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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九十七·党锢列传第五十七》[查看正文] [修改] [查看历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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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淑李膺杜密刘佑魏朗夏馥宗慈巴肃范滂尹勋蔡衍羊陟张俭岑晊陈翔孔昱苑康檀𢿭刘儒贾彪何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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孔子曰:「性相近也,习相远也。」言嗜恶之本同,而迁染之涂异也。嗜犹好也。恶音乌故反。言人好恶,各有本性,迁染者,由其所习。尚书曰:「唯人生厚,因物有迁。」墨子曰:「墨子见染丝者,泣而叹曰:『染于苍则苍,染于黄则黄,故染不可不慎也。非独染丝然也,国亦有染。汤染于伊尹,故王天下;殷纣染于恶来,故国残身死,为天下僇。』」夫刻意则行不肆,牵物则其志流。刻意,刻削其意不得自恣也。庄子曰:「刻意尚行,离时异俗。」行音下孟反。肆犹族纵也。牵物谓为物所牵制,则其志流宕忘反也。淮南子曰:「非拘紧牵连于物,而不与推移也。」是以圣人导人理性,裁抑宕佚,慎其所与,节其所偏,虽情品万区,质文异数,至于陶物振俗,其道一也。陶谓陶冶以成之。管子曰:「夫法之制人,犹陶之于埴,冶之于金也。」埴音植。叔末浇讹,叔末犹季末也。谓当春秋之时。王道陵缺,而犹假仁以效己,凭义以济功。举中于理,则强梁褫气;片言违正,则厮台解情。盖前哲之遗尘,有足求者。褫犹夺也,音直纸反。厮台,贱人也。齐侯伐楚,楚子使与师言曰:「君处北海,寡人南海,唯是风马牛不相及也,不虞君之涉吾地也。何故?」管仲对曰:「尔贡苞茅不入,王祭不供,无以缩酒,寡人是徵。」对曰:「贡之不入,寡君之罪也。」遂使屈完与齐盟于召陵。此强梁褫气也。又晋吕甥、郤苪将焚公宫而杀晋侯,寺人披请见,公使让之,且辞曰:「汝为惠公来求杀余,命汝三宿,汝中宿而至。虽君有命,何其速也?」对曰:「臣谓君之入也,其知之矣。若犹未也,又将及难。君命无二,古之制也。除君之恶,唯力是视,蒲人狄人,余何有焉。今君即位,其无蒲、狄乎?」此为厮台解情也。并见左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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德旣衰,狙诈萌起。霸德衰谓六国时也。狙音七余反。广雅曰:「狙,獮猴也。」以其多诈,故比之也。强者以决胜为雄,弱者以诈劣受屈。至有画半策而绾万金,开一说而锡琛瑞。苏秦说赵王,赐白壁百双,黄金万镒。虞卿一见赵王,赐白璧一双,黄金百镒。见史记及战国策。或起徒步而仕执圭,解草衣以升卿相。史记曰,楚惠王言「庄舄,越之鄙细人也,今仕楚执圭,贵富矣」。解草衣谓范雎、蔡泽之类。士之饰巧驰辩,以要能钓利者,不期而景从矣。韩子李斯曰「韩非饰辩诈谋,以钓利于秦」也。贾谊过秦曰「赢粮而景从」也。自是爱尚相夺,与时回变,其风不可留,其敝不能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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及汉祖杖劔,武夫㪍兴,宪令宽赊,文礼简阔,绪馀四豪之烈,人怀陵上之心,四豪谓信陵君魏公子无忌、平原君赵胜、春申君黄歇、孟甞君田文。前书班固曰:「游谈者以四豪为称首。」轻死重气,怨惠必雠,令行私庭,权移匹庶,任侠之方,成其俗矣。前书音义曰:「相与信为任,同是非为侠,所谓权行州域,力折公侯者也。」自武帝以后,崇尚儒学,怀经协术,所在雾会,至有石渠分争之论,党同伐异之说,守文之徒,盛于时矣。武帝诏求贤良,于是公孙弘、董仲舒等出焉。宣帝时,集诸儒于石渠阁,讲论六蓺。召五经名儒太子萧望之等大议殿中,平公羊、谷梁同异,同己者朋党之,异己者攻伐之。刘歆书曰:「党同门,妒道真。」至王莽专伪,终于篡国,忠义之流,耻见缨绋,遂乃荣华丘壑,甘足枯槁。谓袭胜、薛方、郭钦、蒋诩之类,并隐居不应莽召。虽中兴在运,汉德重开,而保身怀方,弥相慕袭,去就之节,重于时矣。谓逢萌、严光、周党、尚长之属。逮桓灵之闲,主荒政缪,国命委于阍寺,士子羞与为伍,故匹夫抗愤,处士横议,遂乃激扬名声,互相题拂,品核公卿,裁量执政,婞直之风,婞,狠也,音邢鼎反。于斯行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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夫上好则下必甚,矫枉故直必过,其理然矣。礼记曰:「下之事上也,不从其所令,从其所行。上好是物,下必有甚者矣。」矫,正也。正枉必过其直,见孟子。若范滂、张俭之徒,清心忌恶,终陷党议,不其然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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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桓帝为蠡吾侯,受学于甘陵周福,及即帝位,擢福为尚书。时同郡河南尹房植有名当朝,乡人为之谣曰:「天下规矩房伯武,因师获印周仲进。」二家賔客互相讥揣,初委反。遂各树朋徒,渐成尤隙,由是甘陵有南北部,党人之议,自此始矣。后汝南太守宗资任功曹范滂,南阳太守成瑨亦委功曹岑晊,音质。二郡又为谣曰:「汝南太守范孟博,南阳宗资主画诺。南阳太守岑公孝,弘农成瑨但坐啸。」谢承书曰「成瑨少修仁义,笃学,以清名见。举孝廉,拜郎中,迁南阳太守。郡旧多豪强,中官黄门磐牙境界。瑨下车,振威严以捡摄之。是时桓帝乳母、中官贵人外亲张子禁,怙恃贵埶,不畏法网,功曹岑晊劝使捕子禁付宛狱,笞杀之。桓帝徵瑨,下狱死。宗资叔都,南阳安衆人也。家代为汉将相名臣。祖父均,自有传。资少在京师,学孟氏易、欧阳尚书。举孝廉,拜议郎,补御史中丞、汝南太守。署范滂为功曹,委任政事,推功于滂,不伐其美。任善之名,闻于海内」也。因此流言转入太学,诸生三万馀人,郭林宗、贾伟节为其冠,冠犹首也。并与李膺、陈蕃、王畅更相襃重。学中语曰:「天下模楷李元礼,不畏强御陈仲举,天下俊秀王叔茂。」又渤海公族进阶、公族,姓也,名进阶。风俗通曰:「晋成公立嫡子为公族大夫。」韩无忌号公族穆子,见左氏传。扶风魏齐卿,并危言深论,不隐豪强。危言谓不畏危难而直言也。论语孔子曰:「邦有道,危言危行。」自公卿以下,莫不畏其贬议,屣履到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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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河内张成善说风角,推占当赦,遂敎子杀人。李膺为河南尹,督促收捕,旣而逢宥获免,膺愈怀愤疾,竟案杀之。初,成以方伎交通宦官,帝亦颇谇其占。成弟子牢修因上书诬告膺等养太学游士,交结诸郡生徒,更相驱驰,共为部党,诽讪朝廷,说文曰:「诽,谤也。」苍颉篇曰:「讪,非也。」疑乱风俗。于是天子震怒,班下郡国,逮捕党人,布告天下,使同忿疾,遂收执膺等。其辞所连及陈寔之徒二百馀人,或有逃遁不获,皆悬金购募。使者四出,相望于道。明年,尚书霍諝、城门校尉窦武并表为请,帝意稍解,乃皆赦归田里,禁锢终身。而党人之名,犹书王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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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是正直废放,邪枉炽结,海内希风之流,遂共相摽搒,希,望也,摽搒犹相称扬也。「搒」与「榜」同,古字通。指天下名士,为之称号。上曰「三君」,次曰「八俊」,次曰「八顾」,次曰「八及」,次曰「八厨」,犹古之「八元」、「八凯」也。窦武、刘淑、陈蕃为「三君」。君者,言一世之所宗也。李膺、荀翌、杜密、王畅、刘佑、魏朗、赵典、朱㝢为「八俊」。俊者,言人之英也。郭林宗、宗慈、巴肃、夏馥、范滂、尹勋、蔡衍、羊陟为「八顾」。顾者,言能以德行引人者也。张俭、岑晊、刘表、陈翔、孔昱、苑康、檀𢾭、翟超为「八及」。及者,言其能导人追宗者也。导,引也。宗谓所宗仰者。度尚、张邈、王考、刘儒、胡母班、秦周、蕃向、王章为「八厨」。蕃,姓也,音皮。厨者,言能以财救人者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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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张俭乡人朱并,承望中常侍侯览意旨,上书告俭与同乡二十四人别相署号,共为部党,图危社稷。以俭及檀彬、褚凤、张肃、薛兰、冯禧、魏玄、徐乾为「八俊」,田林、张隐、刘表、薛郁、王访、刘祇、宣靖、公绪恭为「八顾」,公绪,姓也。朱楷、田盘、踈耽、薛敦、宋布、唐龙、嬴咨、宣襃为「八及」,刻石立墠,共为部党,而俭为之魁。墠,除地于中为坛。墠音禅。魁,大帅也。灵帝诏刊章捕俭等。刊,削。不欲宣露并名,故削除之,而直捕俭等。大长秋曹节因此讽有司奏捕前党故司空虞放、太仆杜密、长乐少府李膺、司隷校尉朱㝢、颍川太守巴肃、沛相荀翌、河内太守魏朗、山阳太守翟超、任城相刘儒、太尉掾范滂等百馀人,皆死狱中。馀或先殁不及,或亡命获免。自此诸为怨隙者,因相陷害,睚眦之忿,滥入党中。睚音五懈反。广雅曰:「睚,裂也。」眦音才赐反。前书音义曰:「瞋目貌也。」史记曰:「睚眦之隙必报。」又州郡承旨,或有未甞交关,亦离祸毒。其死徙废禁者,六七百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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熹平五年,永昌太守曹鸾上书大讼党人,言甚方切。帝省奏大怒,即诏司隷、益州槛车收鸾,送槐里狱掠杀之。于是又诏州郡更考党人门生故吏父子兄弟,其在位者,免官禁锢,爰及五属。谓斩衰、齐衰、大功、小功、缌麻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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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和二年,上禄长和海上言:上禄,县,属武都郡,今成州县也。「礼,从祖兄弟别居异财,恩义已轻,服属踈末。而今党人锢及五族,旣乖典训之文,有谬经常之法。」左氏传曰:「父子兄弟,罪不相及。」帝览而悟之,党锢自从祖以下,皆得解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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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平元年,黄巾贼起,中常侍吕强言于帝曰:「党锢乆积,人情多怨。若乆不赦宥,轻与张角合谋,为变滋大,悔之无救。」帝惧其言,乃大赦党人,诛徙之家皆归故郡。其后黄巾遂盛,朝野崩离,纲纪文章荡然矣。诗大雅荡篇序曰:「厉王无道,天下荡荡,无纲纪文章。」郑玄注云:「荡荡,法度废坏之貌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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凡党事始自甘陵、汝南,成于李膺、张俭,海内涂炭二十馀年,诸所蔓衍,皆天下善士。三君、八俊等三十五人,其名迹存者,并载乎篇。陈蕃、窦武、王畅、刘表、度尚、郭林宗别有传。荀翌附祖淑传。张邈附吕布传。胡母班附袁绍传。王考文祖,东平寿张人,兾州刺史;秦周字平王,陈留平丘人,北海相;蕃向字嘉景,鲁国人,郎中;王璋字伯仪,东莱曲城人,少府卿:曲城,县,故城在今莱州掖县东北也。位行并不显。翟超,山阳太守,事见陈蕃传,字及郡县未详。朱㝢,沛人,与杜密等俱死狱中。唯赵典名见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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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淑仲承,河闲乐成人也。祖父称,司隷校尉。淑少学明五经,遂隐居,立精舍讲授,诸生常数百人。州郡礼请,五府连辟,并不就。永兴二年,司徒种暠举淑贤良方正,辞以疾。桓帝闻淑高名,切责州郡,使舆病诣京师。淑不得已而赴洛阳,对策为天下第一,拜议郎。又陈时政得失,灾异之占,事皆效验。再迁尚书,纳忠建议,多所补益。又再迁侍中、虎贲中郎将。上疏以为宜罢宦官,辞甚切直,帝虽不能用,亦不罪焉。以淑宗室之贤,特加敬异,每有疑事,常密谘问之。灵帝旣位,宦官谮淑与窦武等通谋,下狱自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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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膺元礼,颍川襄城人也。祖父修,安帝时为太尉。汉官仪曰:「修字伯游。」父益,赵国相。膺性简亢,亢,高也。无所交接,唯以同郡荀淑、陈寔为师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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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举孝廉,为司徒胡广所辟,举高第,再迁青州刺史。守令畏威明,多望风弃官。复徵,再迁渔阳太守。寻转蜀郡太守,以母老乞不之官。谢承书曰:「出补蜀郡太守,修庠序,设条敎,明法令,威恩并行。蜀之珍玩,不入于门。益州纪其政化,朝廷举能理剧,转乌桓校尉。」转护乌桓校尉。鲜卑数犯塞,膺常蒙矢石,每破走之,虏甚惮慑。谢承书曰:「膺常率步骑临阵交战,身被创夷,拭血进战,遂破寇,斩首二千级。」以公事免官,还居纶氏,纶氏,县,属颍川郡,故城今阳城县也。敎授常千人。南阳樊陵求为门徒,膺谢不受。陵后以阿附宦官,致位太尉,为节者所羞。汉官仪曰:「樊陵德云。」荀爽甞就谒膺,因为其御,旣还,喜曰:「今日乃得御李君矣。」其见慕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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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寿二年,鲜卑寇云中,桓帝闻膺能,乃复徵为度辽将军。先是羌虏及疏勒、龟兹,数出攻钞张掖、酒泉、云中诸郡,百姓屡被其害。自膺到边,皆望风惧服,先所掠男女,悉送还塞下。自是之后,声振远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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延熹二年徵,再迁河南尹。时宛陵大姓羊元羣罢北海郡,臧罪狼藉,郡舍溷轩有竒巧,溷轩,厕屋。乃载之以归。膺表欲桉其罪,元羣行赂宦竖,膺反坐输作左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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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膺与廷尉冯绲、大司农刘佑等共同心志,纠罚奸幸,绲、佑时亦得罪输作。司隷校尉应奉上疏理膺等曰:「昔秦人观宝于楚,昭奚恤莅以羣贤;新序曰:「秦欲伐楚,使使者往观楚之宝器。楚王闻之,召昭奚恤问焉。对曰:『此欲观吾国之得失而图之,宝器在于贤臣。』遂使恤应之。乃为东面之坛四,为南面之坛一,为西面之坛一。秦使者至,恤曰:『君,客也,请就上位东面,子西南面,太宰子方次之,叶公子高次之,司马子反次之。』恤自居西面之坛,称曰:『客观楚国之宝器。所宝者,贤臣也。理百姓,实仓廪,使人各得其所,子西在此。奉圭璋,使诸侯,解忿悁之难,交两国之欢,使无兵革之忧,太宰子方在此。守封疆,谨境界,不侵邻国,邻亦不侵,叶公子高在此。理师旅,正兵戎,以当强敌,提袍鼓以动百万之衆,使皆赴汤火,蹈白刃,出万死不顾,司马子反在此。若怀霸王之馀义,猎理乱之遗风,昭奚恤在此。惟大国所观。』秦使者瞿然无以对,恤遂摄衣而去。使反,言秦君曰:『楚多贤臣,未可谋也。』」梁惠王玮其照乘之珠,齐威王荅以四臣。玮犹美也。史记曰,魏惠王问齐威王曰:「王亦有宝乎?」威王曰:「无有。」魏王曰:「寡人之国虽小,尚有径寸珠照车前后十二乘者十枚,柰何以万乘之国而无宝乎!」威王曰:「寡人所以为宝者与王异。吾臣有檀子者,使守南城,楚人不敢为寇。吾臣有盼子者,使守高堂,则赵人不敢东渔于河。吾臣有黔夫者,使守徐州,于是燕人祭北门,赵人祭西门,从者七千馀家。吾臣有种首者,使备盗贼,则道不拾遗。以此为宝,将以照千里,岂直十二乘哉?」魏王慙,不怿而去。夫忠贤武将,国之心膂。窃见左校弛刑徒前廷尉冯绲、大司农刘佑、河南尹李膺等,执法不挠,诛举邪臣,肆之以法,肆,陈也。衆庶称宜。昔季孙行父亲逆君命,逐出莒仆,于舜之功二十之一。纪太子仆杀纪公,以其宝玉来奔,纳诸宣公,公命与之邑,季文子使司寇出之境。公问其故,对曰:「孝敬忠信为吉德,盗贼藏奸为凶德。夫莒仆,则其孝敬,则弑君父矣,则其忠信,则窃宝玉矣,其人则盗贼也,是以去之。舜举十六相,去四凶,有大功二十而为天子。今行父虽未获一吉人,去一凶矣,于舜之功,二十之一也。」见左传。今膺等投身强御,毕力致罪,陛下旣不听察,而猥受谮诉,遂令忠臣同愆元恶。自春迄冬,不蒙降恕,遐迩观听,为之叹息。夫立政之要,记功忘失,是以武帝舍安国于徒中,景帝时,韩安国为梁大夫,坐法抵罪。后梁内史缺,起徒中为二千石,拜为内史。臣贤案:此言武帝,误也。宣帝徵张敞亡命。张敞京兆尹,坐杀人亡命归家。兾州乱,徵敞为兾州刺史。绲前讨蛮荆,均吉甫之功。诗小雅曰:「显允方叔,征伐猃狁,蛮荆来威。」郑玄注云:「方叔先与吉甫征伐猃狁,今特往伐蛮荆,皆使来服于宣王之威,美其功之多也。」绲以顺帝时讨长沙武陵蛮夷有功,故以比之。佑数临督司,有不吐茹之节。谓佑奏梁兾弟旻,又为司隷校尉,权豪畏之也。诗曰:「唯仲山甫,柔亦不茹,刚亦不吐,不侮鳏寡,不畏强御。」膺著威幽、并,遗爱度辽。今三垂蠢动,王旅未振。易称『雷雨作解,君子以赦过宥罪』。易解卦象词也。卦坎下震上。解,坎为险,为水。水者,雨之象。震为动,为雷。王弼注云:「屯难盘结,于是乎解也。」乞原膺等,以备不虞。」书奏,乃悉免其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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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迁,复拜司隷校尉。时张让弟朔为野王令,贪残无道,至乃杀孕妇,闻膺厉威严,惧罪逃还京师,因匿兄让弟舍,藏于合柱中。膺知其状,率将吏卒破柱取朔,付洛阳狱。受辞毕,即杀之。让诉冤于帝,诏膺入殿,御亲临轩,诘以不先请便加诛辟之意。膺对曰:「昔晋文公执衞成公归于京师,春秋是焉。公羊传曰:「晋人执衞侯,归之于京师。归之于者,执之乎天子之侧者也。罪定不定已可知矣。」何休注云:「归之于者,决辞也。」礼云公族有罪,虽曰宥之,有司执宪不从。解见张酺传。昔仲尼为鲁司寇,七日而诛少正卯。今臣到官已积一旬,私惧以稽留为愆,不意获速疾之罪。诚自知衅责,死不旋踵,特乞留五日,克殄元恶,退就鼎镬,始生之愿也。」帝无复言,顾谓让曰:「此汝弟之罪,司隷何愆?」乃遣出之。自此诸黄门常侍皆鞠躬屏气,休沐不敢复出宫省。帝怪问其故,并叩头泣曰:「畏李校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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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时朝庭日乱,纲纪颓阤,膺独持风裁,裁音才代反。以声名自高。士有被其容接者,名为登龙门。以鱼为喻也。龙门,河水所下之口,在今绛州龙门县。辛氏三秦记曰「河津一名龙门,水险不通,鱼鳖之属莫能上,江海大鱼薄集龙门下数千,不得上,上则为龙」也。及遭党事,当考实膺等。案经三府,太尉陈蕃却之。曰:「今所考案,皆海内人誉,忧国忠公之臣。此等犹将十世宥也,解见耿弇传。岂有罪名不章而致收掠者乎?」不肯平署。平署犹连署也。帝愈怒,遂下膺等于黄门北寺狱。狱名,解见灵纪也。膺等颇引宦官子弟,宦官多惧,请帝以天时宜赦,于是大赦天下。膺免归乡里,居阳城山中,天下士大夫皆高尚其道,而污秽朝廷。以朝廷为污秽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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及陈蕃免太尉,朝野属意于膺,荀爽恐其名高致祸,欲令屈节以全乱世,为书贻曰:「乆废过庭,不闻善诱,陟岵瞻望,惟日为岁。论语曰:「鲤趋而过庭。子曰:『学诗乎?』曰『未也』。」又曰:「孔子恂恂然善诱人。」诗曰:「陟彼岵兮,瞻望父兮。」又曰:「一日不见,如三岁兮。」爽致敬于膺,故以父为喻也。知以直道不容于时,恱山乐水,家于阳城。道近路夷,当即聘问,无状婴疾,阙于所仰。顷闻上帝震怒,贬黜鼎臣,上帝谓天子,鼎臣即陈蕃。人鬼同谋,易下系曰:「人谋鬼谋,百姓与能。」以为夫子当贞观二五,利见大人,易曰:「天地之道,贞观也。」乾九二、九五并曰「利见大人」也。不谓夷之初旦,明而未融,夷,伤也。融,朗也。明夷卦离下坤上,离为日,坤为地,日之初出,其明未朗。左传曰:「明而未融,其当旦乎?」以膺黜,故喻之也。虹霓扬辉,弃和取同。春秋考异邮曰:「虹霓出,乱惑弃和。」谓弃君子,同小人也。论语曰:「君子和而不同,小人同而不和」也。方今天地气闭,大人休否,易文言曰:「天地闭,贤人隐。」否九五曰:「大人休否。」休否谓休废而否塞。智者见险,投以远害。见险难,故投身以远害也。易曰:「君子以俭德避难,不可荣以禄。」虽匮人望,内合私愿。匮,乏也。想甚欣然,不为恨也。愿怡神无事,偃息衡门,毛苌诗注曰:「衡门,横木为门。」任其飞沈,与时抑扬。」顷之,帝崩。陈蕃为太傅,与大将军窦武共秉朝政,连谋诛诸宦官,故引用天下名士,乃以膺为长乐少府。及陈、窦之败,膺等复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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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张俭事起,收捕钩党,乡人谓膺曰:「可去矣。」对曰:「事不辞难,罪不逃刑,臣之节也。左传曰,晋侯之弟杨干乱行于曲梁,魏绛戮其仆。晋侯怒,谓羊舌赤曰:「合诸侯以为荣也。杨干为戮,何辱如之?必杀魏绛,无失也。」对曰:「绛无贰志,事君不避难,有罪不逃刑,其将来辞,何辱命焉!」吾年已六十,死生有命,去将安之?」乃诣诏狱。考死,妻子徙边,门生、故吏及其父兄,并被禁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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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侍御史蜀郡景毅子顾为膺门徒,而未有录牒,故不及于谴。毅乃慨然曰:「本谓膺贤,遣子师之,岂可以漏夺名籍,苟安而已!」遂自表免归,时人义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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膺子瓒,位至东平相。谢承书「瓒」作「圭」。初,曹操微时,瓒异其才,将没,谓子宣等曰:「时将乱矣,天下英雄无过曹操。张孟卓与吾善,袁本初汝外亲,虽尔勿依,必归曹氏。」诸子从之,并免于乱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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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密周甫,颍川阳城人也。为人沈质,少有厉俗志。为司徒胡广所辟,稍迁代郡太守。徵,三迁太山太守、北海相。其宦官子弟为令长有奸恶者,辄捕案之。行春到高密县,见郑玄为乡佐,知其异器,即召署郡职,遂遣就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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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密去官还家,每谒守令,多所陈托。同郡刘胜,亦自蜀郡告归乡里,闭门埽轨,无所干及。轨,车迹也。言绝人事。太守王昱谓密曰:「刘季陵清高士,公卿多举之者。」密知昱激己,对曰:「刘胜位为大夫,见礼上賔,而知善不荐,闻恶无言,隐情惜己,自同寒蝉,寒蝉谓寂默也。楚词曰:「悲哉秋之为气也,蝉寂漠而无声。」此罪人也。今志义力行之贤而密达之,力行谓尽力行善也。礼记曰:「好问近乎智,力行近乎仁。」违道失节之士而密纠之,使明府赏刑得中,令问休扬,不亦万分之一乎?」昱慙服,待之弥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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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桓帝徵拜尚书令,迁河南尹,转太仆。党事旣起,免归本郡,与李膺俱坐,而名行相次,故时人亦称「李杜」焉。前有李固、杜乔,故言「亦」也。后太傅陈蕃辅政,复为太仆。明年,坐党事被徵,自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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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佑伯祖,中山安国人也。安国,县,故城在今定州义丰县东南。谢承书曰:「佑,宗室胤绪,代有名位。少修操行,学严氏春秋、小戴礼、古文尚书,仕郡为主簿。郡将小子甞出钱付之,今市买果实,佑悉以买笔书具与之,因白郡将,言『郎君年可入小学,而但傲佷,远近谓明府无过庭之敎,请出授书』。郡将为使子就佑受经,五日一试,不满呈限,白决罚,遂成学业也。」安国后别属博陵。佑初察孝廉,补尚书侍郎,闲练故事,文札强辨,每有奏议,应对无滞,为僚类所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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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任城令,兖州举为尤异,迁扬州刺史。是时会稽太守梁旻,大将军兾之从弟也。佑举奏其罪,旻坐徵。复迁佑河东太守。时属县令长率多中官子弟,百姓患之。佑到,黜其权强,平理冤结,政为三河表。三河谓河东、河内、河南也。表犹标准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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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迁,延熹四年,拜尚书令,又出为河南尹,转司隷校尉。时权贵子弟罢州郡还入京师者,每至界首,辄改易舆服,隐匿财宝,威行朝廷。
32
宗正,三转大司农。时中常侍苏康、管霸用事于内,遂固天下良田美业山林湖泽,民庶穷困,州郡累气。累气,屏息也。佑移书所在,依科品没入之。桓帝大怒,论佑输左校。
33
后得赦出,复历三卿,辄以疾辞,乞骸骨归田里。诏拜中散大夫,遂杜门绝迹。每三公缺,朝廷皆属意于佑,以谮毁不用。延笃贻之书曰:「昔太伯三让,三让,解见和纪。人无德而称焉。延陵高揖,华夏仰风。揖,让也。左传,吴王寿梦卒,子诸樊旣除丧,将立弟季札,札弃其室而耕,乃舍之。吾子怀蘧氏之可卷,体甯子之如愚,蘧瑗字伯玉,甯子名俞,并衞大夫。论语孔子曰:「君子哉蘧伯玉,邦有道则仕,邦无道则可卷而怀之。」又曰:「甯武子邦无道则愚。」微妙玄通,冲而不盈,老子曰「古之善为道者,微妙玄通,深不可识」也。又曰「道冲而用之或不盈」。蔑三光之明,未暇以天下为事,何其劭与!」庄子曰:「舜让天下于子州支伯,子州支伯曰:『予适有幽忧之病,方且理之,未暇理天下也。』」
34
灵帝初,陈蕃辅政,以佑为河南尹。及蕃败,佑黜归,卒于家。明年,大诛党人,幸不及祸。
35
魏朗少英,会稽上虞人也。上虞,县,故城在今越州馀姚县西。有虞山,在县东。少为县吏。兄为乡人所杀,朗白日操刃报雠于县中,遂亡命到陈国。从博士郤仲信学春秋图纬,孔子作春秋纬十二篇。又诣太学受五经,京师长者李膺之徒争从之。
36
初辟司徒府,再迁彭城令。时中官子弟为国相,多行非法,朗与更相章奏,幸臣忿疾,欲中之。中犹中伤。会九真贼起,乃共荐朗为九真都尉。到官,奖厉吏兵,讨破羣贼,斩首二千级。桓帝美其功,徵拜议郎。顷之,迁尚书。屡陈便宜,有所补益。出为河内太守,政称三河表。尚书令陈蕃荐朗公忠亮直,宜在机密,复徵为尚书。会被党议,免归家。
37
朗性矜严,闭门整法度,家人不见墯容。后窦武等诛,朗以党被急徵,行至牛渚,自杀。牛渚,山名。突出江中,谓为牛渚圻,在宣州当涂县北也。著书数篇,号魏子云。
38
夏馥子治,陈留圉人也。少为书生,言行质直。同县高氏、蔡氏并皆富殖,郡人畏而事之,唯馥比门不与交通,比门犹并门也。由是为豪姓所仇。桓帝初,举直言,不就。
39
馥虽不交时宦,然以声名为中官所惮,遂与范滂、张俭等俱被诬陷,诏下州郡,捕为党魁。
40
及俭等亡命,经历之处,皆被收考,辞所连引,布徧天下。馥乃顿足而叹曰:「孽自己作,空污良善,一人逃死,祸及万家,何以生为!」乃自翦须变形,入林虑山中,林虑,今相州县。隐匿姓名,为冶家佣。亲突烟炭,形貌毁瘁,积二三年,人无知者。后馥弟静,乘车马,载缣帛,追之于涅阳市中。涅阳,县,属南阳郡。遇馥不识,闻其言声,乃觉而拜之。馥避不与语,静追随至客舍,共宿。夜中密呼静曰:「吾以守道疾恶,故为权宦所陷。且念营苟全,以庇性命,弟柰何载物相求,是以祸见追也。」明旦,别去。党禁未解而卒。
41
宗慈孝初,南阳安衆人也。安衆在今南阳县西南,仍有其名,无复基趾也。举孝廉,九辟公府,有道徵,不就。后为修武令。时太守出自权豪,多取货赂,慈遂弃官去。徵拜议郎,未到,道疾卒。南阳羣士皆重其义行。
42
巴肃恭祖,勃海高城人也。高城,县,故城在今沧州盐山县南。初察孝廉,历慎令、贝丘长,慎,县,属汝南郡。贝丘,县,属清河郡。皆以郡守非其人,辞病去。辟公府,稍迁拜议郎。与窦武、陈蕃等谋诛阉官,武等遇害,肃亦坐党禁锢。中常侍曹节后闻其谋,收之。肃自载诣县,县令见肃,入閤解印绶与俱去。肃曰:「为人臣者,有谋不敢隐,有罪不逃刑。旣不隐其谋矣,又敢逃其刑乎?」遂被害。刺史贾琮刊石立铭以记之。
43
范滂字孟博,汝南征羌人也。征羌,解见来歙传。谢承书曰:「汝南细阳人也。」少厉清节,为州里所服,举孝廉、光禄四行。汉官仪曰:「光禄举敦厚、质朴、逊让、节俭。」此为四行也。时兾州饥荒,盗贼羣起,乃以滂为清诏使,案察之。滂登车揽辔,慨然有澄清天下之志。及至州境,守令自知臧污,望风解印绶去。其所举奏,莫不厌塞衆议。迁光禄勋主事。时陈蕃为光禄勋,滂执公仪诣蕃,蕃不止之,滂怀恨,投版弃官而去。版,笏也。郭林宗闻而让蕃曰:「若范孟博者,岂宜以公礼格之?格,正也。今成其去就之名,得无自取不优之议也?」蕃乃谢焉。
44
复为太尉黄琼所辟。后诏三府掾属举谣言,汉官仪曰:「三公听采长史臧否,人所疾苦,还条奏之,是为举谣言也。顷者举谣言,掾属令史都会殿上,主者大言,州郡行状云何,善者同声称之,不善者默尔衔枚。」滂奏刺史、二千石权豪之党二十馀人。尚书责滂所劾猥多,疑有私故。滂对曰:「臣之所举,自非叨秽奸暴,深为民害,岂以污简札哉!闲以会日迫促,故先举所急,其未审者,方更参实。臣闻农夫去草,嘉谷必茂;左传曰:「为国家者,见恶如农夫之务去草焉。」忠臣除奸,王道以清。若臣言有贰,甘受显戮。」吏不能诘。滂覩时方艰,知意不行,因投劾去。
45
太守宗资先闻其名,请署功曹,委任政事。滂在职,严整疾恶。其有行违孝悌,不轨仁义者,皆埽迹斥逐,不与共朝。显荐异节,抽拔幽陋。滂外甥西平李颂,公族子孙,而为乡曲所弃,中常侍唐衡以颂请资,资用为吏。滂以非其人,实而不召。资迁怒,捶书佐朱零。零仰曰:「范滂清裁,裁音才载反。犹以利刃齿腐朽。今日宁受笞死,而滂不可违。」资乃止。郡中中人以下,莫不归怨,乃指滂之所用以为「范党」。
46
后牢修诬言钩党,钩,引也。滂坐系黄门北寺狱。狱吏谓曰:「凡坐系皆祭皐陶。」滂曰:「皐陶贤者,古之直臣。知滂无罪,将理之于帝;帝谓天也。如其有罪,祭之何益!」衆人由此亦止。狱吏将加掠考,滂以同囚多婴病,乃请先就格,遂与同郡袁忠争受楚毒。桓帝使中常侍王甫以次辨诘,滂等皆三木囊头,暴于阶下。三木,项及手足皆有械,更以物蒙覆其头也。前书司马迁曰「魏其,大将也,衣赭关三木」也。馀人在前,或对或否,滂、忠于后越次而进。王甫诘曰:「君为人臣,不惟忠国,而共造部党,自相裦举,评论朝廷,虚构无端,诸所谋结,并欲何为?皆以情对,不得隐饰。」滂对曰:「臣闻仲尼之言,『见善如不及,见恶如探汤』。探汤喻去疾也。见论语。欲使善善同其清,恶恶同其污,谓王政之所愿闻,不悟更以为党。」甫曰:「卿更相拔举,迭为唇齿,有不合者,见则排斥,其意如何?」滂乃慷慨仰天曰:「古之循善,自求多福;今之循善,身陷大戮。身死之日,愿埋滂于首阳山侧,上不负皇天,下不愧夷、齐。」伯夷、叔齐饿死首阳山,见史记。首阳山在洛阳东北。甫愍然为之改容。乃得并解桎梏。郑玄注周礼曰:「木在足曰桎,在手曰梏。」
47
滂后事释,南归。始发京师,汝南、南阳士大夫迎之者数千两。两,车也。尚书曰:「戎车三百两。」同囚乡人殷陶、黄穆,亦免俱归,并衞侍于滂,应对賔客。滂顾谓陶等曰:「今子相随,是重吾祸也。」遂遁还乡里。
48
初,滂等系狱,尚书霍諝理之。及得免,到京师,往候諝而不为谢。或有让滂者。对曰:「昔叔向婴罪,祁奚救之,未闻羊舌有谢恩之辞,祁老有自伐之色。」竟无所言。左传,晋讨栾盈之党,杀叔向之弟羊舌虎,并囚叔向。于是祁奚闻之,见范宣子曰:「夫谋而鲜过,惠训不倦者,叔向有焉。社稷之固也,犹将十代宥之,今一不免其身,不亦惑乎?」宣子说而免之。祁奚不见叔向而归,叔向亦不告免焉而朝。孔安国注尚书曰「自功曰伐」也。
49
建宁二年,遂大诛党人,诏下急捕滂等。督邮吴导至县,抱诏书,闭传舍,传,驿舍也,音知恋反。伏牀而泣。滂闻之,曰:「必为我也。」即自诣狱。县令郭揖大惊,出解印绶,引与俱亡。曰:「天下大矣,子何为在此?」滂曰:「滂死则祸塞,何敢以罪累君,又令老母流离乎!」其母就与之诀。滂白母曰:「仲博孝敬,仲博,滂弟也。足以供养,滂从龙舒君归黄泉,谢承书曰:「滂父显,故龙舒侯相也。」存亡各得其所。惟大人割不可忍之恩,勿增感戚。」母曰:「汝今得与李、杜齐名,李膺、杜密。死亦何恨!旣有令名,复求寿考,可兼得乎?」滂跪受敎,再拜而辞。顾谓其子曰:「吾欲使汝为恶,则恶不可为;使汝为善,则我不为恶。」行路闻之,莫不流涕。时年三十三。
50
论曰:李膺振拔污险之中,前书班固曰「振拔污涂,跨腾风云」也。蕴义生风,以鼓动流俗,周易曰:「鼓以动之。」激素行以耻威权,立廉尚以振贵埶,使天下之士奋迅感槩,波荡而从之,幽深牢破室族而不顾,至于子伏其死而母欢其义。壮矣哉!子曰:「道之将废也与?命也!」论语之文。
51
尹勋伯元,河南巩人也。家世衣冠。伯父睦为司徒,兄颂为太尉,宗族多居贵位者,而勋独持清操,不以地埶尚人。州郡连辟,察孝廉,三迁邯郸令,政有异迹。后举高第,五迁尚书令。及桓帝诛大将军梁兾,勋参建大谋,封都乡侯。迁汝南太守。上书解释范滂、袁忠等党议禁锢。寻徵拜将作大匠,转大司农。坐窦武等事,下狱自杀。
52
蔡衍孟喜,汝南项人也。项,今陈州项城县也。少明经讲授,以礼让化乡里。乡里有争讼者,辄诣衍决之,其所平处,皆曰无怨。
53
举孝廉,稍迁兾州刺史。中常侍具瑗托其弟恭举茂才,衍不受,乃收赍书者案之。又劾奏河闲相曹鼎臧罪千万。鼎者,中常侍腾之弟也。腾使大将军梁兾为书请之,衍不荅,鼎竟坐输作左校。乃徵衍拜议郎、符节令。梁兾闻衍贤,请欲相见,衍辞疾不往,兾恨之。时南阳太守成瑨等以收纠宦官考廷尉,衍与议郎刘瑜表救之,言甚切厉,坐免官还家,杜门不出。灵帝即位,徵拜议郎,会病卒。
54
羊陟嗣祖,太山梁父人也。梁父故城在今兖州泗水县北。家世冠族。陟少清直有学行,举孝廉,辟太尉李固府,举高第,拜侍御史。会固被诛,陟以故吏禁锢历年。复举高第,再迁兾州刺史。奏案贪浊,所在肃然。又再迁虎贲中郎将、城门校尉,三迁尚书令。时太尉张颢、司徒樊陵、大鸿胪郭防、太仆曹陵、大司农冯方并与宦竖相姻私,公行货赂,并奏罢黜之,不纳。以前太尉刘宠、司隷校尉许冰、幽州刺史杨熙、凉州刺史刘恭、益州刺史庞艾清亮在公,荐举升进。帝嘉之,拜陟河南尹。计日受奉,常食乾饭茹菜,禁制豪右,京师惮之。会党事起,免官禁锢,卒于家。
55
张俭元节,山阳高平人,赵王张耳之后也。张耳,大梁人也。高祖立为赵王。父成,江夏太守。俭初举茂才,以刺史非其人,谢病不起。
56
延熹八年,太守翟超请为东部督邮。时中常侍侯览家在防东,县名,属山阳郡,故城在今兖州金乡县南。残暴百姓,所为不轨。俭举劾览及其母罪恶,请诛之。览遏绝章表,并不得通,由是结仇。乡人朱并,素性佞邪,为俭所弃,并怀怨恚,遂上书告俭与同郡二十四人为党,于是刊章讨捕。俭得亡命,困迫遁走,望门投止,莫不重其名行,破家相容。后流转东莱,止李笃家。外黄令毛钦操兵到门,笃引钦谓曰:「张俭知名天下,而亡非其罪。纵俭可得,宁忍执之乎?」钦因起抚笃曰:「蘧伯玉耻独为君子,足下如何自专仁义?」笃曰:「笃虽好义,明廷今日载其半矣。」明廷犹明府。言不执俭,得义之半也。钦叹息而去。笃因缘送俭出塞,以故得免。其所经历,伏重诛者以十数,宗亲并皆殄灭,郡县为之残破。
57
中平元年,党事解,乃还乡里。大将军、三公并辟,又举敦朴,公车特徵,起家拜少府,皆不就。献帝初,百姓饥荒,而俭资计差温,乃倾竭财产,与邑里共之,赖其存者以百数。
58
建安初,徵为衞尉,不得已而起。俭见曹氏世德已萌,乃阖门悬车,不豫政事。岁馀卒于许下。年八十四。
59
论曰:昔魏齐违死,虞卿解印;违,避也。史记魏齐,魏之诸公子也。虞卿,赵相也。范雎入秦,为昭王相,昭王乃遗赵王书曰:「魏齐,范雎之仇也,急持其头来。」赵王乃围齐,齐急亡,见虞卿。卿度赵王不可说,乃解其印,与齐往信陵君所。信陵君初闻之疑,后乃出迎。齐闻信陵初疑,遂自刎。赵王持其头遗秦也。布逃亡,朱家甘罪。季布,楚人。为项羽将,数窘汉王。羽败,汉购求布千金,敢舍匿,罪三族。布匿濮阳周氏,髡钳布,之鲁朱家所卖之。朱家心知是季布也。买置田舍。乃往洛阳,见汝阴侯灌婴,说之曰:「季布何罪?臣各为主用,职耳。」汝阴侯言于高帝,帝乃赦之。拜郎中,后为河东守也。而张俭见怒时王,颠沛假命,天下闻其风者,莫不怜其壮志,而争为之主。至乃捐城委爵、破族屠身,盖数十百所,岂不贤哉!然俭以区区一掌,而欲独堙江河,堙,塞也。前书班固曰:「何武、王嘉,区区以一篑障江河,用没其身。」终婴疾甚之乱,多见其不知量也。论语曰:「人而不仁,疾之以甚,乱也。」又曰:「人虽欲自绝,其何伤于日月乎?多见其不知量也。」
60
岑晊公孝,南阳棘阳人也。棘音力。父像,为南郡太守,以贪叨诛死。方言曰:「叨,残也。」晊年少未知名,往候同郡宗慈,慈方以有道见徵,賔客满门,以晊非良家子,不肯见。晊留门下数日,晚乃引入。慈与语,大竒之,遂将俱至洛阳,因诣太学受业。
61
晊有高才,郭林宗、朱公叔等皆为友,李膺、王畅称其有干国器,虽在闾里,慨然有董正天下之志。尔雅曰:「董,督正也。」太守弘农成瑨下车,欲振威严,闻晊高名,请为功曹,又以张牧为中贼曹吏。瑨委心晊、牧,襃善纠违,肃清朝府。宛有富贾张泛者,桓帝美人之外亲,善巧雕镂玩好之物,颇以赂遗中官,以此并得显位,恃其伎巧,用埶纵横。晊与牧劝瑨收捕泛等,旣而遇赦,晊竟诛之,并收其宗族賔客,杀二百馀人,后乃奏闻。于是中常侍侯览使泛妻上书讼其冤。帝大震怒,徵瑨,下狱死。晊与牧亡匿齐鲁之闲。会赦出。后州郡察举,三府交辟,并不就。及李、杜之诛,因复逃窜,终于江夏山中云。
62
陈翔子麟,汝南邵陵人也。祖父珍,司隷校尉。翔少知名,善交结。察孝廉,太尉周景辟举高第,拜侍御史。时正旦朝贺,大将军梁兾威仪不整,翔奏兾恃贵不敬,请收案罪,时人竒之。迁定襄太守,徵拜议郎,迁扬州刺史。举奏豫章太守王永奏事中官、吴郡太守徐参在职贪秽,并徵诣廷尉。参,中常侍璜之弟也。由此威名大振。又徵拜议郎,补御史中丞。坐党事考黄门北寺狱,以无验见原,卒于家。
63
孔昱字元世,鲁国鲁人也。七世祖霸,成帝时历九卿,封襃成侯。臣贤案:前书孔霸次孺,即安国孙,世习尚书。宣帝时为太中大夫,授太子经,迁詹事,高密相。元帝即位,霸以师赐爵关内侯,号襃成君。薨,谥曰烈君。今范书及谢承书皆云成帝,又言封侯,盖误也。詹事及相俱二千石,故曰历卿。自霸至昱,爵位相系,其卿相牧守五十三人,列侯七人。昱少习家学,家学尚书。大将军梁兾辟,不应。太尉举方正,对策不合,乃辞病去。后遭党事禁锢。灵帝即位,公车徵拜议郎,补洛阳令,以师丧弃官,卒于家。
64
苑康仲真,勃海重合人也。重合,县,故城在今沧州乐陵县东。少受业太学,与郭林宗亲善。举孝廉,再迁颍阴令,有能迹。
65
迁太山太守。郡内豪姓多不法,康至,奋威怒,施严令,莫有干犯者。先所请夺人田宅,皆遽还之。
66
是时山阳张俭杀常侍侯览母,案其宗党賔客,或有迸匿太山界者,康旣常疾阉官,因此皆穷相收掩,无得遗脱。览大怨之,诬康与兖州刺史弟五种及都尉壶嘉诈上贼降,徵康诣廷尉狱,减死罪一等,徙日南。颍阴人及太山羊陟等诣阙为讼,乃原还本郡,卒于家。
67
檀𢾭字文有,山阳瑕丘人也。瑕丘,今兖州县。少为诸生,家贫而志清,不受乡里施惠。举孝廉,连辟公府,皆不就。立精舍敎授,远方至者甞数百人。桓帝时,博士徵,不就。灵帝即位,太尉黄琼举方正,对策合时宜,再迁议郎,补蒙令。蒙,县,属梁国。以郡守非其人,弃官去。家无产业,子孙同衣而出。年八十,卒于家。谢承书曰「𢾭与子孙同衣而行,并日而食」也。
68
刘儒叔林,东郡阳平人也。阳平故城,今魏州莘县。郭林宗常谓儒口讷心辩,有圭璋之质。圭璋,玉也。半圭曰璋。谢承书曰:「林宗叹儒有圭璋之质,终必为令德之士。」诗曰:「如圭如璋,令闻令望。」察孝廉,举高第,三迁侍中。桓帝时,数有灾异,下策博求直言,儒上封事十条,极言得失,辞甚忠切。帝不能纳,出为任城相。顷之,徵拜议郎。会窦武事,下狱自杀。
69
贾彪伟节,颍川定陵人也。少游京师,志节慷慨,与同郡荀爽齐名。
70
初仕州郡,举孝廉,补新息长。新息,今豫州县。小民困贫,多不养子,彪严为其制,与杀人同罪。城南有盗劫害人者,北有妇人杀子者,彪出案发,就发处案验之。而掾吏欲引南。彪怒曰:「贼寇害人,此则常理,母子相残,逆天违道。」遂驱车北行,案验其罪。城南贼闻之,亦面缚自首。数年闲,人养子者千数,佥曰「贾父所长」,生男名为「贾子」,生女名为「贾女」。
71
延熹九年,党事起,太尉陈蕃争之不能得,朝廷寒心,莫敢复言。彪谓同志曰:「吾不西行,大祸不解。」乃入洛阳,说城门校尉窦武、尚书霍諝,武等讼之,桓帝以此大赦党人。李膺出,曰:「吾得免此,贾生之谋也。」
72
先是岑晊以党事逃亡,亲友多匿焉,彪独闭门不纳,时人望之。望,怨也。彪曰:「传言『相时而动,无累后人』。相,视也。左传之文也。公孝以要君致衅,自遗其咎,吾以不能奋戈相待,反可容隐之乎?」于是咸服其裁正。
73
以党禁锢,卒于家。初,彪兄弟三人,并有高名,而彪最优,故天下称曰「贾氏三虎,伟节最怒」。
74
何顒伯求,南阳襄乡人也。襄乡故城在今随州枣阳县东北也。少游学洛阳。顒虽后进,而郭林宗、贾伟节等与之相好,显名太学。友人虞伟高有父雠未报,而笃病将终,顒往候之,伟高泣而诉。顒感其义,为复雠,以头醊其墓。醊,祭酹也,音竹岁反。
75
及陈蕃、李膺之败,顒以与蕃、膺善,遂为宦官所陷,乃变姓名,亡匿汝南闲。所至皆亲其豪桀,有声荆豫之域。袁绍慕之,私与往来,结为奔走之友。诗大雅曰:「予曰有胥附,予曰有先后,予曰有奔走,予曰有御侮。」毛苌注曰:「谕德宣誉曰奔走。」是时党事起,天下多离其难,顒常私入洛阳,从绍计议。其穷困闭戹者,为求援救,以济其患。有被掩捕者,则广设权计,使得逃隐,全免者甚衆。
76
及党锢解,顒辟司空府。每三府会议,莫不推顒之长。累迁。及董卓秉政,逼顒以为长史,托疾不就,乃与司空荀爽、司徒王允等共谋卓。会爽薨,顒以它事为卓所系,忧愤而卒。初,顒见曹操,叹曰:「汉家将亡,安天下者必此人也。」操以是嘉之。甞称「颍川荀彧,王佐之器」。及彧为尚书令,遣人西迎叔父爽,并致顒尸,而葬之爽之冢傍。
77
赞曰:渭以泾浊,玉以砾贞。物性旣区,嗜恶从形。砾音历。说文曰:「砾,小石也。」言渭以泾浊,乃显其清,玉居砾石,乃见其贞。区犹别也。嗜,爱也。从形谓形有善恶也。以谕彼李膺等与宦竖不同,故相憎疾。兰莸无并,销长相倾。莸,臭草也。左传曰:「一薰一莸,十年尚犹有扼。」易否卦曰:「小人道长,君子道销。」泰卦曰:「君子道长,小人道销。」老子曰「高下相倾」也。徒恨芳膏,煎灼灯明。前书龚胜死,有一老父入哭甚哀,曰:「薰以香自烧,膏以明自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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