,亦何世無之道在天地閒不能自為動靜一動一靜皆乘乎氣機者也雖乘乎氣機不似人與物皆隨氣機轉也故曰:詩之治亂道所聚也其在人也仁義之心倫常之事人之所以相生相養者旣曰生之何由戕之旣曰鞠之何由棄之故道在天下不以易世而有存亾不以易地而有加損不欲奪人之生靳人之養也盡性者盡倫常之事仁義之心而無餘也育德者育仁義之心倫常之事而不害也泛而言道似乎沖漠散殊莫得其朕以五常表其形質以五官受其栖泊則道固在人身不獨在聖賢之身且在吾身也其在物也形氣偏者亦可驗道之全形氣微者亦可觀道之大如布算之家百千萬億或分或合無不可會有不會者卽是差錯道亦如是千塗萬轍無不相合有不合者卽非道也因所合以察不合則所察甚精因不合以證所合則所合不妄至於物所當然而後謂之道也其在聖人也知其理之誠然又知事之誠然事有不可前知者聖人之理何以𠔏信於天下乃聖人所謂理要皆易世而後見諸行事者也非聖人之理無以觀道之全非天下後世之事無以觀聖人之備也治世之道盛聖人平易正直以濟其盛衰世之道微聖人恭儉退讓以扶其微亂世之道悖聖人批堅振險以挽其悖周公以穆穆迓世之平以和懌先後導民之迷故其為書隆禮義本性情一代之治出焉所謂平易正直以濟盛也孔子居衰周之季有聖人之德不忍道之淪喪脂車歴聘揖讓人主之庭所至之國莫不前席承敎而聖人以盛德之光暉映其閒所以扶道之微也孔子於三桓攝政三月墮累世名都出其藏甲此事甚難而聖人必為之所謂批堅捩險以挽其悖聖人之追所以常如天也其在後學也反而求之不外此身與心此心常存不失其正而道之體立此身之動不違其則而道之用行不惟我自為之又能使人𠔏為之施於人而無閒由乎人與道原無閒也相與行道在人者猶在已也在已者猶在人也由乎所行之道皆人已所𠔏反觀吾身道之全體具焉博觀天下道之全體亦具焉是以常存天地之閒古今之久也子思、孟子以健順五行之理附麗耳目口體之身而以四德實之又以所發四端實之周子太極之圖無形而有理理則實矣旣有理而有動靜動靜又加實矣旣有動靜卽有五物五物又加實矣既有五物卽有萬物萬物又加實矣故求道者必以實求之有生以後不可謂生非實也則凡有實之事皆備此生中矣貴賤有定位得失有定體君子不爽其定位而必求其定體王者之政刑四民之職業强之而安見異物不遷者是卽道也遏橫流者不待秋冬之涸感萬物者不在騰說之名夫弘道者人也人則眾有所萃也故求道者不可不從實也此道之大指也董子曰:道之大原出于天故明道者不可不知天天者無私之至也人者嗜欲之尤也嗜欲之尤不奉無私之理治之則治亂未分而人物死生之幾未有已也聖人之書自匹夫匹婦以及帝王卿相無不稱天以臨之靜而無事則曰陟降厥士日監在茲動而有為則曰上帝臨女無貳爾心積德累仁而將興則指天以堅之在位之臣相與為讒慝仇怨則援天以懼之祓除其心無不敬畏檢束其躬無不嚴栗敬畏嚴栗積上惠愛豈弟之澤必流於下矣敬畏嚴栗積下親上死長之風必達於上矣此聖人言天之旨也故福善禍淫其定理也有時淫心忒行徧滿人世而天若罔聞非縱恣惡人也爰究爰度天亦有未定之時然豈終不定者哉一値其定則善者存不善者亾矣小人好亂稱引未定之天不言巳定之天惟君子而後知天之有常故愼行不遷以法天之有常常者不𣀵者也𣀵者反常者也𣀵者常之𣀵而𣀵豈常耶𣀵者曰:以𣀵而常豈𣀵耶常者天地之正理事雖𣀵而合乎天地之正理亦謂之常怪者天地之戾氣事雖常而近乎天地之戾氣亦謂之怪凡言天者準乎此性者天所命也故有善無惡然而有善人焉卽有不善人焉獨舉善人言性將此不善之人實繁有徒寘於何所孔子固言之矣其相近者則性也其相遠者皆習也道存乎天地者也人之一身流露披寫可以無餘蘊而性為根柢發而為幾則端平正直之幾也暢而為事則淸明廣大之事也日用之閒甫接倫常中人卽有敦厚悅懌之意甫及義理中事卽有踴躍奮迅之意不食非禮之食不悅非禮之色不以利欲汨其淸不以死生易其貞不愧幽獨不得罪天地最初之念皆如是轉念而背馳矣轉念不可論理必最初者乃可論理苟論理必取最初則塗之人與大聖大賢最初皆一所以云相近也迨其有事於習或數聖一堂或數聖一家而神明之胄亦有不肖子在其閒生而有聖瑞長而克岐嶷而凶德所鐘不至殺身不巳凡周之士不顯亦世而世祿之家鮮克由禮夫豈無六七賢君之澤也禮樂以文之車書以同之而丹穴之智空桐之武胸劇之辯沃土之淫瘠土之義又各從其俗也風雨之操伐檀之志眾所同好也而赤芾充於朝靑蠅止於棘又何其不相謀也不特此也縱橫起而遊說之風盛然諾重而任俠之節高章句繁而守文之志篤中藏義憤則危言折首世嫉名流則放達全生此皆超世偉俗之士也然而蹈於一偏者漸靡使然也過此以往又有縱而放焉者有迫而激焉者縱而放焉者迹衰世之餘風而不自檢束迫而激焉者知不容於天下而果於自棄此所謂相遠也葢性者天所命習者人所為子思珊性第言天命未嘗徵以人孟子承之所言皆天也其於人中獨舉堯舜亦以全乎天者立論湯武以下曰身曰反以為未能全乎天以後儒不能直達天命必欲實以人事人有善惡卽生皇惑程朱從周子圖中得所云氣質者反覆詮解窮乎人之𣀵以盡其論言此紛紛不齊皆屬氣質皆非天命而天人之疑明矣然不言脩悖必言氣質所以明夫越椒楊食我之流或熊虎之狀或豺狼之聲自赤子時巳然有似乎受於天者然非天之正氣乃陰陽五行之戾氣戾氣者似天而非天也而貌乎天之疑亦明矣葢有所以處不肖則賢者別矣有所以著其異則同者彰矣故先儒論性惟荀獨悖其餘無全是亦無全非薛瑄謂朱子之後性理巳明無庸更著書也命者聖人所罕言而為君子者不可不知死生貴賤人事也仁義禮智天德也仁義禮智天之所命而死生貴賤亦有天以伺乎其閒德備乎身則富貴壽考皆隨德所在從之故命亦在是德不足於身而死生貴賤莫能自主不得不聽命於天是以人事天德不同而同謂之命也然死生貴賤亦有二義吉凶壽天氣也所以吉凶壽天理也氣得理而覬覦息如牧羊子夢為王公覺自知其𡚶也理得氣而不墮虛空如釋氏因果來生之說是虛空也但理一而氣殊一為脩短一為淸濁二者不能相兼不可以脩短定淸濁亦不可以淸濁律脩短不得謂理之所在氣卽因之亦不得因氣有不齊疑理有不齊也說書者以明德為命說詩者以天理為命人之於天也以道受命於君也以言受命以道受者謂之天命天之歷數是也以言受者謂之君命君之策命是也推而廣之人君以利人為命聖賢以行道為命受氣者以氣之隆薄為命程形者以形之豐約為命顯仁者以昭著為命達幽者以隱遠為命命或在有生之前或在有生之後或在數世之前或在數十世之後凡權輿於內徂落於外莫非物之正命此以合感彼以離應莫非物之定命或水火相逮雷風不相悖而命行乎其閒卽春或不華冬或無冰命亦不閒於其際或神志在先徵兆在後天人易位而命始定或父子百葉同為一體死生代逝而命猶存葢一物各為一命萬物合為一命分之不俟假借於彼合之不俟綴緝於此此言其理者也龍逢比干諫而死范文子叔孫昭子祈死而死邾文公利民而身死畢萬不死七十戰而死牖下所謂盡其道而死也皆正命也里克弑二君而死公子慶父公子叔牙不利宗社而死盆成括小有才足以殺身而死其餘死貪死佞若怪物毒蟲之不容於世者皆所謂桎梏而死者也非正命也此一說也顏子之夭伯牛之疾山川之崩沈兵戈之攢簇一食之頃萬類同盡是不可避者也飛廉惡來從君於惡州吁阻兵而安忍費無極讒人而自及剛暴之人行而致死縱欲之人動而徵病皆可避而不避者也不可避者命也可以避而不避者非命也此命之𣀵也又一說也君子畏天命非畏其無常也畏其與人事相因也無遠近高深而不應無洪纖曲直而不當吉凶曲折無所逃者也此君子抱反躬之心欲自作元命者也又一說也此言其氣者也然而皆有常焉有𣀵焉常者無論矣若慶封不死於齊而死於楚申侯不死於楚而死於鄭崔杼不死於弑而死於無家當其免也人竊疑之及其久也人且遲之不知凶人者其所為皆死法也鬼神之所棄也遲速委曲或為天所位置或亦事之適然不可常理論也更有大運昏濁庶事拂經豈惟人事脩悖頓喪所恃卽天道好惡亦爽其則如衰周之季運數靡傲從古所未有也當此之時天地亦在剝落中而況人事乎孔孟所以不遇原不可舉以論理也要知事之𣀵者氣化流行而人與適值在人不可理求在天亦非有誤寧當小有差忒輒生皇惑君子處此惟有委順恭已以俟珍氣之告終天道無息終歸於有常也若處昏濁之時亟求所以死生貴賤之故欲以下土之讙昨與造物者校量是非何異乎遊沸鼎之中而創枯魚之泣邪況乎聖賢之命與天相通者也故生治世者命必達生亂世者命必窮小人之命與天相戾者也生乎亂世偏有富貴過人者至於天道反正人莫不穀彼獨罹罪以此觀之亦甚著焉且吉凶之報天不能違而悔吝之來不可不思未成之幾尚可轉移已完之器輒有損壞如曰一作而不易豈識微之論乎君子獨見其義義不可為則不為矣雖若受制於命而非命所制也已則制之使不得越於義故君子不言命只可言俟命小人則不然與之言義則不信與之言命亦未必有所忌憚也至於所入必窮而後稍安於命以此自安亦或以此自制而不狃於為惡尚可拯救十之五六使不至殺身則命之說大有益於小人此天心之仁愛人也性原於天其體常明非物誘所能蔽其或蔽之則以學掃除之命通於性其理常定非吉凶所能侵其或侵之則以學持守之故學者性所由盡命所由正也人有蔽塞求通則通矣以其知學也物無求通之志故蔽塞自如以其不知學也然則為學之功非直通塞之關又人物之別也。 |
《立德篇第三》 |
1 | 萬物得天地之理以為性,得天地之氣以成形,形無不具、卽理無不具,可知也。理有其自然,有其當然。自然者眾善所同出也,當然者古今所𠔏由也。知自然者無所强,則知當然者不可易。聖人敎天下,因人物所當然為之品級、為之節制,天下由而不悖、而謂之道,君子脩身因道體之自然加以省察加以克治遏非幾之萌獲固有之善而謂之德,葢率而由之之謂道,得其所有之謂德。道有榛蕪、有岐徑、有半塗而惟德則擇之而精守之、而固卓然自立不移,如適楚而至於楚,適越而至於越,適夏而至於夏。耕已穫矣,獵已饗矣,我固有之矣。故臧文仲曰:太上有立德,而不言道。言立德而道在其中矣。山下出泉,未知終為江河、終為汙沱也;宜疏導焉,使不至壅閼,宜護惜焉,使不至涴濁。故〈蒙〉之〈大𧰼〉曰:君子以果行育德,果決所行之善,所以疏導也。養育所得之德,所以護惜也。旣疏導之,又護惜之,然後山下之泉可漸進江海。旣果行之,又養育之,然後君子之德可積小至高大矣。君子以玉比德,玉之生也在深山之中,石璞之內,而不在市井之側,耳目之前也。人物精氣默運膚理之閒人不得而見者,乃生氣也,可見於膚理者,其死氣耳。山川井泉之氣升為雨露人不得見也故上彌乎空虛遠被乎六合一有可見之形雖盛大如江河要皆逝而不能返𣀵於盈而不能𣀵盈者也玉以不見為寶德以無聲與色為至非上士孰及此乎人生而靜天之性也觸情而動性之失也夫情之未動渾然一性而已情之旣動而不離乎性者情之正也性授於情而後有益於天下情依於性而後無害於天下世俗之人以放馳之心接無窮之𣀵中無主持私欲橫起而驅之動之途徑常輕熟靜之關捩輒窒塞其不可控勒如奔車之下峻阪所以動靜之幾不能自主常失諸動者多也聖人存理之功常主於靜非寂而守之也常存敬畏之心則可為動之幾遏欲之功常在於動然不待其動也卽其機而遏之則不失靜之體葢動靜相生者吉德也動靜相違者凶德也若夫動靜之交常持以靜可止則止不得已而後動焉故雖動而靜如故也君子脩德為務私欲之發亦微矣從其微者制之似乎甚易患乎隨發之隨制之其發其制莫以為難遂不妨與為不制而授以可發之端矣又患隨發之隨制之狃而不戒以為固然度後此所發必倍於前而制伏之難亦倍於前卽僅同乎向者制之之力亦不勝其所發之勢矣君子知不善之端所以潛滋默長不可遏者以其深藏於心謂可闕匿也一念初生常若嚴耳眾目伺乎其側雖無他人之視聽而反照內觀瞭然不可誣則非辟之幾無處可藏□治之功自不容巳幾雖未動所以制動者凝然難犯矣又知耳目聞見一藏於心不久必發為行事如藝種於地日至必生所生美惡必肖其種故所居所游必納諸嘉言善行之中不善之事不使易種於心凡存於心者又粹然皆正矣彼情欲之私原非性所固有又以持養之密出而無所交入而無所附焉往而不為仁義乎然存理去欲又當兩路擒截然後完備周密平日致知所以存理臨事克已所以去欲向前一步存理之功退後一步去欲之功所以存之不可不堅去之不可不力若汎汎悠悠聽其往來方寸之閒自然有渣滓㝛畱不去久之日積而深昏濁多淸明少矣滿腔天理一念閒斷夾雜猶或失諸況以私欲結成一片雖有天機呈露只如披沙檢金不可多得石火電光難於久繫以此沈溺一世聰明才智之士鮮有一人出此陷防者不有愧於為學之事乎終日悲人莫知自悲尤可痛也入德之功當使德有定體而求入之冲淡簡要溫和德之定體也旣有定體其中條理節目曰見其臚列而有所持循禮儀三百威儀三千皆持循之具也葢履而蹈之斯之謂禮行而有之斯之謂德德猶精氣禮猶體質不得於行禮之外別為有德之名別有立德之事也德者古今實理也三千三百者人生實行也凡天之所賦物之所受莫非實理春夏之氣敷豫而達於外乃實理方出而傳於枝葉者秋冬之氣絪縕而聚於內乃實理各得而藏於根荄者自有天地以來至千萬年之久草木之華實鳥獸之形狀相生相化無不如一以其無不實是以無不一也大衍之數五十揲而數之至于萬有一千五百二十一縱一橫一往一復散乎無方會於一原無不相合一有不實卽不合矣事所當為亦人之實理也實理所在旣得於已又得於人人我同得故有得無喪德斯名焉苟不徵實則一得一失此得彼失內外隱顯常不免有二致少壯衰老有初鮮終何以謂德哉夫實者理也不實者欲也志乎實則存理去欲之念皆實志乎虛則存理去欲之念皆虛存理去欲實則好善惡惡皆實好善惡惡既實則扶善抑惡之功必不用諸善惡既分之後一𫝹初動蚤已扼其幾而制之幾微之惡遂如火之銷膏俄頃立盡幾微之善更如嘉禾始生必隤隴草以附其根。《書》曰:惟幾惟康,《易》曰:豶豕之牙,此聖賢之實功也。履常而脩德者,溫𢚈之基也;見異而脩德者,補過之門也。有漸次曰進者有敬畏曰進者有繼續曰進者有恐懼曰進者溫公所云制悍馬斡磐石若轉户樞而已者在乎立志與用功不僞不息斯得之矣 |
2 | 《繹志》卷一終 |
3 | 張彭齡校字 周以𡥅覆校 陳嗣賢覆校 李心地續校 丁兆松續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