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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潛書》[查看正文] [修改] [查看歷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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右。其次四卿皆然。六卿有退者,卽以代之,其任如長。嘉績並著,斯無忝于卿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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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師,天子之都,今夷為府,京尹重任,今為閒職。請從漢制,名為京兆尹。貴戚有訟,決於是;六軍犯法正於是,王侯公主后族奄奴嬖幸,不得肆行,豪俠不得惑眾,奸宄不得潛藏,京師肅清,郊圻無虞,斯無忝於京兆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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卿尹如是,餘官可定也。內有六卿,外有群牧,古之制也。今又以巡撫臨之,非由內使,虛有巡名,多官盛衛,以都御史之威,恐喝官民。府縣之吏,入見嚴于朝叅,跪拜卑于奴隸,卿屬無此禮,乃行于外以辱君子、挫志士,是教天下以無恥,何以風有位?出入鐃吹,行道霆震,上下隔絕,稟令發命,三累而上,三累而下,而後及民。天子一人,六卿在內,不周萬里,故設斯任。乃亢絕如是,亦何與於蚩蚩農民、瑣瑣婦子?都御史旣革,其并革之。昔未有巡撫,三司分治賦兵刑而無所統,固非良法。請亦革之,而復立州牧,賦兵刑以其貳屬分理而統于牧。牧者養也,當下其尊而與民親,以時行視,少從省[少]騎,裹糧束芻,步田塍,入廬舍,訊父兄,撫婦子,如召伯巡行,遇有訟者就決於樹下,周知民艱,從欲去惡,目見遂行。軍伍脩整,武備嚴密,內外有宼,隨發攘除,百姓不驚。其于守令,重之如保母,親之如弟姪。以事時見,降階以迎,登堂以揖,燕好以密,而禁其跪拜。春秋會盟之禮,五等之爵雖有上下,同列同坐,同歃同盟,其相稱皆曰君、曰寡人。大國大夫,亦得會伯子男。豈若今之外吏,尊卑懸絕哉!故州牧於守令,當敬之以禮賢,親之以共勵。及考績之年,功罪明列,不敢隱蔽。牧考則諸績聽于六卿。于是各盡其職,境內無虞,斯無忝于州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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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人有言曰:非知之艱,行之為艱。府縣之官,以知為名,非義也。請如漢制,為郡守,為縣令。守者保也,令者善也。保土善民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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善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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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卿既得人,任之又有其道。有道則能盡其才以告成功,失道則雖篤于用賢,終于才絀而政廢。天下治亂,社稷安危,皆由于此。其道有四:一曰專,天子有六卿,猶身之有耳目手足,耳惟聰,目惟明,手惟執,足惟履,不相為用,各專其職。唐虞之臣,惟禹為無善不備,故終陟元后。若棄為后稷、契作司徒、皋陶作士、垂工、益作虞、伯夷作秩宗、夔典樂、龍作納言,專典一職,終身不易。使八臣互易其位,豈不可以為理?終不若取其尤長,各用其極。是以唐虞之治,巍巍如天,非後世所能及。當法此以任官,既有成績,終身不遷。老而避位,必舉賢以自代。歷年旣久,守官既專,其慮益熟,其學益精,其事易成。二曰虛,天子有六卿,如匠之有繩墨斧斤,引之既直,斵之無爽。宮室乃成,雖垂班之巧亦不能廢。人君長于宮中,天下之事不能周知,而且居高易驕,處富易侈,敗度敗禮,嘗[常]不自覺。尚賴諸元老格其非心、講道論德,以補闕裁過。毋作聰明以自用,毋作好惡以遵法,毋拒忠言以聞過,則受益為多。三曰親,天子有六卿,當如魚之得深淵、鳥之得深林,以游以處,不欲久閒。古者謂異姓之臣曰甥舅,勢亢分疏,亢欲其下,疏欲其親,故下之若舅、親之若甥。咨訪時見,敷奏時見,暇豫時見,燕飲時見,嬖妾媚寺辭臣諧優皆屏而遠之,以專於有道。如江河之浸,膏澤之潤,久則與化。四曰敬,六卿有過,如月之食[蝕],何損於月;如山隕石,何損於山。大明不同于炬火,崇岡不等於土垣,豈為小災所傷?當視此以禮上卿,上卿非大過不退,不録其小失,不加以小罰。凡罰,月奪其祿,歲奪其祿,累降其階,此罰但可行于卿貳群牧以下,而絕於六卿。待以師賓之禮,不敢煩責,是謂能敬。若常班定分,不可以言敬。如是,任之專,受之虛,待之親,禮之敬,君臣同心,上下一德,無嫌疑無猜忌,不間於讒慝之口,君無不測之恩威,臣無不虞之禍福,中道不變,始終不易,樂哉斯時!君卿和於上,小臣和於下,庶民和于野,休風所被,天下大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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吾聞君子之道,無德不酬,無施不報。為人臣者,終其身以死守官,佐君為聖以致太平,朝廷百姓並受其福,而榮不加於本職,澤不及其子孫,仁人深所不忍。是故勞久者報之以富貴,功大者報之以封爵。夫尊為上卿,祭祀燕飲,其禮必備;親族賓朋,仰望必多,故九命食祿九千石而殺以下。三公至貴,難得其人,故為兼官。若內貳外撫,皆得以兼,武臣總兵亦蒙師保之名,其褻已甚。故惟六卿得兼公孤而絕於下。老而請歸,則營其宅,仍其祿,官其嫡子,食其庶子,時賚其後孫。古者列爵惟五,所以崇德報功。後世以征戰奪天下、剿叛亂,專尚武勇,欲人致死,於是乃創為制,非軍功不矦。此衰世之制,豈可為法!凡六卿能進賢富民、靖亂變俗,是有大勳勞於天下,宜因其功之大小封為矦伯,或止于身,或一二世,或數世,或世世不絕,斯報功之典無缺。如是,則忠上惠下,各盡其禮,君臣之道乃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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省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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官多則祿不得不薄,祿薄則侵上而虐下,為盜臣,為民賊。故養民之道,必以省官為先務焉。今夫富人之家,百羊為群,以一人牧之足矣,主人慮其不周也,旣立之牧,又為之監,司芻有人,司菽有人,欲厚其廩食,而羊息不足以供之。薄其廩食,則必竊芻與菽,而羊且瘦而多耗矣。多官害民,亦猶是也。內有六卿,有京尹,各有貳有屬,其諸太史國學曆象圉牧儀衛饗膳之類,無多人也。京營之卒十萬人,司馬卽為元帥,不別置武帥,但有偏裨,有事則少司馬帥以征伐,則內戎職亦不多人。外有州牧,有郡守,有縣令,亦各有貳有屬,其驛倉諸司無多人也。鎭屯之卒,卽以州牧為元帥,不別置武帥,但存偏裨,有小宼,則使一將討之,有大征伐,其方寜則牧親行其方,不寧則使其貳率將士以從于少司馬,則外戎職亦不多人。內外執政任事之臣,大略不過如此。今之所謂重臣,我以為閒職者,有六官焉,皆可革也。六官維何?宰相也,太子之官也,翰林也,都御史也,諫官也,總兵之官也。冡宰統百官,均四海,伊尹傅說周公皆為是官,不聞商周之世更別有相,加于三公之上者。宰相不可革乎?吾聞一師教眾子,不聞眾師教一子。孺子入學,六卿六貳皆可為師,乃別為之立三公、立三孤、立詹事,多其官屬,雜沓盈庭,此何為者?太子之官不可革乎?六卿六貳皆老成明達,其學可以進講,其文可以掌詔令,其多聞可以總史官、修國史,翰林不可革乎?六卿之尊,秉天下大政,百官受成,除慝糾繆,豈有不足,更何所藉於都御史?都御史不可革乎?六卿六貳進講陳戒,師箴,蒙誦,百工諫,士議於學,庶人謗於道,皆諫官也。天子特不納諫爾,苟能納諫,何患直言之不聞?諫官不可革乎?兵者,自然之理,人情之常,審勢好謀,可以決勝,何必猛如虎、貪如狼者乃可為大將?陽明子禽宸濠,皆以知府為將而成大功,前事之驗也。先登,陷陣,致帥,挑戰,勇力之士,軍中所寶,但可使之為偏裨,不可使總三軍為大將,是故內戎屬之司馬,外戎屬之州牧,可以靖亂,可以禦宼,盡除強鎮,又無擁兵逆命之憂。總兵之官不可革乎?革此六官并其屬,所省多矣。官既多省,當從周九命之數,其官名去鄙冗不典者,取周漢之官以更之。官之有品也,自曹魏始也;品之有從也,自元魏始也。衰世之制也。九命足以定尊卑矣,而周之恒命,猶缺八九,不病其簡也。夫更命為品,猶未有害,乃品分正從,重之而為十八,繁累不經,適以滋多官之獘,其害為甚。不法先王而襲衰世之制,奈何至於今無正之者?予賤士也,不登朝堂,不見國典,不能詳言。竊謂可省之官大略如是。官既省,然後祿可制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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制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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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天子至於縣丞史,皆食於農。是以古者班祿,亦起於農夫食人之數。井田旣廢,田不可分,至於漢,以穀班祿而以石120斤差。降及於唐未之有改。其在於今,曷為不可!請用漢制而損益其數:三公,九命一品,祿九千石;三孤,八命二品,為八千石;六卿,七命三品,為七千石;六卿之貳,六命四品,祿降其卿二,為五千石;京尹之品如卿貳,祿降其二,為三千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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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卿極尊,為三品者,周制矦七命,雖大勳勞如太公周公,爵不過矦,比於今之三品。以兼三公,故稱公。公孤官不備,為兼官,唯六卿得兼,餘不得兼。六卿兼三公者,如其命為一品,祿九千石;兼三孤者,如其命為二品,祿八千石。卿之屬及諸卿寺國學史官司曆之類,則自二千石以五降至千石。其次末之屬,則自八百石以二降而至百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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州牧六命四品,比京五品,為三千石;郡守五命五品,比京六品,為二千石;縣令四命七品,比京八品,益其祿為千五百石。牧守之貳,則自千五百石以五降至千石;牧守之屬、縣之丞尉及他末職,則自八百石以二降而至百石。卿貳京尹京令牧守令之祿,皆以實。其餘命雖多,品雖崇,無重任,無民責,當如漢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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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千石有中、真、比之分漢:中二千石,月各180斛穀,真150,比100。自二千以下,為上中下之等;上二千石則二千石,中二千石則千二百石,下二千石則千石。八百石以下,亦以是差之,百石以實。功臣之子孫繼世者,公比卿為七千石,矦比卿貳為五千石,伯比京尹為三千石,皆以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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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臣內屬司馬,外屬州牧,酌以前代之制,定為衛尉、都尉、千夫長、百夫長之號,其祿則自二千石以下,如卿牧守令之屬,以三等次降之,百石以實。其有征戍之勞,則益其祿,贍其家。有功則厚其賞賚,有大功則封為矦伯,不為限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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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師石粟,雖賤不下千五百。中原之麥、衡湘之米,非凶歲石不過三百。若準以石數,則一石不過三百,有名而無實,遠方之吏,不得賴祿以為家矣。計其值,雖不能如京粟之值,當石以千,準四方,歲報粟之貴賤,而各增益其石。若山巖之邑,不毛之地,則多給以錢,或純以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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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卿得受九命之榮,食上公之祿者,重大臣也。卿貳京尹京令祿以實者,重其任也。牧守令祿以實者,重民命也。縣令加五百石者,保赤子也。其它秩從尊而祿從降者,所以別勞逸也。百石不降者,恤小吏也。繼世而祿降於爵者,不任事也。武臣有功勞不限賞者,重戎事也。遠方之祿,不計石而核其值者,不虛惠也。粟少以錢者,通其變也。如是,則尊卑有別,輕重得宜,而祿可均也。官省則吏役亦省,祿厚則廩食亦厚,可從而定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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凡人之性,上者有義無利,其次見利思義,其下見利忘義。上下少而次者多,厚其祿所以興義也。上者不德而忠,其次德而後忠,其下雖德不忠。上下少而次者多,厚其祿所以勸忠也。興義勸忠,所以厚民生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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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患此者,謂國用不足,百官之祿驟增十五倍,將焉取給?是殆不然。君臣驕奢,民生殫亡,太倉之粟非其粟,府庫之財非其財,而奚啻于百官之祿!君臣恭儉,民生富庶,太倉之粟不可勝食,泉府之錢不可勝用,而何有於百官之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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達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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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明君,則有賢輔;有賢輔,不患有司之不良;有司良,不患政事之不達。反是則政雖善不達。凡政之大者在黜陟,何以為黜,何以為陟?責飽者必炊飯,責暖者必縫衣,責治者必養民。養民之善政,十有八焉:勤農豐穀,土田不荒蕪,為上善政一。桑肥棉茂,麻苧勃鬱,為上善政一。山林多材,池沼多魚,園多果蔬,欄多羊豕,為上善政一。廩蓄不私斂,發濟不失時,水旱蝗螽不為災,為上善政一。犯其父母必誅,兄弟相殘必誅,為上善政一。闡幽發潛,彰孝舉節,為上善政一。獨騎省從,時行鄉里,入其茅屋,撫其婦子,民不以為官,無隱不知,為中善政一。強不凌弱,富能周貧,為中善政一。除強暴奸偽,不為民害,為中善政一。居貨不欺,商賈如歸,為中善政一。省刑輕杖,民自畏服,為中善政一。察奸發隱,四境無盜,為中善政一。學校殿廡常新,春秋享祀必敬,為下善政一。城隍道路橋梁廬舍修治,為下善政一。納賦有方,致期不煩,為下善政一。選勇力智謀,具戈甲干楯,教之騎射,以衛四境,為下善政一。天災流行,疫癘時作,使醫療治,為下善政一。蔬食布衣,燕賓必儉,為下善政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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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善政六,中善政六,下善政六,凡十八善政。以課縣令,重其權,厚其祿。其牧守,但行考績,不得專制,待以賓禮,不行跪拜。凡有興革,唯其所為,三年考績,無功有過者黜,無過無功者以其品秩致仕,三考有上善政者受上賞,有中善政者受中賞,有下善政者受下賞,其升遷以是為差。十八善政皆備,九年之間,民昔貧而今富,昔好犯而今知禮,治化大行,斯為上功。唯不受國,封為矦伯,厚其廩祿,冕服輿馬,比於古之諸矦。公卿缺,則舉用之,或老而歸田,予以爵祿終其身,録其子孫以崇報功。如是,則有位知勸,咸自競勉,何治功之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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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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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者言富,唯在五穀。至於市易,則有龜貝金錢刀布之幣,其後以金三品,亦重在錢。後乃專以錢,而珠玉龜貝銀錫之屬,但為噐用,不為幣。自明以來,乃專以銀。至於今,銀日益少,不充世用,有千金之產者,嘗旬月不見銖兩,穀賤不得飯,肉賤不得食,布帛賤不得衣,鬻穀肉布帛者亦卒不得衣食,銀少故也。當今之世,無人不窮,非窮于財,窮于銀也。于是楓橋之市,粟麥壅積,南濠之市百貨不行,良賈失業,不得旋歸。萬金之家,不五七年而為窶人者,予旣數見之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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夫財之害在聚。銀者,易聚之物也。範為圜定圓錠,旋絲白燦,人所貪愛,囊之瘞之,為物甚約,一庫之藏,以錢則百庫,雖盡四海而不見溢也。大吏則箕翕斗奭,歲運月轉,輕於隼逝。一騾[騾]所負,以錢則百騾,雖累百萬而人不覺也。葢銀之易聚,如水歸壑。哀今之人,尚可恃此以為命乎!聖人復起,必有變道矣。天運物運,皆有循環,興必廢,廢或復,錢廢於前代,豈不可復於今世!救今之民,當廢銀而用錢,以穀為本,以錢輔之,所以通其市易也。今雖用錢,不過以易魚肉果蔬之物,米石以上,布帛匹以上,則必以銀。涓涓細流,奚補於世!錢者泉也,必如江河之流,而後可博濟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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凡祿九千石以下,皆令受粟。度宮朝官軍之所用,皆令輸緡,以錢附粟而給之。其在州郡縣,常賦皆令輸粟。凡祿三千石以下,皆令受粟。度城郭兵役之所用,皆令輸緡,以錢附粟而給之。其在邊防、內屯、將祿、卒食,皆令受粟。度甲胄衣履之所用,皆令運緡,以錢附粟而給之。唯是禮大臣,惠百官,既厚其祿,積粟何以運歸?則多與之錢,使可以置田宅、遺子孫,所以別于商賈也。夫賦以錢配,祿以錢配,餉以錢配,自朝廷至於閭閻,自叚帛至於布絮,出納無非錢者,不出三年,白銀與銅錫等矣。昔者一庫之藏,今則百庫,天府雖廣,其勢不可多藏也。昔者一騾之負,今則百騾,家室雖富,其勢不可多藏也。有出納皆錢之便,無聚而不散之憂,錢不流於海內,其安之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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客有發難者,一難曰:錢重難行,民商必病。我應之曰:漕粟數百萬,舟挽而注太倉;皮絮之枵,銅鐵之墜,騾馱而越山谷,而病錢之難行乎!二難曰:銅不可採,又不易市,壚冶多廢。我應之曰:貨至無多寡,須多則多至,須少則少至。昔之計錢以萬數,以巨萬數,以億數,以億萬萬數,金之生也,無古今異,豈生於古而死於今。三難曰:民欲難拂,俗尚難移,民之愛銀也,殺身不顧矣。其能廢之乎?我應之曰:米粟之徵兼錢,布縷之徵兼錢,力役之徵兼錢,關鹽之徵以錢,市貨之徵以錢,天下之錢多納于公。宮中之用以錢,朝廷之用以錢,百官之祿兼錢,兵衛之饋兼錢,芻豆之市以錢,府庫之錢盡布於天下,歲納歲出,如發原放海,不少止息。民惟恐錢之少,雖驅之使用銀,不可得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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匪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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句匯問曰:卿牧、善任、省官、制祿、達政、更幣六篇之言,畞既聞之矣。然諸名物多寡之數,行之久矣,至於今而欲盡更之,恐有所不可?唐子曰:吾何欲變哉!順情合義而仍之者也。於其所當正而正之,則職盡;於其所當省而省之,則官清;厚其祿,則臣勸;專其養,則民安;通其窮,則財用足。如是,則上下同欲,民心大悅,自然之理,豈變之為乎!君子行法,為從為更,何常之有!行之而民悅,則行之,從其所欲也;行之而民不悅,則不行,更其所不欲也。且衰世習行之政,有必不可仍者。古人有言曰:聖人之興也,不相襲而王;夏殷周之衰也,不易禮而滅戰國趙策二。葢禮之既壞,如美木積久而有蠧朽,不可以為宮室,是以[故]聖人之興也,隨時制法,因情制禮,豈有不宜者!詩云「緇衣之宜兮,敝,予又改為兮。」物無敝而不改者,緇衣始製,亦嘗美矣,及其敝也,衿傾袪袖口錯,四垂紕離,非復緇衣矣。猶復服之,以為不改其舊,可乎?及其改為之,其衿其袪,已非故繒[緇]。自絙七入,出於新染。觀其色,攬其度,宛然故緇之初加於體也。以為改其舊,可乎?季世所行之政,昔嘗以致治矣。及其旣久,國家無事,君臣宴安,喪志成鄙,未能遠謀。官守不明,惠澤不行,名存而實亡,文餙益美,不顧百姓之便利。於斯之時,猶為謹守舊章,不敢踰越,是服敝緇衣也。有有為之君臣,奮興在位;去因仍之舊法,殫制作之精思,慎慮時宜,講論典禮,審量法度,歸於百姓之便利,以發四海之塵蒙。於斯之時,官墮其職守,民之苦於敝法久矣。一朝棄其舊而新是圖,宜民宜俗,安之如固有之,是服新緇衣也。然則陳晦縿裂,已屬委棄,取而服之,是謂變常。燦燦在身,不易其制,委蛇合度,是謂從舊。新舊之故,從變之宜,唯精義者為能通天下之故,類民物之情。人君不明,執政不敏,司牧不勤,謹守舊制。惡政令之不行,飛牒文示,徧於天下,制為斬流之刑以懼之。卒之民玩坐廢,斬流亦不行,朝廷亦不復問,謂之無官無政可也。詩曰:不愆不忘,率由舊章。其予言之謂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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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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書曰:恭作肅,從作乂,明作哲,聰作謀,睿作聖。詩曰:國雖靡止,或聖或否。民雖靡膴,或哲或謀,或肅或乂[艾]。此五者,人之恒德,生而各具。謂非然者,其必天無水火木金土,人無言視聽思恭。五者唯聖人乃全,其次或兼四三德,其次或兼三二德,其下亦具一德。必有聖者,何患國論之無定;亦有哲謀肅乂之一長者,何患才猷之無濟。吾不謂凡民皆然。愚夫愚婦,具五者之體而愚不及;士具五者之體而才或不達,學或不充。四海之大,凡百多士,必有能學達才者,用之將不勝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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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盛世常見多才,衰世常患無才,其故維何?易之泰曰:小往大來。是時肅乂哲謀聖在位,狂、僭、豫、急、蒙在野,故見為多才。否曰大往小來,是時狂僭豫急蒙在位,肅乂哲謀聖在野,故常患無才。夫泰否,非天為之,實人為之;大小往來,非時之泰否為之,實君之明昏為之。紂有臣億萬,惟億萬心,周師至郊,無一人能禦者,遂一戰破紂之國。此億萬臣中,有陳洪範之箕子,若紂能早用之,則彞倫敘於有商,肅乂哲謀聖並為之用,武王之聖亦終為商之良臣,而有商豈至于滅亡?幽王無道,尹氏、皇父亂政,小人盈朝,犬戎至郊,無一人能禦者,遂弒幽王於驪山之下。當其時,有賦小旻之賢大夫,若幽王能早用之,則彞倫敘於西周,肅乂哲謀聖並為之用,犬戎雖強虣[暴],亦終為周之外臣,而西周豈至於滅亡?紂有此賢父師,幽王有此賢大夫,二賢近在左右,人皆不知,其處於下位、淪於巖野者,又孰從而知之?然則紂幽之世,其才奚不若湯文之世?使以好色之心好德,以寵佞之心寵賢,則伊傅周召比肩於朝,博而求之,如燧火源泉,不可勝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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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難之者,謂:知人之明,自古為難。友不知友,父不知子,兄不知弟,亦且不能自知。君雖哲,臣雖明,恐亦有所難知?吾謂:友不知友者,無所試其友;父不知子者,無所試其子;兄不知弟者,無所試其弟;不自知者,無所自試。蓋今學校實亡,無以教士,無以取士,唯馮於旣試。今以非文之文教士取士,賢愚雜進,孰能為辨?譬如不耘之田,穀稗並生,納稼于場,穀稗並積。北碾南捶,穀稗並下,簸篩既施,蕛稗乃去,嘉穀乃得。士竊三試而進,如在碾捶之前,迨授官考績,猶簸篩旣施,稗士乃去,穀士乃得。蓋才可偽,功不可偽,臨民聽政,長短賢不肖立見。才雖混於始進,而不能掩於既試。又廣之以內外大臣所薦,並用而試之,豈不可以得人,而何患人之難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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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有難之者,謂:天子一人,庶官有萬,雖至明有所不及,雖至察有所不周。于是以私以賄,上下相援,以虐為能,以貪為良。其於賢者,惡其異已,以小過受降革之罪。京朝之官,陷人奪位,援黨助已,傾害之術,巧于儀秦。結近侍,通宮掖,以惑天子之耳目,能使黑白變行、功罪異狀,將何以救之?吾謂:水流濕,火就燥。不聞皋陶用驩兜之徒,驩兜用皋陶之徒。唯元凶秉政本,霸天下,故群奸附勢引朋,以朝廷為巢窟。若天子用冡宰得人,冡宰總五卿得人,以共攝群牧,皆得其人,如網在綱有條不紊,無一綸之不就理,則百職無所容其奸。雖有奸者,亦化為良,而何患賢者不用、不肖者不去?是故君何以昏?自用則昏;君何以明?用人則明。恭已虛衷,不敢自是,師冡宰而友五卿,舉社稷以從,是謂以眾明為一明,以眾聰為一聰,不勞而天下大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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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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句匯問為政之道,唐子曰:六善備,可以為政矣。何謂六善?曰違己、從人、愼始、循中、期成、明辨,是謂六善。堯舜,聖人之雋也,猶不敢自用,而況聖不及堯舜者乎?況賢遠于堯舜者乎?況不賢不見堯舜之履迹者乎?書曰:有言逆於汝心,必求諸道;有言遜于汝心,必求諸非道。逆己非逆,遜己非遜,勿己之是,惟道之歸,是謂違己。天下有天下之智,一州有一州之智,一郡一邑有一郡一邑之智,所言皆可用也。我有好,不卽人之所好;我有惡,不卽人之所惡,眾欲不可拂也。以天下之言謀事,何事不宜;以天下之欲行事,何事不達!詩曰:先民有言,詢于蒭蕘。人無賢愚,皆我師也。是謂從人。凡事,見以為可,而其中有不可者焉;見以為不可,而其中有可者焉。惟一再思之,更覆思之,不必上智,其端必見,其識必及。若不思而遂行之,其為悔也後矣;不思而遂不行,其為惜也多矣。發政如發矢,矢發不可復反,政發不可復收。書曰:若虞機張,往省括於度則釋。鵠之度在目中,不省則不見也。是謂慎始。始非不慎也,迨其後,有欲速而不逹者,有厭倦而若忘者,遂有中道而廢者矣。中道而廢,則民多玩,後雖有作,不可為矣。詩曰:不競不絿,不剛不柔,敷政優優。又曰:不震不動,不戁不竦。言不欲速也,毋厭倦也。如農夫之耕耘,四時不失序焉,日月見其長焉。是謂循中。始既已愼矣,中既已循矣,而有不保其終者。小噐易盈,志滿則驕也。宣王,中興之君也,及其德衰,而小雅之刺者三章祈父、黃鳥、我行其野;桓公,五霸之盛也,及其氣矜,而葵丘之叛者九國。不啻此也,書曰:為山九仞,功虧一簣。武王,聖人也,召公猶慮其服九夷八蠻,或啟侈心,而進一簣之戒。而況德本中人、智效一官者乎?是故政必期於有成也。無樞易拔,無軸易脫,不可謂違己。左言則左,右言則右,不可謂從人。卿士盈廷,發難不已,不可謂慎始。榜牒申命,日遵歲結,不可謂循中。考績多良,治功不見,不可謂有成。若是者,辨之不明故也。集人成已,始終一貫,物不能蔽,人不能欺。功之成,不于成成,立志發令,已立其成。明辨于此,而後六善備焉。六善備,可以為政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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恤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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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州有育嬰之堂,以收棄子。凡窮民之不得有其子者,則送之堂中。願育者懷之而去,衣褓醫藥,無不備焉。月給乳婦之食三百錢,乳婦之記籍者三百餘人。歲費千餘金,皆士大夫助之。此一鄉之善事也。
39
唐子貧,歲豐而家人恆饑,妻寄食於女家。僕原有一男一女,以其婦傭乳於外,鬻其男於遠方。女生一月,送之育嬰堂。唐子不忍,常使視之。其所養之家,子死,願以為己子,故育之專而無疾也。諸乳婦多不良,第貪三百錢。得堂中之衣褓,皆用於己子。所養之子,置之不顧,故多病死。其籍記中,病者十二三,死者十一二矣。堂中雖有察嬰之規,使從事者視之,不過月一至焉,豈能相與寢處,故病死者多也。自有此堂以來,所活者多矣,然念所不得全者,恆為戚戚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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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郡之中,雖有此善事,不過小補,而況天下之人,生民之多,饑無食、寒無衣、父母不得養、兄弟妻子離散、嬰兒之委於草莽者,不知其數矣!當是之時,天地不能容其生,鬼神不能救其死,心為之痛而手不能援,吾其如彼何哉!雖有仁人,盡出府庫之財,盡發太倉之粟,以大賚四海,亦猶之乎育嬰堂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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吾嘗觀於田矣,天久不雨,諸苗將槁。吳中之人,農眾而力勤,車汲之聲達於四境,然灌東畞而西畞涸,灌南畞而北畞涸,人力雖多,無如之何。迨夫陽極陰起,蒸為雲霧,不崇朝而徧於天下,沛然下雨,蒙蒙不休,旦起視之,苗皆興矣;溝塍蔓生之草,皆苗甲青青矣。人力之勤,不如普天之澤也。以人譬苗,以雨譬政,若使四海之民,家給人足,衣食飽暖,父母之心,人皆有之。男子生而願為之有室,女子生而願為之有家,男有室以養其父母,女有家以遺其父母,惟恐生男生女之不多也,亦奚待於育嬰堂哉!百爾君子,何不以文王治岐之政,陳於今天子之前乎!
42
善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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陟高山而遠望,游長川而安流,望之蒼然,臨之漪如,斯亦天下之美觀,人情之所樂,君子所不廢者也。是以黃帝遊於釜山在河北保安南,堯遊於康衢,舜遊於四嶽,禹遊於會稽,文王樂於靈臺,武王浮於河流,成王偕饁於南原,周公舉觴於洛水,仲尼登太山、游於舞雩,曾點浴於沂水。由是觀之,古之帝王聖哲,未聞以遊為敗德而絕其履跡也。人見太康游而有窮拒河,穆王遊而淮徐作亂,遂為敗德之事莫過於遊。夫二君荒淫昏髦,先自敗德矣。百姓積怨,國事不脩,雖不好遊,亦有內起之變、外發之宼,豈待遊而後致亂哉?昧於事君之道者,於其出遊,不能因其勢而利道之,卽其事而奘掖之,徒立直諫之名,懲荒遊之禍,扼於殿上,沮於道中,引裾裂衣,當車斷靷若辛毗之諫魏文、郭憲之諫光武。忠則忠矣,我以為多事矣。君子不拂人情、不逆眾志,是以所謀易就,以有成功。揵錮閉幽者,憂之象也;啟闢渙散者,樂之情也。鳥守故巢,亦翔於叢林;魚潛在淵,亦洄於蕩澤。魚鳥有情,何況於人。人無貴賤,孰能閉戶操作,暮春清秋不一睹山川景物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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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古既遠,淳風不作,諛風日興;天子之勢日尊,群臣之情日隔。一人無忌,有沼四海而囿八方之氣。當是之時,剛直之臣不能匡君,恥於屈伏,乃不避杖夾斬磔之刑,以與天子爭勝,必欲伏至尊而使出我下。郊社之外,制之不使輕出;苑囿之中,制之不使輕入;天子則不得已而從之,又有道學師傅,正色拱立其側,使天子嚴憚,非時之枝,不敢妄折;非名之菜,不敢妄食,亦不得已而從之。久之不便於私,鬱鬱不樂,乃漸畏正人而疏之矣。於是陰行樂於深宮,諸奴間入,施其排斥,天子引以為助。始焉屈於名義,今也得遂其欲。如久鬱之陽,忽焉橫泄;如久壅之川,忽焉潰決。誅戮直臣,放流賢士,乾坤晦塞,君臣昏迷,雖有善道者亦無所施其術矣。人亦孰不欲遂其情?天子雖尊,亦人也。善事君者,敬之如天而處之無異於人,同其情而平其施。何必望其尊威,矯為亢直,而犯之以其所不能受!古來死諫之臣,吾敬之難之,而不深與之,葢以是故也。好遊者人之恆情也,古有省耕之事焉,親民之事焉,巡岳之事焉,禮也。於省耕,樂原野之曠;於親民,樂田舍之逸;於巡行,樂山川之色,禮也而寓遊之樂焉。於斯時也,履畞入舍,撫其婦子,視其寢處,觀其稼之厚薄,察其藏之多寡,問其食之足不足,吏之清濁、獄之枉直、橫徵之有無,皆可問之。民卽畏官,不敢以告,睹其形、察其情,知其苦樂,加之以素所咨訪,吏之賢不肖,其安所遁哉!卽以是行誅賞,雖偶行於一方,不周於五嶽,四海之民聞而大悅,惟恐天子之不好遊也。然則一舉而政修治興,民心悅服;山川之色,更益美觀;瀏覽之懷,更為悅豫;豈非天下之至樂哉!以此道君,不必諫止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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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色者人之恆情也,閨房之內,和樂而制之以禮,謹愼而御之有節,其諸妃嬪,寵之而無奇巧之飾,寵之而無並后之嫌,寵之而不啟煽政之漸,斯門內之善經也。好色其何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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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財者人之恆情也,苟非聚斂之君,取之必有制;取之有制,用之必有節。無功之賞,不易一錢;無益之費,不易一金。惟其愛財,故不傷財。此富國之善機也,好財其何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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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古器者人之恒情也,夏后氏之雕戈,殷人之玉鉞,周人之石豉,皆寶也。歷數千載,雕戈在而夏安在,玉鉞在而殷安在,石鼓在而周安在?有守器之感,斯有守國之慮矣。此修德之一助也。好古器其何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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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宮室者人之恆情也,棟宇太廣則不適,丹雘太麗則不雅,臺榭太高則不安,苑囿太曠則不周。不惟其廣,惟其適;不惟其麗,惟其雅;不惟其高,惟其安;不惟其曠,惟其周。以天子之居,有儒生精舍之風,如是好宮室,好之乃見明德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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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進
50
為政亦多務矣,唯用賢為國之大事。治亂必於斯,興亡必於斯,他更無所於由也,一於斯而已矣。然賢者難知也。天子欲用賢,何以知其賢而用之也?必也大臣薦於天子,內外群有司薦於大臣也。賢者難知也。有司欲進賢焉,何以知其賢而進之也?必也訪之於鄉人,訪之於鄉士大夫也。天子求賢於大臣,未可也;大臣求賢於有司,未可也;有司求賢於其鄉,未可也。夫是皆進賢之人也,有司不求於其鄉,將焉求?大臣不求於有司將焉求?天子不求於大臣將焉求?豈舍是而別有進賢之路哉!然則以為未可者,是何說也?是皆可以進賢,而不必其無私;卽有無私者,不必其能知人,故以為皆未可也。且古之人多直,今之人多詐,古者聽其言為君子之言,觀其行為君子之行,其人誠君子矣。今也聽其言為君子之言,觀其行為君子之行,而其人則小人也。世尚道學,則為儒者;世尚文辭,則為名士;世尚氣節,則為直士;世尚功業,則為才士。惟其所為,言貌皆真;營營往來,籍籍聚會,以圖進取,孰能辨之!以利達之徒入於多私者之門,則以合進;以矯飾之徒入於不知人者之門,則以罔進。於是有舉皆其階,有位皆其窟矣。且彼進賢之人,其先進也,皆以是物也,豈鳥媒而致鳳哉?是故求賢之道,勿問孰為賢孰為不肖,當先觀進賢之人。葢賢不肖各有其類,吾嘗見夫鳥矣。彼烏也,集於喬木之上,其群飛而從之者皆烏也,無異鳥也。又嘗見夫魚矣,彼鯽也,游於淺水之間,其群游而從之者皆鯽也,無異魚也。惟人亦然。從伯夷遊者必伯夷之所與也,無盜跖之徒也;從盜跖遊者必盜跖之所與也,無伯夷之徒也。若使盜跖主進,而望其所進之人有若伯夷者,豈可得哉!是故明君察於群臣之中,得其大賢,處以上卿之位,惟其言之是聽,而不惑於讒慝之口,則列於朝廷者皆其類矣。列於朝廷者皆其類,則列於邦國之職者亦皆其類,各以類進,則賢才不可勝用矣。然諸卿雖賢,若並責之以進賢,則又不可。吾欲糴乎,必使善糴者轉販於衡湘之間;左右雖多良賈,別有任使,不使之糴也。吾欲買馬乎,必使善相馬者求於秦隴之間,左右雖多良工,別有任使,不使之買馬也。何也?舍其所短,用其所長也。古之大臣,於政事無所不達,於社稷之長計無所不周,而獨於知人或有所不及,此亦賢者之常也。放齊薦胤子丹朱,僉薦鯀;唐虞之臣且有不知人若是者,況其下乎?帝之試鯀者,當時洪水方急,未知有禹,惟鯀才有可用,姑且使之,非信僉之舉鯀為知人也。人各有其類,才各有所長,惟賢者乃能進賢,得賢者為進賢之人,使各舉所知,所以引其類也。惟知賢者乃能用賢,得知賢者為用賢之人,使擇決眾之所舉,所以用其長也。具斯二者,用賢之道無遺矣。豈惟臣有其類也,君亦有類焉;豈惟臣各有長也,君亦必善用其長焉。惟賢君,然後能用賢臣;惟君能知人,然後能用知人之臣。書曰:在受德暋,惟羞刑暴德之人,同於厥邦;惟庶習逸德之人,同於厥政。言紂德之不克類進者,皆其類也。書曰:文王武王,克知三有宅心,灼見三有俊心,乃克立茲常事,司牧人,以克俊有德。言文武知人,故能用賢以及天下之賢也。由是觀之,惟君先正其身以為天下表,卿士百職,罔非正人,天下不得其徑而緣之。又於諸大臣之中得知人者,委以推賢進能之任,非天下之良士,孰得而幸至哉!詩曰:嗟我懷人,置彼周行。向之所懷而不可得者,今皆置之周行,講論道德,與造功業,無不如意。誠如秦誓所思惟在一臣,則能用眾才,其利無窮,不其然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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柅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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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下難治,人皆以為民難治也,不知難治者非民也,官也。凡茲庶民,苟非亂人,亦唯求其所樂、避其所苦,曷嘗妤犯上法以與上為難哉!論政者不察所由,以為法令之不利於行者,皆柅於民之不良,釋官而罪民,此所以難與言治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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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詔令之尊威,上馳於下,下復於上,不待旬月而徧於海內矣。人見其徧於海內,吾見其未嘗出於門庭也。蓋徧於海內者,其文也;未嘗出於門庭者,其實也。雖有仁政,百姓耳聞之而未嘗身受之,此非有司之故而奚故哉!谿谷阻車,蒺藜阻足,今之有司,皆谿谷蒺藜也。若有司之盡乃心,如傭之事其主,則善矣。傭何善乎?主人督之不使卽於惰,而亦不肯自惰,慮不當於主人之意而逐我也,計一日之工必無負於一日之酒食,計終歲之工必無負於終歲之廩粟,是以禾稼豐、畜牧蕃,而主人坐獲其利焉。是主人之法令行於傭,而傭能不柅於其所行。何有司則不然邪?豈爵位不足以為榮邪?祿雖至薄,豈祿外自然之利不足以厚其家邪?何不若傭之忠於其主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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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官之所任,我代者前此幾何人?代我者後此幾何人?我在其間,一旅客之信宿耳。土地非我之產,府庫非我之藏,民人非我之族黨,於我何有焉?今之為官者不必貪邪,卽廉能無過者,其存心莫不如是。不忍之心人孰無之,乃但知仕宦,不知道義,溺於父兄之為,習於流俗所尚,因仍而不知其非。由來已久,不可深責。朝廷所寄以牧民之任者,大官小官,自內至外,皆如是之人。上以文責下,下以文蒙上,紛紛然移文積於公府,文示交於路衢,始焉羽逝,旣而景滅,卒不知其紛紛者何為也。如是千萬職,外塞九州島,內塞五門,君臣上下隔絕不通,雖有仁明之君、欲行堯舜之政,其何所藉以達於天下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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政不行於天下,豈徒無益,必有大害。諺曰:官屋漏,官馬瘦。推而廣之,田園廬舍,一官屋也;父兄子弟,一官馬也。心不在民,雖田園荒蕪,廬舍傾倒,而不一顧也;雖父兄凍餓,子弟死亡,而莫之恤也。凡為官者,視為故然。雖無不肖攘民之事,而視民若忘,等於草茅。夫攘民之害小,忘民之害大。攘民者不多人,忘民者徧天下,是舉天下之民委棄之也。疾不救者日深,至於四海困窮,民無以為生。有天下者其危矣哉!然則治民先治官乎!三代旣遠,仕不由學,官焉而失其官也久矣。將何以治之?治之以賞罰乎?賞罰者,聖人善世之大權,然而難言之矣。聖人之賞,使天下之不善者皆悅其賞而遷於善;聖人之罰,使天下之善者亦兢兢焉恐入於罰而益修於善。此君子之所學以待用者也,然非所望於後世之賞罰也。世之降也,官之為善者不必賞,為不善者不必罰,孰慕不可必之賞而畏不可必之罰乎!於是有術焉,能使賞不出於朝廷而出於我。悅於上官,悅於大臣,悅於近臣,是其術也。悅於上官者,一秩之賞至;悅於大臣者,超遷之賞至;悅於近臣者,不次之賞至。賞自我操,罰焉能及!由是言之,賞罰不可以治官也明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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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則官終不可治乎?是葢斯民之不幸,上天之不祐,非人之所能為也。則亦莫可如何也已矣。輾轉思之,不釋於心,不得大成,且求小補;不能普利,且圖少濟。設為說之之言曰:君之貴,非君賜乎?必曰:然。君之用,非出於民力乎?必曰:然。吾願君之有以報君賜而勿忘民力也,今夫受人壺餐,必有以酬之,而況受人富貴且以遺子孫乎?食粟衣帛,必念所自,況今薄祿之時,官之衣食,非取於農而實資於農乎!仁者居其位、受其福,所以兢兢業業不敢自安者也。損人以益己,必不可為者也;損己以益人,亦不可為者也;有益於己無傷於人,斯則可為者也。居今世而不悅於人,不但失官,且以得罪,誠不可以直道而行。曷若量己之力,以其半交人,以其半勤民事、察農桑、築圩防、計豐凶、除奸慝,則民亦少害矣。夫忠君愛民,無失其本心;保身遠害,又不失於自利,斯兩得之道也。內省有咎,孰若無咎?百姓詛之,孰若百姓祝之?鄉黨非之,孰若鄉黨稱之?其請擇於斯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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潛書下篇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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惰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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震澤之蠶半稼,其織半耕,沸鹵漬卵,蠶壯絲美。唐子以家室處於沈氏之廬,制服,安習線綿為經,寒,不及緯,市之,授諸嚴氏之婦沈孟。孟煮橡實之冠以為色,登機而織,間以爨乳嬉語,不盡三日而成。孟裁,妻佐縫,服之甚康也。絲不於市,線不於市,色不於市,織不於市。一婦之手,歲可斷百疋。嚴氏不耕,夫並作則倍,有事損十三。一畞之桑,獲絲八斤,為紬二十疋。夫婦並作,桑盡八畞,獲絲六十四斤,為紬百六十疋。嚴氏故有土一畞,易桑,損十五,以食三口,歲餘半資。菜茹蔭桑,瓜豆緣垣,牧豕陰溜,放雞鄰疆,抑又為利。嚴氏不然。桑不盡土,不翦不壅,機廢不理,不蓄不蔬,故其貧甚於無藝者。察一鄉之人,無大異者。以斯觀之,謂吳地盡利,殆不然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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教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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吳絲衣天下,聚於雙林,吳越閩番至於海島,皆來市焉。五月,載銀而至,委積如瓦礫。吳南諸鄉,歲有百十萬之益。是以雖賦重困窮,民未至於空虛;室廬舟楫之繁庶,勝於他所。此蠶之厚利也。四月務蠶,無男女老幼,萃力靡他。無稅無荒,以三旬之勞,無農四時之久,而半其利。此蠶之可貴也。夫蠶桑之地,北不逾淞,南不逾浙,西不逾湖,東不至海,不過方千里。外此,則所居為鄰,相隔一畔,而無桑矣。其無桑之方,人以為不宜桑也。今楚蜀河東及所不知之方,亦多有之,何萬里同之而一畔異宜乎?桑如五穀,無土不宜,一畔之間,目睹其利而弗效焉,甚矣民之惰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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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代以下,廢海內無窮之利,使民不得厚其生,乃患民貧,生財無術,是猶家有寶藏而不知發,而汲汲臘醃果蔬之是鬻也。盍亦謀諸此與!吾欲使桑徧海內,有禾之土必有桑焉,然亦匪易也。葢安之久者難創,習之慣者難作,約法而民不信,施敎而民不從,則樹殖亦不可就。古者田有官,是故棄為稷官。其後教民田者謂之田畯。田旣有之,桑亦宜然。其在於今,當責之守令,於務蠶之鄉擇人為師,教民飼繅之法,而厚其廩給。其移桑有遠莫能致者,則待數年之後,漸近而分之。而守令則省騎時行,履其地,察其桑之盛衰;入其室,視其蠶之美惡,而終較其絲之多寡。多者奬之,寡者戒之,廢者懲之,不出十年,海內皆桑矣。昔吾行於長子,略著於篇,可以取法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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省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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萊陽盛九苞曰:山東習用重刑,杖以巨竹連根為之,長八尺,頭徑六寸,厚五寸,敦然方物也。皂必長大強力者,臨杖,則裂犯者之褲覆足,以杖一拊臀,卻立尋丈,揚杖後,抶地大呼躍進,身杖俱下,乃一撻之,不聞撻聲,但覺地動。一皂一杖,撻二十則易二十人,撻三十則易三十人,恐其再撻則力減也。昔餘七之叛也,事旣平,系獄當死者甚眾。巡撫趙祥星訊之,有一人枉者,祥星顰戚而謂僚吏曰:是可矜,吾欲釋之,諸君以為何如?僚吏皆起而揖於前曰:此至仁至明,釋之幸甚。於是釋之。故事,免死者必撻而後釋之,撻之二十,舁出,死矣。夾棍以鐵貫本,置脛其間,左右各五人并力曳之。良久,乃合其末,左右擊以巨棍,至百數十。異日復夾,脛腫如股,不可入,皂舉踵踏入,復夾之。杖之毒者,前一杖卻,一杖中。蓋一杖杖已,皮不少損而內肉糜爛,如腐瓜之瓤。出,以刀劃去糜肉,得良藥,十有半活者。皂得賂,則直撻之,血立濺,乃反不死。其毒如此!山東之民號為獷悍,皆謂非重刑不能服之。又謂大吏有體,非重刑無以示尊威。是以沿習而然,雖有慈者不能改也。吳民號為柔弱,習用輕刑,故吳為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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客有嘻者曰:吳刑雖輕,重者自重,不一於輕也。吾親見巡撫杖偽為薦書者,血肉飛濺四傍,四傍方丈之間,青草皆為赭地。此亦何輕於山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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昔者唐子之治長子也,一年而罷。一年之間,治群殺數人之獄者二,獄成,未嘗加一杖於殺人者之身。內司諫曰:殺人至惡也,殺數人大獄也,而公不加一杖,從來號為慈吏者,未有過寛若此者也。公不忍於所當忍,吾恐民風日玩,從此得罪者愈多矣。唐子曰:不然。彼殺人者,豈其始念則然哉?逞一時之忿,自陷其身於死,而不徐為之慮也。旣以一死抵一死,亦足蔽其辜矣,又從而杖之,是淫刑也。吾不加一杖者,是為至平,不為過寛。夫山西之民,非弱於山東也。長子之民,又號為多奸,唐子為吏一年,夾棍非刑,廢而不用。俗用之杖,雖未能遽改,以從律之制,然且薄且減,亦不乖制。一年之間,令未嘗不行也,政未嘗不舉也,賦未嘗不入也,豪強未嘗不伏也,疑獄隱慝未嘗不得其情也,關市橋梁傳乘賓旅未嘗不治也,四境之內未嘗不安也。巡撫達良輔嘗謂唐子曰:百里之長,不患無威,奚以重刑為!重以刑之,旣傷其體,歸而療治,又費其財,仁者弗為也。苟治事而事治,懲民而民服,斯可已矣。奚以重刑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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名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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名者,序長幼,辨貴賤,別嫌疑,禮之大者也。今也士而不仕或未仕,於貴者自稱曰晚,非禮也。晚之者,齒長於我也,非以爵也。通謁於貴者,名之上不敢有所稱,曰某而已,口稱亦曰某。若均舉均仕,於先舉先貴者則稱曰晚。今也有等於我而長於我者,則不稱晚,非禮也。齒之尊,猶爵之尊也。通謁於長者,或二十年以長,或三十年以長,雖非貴,則於名之上稱曰晚,口稱亦曰晚。今之稱貴者,於先生之上,雖少,必加以老焉,非禮也。於師曰先生,於賢曰先生,於高年曰先生,可謂尊矣,奚假於老?古人於少之時曰富於春秋;謂之為老,將短於春秋矣,不祥莫大焉!是故於貴者但稱先生。今之稱天子曰皇上,非禮也。古者稱王公卿大夫,若殿,若閣,若僕夫,若執事,若左右,不敢斥之也,可以天子而斥之乎?將欲尊之,乃反褻之。當稱曰陛下。明謂奄人為內臣,非禮也。在列謂之臣,有職謂之臣,奄人備灑掃,非臣也,奴也。奴也而臣之,是抗奴於公卿,辱公卿矣。天子無外,奴也而內之,則股肱腹心之臣皆外乎?庶士庶民皆外乎?是屏手足赤子於四裔,無臣無民矣。是故為奏為文,勿曰內臣,但曰奄人。今之名地者,不以時而以古,非禮也。以古名地,若為異代之土地,非今日之土地矣,悖莫大焉。是故出言為文,於蘇州則曰蘇州,勿曰姑蘇;於吳江則曰吳江,勿曰松陵。今之名官者,不以時而以古,非禮也。以古名官,若為異代之朝廷,非今日之朝廷矣。悖莫大焉。是故出言為文,於某部尚書、侍郎,則曰某部尚書侍郎,勿曰太宰少宰、大宗伯少宗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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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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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子曰:黨者,國之危疾,不治必亡。孫子曰:雖有扁鵲,無能為也。唐子曰:何必扁鵲,苟逹其故,中醫皆能治之。曰:是滅漢、滅唐、滅明,非人力之所能勝也。乃先生則易言之,何也?唐子笑曰:漢往矣,安得起漢黨而治之以信於子?唐往矣,安得起唐黨而治之以信於子?明亡矣,安得起明黨而治之以信於子?今有良藥,可以一發而解固結之疾,在吾與子之目前,而子不見也。孫子愕然,問其故。唐子曰:良藥者,今天下之勢是也。昔者明之為黨,邪者緣卿相、緣閹奴,正者緣氣節、緣道學,如南濠之市,貨別為行,惟賈所投。凡人之求顯名厚祿者,不入其黨,不得也。當是時也,黨之為勢,固於人心,蔓於海內,若亡人之國而不與之俱亡者。及大清之有天下也,黨人之長老猶有存者,後生習聞其術,攘臂而起,如草枯而根萌,木斬而蘗生。郡邑之間,往往百十為群,更立社名,宴飲締交,亦嘗遠近響應矣。然究則獸逸鳥散,莫之禁而自廢者,其故何也?名者,黨之招也;勢者,黨之帥也。今之將相功臣,其耳目心思與明俗異。名譽不足以動之,其權勢又不得假而為我用,是無招無帥也。無招則黨不聚,無帥則黨不立,百官有司,救過保位之不暇,何黨之能為!此所以不禁而自廢也。昔之雄辨如鋒者,今之杜口無言者也;昔之攻人必勝者,今之自守不足者也,未嘗不拊掌大笑而稱快也。然則治黨之道無他,在絕其緣而已。絕其緣,則邪黨不伐而自破,正黨不解而自散,請悉其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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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相者,天下之大事也。昔者明之季世,有免相者,眾為行一二十萬金,輒得復相。凡相必有所由致。袁萃曰:為相必賂內侍,如樹之托根。然則相者,非國家之相,內侍之私人,眾人之霸主也。人君雖庸,曷思其故:斯人也,何以得相乎?必使之行政而政舉,任官而官治,而後從而用之也。何以免相乎?必使之行政而政不舉,任官而官不治,而後從而免之也。傳曰「雖有高世之名,無尺寸之功者不賞」,左右雖善毀,不能毀有功以為無功;左右雖善譽,不能譽無功以為有功。豈以無征之巧言遽決用舍哉!君能以相用相,不以左右用相;相能以人用人,不以朋類用人。天下之士,皆知由黨者不必得富貴,得富貴者不必由黨,人亦何樂於為黨乎!曷觀之聚而為盜者乎!以貪戾之徒,一夕相親、厚於兄弟者,豈以義固哉?將以取人之財也。若為主人者,峻牆垣,謹防禦,不與以鑽踰之便,雖驅之使為盜,不可得矣。此治邪黨之法也。直節之臣,國之寶也;道德之臣,王者之師也。匡君為直,攻人非直;讓能為賢,爭名非賢,是不可以不察也。有人焉,直諒之聲震天下,當國任職之臣,一有過失,非與於政之興壞,非與於天下之安危,必欲攻而去之。其氣如戰,其志如刃,其言如訟,視其鳴鏑所向,群起射之而不敢後,此黨人之雄也。若是者,不必加戮也,戮之適以堅其死而成其名。人君當談笑而視之曰:此豎子無知也。上書若不聞其言,在朝若不見其人,始輕之,漸遠之,徐廢之,歲月之間,並其醜類淪澌而銷亡矣。天下有行於今必如行於古者,有行於古必不可行於今者。必如行於古者,學也;必不可行於今者,聚眾以講學也。聚眾講學,其始雖無黨心,其漸必成黨勢。氣節之爭,由此而起;小人之敵,由此而立。若不以道學號世,不以氣節凌人,小人無所於蹙,亦不成黨,甚為易制。人君將欲風天下,勿畏非聖之謗,勿竊尊儒之名,當心法孔孟,不可口法孔孟。於視朝之時,明言以告群臣曰:我不喜道學。有以道學進者,我必廷辱之。則貌孔孟者望風沮喪,不敢蟻引而進以竊位惑世。第講於鄉、教於里,雖非真學,其亦無害於天下。若夫身退而去,寓書京師,制黜陟之權;處士巷居,公卿就而決是非,訪賢不肖,此道學之大賊、法所必誅者也。明主處此,不謀於群臣,不按於法律,驅而斬之於市,而以狥於天下曰:吾欲使士為士,大夫為大夫,仕者盡其職,致仕者安於家。有不在其位而謀其政者,視此矣。此治正黨之法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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孫子曰:黨不可以刑勝,徵於前代矣。先生又欲行誅,毋乃疏於計乎?唐子曰:子何見之不明也!賞善刑惡,人主之柄也。刑賞由己,孰敢不服。若臣下竊以行私,則互相讎報,天下必亂。假使稷契夔龍與皋陶朋比而誅四凶,則四凶之徒亦必計斃皋陶,人心不服,亦將叛舜。夫權假於下,舜且不得為任賢之君,皋陶且不得為執法之臣,況衰世之君臣乎!善乎,吳修齡之言曰:萬曆之朝無君矣,安得無黨!夫君失其為君,則致亂之釁,百出難料,不獨黨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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孫子曰:方以類聚,物以群分。東林亦賢者之所遊也,其中多蹈仁行義之儒,奮不顧身,為國家去邪慝。先生論黨而不別人,吾猶未慊。昔人有言:附東林者亦有小人,攻東林者必無君子。此言是乎,非乎?願因先生定之。唐子拊掌而笑曰:古語云,伐國不問仁人。子奈何以此事問我哉!吾與子論黨者,傷人國之淪亡,惡人心之中戾氣,故明中和之道,以立治辨學,以為後世取法。吾烏知其何為附東林,何為攻東林;吾烏知其為東林西林南林北林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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賤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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凡閹人,小患七,大患三。小患亂國,大患滅國;小患難除,大患易除。請先為之譬:凡人之居室者,以妾為妻,此患之大者也;愛妾之色,聽妾之言,此患之小者也。父命曰:母愛妾之色,母聽妾之言。雖嚴父不能得之於順子。曰:母以妾為妻。雖悍子不敢逆慈父矣。葢法所不及,則不可禁。法之所及,則易禁也。凡閹人,道君以酒色,道君以荒遊,道君以侈御,道君以惡見正人。權臣因之,上隱無不聞,下巧無不達,國之大柄下移矣。明示以便進之門,邪曲進,賢正沮矣。金入則死罪生,求拂則有功死;刑不中,罰不中矣。此七患者,其患小。然剛明之君,或中其一二,法制無可加,誡訓無所益,祖雖神聖,葢亦莫之如何也已矣。兒蓄公卿,奴使百司,狗奔將帥,天子孤矣;豕屠忠良,草刈善類,朝廷空矣;囚禁天子,羊驅天子,干戈起矣。是三患者,其患大,斬滅宗社而後已。然絕之甚易也,如拔茅根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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凡為國之道,善後有定制,亂制有定刑。明法不置丞相,其後孰敢言置之!譬之受室於祖,桷腐則改斵之,堊蝕則改鏝之,戶不便則改闢之。其棟其楹,百年不改也。夫小法時改,大法不時改。凡政皆然。閹人居其一焉。自公卿以下,凡有品秩者,皆助外治者也;凡左右之閹人,皆奴也。自后妃以下,凡有品秩[次]者,皆助內治者也;凡宮中之女子,皆婢也。請著為典曰:凡閹人,不授官,不任事,不衣黃,不服袞。後世人臣,有言立閹人之職司及使視戎事者,凌遲無赦。今士庶人之家,師至友至,則敬而禮之;有童子者奉壺餐而進,舍壺餐而坐,主人將云何?師將云何?友將云何?三公者,天子師也;九卿者,天子友也。奈何使奔走之奴與師友抗乎!請著為典曰:凡閹人,傳命於朝,見宰相,跪而致言,跪而受言,不得立焉。傳命於堂,見九卿,立而致言,立而受言,不得坐焉。遇百官於道,見而下馬,過而上馬,不得乘焉。抗公卿者斬,抗百官者流,大臣不言者死,小臣不言者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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醜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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閹奴之禍,自古為烈,明著於前史。後世人君,且有愛之如美女而不見其為猛虎者,禍不可以為戒也。請無言其禍而言其醜:彼奴也,望之不似人身,相之不似人面,聽之不似人聲,察之不似人情。臃然磊然,如癭如魋,盤然汲然鼻旁,氣粗,如牛如豕,不似人身也;有頄非男,無髯非媼,雖少美如玉,索無生氣,不似人面也;其聲似童不穎,似女不媚,似啞成聲,似狸成語,不似人聲也;煦煦愛人,亦復毒人,憫之則流涕如雨,惡之則斬殺如草,不似人情也。四不似,人見之無不憎者。今使僕之長大多鬣者服事其側,而使躄童瘍婢進酒食於前,吾且憎之,必易之乃快。彼奴何物也!而人君親之愛之,苟不侍側,則飲食不樂,是誠何心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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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其所以自宮者,使我心悸。腎為身根,掘身之根,其痛非常痛也,其害非常害也。今使人斷一指以易王侯,雖有悍者不願為之,而彼奴則為之。其求太監能忍若此,則其謀富貴何所不為。而猶欲得其忠於所事,何不思之甚乎!何人斯之詩,善究小人之反側,所謂「有靦面目,則不可極」,彼猶未見閹奴之非面目也。若奄奴者,非鬼蜮之妖,其人妖乎!人君奈何不畏,使妖在左右,飲食啟處與俱乎?其不祥大矣!在昔宮中之妖,有玄黿,有黑眚,彼實異物,人懼知避。若閹奴,則實人類,人所安也。凡物為妖,人知其妖,其害小;若人為妖,人不知其妖,其害大。汴中有狐,變為美婦人,迷一男子。旣而覺其非人,嚴拒之,狐亦不至。其後得一美妾,成疾而死。汴人為之語曰:狐妖猶可,人妖殺我。可以斯言為閹奴比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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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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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叔子曰:用奄人始於周,夏商以前無聞焉。唐昭宗盡誅宦官,其出監諸務者,皆令方鎭殺之。至莊宗卽位,乃復求宦官。則此一二十年間不用宦官,亦明矣。然則奄人固未始不可革也。奄人旣革,宮中之事,選粗健女子充之,以給力役、備非常。若出納命令,則於內外各設一廬,男子給事於外,女子給事於內。又於內外之間,選寡婦年五十六十者居之,以司出納。如是,則奄人可革也。唐子曰:叔子之言善矣哉。奄人不革,則小人必逞,君子必災,家必內敗,天下必亡,去之不待轉計者也。蜀人諺曰:斬草不除根,萌芽依舊生。除根若何?不用奄人,則無自宮以幸進者。此除根之道也,非奄人得志而後謀去之,乃謂之除根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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叔子欲革奄人,固無疑矣;若其所策,給力役、備非常,吾未敢執焉。何也?東鄰之家,不知西鄰之事;環堵之子,不可以權巨室之宜;草莽之士,不可以妄意宮中之事。天子之宮,如大郡之城;宮中之人,如大郡之戶口;其中給力役、備非常,恐未可以專恃女子也。卽女子可為,必其親近善謀之臣,於宮中之事纖微悉知,其或可或不可,孰宜孰不宜,君臣協謀,乃可以為之也。豈可以草莽之士懸度而言之,而望其從我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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繼世而為天子者,席疆土之富強,承先帝之侈麗,幼習於嬉戲之徒,長安於使令之給,是故溺於奄奴,與嬖色等。而況母后帝后以及妃嬪,皆所便習,不可以缺。當是之時,雖有剛明之君,知其害而欲去之,其勢如決癰割瘤,不可為也。吾思之叔子之策,不可以行於繼世之君,而可以行於開國之主。開國之時,去奄人如去草,除奄人之萌如除草之萌,固甚易也。何以決其然也?開國之主起於貧賤,當其貧賤之時,圍十堵,覆百榱,身析薪,妻執爨。當是之時,若有一奴一婢以供使令,已過望矣。卽起於侯服,亦不過巨室之家耳。及其得天下,入亡國之宮,睹宮室之廣大,觀器玩婦女之眾多,目則眩焉,心則移焉,其遠慮之臣當進言曰:此天下之所以亡也,不可處也。於是廢其土以為民居,撤其埏埴楹桷以散於百姓,量吾之所處而因其材以構焉。損亡宮之萬億,加故室之百十,亦已足矣。若新建京邑,創營宮室,亦可規焉。何以決其然也?城埤之固,甲兵之多,以禦宼也,宮中其何禦乎?庶司之繁,百官之眾,以行政也,宮中其奚行乎?降及末世,宮中女子常數千人,多至萬人。力役非常之事,非女子所能為,故不得不用奄人。女御奄人之多如此,吾不知其何有於國家也!然則宮中無以多人為也,貴為天子,亦可以庶人之夫婦處之,縫紉庖廚,數妾足以供之;灑掃糞除,數婢足以供之。入則農夫,出則天子,內則茅屋數椽,外則錦壤萬里,南面而臨天下,何損於天子之尊,而吾以為益顯天子之尊也。且約身以處,益可以達於政事,何也?內外無遠,出入甚便,賢人君子不時接見,如左右手之相將也,何治不聞乎!春省耕、秋省斂,入廬舍、嘗麥菽,如赤子之在懷抱也,何隱不達乎!尚何藉於奄奴之出納哉?帝嚳立四妃,帝堯因之;舜不告而娶,不立正妃;夏增以九女為十二人,殷增以二十七人為三十九人,周增以八十一人為百二十人。唐虞夏商女御少,故不用奄人;周女御多,故用奄人。不從周,從夏商;且不從夏商,從唐虞。時有古今,人無古今;人有古今,治無古今。無不可為者。夫女御少則宮室小,宮室小則奄人無用。以此治家治天下,其道已全,不獨去奄人,而奄人從可去也。是故開國之去奄人,乃斬草除根之時,不可失也。
84
恥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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昔奄人魏忠賢與魏朝皆私客氏,客氏厭朝之弱而喜忠賢之強,二奄嘗擁客氏飲於乾清宮暖閣,醉而相罵,聲達於昏君之耳。昏君呼之前而斷之,則與忠賢而退朝,於是忠賢遂殺朝而專有客氏。奄人無陽者也,客氏何分於強弱而有所好惡於其間乎?固疑之矣。嘗聞人言,奄人雖奄,精氣自在,其陽雖不能如常人之具形,亦稍突長。又聞有異術能使陽長,固笑而弗信也。然吾嘗親見之矣,昔明南都潰,眾立魯王於會稽,號曰監國,南北奄人多從之者。一奄人死,有美妾二人,是時吾幼,從先君辟亂居於雞山山陰,先君有所養勇士魏興,據死奄之財物而攘其一妾。興嘗荷戈衛先君於難,故先君嘉其勞而弗之罪也。凡令節,興必使是妾入賀而從拜於僕婦之列,諸僕婦則私問之曰:爾之從太監也如夫婦矣,衾枕之間,其狀若何?妾曰:太監性淫,不勝其擾。交接之際,其陽亦突出將寸。由是觀之,奄之不可使混女也明矣。男女之別,禮之大防也。奄若化為女子則可,不然,固男也。雄雞無陽,以尾交;奄雖無陽,乃使之雞乘怨女,穢亂宮掖,其罪大於亂政矣。可恥孰甚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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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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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色者生人之恒情,好之不以禮,有以喪家亡國者。罪好之者而並罪色,何不思之甚也!桀之亡於妹喜也固也,紂之亡於妲已也固也,幽王之亡於褒姒也固也,三女子之為蟲而不可近焉,固也。然女子,微也,弱也,可與為善,可與為不善,非若權臣之不可制、奸奄之不可親也。使此三女子生於文王之世,入於文王之宮,處於窈窕之室,后妃率之以采芣苡、供祭祀,琴瑟以悅之、鐘豉以樂之,則此三女子皆窈窕之淑女也。女子之賢者鮮矣,如必以賢,世無姜嫄任姒,宮中遂虛無人乎!士之賢者鮮矣,如必以賢,世無周召畢散,周行遂虛無人乎!詩曰:窈窕淑女,君子好逑。豈文王宮中百二十人皆賢乎?詩曰:紏紏武夫,公侯好仇。豈文王之地,荊梁雍豫徐揚獨多賢乎?此無他,君德使然也。君有德,奸化為賢;君無德,賢化為奸。玉,美物也,君子佩以比德。然桀愛玉,載其寶玉以奔三宗;紂愛玉,衣其寶玉衣以入火。若曰「亡夏殷者,玉也」,其可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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吳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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吳人發塜,非異人,卽其子孫也。貧無所計,則發其先祖父母之尸而焚之,而鬻其地,利其藏中之物。得利之厚者,有金玉之帶、珠鳳之冠、千金之木、珍異之寶。葢先世之貴者也。吳中之人視為故然,未有以為不義而眾誅之者。昔予未葬親,屋於他人之墓側,有語予者曰:此有善地,公何不卽此而葬乎?問其所在,則指其墓曰:卽此是矣,公能以十金予其主人,則起其棺而去之矣。予掩耳而走。桐徑[涇]在木瀆有墓,人皆以為善,而葬之未得其所也。有富者求地,其孫請之曰:願移先人於他所而敬獻諸君。富者大悅,增價至百二十金,而未之售也。吳人善訟,凡所以求勝者,無不為也,無不忍也。震澤有農夫,欲訟其叔而知其不可,則謀之於母,使婦誣叔亂我。婦不可,姑與夫交撻之,不從,將致之死,婦懼而從之。姑婦告之官,其叔不能辯也,鄉人皆知其罔,而亦不能為之辨,今獄未成也。吳江有欲訟其所疾者而知其不可勝,乃夜與人謀曰:爾卽為我致之來,我斷其頭。其人笑曰:爾亦與之俱死矣。曰:不然。吾斬吾妻之頭,明日挈二頭而告於官,曰是人通吾妻,并斬之矣。敢請死罪!天下豈有無故而自殺其妻者哉?雖有明者不能察也。於是除吾所疾,而吾且晏然,又有豪傑之名。子以為何如?其人曰:妙哉此計,非吾所能及也!卽起往召所疾者,其婢竊聞之而告其妻,其妻大驚,急奔之鄰。入室視之,不見其妻矣,計遂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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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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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子之為學也,不可以不知兵。有人於此,為子而不慚於曾參,為弟而不慚於叔齊,為臣而不慚於比干,為仁而能養民,為義而能修政,斯世之謂全學人矣。一旦社稷不幸,盜賊蜂起,遠近驚潰,宼薄國都,君臣震懾,問左左不應,問右右不應,問大臣大臣不應,問小臣小臣不應。當是之時,國多孝子而父死於敵,國多悌弟而兄死於敵,國多忠臣而君死於敵,身為仁人而為不仁者虜,身為義人而為不義者虜,雖有周公之才之德,亦奚以為!學者善獨身。居平世,仁義足矣,而非全學也。全學猶鼎也,鼎有三足,學亦有之:仁一也,義一也,兵一也。一足折,則二足不支,而鼎因以傾矣。不知兵,則仁義無用,而國因以亡矣。夫兵者,國之大事,君子之急務也。獸之有角,不時觸也;噬及無患,以角便也。身之有手,不時摶也;暴至無患,以手便也。國之有兵,不時刺也;敵至無患,以兵習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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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貴乎儒者,伐暴而天下之暴除,誅亂而天下之亂定,養民而天下之民安。若魯用仲尼,有齊宼而不能禦;齊用子輿,有秦宼而不能禦;社稷丘墟,墳墓樵伐,何以為仲尼,何以為子輿?仁義之事,日行而不離;兵之象,常伏而不見。伏則為天下祥,見則為天下殃,是故仁義可習也,兵無可習也。士所與處者,妻子耳,引而置之眾賓之間,猶色沮而語塞,安見五萬之眾、十萬之眾也?士所守者,蘆壁廢戶耳,穿窬入焉,臥不敢起,安見河山之險與盜賊之猛也!士之威,或不行於瘍童蹇婢,安見如虎之將、如狼之卒也!士之智,或困於閭里小人,安見敵之誘我以不測也!士或遇蜂蠆而色變,觸棘刺而失聲,安見白刃交於睫、矢石集於身也!若此者,皆無可習者也;無可習,將焉學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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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下有老於軍中、擁眾百萬,而不知兵者矣;有朝廢詩書、夕入帷幄,貌若農夫、口不能言,一計而斬大將、再計而破敵國者矣。若是者,非以盡責夫人,人有智愚,唯智者能之,非以盡責夫智。智有明於事而暗於兵者,有暗於事而明於兵者,唯智之明於兵者能之。暗於兵者,雖習猶不習也;明於兵者,雖不習猶習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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夫兵,猶火也。金以冶而成劍,木以斵而成耜,水以甃而得飲,土以陶而成器。斯四者,必得其師、習其藝而後人得而用之。其於火也不然:寓於無形,流於一擊,不求於鄰,閉戶自得,發於硝艾之微而能燎百里之原者,惟所取也。豈若四者之事,必得其師、習其藝而後能哉!火之為物也,無乎不有:金中有之,木中有之,土中有之,石中有之。兵之為道也,亦無乎不有:聖人之言有之,傳記有之,時勢有之,盜竊之形有之,德怨有之,喜怒有之,所歷山川、所過城邑有之。無意於兵,干戈弓矢非兵;有意於兵,耳目聞見皆兵,而何不可學之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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夫世多智者,而無一人可與言兵者,何也?有三蔽焉:高者講道,卑者誇文,謂武非我事,蔽一;視良將如天神,非常人所可及,蔽二;畏死,蔽三。其蔽如是,雖使太公復生於今,亦且習為懦儒,烏知兵為何如者哉!無惑乎士之不知兵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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請決三蔽:身為大將,仁義之聲充於四海,戰必勝、攻必取,功成名立,相賢君、輔少主、致太平,百姓安寜,風俗敦厚,與貌孔顏而追屈宋者,果孰賢乎?一蔽決矣。武安君曰:兵者自然之理,何神之有。吾葢深識乎斯言也。戰勝者必勝,未有幸而勝者也;戰敗者必敗,未有不幸而敗者也。譬之鄉里之中,有二少年,相與鬥智角力,觀者早決之矣。兩軍相蹙,聲動天地,白日無光,飛鳥不過。一瞬之間,山崩川潰,血流屍橫,此人所以心懾慮昏,若有鬼神,而不敢輕言兵也。智者則不然,伍什百千,前後左右,繫於一將。兩軍相遇,士卒雖眾,不過兩將,猶之鄉里二少年,有異勢而無異算也。彼以十萬之眾來,我以十萬之眾往,眾相如也;彼怯我勇,則勇者勝;勇相如也,彼實我詐,則詐者勝;詐相如也,彼詐而我知之,我詐而彼不知,則知者勝;知相如也,彼知而發之疑,我知而發之決,則決者勝;決相如也,彼決而攻不善,我決而攻善,則善者勝。若自料不如,未見可勝,則固守封疆,俟釁而動,此所謂自然之理而非神也。二蔽決矣。兵,死門也,實天下之生門也。陷於死者,必不善用兵;善用兵者,必不陷於死。請試思之:受命為將,寄河山於纛下,決興亡於一戰,存宗廟於呼吸之間,其任重矣,其機危矣,不能保一身,何以保天下哉!若勢不可為,窮居不許身,臨事不受命矣。無死道也。且為將者,流矢飛礟,或所不免,至於謀臣,不操戈、不臨敵,又何以死!若以為不然者,顏淵短命,伯牛惡疾,豈在行陣哉!且人臣事君,官守言責,不敢愛死,何必將乎!三蔽決矣。去此三蔽,兵之不可不學也明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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昔者黃帝伐涿鹿,舜伐有苗,湯伐有夏,文王伐崇,武王伐紂。黃帝三戰,其餘則皆一戰遂定天下。當是之時,以仁克暴,如水滅火,兵不復舉,亂無餘遺。其交兵之際,雖未免輿死扶傷之泣,然而天下和平,不聞有戰爭之事,是何也?其君皆聖人也,其將亦皆聖人。黃帝之將不聞,舜之伐有苗也以禹為將,湯之圖有夏也以伊摯為謀臣,文王得呂望以為師,武王舉天下諸侯及蠻彞之眾,屬之呂望而立為大將。以聖人之君,任聖人之將;以聖人之德,行聖人之謀;此所以天下和平,不聞有戰爭之事也。及乎後世則不然,兵革一動,遠者百餘年,近者二三十年,屠絕百城,荊棘千里,殺人之事,盜賊居其半,帝王居其半。大亂旣定,君臣安榮,海內之男女死者已十六七矣。父母養子,惟恐不長:三年懷抱,十年提攜,男為之室,女為之家,饑食寒衣常恐失時。殺一人而非其罪,子孫不長;杖一人而非其罪,人皆謫之。而一旦起而爭天下,遂草刈之若此。葢自秦以來,屠殺二千餘年,不可究止。嗟乎,何帝王盜賊之毒至於如此其極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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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之君臣,雖任不求備,才鮮兼長,然而無事則修政教,有事則為將帥,非二事也。世衰學敝,聰明之士習為文辭,自矜大雅,以兵為凶器而惡聞之,以為非仁人之道而不言也,於是以兵事推之武夫。彼之為人,或白晝殺人,或掘塜劫室,或起於卒伍、出於盜賊,人見其俯首入戶,有力如虎,則曰:此真將軍也。彼烏知君臣之道、社稷之長計!一旦得志而為將,殺無辜、虜婦女、掠寶貨,縱之則毒人,禁之則擁兵不臣,雖有拔城略地之功,而兵禍不解,常少寧日。此自秦以來所以殺人之多也。乃世之論將者,謂戎事尚力,使儒生禦敵,如以卵投石也。是未明乎用兵之道也。夫鬥力者,如兩虎相搏,生死未知。以此待敵,則天下之事豈不殆哉!所貴乎勇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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