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 二十二日戊午,太學生沈長卿上書言:「伏闕并李邦彦等書曰:靖康元年二月二十二日,太學生沈長卿、謹昩死再拜獻書於皇帝陛下:臣觀自古天下國家所以敗亂而不可救者,始於人君賞罰之不明也,蓋賞罰者,人主之大柄,古者爵人於朝,與衆共之,刑人於市,與衆棄之,欲其合天下之公心,不敢有異議而已。舜之舉十六相也,天下之人謂之八元八愷,其竄四㓙也,天下之人謂之檮杌,謂之饕餮,非舜舉之也,天下之人共舉之也,非舜罰之也,天下之人共罰之也,聖人賞罰之柄如此。漢唐之末,時君世主,昏暗不明,刑罰之柄,奪於權臣,其所賞者,末必有功也,所罰者未必有罪也,賞罰不明,天下解體,亂亡隨之,如漢之哀平、唐之懿僖,此数君者,未必如桀紂之暴亂酷虐,惟其賞罰不公,使忠臣義士啣恨而死,是以至於滅亡爾。㳟惟皇帝陛下即位之初,大明誅賞,以示天下,當取法於堯舜可也,而比頒明詔,前後或異,若有姦邪罔上之臣,乘擾攘之際,亂陛下之聰明者。臣少負耿介,慕劉蕡、賈誼之言,得事君之莭而小仲舒之論,緩而不切,憤然有意於劉賈,臣請為陛下直言而不諱。臣聞二月初五日,陛下罷李綱右丞,太學生陳東等率士数百伏闕上書,極言李綱忠義,李邦彥姦惡,冀陛下聰明睿㫁,罷邦彥而相李綱,以厭天下之論也,於是京城百姓,羣聚闕廷,不約而來者幾数萬人,仰天椎心,祈哀請命,莫不欲李綱之相,邦彥之罷也。洎陛下遣使宣諭復綱舊職,衆志遂定,其後乘時恃衆,毆擊內侍,蓋縁平居細民受虐之深,積怨之乆,今日強敵擁兵,困辱中國,奪我玉帛,侵我土地,非由此曹,何以致之?故危疑之間,發其致痛,以至於極,非士人所教而為之也。夫舉数萬之衆,不煩召而羣聚帝閽,若出一家,曽無異意者,豈陳東一布衣寒士所能驅率㢤?蓋其平日公論如此,不勝其忠義憤激之切,訴於陛下爾!謟諛無知之人,阿附邦彥,自植朋黨,不問士庶所以伏闕者何?心所言者何事,中外憤駭,里巷蕭然,●舎一空,臣始聞之而驚,中聞之而疑,卒聞之而觧,以為布衣書生,以忠義被戮,得與龍逢、比干並名書史,乃萬世之榮。然天子聰明仁聖,今日之事,當自有以辯之,必不惑於佞也。其後學官黄哲等待罪,陛下親降聖㫖,朝廷方開言路,通逹下情,士伏闕上書,乃是忠義所激,爾等何為待罪?宜速安職,曉諭諸生,太學之士,仰觀聖訓,感激流涕,如䝉異恩,一謂陛下好賢樂善之誠如此,自今以徃,天下忠言讜論日聞於九重,必不至鉗口結舌如前日也,有君如此,其忍負之?稱誦未已,詔墨未亁,陛下復降御寳,以諸生伏闕,係赦前已放罪,更不根治,今後如或不改,復出鼔唱,亂朝廷紀綱,當議極刑,又觀殿前司曉示,備載御寳,以士庻有以伏闕上書為名者,意在作亂,今後如更似此之人,仰三衙收捉,並從軍法,令王宗濋斬訖聞奏。臣雖至愚心,知前日姦邪之人,重以變亂之說惑陛下者,是致陛下德音終始,反覆之如是也。臣觀秦始皇雄才大畧,英睿之主也,一用趙髙、李斯,遂以上古為不足學,三代為不足法,盡取上古之書而焚之,當時天下之士,有復於上者,皆以為妖言,使御史按問其罪,羣聚而坑之四百六十餘人,是忠臣義士被坑戮之禍,遁迯竄伏,甘心於隴畆之間,不敢以儒自名,其謀實出於斯髙,始皇信而不悟也!天下士既已盡去,始皇於是內修宮室,外事四裔,信惑仙神,廵遊不息,恣所欲為而無敢有言,是非陵夷,至於二世不改,始皇之業,以至大亂,輟耕隴上之徒,奮臂一呼,天下響應,禍在焚書坑儒而已。今姦邪之人,欲罪伏闕之士,而陛下得此名於後世,臣所謂捫心痛哭,思欲犯顏逆鱗,以自踊於鼎鑊也。夫人主所示天下者,賞罰也,某人當誅,必明其可誅之罪,功罪不明,而妄興賞罰,使天下歸怨,則謂暴君可也!陛下如以前日之事為可赦,不識諸生以何罪而得陛下之赦乎?以後日之犯為可誅,不識諸生以何罪而得陛下之誅乎?且既名之為忠義,則不當罪之於刑法,既置之於刑法,則不當名之為忠義,二者不可兩立也!陛下前詔既以士人為忠義,則後日以犯詔而誅者,乃以忠義就刑也,為忠義者,既不保其首領,使不忠不義者,陛下將何法以加之乎?雖然作福作威,人君之大柄,則殺士之名,臣為陛下過有所惜者,萬世之後,恐陛下有殺士之名,臣恐自此天下四海忠義之士,望風股慄,且耕且釣,不肯為陛下用也。臣又聞陛下虛懷側席,登用儒臣,擢徐處仁、唐恪等於閒散之地,而置之輔佐,至於范宗尹、朱夢說、劉寧止之徒,盡䝉號召,將以大用,是陛下欲盡求天下忠義之士也,忠義之士聞詔未起,陛下罪言之名已聞於天下,彼數人者,敢再信於陛下乎?太上皇帝在位二十六年,其間姦臣沮抑忠義之士,以言獲罪,致斥逐者固多矣,然未有如今日之詔,欲置敢言之士於極刑也!而陛下獨何忍為之乎?臣聞自古賢人君子,未嘗不欲其君用者,惟其待之不以禮,遇之不以誠,是以懷鈆抱槧,自甘於海濵嵒穴而不出也,人君惟盡禮而致之,屈體以下之,虛心以訪之,克己以從之,猶懼其不至,况示以刑威,欲致忠賢之士,不亦難哉!昔燕昭築黃金臺禮郭隗,而四方之士莫不奔燕。齊小白禮九九之術,而四方之士莫不奔齊,彼區區覇者之材,非有二帝三王之道德也,徒以禮賢下士,故天下之士樂為之用,臣願陛下念臣之心,察臣之言,特降聖㫖,追改前詔,優加褒拂,使天下之士不至於觧體,則陛下可以得四海之心,建長乆之䇿,而享萬世無疆之休矣!臣又觀前日宰相呉敏,有為李邦彥辯奸慝暴白功狀,大書文牓掲之通衢,行道之人莫不嗤笑。臣聞邦彥自布衣時,不惇士檢,放僻邪侈,無所不為,挾倡優於酒肆,逞顔色於庭闈,其滛言媟語,徃徃流傳人間有不可聞者。其後一時遭遇,旋致顯位,而阿諛順㫖,偷合茍容,坐視姦邪之臣,開邉致釁,曽無一言䂓救人主,此乃持祿飬交,冐利忘耻之徒耳!而敏方且以功狀掲之市朝,欺罔文法,愚弄天下,未有若此吁可恠也!且宰相天下之属望,任相不賢,則天下之人得以議者,昔楊綰為相,崔寛為之毀第,觀黎幹為之減騶從,郭子儀為之徹聲樂,當時公卿大臣,猶畏憚之如此,今邦彥身為宰相,而百姓遮道慢罵甚於奴𨽻,疾走省闥,掩關自遁,其為辱亦甚矣!臣聞司馬光為相,天下兒童走𨽻亦皆稱頌,使邦彥而果賢也,則天下之人,當自知之,當自服之,何必因敏言而後明哉?就使如敏之言,以為邦彥畏慎太過,緩於事機,則邦彦亦不過蘇味道、盧懐慎之徒耳!以輔庸主,且猶不可,况可以輔佐陛下成中興之治乎?臣聞太學之論,敏及蔡京父子上客宻交,奔走京門,浸有年矣,而邦彥與敏如左右手也,今所以曲為邦彥強辯者,正欲植黨自固,邦彥去則敏不能以孤立原敏之心,本非朝廷論宰相,實為身謀耳!向使陛下不能獨斷,而信敏之言,復用邦彥,則姦臣寖貴,事必有大於此者,誠可為寒心也!臣觀漢之元帝,㳟謹節儉,當時號為賢者之君,而䜛佞愚弄,優柔不斷,故孝宣之業少衰,而後世敗之,蓋人君之患,莫大於斯二者,願陛下乾剛夬決天下之事,㫁自宸衷,勿奪於䜛侫,勿溺於優柔,則萬世之後,皆知陛下為賢君矣!豈特生靈社稷之幸哉!臣為此言,臣之友生有為臣言曰:子堂上有二親,家唯四壁,韲塩大學,茍為升斗之將以飬親,而為狂直之言,上以諌天子,下以忤宰相,吾謂子無死所矣!臣應之曰:不然。昔陽城為國子司業,召諸生誨之曰:凡學者所以學,為忠與孝也。僕平生所志,在為忠與孝,而忠孝不能両立,茍全一莭,雖死無憾。天子仁聖如此,而奸邪之人,漸以侵潰,使後世得以輕訾吾君,今不言,將何以戴天而履地乎?雖以此受戮,不猶愈於今之生乎?是以不避斧鉞,直書上干天聽,雖䝉誅戮,萬死無悔,冐凟天威,臣不勝惶恐戰慄之至」。二十四日庚申,尼堪兵過澤州,遊騎直至孔寨河,晉絳戒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