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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留東外史》[查看正文] [修改] [查看歷史]

1 時子歡喜吃什麼,時子笑道:「你吃菜,問我歡喜做什麼?」蘇仲武道:「大家吃,須得大家歡喜才好。」
2 時子不肯說,蘇仲武道:「日本料理,我也不知道哪樣好吃,隨便揀好的弄幾樣來罷了。」婦人笑著點頭道:「知道,知道,揀好的弄來便了。」說著下樓去了。
3 時子陪著蘇仲武扯東拉西的胡說,無非想引動蘇仲武的愛情。男女之間,另有一種不可思議的結合力。蘇仲武起初原不愛時子,因時子甜言蜜語的說得快刀都割不斷,不由得也發生了一點兒臨時的愛情。開上酒菜,兩個便共桌而食。吃得高興,連婦人也拉作一塊兒吃。直吃到十點多鐘,蘇仲武便實行照顧了時子一夜。次日早起,已到十一點鐘。吃了早飯,清了帳,已是一點鐘了。慢條斯理的歸到家中,只見門口停著一乘馬車,心想:房主人哪裡忽然跑出坐馬車的客來?心中想著,走到自己的房裡,只見黃文漢正伏在桌上,提著筆寫字。聽得腳步聲響,回過頭來見了蘇仲武,拔地跳起來恨道:「你這東西,到哪裡收魂去了?人家為你的事忙個不了,你倒逍遙自在的和沒事人一樣!臨別的時候囑咐你幾次,教你今日不要出去。你沒能力做事罷了,難道教你坐在家裡等候也做不到嗎?替你這種人做事,倒沒得把人氣死了尸蘇仲武見黃文漢並沒有逃跑,心中很自愧錯疑了他,由他忿罵了一頓,只是笑著賠不是。黃文漢跺腳道:「誰希罕你賠不是!還不快換衣服同去。你知道此刻是什麼時候了?」蘇仲武低頭看著自己道:「我身上的衣服不行嗎?」黃文漢道:「你有衣服,揀好的換了就是,不要囉囉嗦嗦的耽擱事!」蘇仲武不敢再說別話,匆匆忙忙的翻箱倒篋,拿了一套極漂亮的洋服。黃文漢幫著穿好了,教他多帶錢在身上,自己拿出表來看,嚷道:「快走,快走,只怕她們已經到了。」說著拉了蘇仲武出來,跳上馬車,揚著手叫快走。
4 馬夫知道是往上野停車場,舉起鞭子,揚了幾下,那馬揚頭鼓鬣的奔向上野去了。
5 轉瞬之間,到了停車場。黃文漢問車站上的人,由奧羽線來的火車到了沒有,車站上的人道:「一刻兒就到了。」黃文漢寸放了心,同蘇仲武坐在待合室等候。坐了一會,忽然向蘇仲武道:「一樁最要緊的事,幾乎忘記囑咐你。我在日光的時候,假作日本人,名字叫中村助藏。你以後當著她們母女,叫我中村先生便了,切記萬不可和我說中國話,露出馬腳來。她若問你什麼話,你只隨便揀不關緊要的答答,我自替你代說。你有不明白的事情,背後問我便了,不可當著她們,現出疑難的樣子。」蘇仲武點頭道:「理會得,你放心就是。」黃文漢道:「理會自是容易,不過要處處留心。你這種老實人,恐怕難得做到。好在她是個鄉村裡的婦人,騙她是要比較的容易點兒。」蘇仲武不知道黃文漢葫蘆裡賣的什麼藥,因黃文漢的脾氣不好,又不敢問,只得點頭唯唯的答應。聽得汽笛一聲,二人走出待合室,向月台上去望。只見遠遠的一條火車,如長蛇一般蜿蜒而至。一大群接客的,都擁在出口的地方,一個個伸著頸,望著火車。瞬息之間,汽笛又叫了幾聲,火車漸漸近了車站,慢慢的停了。坐火車的人,和螞蟻出洞的一般走了出來。
6 黃文漢教蘇仲武留心看一二等車裏出來的人。一二等車在後面,隔月台遠了,看不大清楚。黃文漢忽然見春子母女從三等車裏走了出來,一個赤帽兒馱著幾件行李,跟在後面走。黃文漢扯了蘇仲武一把道:「有了,是坐三等車來的。」蘇仲武也看見了。黃文漢用兩膀往人群中一插,輕輕的向兩邊分開,擠了上去,蘇仲武緊緊的跟著。黃文漢見春子母女過了出口,交了票,只管低著頭走,便揚著帽子,喚了幾聲,春子抬頭看見了,登時如小兒見了親人一般。
7 不知後事如何,且俟下章再寫。
8 第四十三章 貪便宜村婦入彀 探消息英雌發標
9 話說加藤春子母女見了黃文漢,真如小孩見了保母一般,登時笑逐顏開的鞠躬行禮。黃文漢排開大眾,領著蘇仲武上前,還了個禮,替蘇仲武介紹道:「這位蘇先生,是我一個至好的朋友。他是中國人,來我們日本多年了。我因為仰慕他的學問人品,喜常和他一塊兒行走。這次博覽會,夫人多遠的來看,也得多一個伴兒,熱鬧熱鬧,所以特替夫人介紹。」加藤春子聽了,即轉身向蘇仲武行禮。梅子灼灼的翻著雙眼睛,望了蘇仲武。黃文漢恐她說出什麼來,忙側著身子,一邊引路,一邊說道:「我預備了馬車在前面,且請暫到舍下休息一會兒。」
10 說著,回頭招呼赤帽兒,馱了行李,跟著出了停車場。馬夫將行李放好,四人一同坐上,馬夫鞭著馬,向前奔走。黃文漢向春子說道:「舍間的房屋雖不寬敞,然有兩間空著的房間。我的意思,與其去住那賢愚混雜的旅館,不如委屈些兒,就在舍下住一晌的便當。」春子聽了,笑著沉吟道:「在府上騷擾,怎麼使得?」隨掉轉臉向梅子說道:「你說是麼?勞中村先生這樣的關照,我心裡早覺得不安。若再到他府上去住,不更過意不去嗎?」黃文漢笑道:「快不要這般說,同是在東京做客的人,有什麼彼此可分。我的家在群馬,這裡也是寄寓。像夫人這般客氣起來,我招待的就更為難了。」日本人的脾氣,和中國人不同。中國人遇有人款待他十分殷渥的,心中必存著些感激的念頭,稍稍自好的人,必不肯多受人的好處。日本普通一般人的脾氣,卻是不同。你沒有好處給他,他不和你多來往,恐怕你沾光了他的去。所以日本家庭親戚朋友往來的極少。近年來,幾家富貴人家略略學了些西洋文化,一年之中,也開一兩次園游會、茶話會,買點兒糖食果品,給人家嘗嘗。在他們日本人看起來,就算是極疏財仗義的了。你若多給他點好處,他心中雖也是一般的感激,卻是再而三、三而四的還要來叨擾。
11 所以尋遍了日本全國,也尋不出個稍稍自好的人來。這話怎麼講呢?日本人受人家的好處,你越是不和他計較,他越以為得了便宜,從不肯十分推讓。這種脾氣,或者就是他日本立國的根本,也未可知。然這都與本書不關緊要,不必多說。
12 且說春子心中巴不得住在黃文漢家裡,一則免得旅居寂寞;二則東京人地生疏,難得有黃文漢這般的一個向導,朝夕相近;三則旅館裡費用到底得多使耗些。有這三般好處,安得不算便宜。當下聽了黃文漢的話,想再推辭兩句,苦想不出妥當的話來,便仍望著梅子笑道:「這樣叨擾中村先生,你說使得麼?」梅子道:「他定要教我們去,有什麼使不得?」春子笑向黃文漢道:「中村先生,你看她說話,還全是和小孩子一樣。若給旁人聽了,真要笑話呢。」黃文漢笑道:「小姐說的一些兒不錯,怎麼笑話?必要和夫人一般的客氣才好嗎?」蘇仲武見黃文漢和春子的情形甚為親熱,暗自佩服黃文漢有手腕,只不知他還設了個什麼圈套,要她們去住。
13 馬車如飛也似的,不一刻到了青山一丁目,在一家有鐵欄桿的門口停了車。黃文漢立起身來道:「到了。」說著,讓春子母女下車。蘇仲武跳下來,看那鐵欄桿側邊石柱上,嵌著一塊六寸長的銅牌子,上面分明刻著「中村助藏」四個字,心中吃了一驚道:「難道他真請出個中村助藏來了嗎?這房子勢派不小,住的人是誰?為何肯借給人設騙局?真教人索解不得。」蘇仲武一個人心中納悶,只見黃文漢叫馬夫馱了行李,向春子母女道:「這就是舍下,請進罷!」春子二人進了門,黃文漢向裏面喊道:「客來了,還不出來迎接怎的。」一聲才出,只聽得裏面有如小鳥一般的聲音答道:「來了。」隨著格門開去,一個二十多歲的日本女子迎了出來。黃文漢笑向春子道:「這便是敝內圓子,笨拙得很。我平日不敢使她見客,怕她見笑大方。」春子見圓子裝扮得玉天仙一樣,舉止也很有大家風範,哪敢怠慢,連忙見禮,梅子也見了禮,一同進屋。有個十七八歲的下女,也收拾得十分整齊清潔,攔著門叩頭,高聲叫:「請進!」黃文漢對下女道:「快將夫人小姐的行李接進來,好生收在客房裡,不要亂翻動了,將來夫人不好清理。」下女諾諾連聲的應著「是」,自去料理。圓子引春子母女到客廳,賓主複對行了禮。圓子雙手捧了個淡青縮緬繡花蒲團,送給春子坐。春子謝了又謝,才跪下半邊。複捧了一個送給梅子,梅子便不客氣,老老實實的坐了,不住的用眼瞅蘇仲武,好像有什麼話要和蘇仲武說似的。蘇仲武不敢招攬,對她使眼色,教她不要說話。梅子賭氣掉過臉,望著壁上挂的風景照片。黃文漢暗地好笑。圓子折身出去,端了盤茶進來。黃文漢看壁上的鐘已五點四十分了,叫圓子到面前說道:「去教他們招呼廚房,晚餐不用弄,打個電話到精養軒,叫他趕快送幾份西餐來便了。」黃文漢知道春子母女必不會點菜,不肯使她們著急,隨便說了幾樣極普通的菜。圓子一一點頭答應著去了。黃文漢便和春子談起話來,所說無非是博覽會開場如何熱鬧,兼著蘇仲武為人如何高尚,學問如何精進。蘇仲武自己也夾在裏面吹述了些歷史。春子聽了,自然是滿心的恭敬,恨不得立刻表示出親熱蘇仲武的態度來。不一會,西菜來了。下女搬出張黑漆條幾來,放在客廳中間,將西菜一份一份的擺上,放好了湯匙刀叉。黃文漢起身笑道:「倉卒不成個款待,請隨便用些兒罷!」春子母女也立起身來。圓子進來,將黃文漢的蒲團安在主席,春子的安在右手第一位,梅子的左手第一位,蘇仲武的安在黃文漢對面,自己便在梅子下手立著。黃文漢請大家入席,圓子斟上酒,大家飲宴起來。上了幾套菜,黃文漢問春子道:「梅子小姐曾進過什麼學校?想必已從中學校畢業了?」春子嘆了口氣道:「從中學校畢了業倒好了,在愛知縣小學校還沒畢業。只是這也只怪得我,她父親沒一日不說,女孩兒不能不使她進學堂。如今的時代,女子沒有知識,莫想得個好人家。我那時也是一時之氣,說我的女兒偏不想對好人家。好人家的男子,哪有個一心一意守著自己女人的?倒不如嫁一個做小生意的人,還落得個心無二用。她父親賭氣不說了,我也就因循下來。」黃文漢故意驚詫道:「夫人不用見怪,我的意思,夫人這般用心,實在差誤了。現在二十世紀的女子,莫說無知識不能對好人家,便對了好人家,自己不知道要強還好,若是個要強的性格兒,應酬言動一點兒不能出眾,自己也要急壞了。並且如今的男子,只要是個中等之家,哪有不從大學畢業的?大凡人的心理都差不多,世界上沒有有知識的女子罷了,既盡多有知識的女子,哪個還肯落人的褒貶,去娶那毫無知識的哩。女子容貌惡劣的,便嫁個下等人沒什麼可惜,像梅子小姐又生得這般齊整,若將來嫁一個不相當的人,豈不冤屈死了嗎?夫人因一時之氣,誤了小姐終身大事,真不能不說夫人錯了念頭。只是這話不應該我說,因為夫人沒把我當外人,料想夫人不會多心見怪,才敢妄參末議。」春子道:「承先生的好意,肯這般親切的說,我心裡正不知道如何的感激,怎說多心見怪的話?她今年已是十六歲了,小學還不曾畢業,東京恐怕沒有合她的年齡程度的學校。」黃文漢笑道:「哪怕沒有!只要夫人知道小姐的光陰虛度了可惜,肯送她進學堂時,隨小姐的意,要進什麼學校,我都能設法。不是我在夫人前誇口,東京的男女學校的校長,我不認識的也就有限了。程度雖有點不合,沒甚要緊,別的科學都容易,只英文要緊點兒,趕快發奮讀一個月,大約也差不多了。」春子道:「好可是好,只是東京太沒有可靠的親眷,我又不能長住在東京,女孩兒家,著她一個人在此地,有些放心不下似的。」黃文漢不做聲。說著話,菜已上完,大家散坐。圓子幫著下女將條幾並杯盤收了出去,各人吸煙用茶。黃文漢不再談梅子入學之事,只閒談了些不關緊要的話,便對圓子道:「你小心陪著夫人、小姐,我且同蘇先生出外訪個朋友。若夫人疲了要睡,你便鋪好床,請夫人安息便了。」
14 圓子笑道:「你出外,早些兒回來。夫人、小姐我自伺候,你放心便了。」黃文漢點點頭,和蘇仲武起身。春子向蘇仲武道:「蘇先生今晚不來了嗎?」蘇仲武不及答應,黃文漢代答道:「蘇先生府上隔此地太遠,今晚還須去訪個朋友,恐怕不能再來了。明早請他早點來,同陪夫人去看博覽會。他雖是中國人,我和他卻是知己。東京的中國人多,和我相識的也不少,我就只和他說得來。」黃文漢說時,嘆了口氣,接著說道:「像他這樣的學問人品性情,據我看來,世界上大約也沒有和他說不來的人。即如今日大半日工夫,夫人聽他說了幾句話?他從來只是如此,不輕言漫語的。更有一層使人敬重,他二十三歲的人,家中又是個大資本家,他從不肯和人三瓦兩舍的胡走。這樣少年老成的人,尤是不可多得。」春子也點頭道:「真是難得。」蘇仲武對春子行了個禮,說:「明早再來奉看。」又對梅子行了個禮,同黃文漢出了客廳。圓子送了出來,黃文漢附著她的耳說了幾句,攜著蘇仲武的手,從容向青山一丁目的停車場走去。
15 途中,蘇仲武向黃文漢道:「你的手法,我實在佩服極了。只是你這空中樓閣,三四天工夫,怎的便結構得來哩?」黃文漢笑道:「只要有錢,在東京這樣靈便的地方,什麼東西不能咄嗟立辦。」蘇仲武笑道:「一切應用之物,都可說容易,有錢買來就是。只是你那位臨時太太,哪裡來得這般湊巧?看她的言談舉止,都不像個小家女兒,並且禮數很周到,倒像個貴家出來的小姐。」黃文漢笑道:「不是貴家小姐,怎能使人家相信我是個有根底的人?」蘇仲武道:「平時怎沒聽你說和什麼貴家小姐有染。」黃文漢道:「無緣無故的,和你說些什麼。」蘇仲武道:「既是貴家小姐,她何能和你糊裡糊塗的做起老婆來哩?這事情真教我做夢也想不到。」黃文漢道:「難怪你想不到,事情本也太離奇了。」二人說著話,已到了停車場。恰好往九段兩國的電車到了,不暇再說,都跳上電車。蘇仲武問道:「你想到哪兒去?可能去我家麼?」黃文漢點頭道:「自然到你家去坐。我今晚本沒事,不必出來,不過太和她們親近了,太顯得我是一個閒人似的不好,並且春子剛才說,東京沒有可靠的親眷。不知道她的意思,是想托我呀,還是信我不過。我疑她是信我不過,所以不答白。我們出來了,好等圓子和她們親熱親熱。她們說合了式,便沒難題目了。」蘇仲武聽著說話,偶然抬頭見對面車角裏坐著一人,仿佛面熟,推了黃文漢一下,用嘴努著他看道:「你看那是個中國人麼?好像在哪裡見過似的。」黃文漢一見,喜笑道:「你真沒有記憶力!不是前回在高架電車上,我和他遇了你的嗎?他就是會拳術的郭子蘭。」黃文漢說著,起身走至郭子蘭面前。郭子蘭也見了黃文漢,忙讓位與黃文漢同坐。黃文漢笑道:「我一向無事忙,不曾到你家裡來。你的生活狀況有什麼變更沒有?」郭子蘭道:「我前回倉卒之間搬的那個貸間,房子太小,又太舊了,不好住。日前在早稻田大學後面尋了個貸間,房子雖不見得十分好,只是寬敞多了,練把式的場所也有。」隨即用鉛筆寫了個番地給黃文漢。黃文漢看了點頭道:「你那裡隔吉川劍師家不遠,這兩日見了他嗎?」郭子蘭道:「就在他緊隔壁,我家的生垣和他家的生垣相接,今早他還在我家裡坐了許久。你何時來我處玩玩?」黃文漢道:「你去看過了博覽會沒有?」郭子蘭點頭道:「已看過兩次了,都是人家拉著我去的,一點兒意味也沒有。」黃文漢道:「我還沒去看。明日有兩個日本的朋友,邀我同去。明日看過博覽會,後日便到你家來。」
16 說時,電車到了九段。郭子蘭起身道:「我要在此換車。」說著,自下車去了。黃文漢招手教蘇仲武來,坐了郭子蘭的位子。
17 蘇仲武問道:「你的計劃,至今我還不十分明白。圓子便和她們親熱了,當怎麼樣哩?她們看了博覽會,又不能在此地久留。她若一旦謝了你,帶著梅子離了東京,我們不是只能翻著雙眼睛,望了她們走吧?」黃文漢笑道:「事情已做到甕裏捉鱉了,你怎的還有這失望的想頭?她若逃得我手掌心過,她就不來了。我如今只須再費幾日工夫,包管她走的時候,完完全全的留下個梅子給你便了。」
18 不多時,電車到了神保町,同下車走向蘇仲武家來。才走至門口,正待進門,忽聽得背後有人連聲呼「コイサン」黃先生之意。黃文漢回頭一看,不是別人,正是胡蘊玉女士;身穿一套藕合色西洋衣服,頭戴一頂花邊草帽,手中擎著一把鮮花,輕蹴芳塵的走了攏來。蘇、黃二人心中各吃一驚。胡女士走至跟前,端詳了蘇仲武幾眼,笑道:「你這人才好笑。那日約你十一點鐘來,你自己答應了,為什麼直到此刻,不見你的蹤影?『與朋友交,言而有信』,這句書你都沒讀過嗎?」
19 蘇仲武被胡女士當著黃文漢這一詰問,直嚇得心慌意亂,兩臉飛紅,哪裡回答得出呢。黃文漢看了蘇仲武一眼,笑問胡女士道:「你那天十一點鐘約他來幹什麼?」胡女士笑道:「不相干,就是前日我想約他去看博覽會。他不來,我就和別人去了,不過問著他玩玩。怎的這幾日連你也不見了?我跑到玉名館幾次,先幾回說你出去了,後來說你搬往別處去了。我問搬到什麼地方,他又說不懂得。你這鬼鬼祟祟的幹些什麼?須不要被我尋出你的根子來,不體面呢!告訴你罷!怎的搬家也不通知我一聲兒,相隔太遠了嗎?郵片也應寫一個給我才是。」黃文漢連忙笑道:「我罪該萬死。只是搬的地方,有萬不能告人的苦衷,以後你自然知道。這門口站著說話不好,就請到老蘇家中去坐坐。」胡女士點頭答應,遂一同進門,到蘇仲武房中來。
20 胡女士將手中的花往桌上一撂,順手拖出把搖動椅來,將身子往上一躺,兩腳抵著席子,前仰後合的搖動起來。伸手向蘇仲武道:「拿煙給我吸。」蘇仲武誠惶誠恐的打開櫃拿煙,黃文漢已從懷中拿出兩枝雪茄來,胡女士便喊蘇仲武道:「不用你的了,量你這樣笨蛋,也不會買好煙吸。」說著接了黃文漢的煙,望著蘇仲武道:「笨蛋,笨蛋,難道你洋火也不會擦一根麼?」蘇仲武連忙擦上洋火,給胡女士吸。胡女士吸燃了,用手招著黃文漢道:「你來,你來,我有話和你說。」黃文漢從蘇仲武手中接了洋火,一邊擦著吸煙,一邊挨近胡女士身前,俯著身問道:「胡先生有何見教?」胡女士忍笑不住,撲嗤一聲道:「你這東西!總是這樣鄙腔鄙調的討人厭。我問你,這幾日到哪兒去了?你不用瞞我,你直說給我聽,什麼事我都沒要緊。你想瞞著我麼?將來被我察覺了,只怕你有一會兒不得清淨。」黃文汶用手拍著腿笑道:「胡先生你看錯人了,我黃文漢上不欺天,下不欺地,中不欺人,自落娘胎,不曾做過欺人之事,不曾存過怕人之心。我搬家不通知你,自有個不通知你的理由。你無問我的權利,我無告你的義務。」胡女士跳起身來道:「胡說!權利、義務的界限,是誰劃給你的?你不承認我有問你的權利,我偏認定你有告我的義務!要瞞人的事,自然有不能告人的理由,不能告人的苦衷。只是這理由,你不說,人家怎生知道?不知道你的理由,何能原諒你的苦衷?我眼睛沒看錯人,我看你倒認錯我了。你以為我有什麼不乾淨的心思,和你不清淨嗎?哈哈,那你就錯了。老實告訴你,莫說我和你的交情只得如此,便和你有幾年的交情……」說到這裏,鼻孔裡哼了一聲,腦袋晃了兩晃道:「也夠不上我有不乾淨的心。口頭上的兩句英雄話兒,誰不會說,誰不曾聽過?你所說的這一派話,若在我二三年前聽了還好,不過暗自好笑罷了。如今我實在替你肉麻得很。你若知道瞞人,知道怕人,倒是個有出息的人了!」說著,氣忿忿的拿了鮮花就走。黃文漢攔住笑道:「胡先生的度量,原來如此嗎?」胡女士睜著杏眼,望了黃文漢半晌道:「你說我的度量小麼?我才沒將你們這些男子放在眼裡呢!我不高興坐了,你攔住我幹什麼?」蘇仲武也幫著留道:「老黃說話不小心,得罪了你,我一句話沒說,你對我也不高興嗎?難得你到我家來,我還沒盡一點東道之誼,」胡女士劈面啐了蘇仲武一口道:「你不開口倒好,你不自己思量思量,你有什麼口可以開得?」說至此,又忍不住笑了。黃文漢強按著她坐下,笑道:「我這幾日的事情,便說給你聽,也沒什麼使不得。」用手指著蘇仲武道:「就是他這個呆子,暑假中,他跑到日光去旅行,在旅館裏面過了他五百年的風流孽障。因為有了阻力,一時,間不得遂心,巴巴的從日光奔回來,求我設法。我前次到日光去,不就是為他的事嗎?好容易和那邊說得有了感情,答應我來東京看博覽的時候,到我家居住。你說我住在玉名館,如何能設這些圈套?沒奈何,只得重新租下一所房子,置辦家俱。只是我又沒得個女人,人家見我一個單身漢子,怎好便住下來哩?沒法只得將我幾月前姘識的一個女人找了來,權當作夫人用用。我那臨時夫人,近來雖也做些秘密賣淫的生活,只是她的身分卻很是高貴。她的父親是個大佐,姓中壁,日俄戰爭的時候陣亡了。她又沒有兄弟,母親是死過多年了,只落得她一個孤女,不知怎的,被早稻田大學的一個學生引誘她破了身子。她與那大學生山盟海誓的訂了終身之約,不料那大學生是個浮浪子弟,家中又有錢,終日里眠花宿柳,得新忘舊,早將她的終身之約丟在腦背後去了,一個月常二十五日不見面的,丟得她清清冷冷。打熬不住,便也揀她心愛的人,相與了幾個。起先她手中有錢,又生性揮霍,時常會拿著錢,倒貼她心愛的人。不到幾個月貼光了,漸漸自家的衣食都支持不來,只得略略的取償些。那大學生起先還一個月之中來看她一兩次,後來知道她有了外心,率性賭氣不來了。她既衣食無虧,又過慣了這朝張暮李的日月,也再不願見那大學生了。我當初不知道她的歷史,費了許多氣力,才將她吊上。她本來聰明,見我為人直爽,便將她平生的事跡,一字不瞞的說給我聽。我問她如今可有想嫁人的心思,你看她回得妙不妙?她說她如今這種生活過慣了,自覺得十分滿足,無嫁人之必要。並且說她這種人物,必得是這般才不委屈。我問她怎麼講,她反笑我思想不高尚。她說『美』這個字是天下人公好的,若落在一個人手裡,這個美字便無所表現,不過和尋常人一樣,穿衣吃飯而已。她說妓女決不可從良,妓女一從了良,便和死了一般。凡美人應享受男子膜拜裙下的幸福,都葬在那結婚的禮堂上了。你看她的思想高妙不高妙?」
21 不知胡女士回出什麼話來,且俟下章再寫。
22 第四十四章 胡蘊玉大吃廣昌和 黃文漢導游博覽會
23 話說胡女士聽黃文漢說中壁圓子的性情歷史,不住的點頭嘆息;說:「這女子的思想不可及!我也時常是這般說:『能顛倒男子,是我們女子得意之事。若到了沒有顛倒男子的能力的時候,則唯有一死,免在世上受男子們的奚落。』我素來持這個主義,不料這女子也有這種思想。等你們的事完了,我倒想見見她,看她的容貌,可能與她的知識相稱。」黃文漢笑道:「你要見她,怕不容易嗎?只是你不大懂日本話,對談不來,沒有什麼多趣味。」胡女士道:「見見面罷了,何必對談些什麼。」說完,揚著臉向蘇仲武道:「你的東道之誼怎麼盡法?只嘴唇擺筵席,我就不感你的情。有吃的,快拿出來孝敬,我還有事去。」蘇仲武笑道:「你還有什麼事去?」胡女士道:「你問怎的?你只說,你有吃的孝敬我沒有?」·說著,拿了花在手,用那白玉凝霞的臉去親花朵。偶抬頭見對面壁間挂鏡裏現出她自己的倩影來,仿佛看去就是西洋的一幅美人圖畫也沒這般生動。自己望著自己,高興非常,忽然想就這樣子去照一個像,便向蘇仲武道:「我也不要吃你的東道了,你陪我到工藤照像館去照個像罷。」蘇仲武喜道:「好極了,我們便去吧。老黃,你去麼?」黃文漢搖頭道:「我還有事,不能奉陪,你兩個去照罷!」胡女士也不作理會,握著那把鮮花,立起身來,對著鏡子裡面,時嗔時喜,時笑時顰,顧影弄姿了一大會。
24 黃文漢不耐煩多等,提著帽子先走了。蘇仲武忙叫:「老黃,為什麼就走,等一會兒同走不好嗎?」黃文漢沒答應,胡女士向蘇仲武道:「他走他的,教他同走做什麼,你不認識去工藤的路嗎?」黃文漢在門外分明聽得,只做沒聽見,拔起腳便走,心中好笑蘇仲武必然上當,也不再往別處,自乘電車回青山一丁目去了,不在話下。
25 且說蘇仲武見黃文漢已走,走過來向胡女士賠笑道:「那日失約,實在非出自本心。因為那晚在你家睡少了,跑歸家納頭便睡,直到十二點鐘。有兩個朋友來,才將我喚醒,強要拿著我去喝酒,因此不曾踐約。」胡女士連連搖手說道:「罷了,罷了,誰還有工夫來研究你的罪狀。去罷,太晚了怕照像館關門。」蘇仲武也對鏡子理了理頂上的發,戴了帽子,笑道:「我這樣子,配得上和你同照麼?」胡女士點頭道:「配得很,配得很,走罷!」蘇仲武道:「你放心,決不會太晚,這裡出去,轉個彎便到了。」隨用手指著壁上的鐘道:「你看,還不到八點半鐘。」胡女士也不答白,擎著鮮花,向外便走。蘇仲武跟在後面,同出了大門。胡女士回頭向蘇仲武道:「你跟在後面,難道叫我引路嗎?」蘇仲武連忙搶向前,引著胡女士,只一刻到了工藤照像館。這工藤照像館夜間照像,是用那極強的電光,比別家用鎂的仔細些,二人進去,便有人出來招待,引到樓上一間客廳裡坐定。客廳的桌上,放了許多的樣本,招待人一張一張翻給二人看。蘇仲武看了幾張二人半身的,又看了幾張二人全身的。點給胡女士看了,都說不好。胡女士隨便取了張六寸的向蘇仲武道:「你只對他說,照這麼大的便了。」蘇仲武見是一張團體照片,當時不敢違拗,只得對招待人說了。胡女士自去化妝室整理衣服頭腦,蘇仲武也跟進去收拾了
26 一會。外面寫真師已將電光及照相機配置停當,請二人出來照像。蘇仲武同胡女士走到大廳上,胡女士手中執著那把鮮花,在照像機的對面立定,蘇仲武走攏去,問道:「我們同立著照嗎?」胡女士翻著白眼,望了蘇仲武一望道:「我平生沒和人照過像,還是各自單獨照的好。」說著,揮手叫蘇仲武立遠些,蘇仲武錯愕了半晌,開口不得,只得點點頭立在一邊。讓胡女士先照了,自己也照了一張,招待的拿了紙筆來,問姓名、住址,胡女士教蘇仲武替她寫了,並說道:「你和他說,我這一張要洗兩打。」蘇仲武說了。胡女士道:「你問他要放定錢不要,要定錢,你且替我給了,明日算還給你。」蘇仲武連忙道:「我這裡有,給了就是,說什麼算還。」隨要招待的照兩打計算,須錢若干,一並給了,掣了收條,交與胡女士。胡女士拉了蘇仲武的手笑道:「我沒和你同照像,你切不要見怪。我一則平生不曾和人照過像。二則此次亡命來日本的太多,十九與我相識。你又年輕,立作一塊兒照了,倒像一對小夫妻,恐怕人家見了笑話。你是個聰明人,萬不可疑心我是嫌避你。」蘇仲武聽了,一想有理:我真錯疑了她。登時依舊心花怒發,剛才一肚皮的不高興,早化為烏有了。歡天喜地的攜手出了工藤照像館。胡女士脫手道:「我有些餓了,到哪家館裏去吃點菜好麼?」蘇仲武笑道:「我也正想去吃,為什麼不好?我們到廣昌和去罷。」胡女士躊躇了一會,點頭道:「也好。」如是二人走到廣昌和,廣昌和的老板正坐在櫃台裏面算帳,一眼看見胡女士,連忙堆下笑來,起身迎接。蘇仲武一見,吃了一驚,暗自尋思道:那日我在玉名館門口看見的不就是他嗎?怪道好生面善。回頭看胡女士,並不睬那老板,只用手推著蘇仲武同上樓,直到第三層坐定。轉眼那老板也跟了進來,彎腰折背笑嘻嘻的向胡女士行禮。胡女士只作沒有看見,向蘇仲武道:「你想吃什麼菜?你說罷。」蘇仲武一時心中想不出吃什麼菜好,呆呆的望著那老板。只見那老板拿著胡女士的那把鮮花,只顧偎著他那副似漆如油的臉,不住的亂嗅,搖頭晃腦的說:「好香,好香!」不由得忿火中燒,想叱他下去。胡女士早已忍不住,一手將花奪過來,舉起向那油頭上就是一下,罵道:「下作東西!亂嗅些什麼,還不給我拿紙筆來開菜單子!」那老板諾諾連聲的出去,須臾將紙筆並菜單拿了進來,送到蘇仲武面前,自己卻立在一邊,不住的用眼睛來瞟胡女士。蘇仲武心中明白,恨不得立刻將那老板攆出去,胡亂向菜單上開了幾樣菜,往那老板面前一撂道:「拿去,快給我弄來!」那老板伸出油手接了,懶洋洋的出去。蘇仲武自言自語道:「可惡的東西,也敢在這裡涎皮涎臉的死討人厭!」胡女士道:「這東西從來是這般的,不睬他罷了。下等人,和他計較些什麼!」
27 蘇仲武道:「不是這般說,也得有個體統。他連自己的身分都忘掉了。下次他再是如此,我卻不能容他了。」胡女士笑道:「你說的不錯,我本也很討厭他。」蘇仲武悶悶不樂的,下女送上菜來,只略略的吃一些兒便不吃了。胡女士年紀身材雖小,食量倒很寬宏,當下吃了個酒足飯飽。蘇仲武喝教算帳,胡女士攔住道:「不用給錢,我叫他記帳就是。」蘇仲武道:「那如何使得?」胡女士道:「你不用管,我自有道理。」蘇仲武只得罷了。
28 二人洗了臉,同下樓來。胡女士走近櫃台,那老板已立起身,笑道:「有新蒸的荷葉酥還好,先生帶些回去吃麼?」胡女士點點頭,去玻璃櫃中探望。見裏面擺的薰魚、火腿之類,用手點給那老板道:「你揀好的給我包幾樣,和荷葉酥一並著人送到我家裡去。」那老板喜孜孜的,跳出櫃台道:「先生要什麼,指給我看,我就叫人送去。」胡女士揀心愛的糖食菜蔬,指了幾樣,懶得久看,只向那老板說了句:「給我趕快送來。」便和蘇仲武搖搖擺擺的走了出來。蘇仲武道:「你再到我家去麼?」胡女士道:「再去幹什麼?我今日看博覽會,盤旋著走了一日,也沒得休息,我要回去了。」隨看了看手上的表道:「十一點半鐘了,你自回去罷!」說著,仍拿了她那把打油頭的鮮花,一邊嗅著,一邊走了。
29 蘇仲武心中大不自在,一步一步走歸家中,歇宿一夜。次日早起,梳洗已畢,用了早點,又換了套衣服,匆匆忙忙乘電車,向青山一丁目來。走進門,見院子裡面已有兩乘棚馬車停著,連忙到昨日坐的客廳中一看,一個人也沒有。咳了兩聲嗽,一個卞女走出來,望了一望,認得是來過的,說了聲:「請坐。」便折身進去了。一會兒複出來道:「請到裡面去坐。」蘇仲武即跟了進去。只見裏面一個小小的院落,收拾得非常齊整。
30 繞著院落一條走廊,走廊兩邊擺了些盆景。走廊盡處,一連三間房屋,房門都緊緊的閉著。下女引到中間一間房子門口,蹲下身去,輕輕將門推開。蘇仲武見裏面鴉雀無聲的,各人正在那裡早膳。黃文漢連忙放下碗筷,叫下女送蒲團泡茶,圓子、春子、梅子一時都將碗筷放下。蘇仲武對大家行了禮,黃文漢故意客氣了兩句,問已用了早膳沒有。蘇仲武說已用過了,黃文漢讓蘇仲武坐了,便仍請她們吃飯,圓子等都向蘇仲武告罪。
31 一剎時都用完了,下女收杯盤,圓子也幫著搬運。蘇仲武看這房間,雖只八疊,因為房中有兩個床間,足有十疊席房間大小。
32 房中並沒別樣陳設,只壁間挂了幾方風景畫,床間裡面擺了一瓶鮮花,一個小木書架,架上放了幾冊日本書。黃文漢背著書架坐了,春子和梅子對坐在黃文漢左右。黃文漢說道:「今日天氣正好,我們不可多耽擱,好在會場裏面多盤桓一會。」春子向梅子道:「不錯,我們就去收拾罷。」說時,只見圓子出來,走近梅子身邊,附耳低言的說了幾句。梅子笑著搖頭道:「那怎麼使得?穿人家的衣服,怪難為情的。」圓子笑著,在梅子膊上輕輕的捏了一把道:「你我有什麼難為情?我橫豎用不著。」說著,拉了梅子起來,往隔壁房間裡去了,春子也起身跟著進去。黃文漢便同蘇仲武走出房,在回廊下將昨晚的成績,說給蘇仲武聽。昨晚黃文漢歸家,已過了十一點鐘,圓子正陪著春子母女在房中談話。圓子自述身世,說曾在女子高等師範學校畢業,兼述該學校的學科如何完備,同學的如何親熱,教員都是些有名的學士、博士。黃文漢接著說自己和那校長很有交情,裏面的教員,如某某等,我都認識。還有那麴町的三輪田高等女學校,那校長也和我認識。我介紹進去的學生,委實不少。即如某某的女,因為我介紹她在三輪田高等女學校畢了業。正在那行畢業式的時候,某男爵見了她的容貌,又看了她畢業的成績,心中歡喜,便請了她去當家庭教師。後來不到一年,男爵的夫人死了。男爵便求我作伐,今年三月某日行了結婚式,此刻居然是一位男爵夫人了。「前幾日我還在她家坐,呼奴使婢的,好不堂皇。唉,這都是進學堂的好處。她家裏父親兄弟,都是做生意的人,夫人說:『若不是在學堂裡的成績優良,舉止閒雅,哪能有這等遭際。說起來也奇怪,學問這東西,真是不可思議。哪怕你這人生得漂亮到了極處,一沒有學問,四肢百骸都會顯出一種俗氣來。有學問的人一見了,便知道這人是沒讀書的。若是大庭廣眾之中,都是些有學問的人在那裡,一個沒學問的人雜坐裏面,不是粗野得看不上眼,便現出那局蹐不安、手足無所措的樣子,也令人不耐。這都在人家眼裡看出來,自己並不覺得。一個人沒有向上的心思便罷,有一分向上的心思,便得求一分學問。現在西歐的習尚,漸漸的到我們日本來,交際社會中,也少不了女子。好人家的夫人、奶奶,一月總免不了有一兩次園游會、茶話會,還有種貴族婦人的慈善會,更是夫人小姐出風頭的地方。你若容貌生得惡劣,舉止又不大方,便教你當場出醜。」
33 春子聽了,驚異道:「什麼慈善會,這等厲害?」黃文漢道:「原來夫人不知。這種慈善會,便是貴族、華族行樂的所在。將辦法說出來,卻是好笑。他們貴族、華族想做慈善事業,或因什麼地方被了天災,他們想設法賑濟,而一時集資不易,便有這慈善會的辦法。先擇一個寬廣地點,設立許多鋪面,如扇子店、首飾店、煙紙店、咖啡店、酒店,都辦些貨物在裏面。到開會的時候,便請各貴家的夫人、小姐來做掌櫃。各貴家子弟以及一般有些聲望的紳士和一般大少爺,都先期弄了入場券進會場來,借著買雜物和各掌櫃的夫人小姐周旋。那貨物的價值,比外面的要高一倍。只因入場的都是些富貴公子,只要得與各貴家小姐周旋,也不顧價值的低昂。開會之後,所賺的錢便將去做慈善事業。夫人你看這辦法好笑不好笑?」春子道:「然則容貌生得醜的,那貨物是一定不銷行了。」黃文漢笑道:「那是自然,所以我說當場出醜。不過有學問的人,容貌雖然不能出眾,卻能言談風雅,舉動幽閒,也一般的能惹人敬愛。所以有容貌又兼有學問更好。若天生的相貌不揚,就只有多求點學問,也可補容貌之不及。像梅子小姐這般的人品,又有學問,在東京這樣地方,真是輦轂之下,哪怕不得一個王侯快婿!」春子道:「學校我也知道是要進,不過我只這一個女兒,實在有些舍不得教她離開我。並且我不知道這學校裏的章程,教員的人品,同學的身世,我也不敢教她進去。這事情不是當耍的,稍不留心,壞了事的委實不少。」黃文漢連連點頭道:「不錯,不錯,我也是這般主張。調查最是要緊。東京女學校規則不謹嚴的不少,引人入勝的事情又太多,果是不能當耍。但是女子高等師範學校,圓子曾在那裡畢業。那學校裏的規則十分嚴整,校長、教員、同學的,沒一個不是有身分的。並且每學期要開一次生徒家屬懇親會,學生的父母、姊妹,都得到學校裏去,和校長、教員談論家常瑣事及家庭教育,這是學校里極妥善的辦法。女子進了這個學校,是萬無一失的。」春子道:「這學校的好處,我已聽尊夫人說過了。只是我想去參觀一回,不知先生可能介紹?」黃文漢大笑道:「有何不能!我介紹去參觀的,他們還要特別的招待,只用我先打個電話,或寫封信去,招呼他們一聲便了。」說話時,不覺已到了一點鐘,便安歇了。
34 黃文漢在回廊下將這情形說給蘇仲武聽,蘇仲武問道:「你真能介紹她們去參觀嗎?」黃文漢笑道:「你這人才蠢呢!世界上有不願意人去參觀的學校嗎?你說是由愛知縣特來參觀的,將原由說出來,求他招待,豈有不殷勤招待之理?學校里能知道我們是個騙局嗎?」蘇仲武道:「你對她說和校長有交情,將來見面不相識怎處?」黃文漢道:「這更容易。參觀學校,不一定見得著校長,便見著了,只要我稱他是校長,不去請教他的姓名,就不要緊了。我有名片進去,難道他還問我嗎?校長下田歌子,我認識她的面貌。這些地方,春子決不會留心的,混混就過去了,哪裡會使春子看出我的破綻來。我已教圓子用心聯絡梅子,須和梅子裝得十分要好,使春子看了,好放心將梅子寄頓在我這裏。梅子穿來的衣服不很漂亮,圓子特將她自己新做的衣服借給她穿,這也就是聯絡她的意思。博覽會場裏面,有家中國料理店,規模還不錯。看到十二點鐘的時候,你就邀進去吃料理。凡人一有了感情,說話就容易了。你日本話又不是不能說,何妨扯東拉西的,和春子多親近親近。」蘇仲武道:「我何嘗不想多說,只因你乾的悶葫蘆,我沒揭破,恐怕說錯了誤事。」黃文漢點頭道:「我是說以後,昨日自然是不能多開口。」
35 正說著,只見圓子推出門來,笑著向黃文漢招手道:「我等已收拾停當,就此去罷!」蘇仲武和黃文漢回頭看圓子,打扮得花枝招展,比昨日更加嫵媚。蘇仲武附著黃文漢的耳,低聲笑道:「兀的這龐兒,也要人消受。」黃文漢點頭笑道:「做夫人便也做得過。」二人走回房,黃文漢叫圓子拿衣來換。
36 圓子在隔壁房中答應了,走過來到第三間房裡捧了個衣盒出來,放在席子上,笑向黃文漢道:「你自己換罷,我還有事去呢。」黃文漢自己將衣盒打開,拿出一套新單和服來,背轉身換了。
37 圓子同春子母女出來,蘇仲武看梅子穿一件白地撒花秋羅衫子,系一條金線攢花的腰帶,帶結高舉至肩上。一腦青絲松松的垂在後面,用絲條打了幾個花結,頂心上堆著一個大花絲球,顫巍巍的,只在頭上晃搖不定。輕勻粉臉,淡點朱唇,眉畫遠山之黛,眼縈秋水之波。黃文漢笑向春子道,「今日梅子小姐進會場,我想滿會場的人必沒一個不說是一顆明星來了。」春子笑道:「她哪裡能享受這種榮幸。會場裏人不笑話她是鄉里來的,就是福分了。她從來是癡憨不過的。初見她的人,若不知道她的性格,必說她是白癡。其實我聽她父親說,她讀書卻異常聰穎。」蘇仲武從旁點頭道:「哪有生得這般清秀的人,讀書會不聰穎的。不待說,一見面便能知道小姐是個聰明絕頂的人。」春子謝道:「蘇先生過譽了。」圓子笑道:「蘇先生的話不錯,我一見梅子君的面,不知道怎的,心坎裏面不由的便生出種愛情來。恨我自己命苦,我母親不曾替我生個這樣的妹妹,朝夕伴著我,使我多保全我自己一點天真。我愛梅子君的心思,不說沒人和我一樣,敢說並沒人知道。別人愛她,必是愛她的容貌,或是愛她的聰明。我愛她卻真正爰她這點癡憨的性格。夫人你不知道,癡憨是女子極可寶貴的東西。女子有了這種性格,便是天仙化人。我若有個這樣的妹妹,依我的性格,一世也不許她嫁人,只跟著我過日子,她便想吃我身上的肉,只要她不嫌酸,我也甘心情願的割給她吃。」春子道:「謝夫人的厚愛,不要折了小孩子的福。」黃文漢笑道:「我們不能再耽擱了,馬車上也好說話,我們走罷!」說著,讓圓子引著春子母女先走,自己和蘇仲武跟在後面,同走到院子里。
38 兩個馬車夫,都坐在車上打盹。下女上前喚醒了,圓子陪春子母女坐了一乘,蘇、黃二人坐了一乘,出得門,飛也似的奔向上野公園來。
39 才到廣小路,便遠遠望見那會場的大門高聳雲表,左右出進的人如蜂擁一般。不移時,到了會場門口。黃文漢先同蘇仲武下車,買了入場券,圓子已攙著春子下車。梅子下車的時候,剛好一個二十多歲人駕著一乘自轉車,直撞過來,驚得那馬跳了幾下,車子也跟著顛簸了幾下,險些兒將梅子擷下車來。圓子見了,連忙回身來扶,梅子已笑嘻嘻的跳了下來。看那少年,繞著馬車打個盤旋,只慢慢的在地下轉。梅子見了,心中好笑,拉了圓子的手,跟著春子走。猛聽得背後嗚嗚的叫了兩聲,疑是汽車來了,嚇得連忙讓路,卻不見汽車走過。回頭一看,哪有什麼汽車,原來就那乘自轉車,故意叫捏著氣泡,嗚嗚的嚇人。梅子低聲笑向圓子道:「這個人才討厭,多寬的路不走,偏要在我們背後嗚嗚的叫人讓路。」圓子捏了梅子的手一道:「不要睬他。他本是一種下等動物,由他叫叫罷。」梅子回頭看他,還只在背後,一腳懶似一腳的慢轉,一雙眼睛和賊似的不住的向梅子臉上亂溜。梅子看了,又忍笑不住,向圓子道:「這個人真討厭!我又不認識他,只顧瞧我做什麼?」圓子道:「瞧瞧有甚要緊,不睬他好了。愛好的心,就是下等動物,也和人一樣。」說著,也低頭吃吃的笑。
40 黃文漢和蘇仲武買好了入場券,就立在會場門口等。三人到了,便一同進會場游覽。
41 不知游覽了些什麼,且俟下章再寫。
42 第四十五章 吊膀子莽少年被拘 坐電車嬌小姐生病
43 話說黃文漢等進得會場,只見迎面一座圓台,上有數十道噴水。那噴水中間一道,足有四五丈高,真是飛珠吐玉,映著日光,遠遠地便望著如一團銀霧。繞圓台過去,便是座音樂亭子。上面許多人,正在那裡調絲品竹,清音嘹亮,和著噴水的聲音,格外有一種天趣。音樂亭周圍裝設了許多靠椅,以便游人坐憩。黃文漢等因急於游覽各處的陳設物品,沒閒心坐在這裏清聽,只立著略聽了一聽,即引春子等走進第一個陳列場看了一會。正要從後面穿出第二陳列場,剛走到房簷下,迎面來了一個少年,穿著一身青色洋服,卻不是學校裏的紐扣;頭上歪戴著一頂烏打帽,左顧右晃的從第二會場走出來。打量了黃文漢幾眼,複看了看蘇仲武,從二人中間擠了過去,恰好和梅子撞個滿懷。梅子哎喲一聲,倒退了數步。圓子連忙扶住,回頭正待開口罵那少年,黃文漢已掉轉身軀,一把將那少年拿住。
44 那少年掙扎了幾下罵道:「拿住我做什麼?」黃文漢使勁在那少年臂上捏了下道:「請問老兄的眼睛瞎子嗎?為何青天白日的這等亂撞?」春子也氣不過,罵道:「這失禮的奴才,實在可惡!」那少年被黃文漢只一捏,痛澈心肝,禁不住鼻子一酸,兩眼流出淚來,跳了幾跳要罵。圓子向黃文漢說道:「這奴才剛在會場外面,駕著一乘自轉車橫衝直撞。梅子君正在下車的時候,把馬驚得亂跳,險些兒將梅子君攧下馬車來。他此刻又故意的胡撞,不是扶得快,幾乎被他衝跌了。快叫警察來,將他拿了去。」黃文漢聽了,怒不可遏,拉了那少年要走。奈看熱鬧的人圍了一大堆,急忙不得出去。正待分開眾人,一個巡場的警察見了,立將眾人驅散,向黃文漢尋問原由。黃文漢松了手,拿出張中村助藏的名片來,遞與那警察道:「這東西無禮得很。我們進會場的時候,他駕著一乘自轉車橫撞過來,驚得馬亂跳,險些兒將我這女眷從馬車中攧下來。方才他又從人叢中來撞我這女眷。若非扶持得快,已跌了,顯然是有意輕薄。請你給我將他帶去,治他的侮辱罪。」那少年想辯,圓子向警察說道:「這人實是無禮極了,我們進會場的時候,他就駕著自轉車,只顧在我們背後嗚嗚的將汽笛捏著叫,我們趕著讓路,他卻又緩緩的不肯前進,如此鬧了幾次,我們進了會場,只道他已去了,哪知道他還在這裏。」警察聽了黃文漢和圓子的話,以為中村助藏必是個不知名的貴族,又看了那少年鬼頭鬼腦的樣子,立刻施出那警察平日拿賊的手腕來,將那少年橫拖直拽的出會場去了。可憐那少年,不曾得著一些甜頭,就進了監獄,這也是吊膀子的報應。
45 閒話少說。當下黃文漢等見警察已將少年帶去,即進第二陳列場來游覽。蘇仲武心內異常高興,恭維黃文漢了得,春子也向黃文漢道謝。黃文漢笑道:「東京這樣無賴少年盡多,年輕女子稍有不慎,立時上他們的當。他們成群結黨,一般的也有頭領,專一在熱鬧地方勾引良家子女。剛才那東西,看他的裝束行動,還不像這條路的人,只是一個無賴子罷了。若遇了這條路的人,他們的本事就更大了,哪裡肯這般的給錯處使人拿著。」數人一邊說話,一邊觀覽陳列品。博覽會所陳設的東西,無非是各縣的土產,及各工匠人所制的巧妙器物,千珍萬寶,琳琅雜錯。著書的雖也曾去看過幾次,只是不好從哪一樣寫起。總之運到博覽會來賽會的,沒有不成材的東西便了。黃文漢等在第一會場各陳列場內盤桓了一會,看了美人島。春子、梅子見了井底美人和火里美人,心中詫異得很。黃文漢一知半解的學問,知道是電光和反射鏡的作用,忙剖解給她們聽。春子聽了,連說神妙。看完了美人島,即由電梯轉到第二會場。
46 這第二會場,在不忍池旁邊,梅子看了空中電車,定要去坐。
47 春子連說危險,梅子說好耍子,母女爭持起來。黃文漢笑道:「危險是一些兒危險也沒有,去坐坐也好。」蘇仲武道:「此刻已將近一點鐘了,我們且去吃點東西何如?」黃文漢點頭笑道:「是了,是了,我貪著游覽,連飢渴都忘了。夫人、小姐想必都已餓得慌了。」蘇仲武笑向春子道:「我想請夫人和小姐吃中國菜,不知可能吃得來?」黃文漢笑著插嘴道:「哪有吃不來的?等到吃不來的時候,再換西菜也來得及。」春子謙讓了一會,一行人已到了中華第一樓酒館內。蘇仲武揀了個清淨的坐位,讓大家坐定,跑到掌櫃的所在,叫了幾樣時鮮的菜。
48 回身入席,下女已將杯箸擺好,須臾酒菜齊上。日本人吃中國菜,沒有吃不來的。凡說吃不來的,都是裝假,都是些沒有知識的人;以為我是個日本人,是世界上一等國的國民,中國這樣弱國的菜,我若說吃得來,須失了我的身分。若是西菜,哪怕極不能入口,他情願吃了不受用,再背著人去吐出來,抵死也不肯說吃不來西菜。日本現在的一般少年人物,都是這般的一個心理。看官們只知道弱國的人民難做,哪知道一樣的油鹽醬醋雞鵝魚鴨,一到了弱國的人手裡,都是不討好的。幸當日春子等不曾染得這種習氣,都實心實意的說是好吃。不移時,酒菜都已吃飽,蘇仲武會了帳,一行人同出來。梅子又向春子說要去乘空中電車,蘇仲武連忙說道:「此刻剛吃了飯,不宜向高處吹風。我們且去礦山模型裏面游走一會,並將各陳列場都看好了,再乘空中電車。由那頭下車出會場去,不免得又要打一個來回嗎?」梅子聽了,雖也點頭道好,只是心中終以為是大家哄著她,不許她去坐,低著頭,跟在後面走,一聲不響。
49 圓子多方引著她說笑,草草的將礦山模型看了。梅子見了泥塑的小礦工人物,及洋鐵做的小火車鐵道,心中才略略高興些兒,問黃文漢這人物、火車,可肯出賣。黃文漢笑道:「這不是賣品。」梅子道:「不是賣品,卻為何都擺在這上面?你剛才不是說,擺在上面的,都是賣品嗎?」黃文漢想了一想,大笑道:「小姐你錯了。批了價格的,便是賣品,但是就買了,此刻也不能拿去,須等到散會的時候。」梅子又低頭納悶。一行人從模型裏面出來,黃文漢等原想將各處的陳列場順路都看看。無如梅子走到空中電車賣票的所在,拉住圓子不肯走,從懷中掏了半晌,掏出個小紅緞繡金花的錢夾包來,交給圓子道:「姐姐替我去買票。我自和姐姐兩個人去坐,不與他們相干。姐姐你看上面坐的人多少,一來一往的,多好耍子,哪裡有什麼危險!」黃文漢等見了梅子的形色舉動,起先覺得詫異,後來知道她是誤會了大家的意思,不覺都大笑起來。蘇仲武也不說話,搶著買了票,一同到了上電車的所在。梅子這才歡喜不盡的緊握了圓子的手,低低的說道:「我們兩個人一塊兒坐。」圓子道:「太高了,到上面只怕我也有些膽怯。我平時在三層樓的欄桿上面,我都不敢低頭望地下,如今這麼高,又是搖搖動動的,沒得將我嚇壞了。我只坐在這裡等,你們去一趟就回來好麼?」春子也在旁邊說道:「是嗎,這樣危險的去處,也要去玩,萬一出了事,可是當耍的?你要去,你一個人去,我和圓子夫人只在這裡坐地。」
50 梅子聽了這話,如冷水澆背,登時懊喪萬分,幾乎要流下淚來。圓子說害怕不去,原是看梅子高興過了,故意這般說說,逗著她玩,看她怎生央求同去,使大家好笑。不提防春子認以為真,正言厲色的責起梅子來。當時見了梅子這般可憐的樣子,心中好生難過,連忙笑向春子道:「我是哄著妹妹玩的,我真怕嗎?莫說這空中電車萬沒有危險,便有危險我也不怕。我從小兒在學堂裏,就在天橋上亂跳亂跑,也沒跌過。打秋千、走浪橋,也不知弄過了多少。妹妹從小兒想必也是很淘氣的,所以歡喜幹這些危險的生活。」圓子說到這裏,接著嘆了口氣道:「也要是二十世紀的國民,才有這種活潑精神。夫人老輩子,自然是有些害怕的。」正說著,電車來了,等坐車的人都出來,圓子握了梅子的手笑道:「妹妹怎的這般信人哄,莫說這個毫無危險,便是明知道是一條死路,既妹妹想向那條路上走,我也不忍不同去,使妹妹一個獨死。來來,我們上去罷!」梅子喜得撒嬌道:「姐姐也是這樣騙我,我不來了。」圓子笑道:「好妹妹,不用嘔氣,我是慣騙小孩子的,你以後不上我的當便了。」說著話,上了電車。
51 不一會開車,只覺得步步騰空起來,車身漸漸有些搖晃。
52 梅子從窗孔里向不忍池一望,只見池中的荷葉和錢一般的大小,低低叫了聲「哎呀」,即縮回頭,緊緊握住圓子的手,面上變了顏色。圓子連忙附著她的耳,說:「不要怕,這個尋常得很。上面有東西系住的,決無掉下來之理。坐飛機的人,在幾千米上飛走,上下八方都沒可靠的東西,他們也要坐呢,這個有什麼可怕!」梅子聽說,心中略放寬了些。電車又行了一會,大家身上都覺得寒冷起來,梅子更甚。因為她圖好看,不肯多穿衣服,露出笨相,只穿圓子的一件單衫。裏面襯的衣,自然也是單薄。九月天氣,又在午後三四點鐘的時候。她體氣本來不算強壯,兼受了剛才的嚇,身上微微的出了些汗,哪禁得高處的冷空氣四面襲來,登時打了幾個寒噤,三十六個牙齒,差不多要捉對兒廝打了。圓子見了,連忙將自己的外衣羽織脫下來教她穿,她哪裡肯穿呢,只咬緊牙關說:「不冷。」圓子道:「妹妹你只管穿,我並不怕冷。我若是怕冷,也不脫給你穿了。你不可嫌不好看,冷壞了身子,真不是當耍的。」春子攔住圓子,自己將外衣脫下來,向梅子道:「教你不要來,你偏要使小孩子脾氣。如今又害怕,又害冷,看你是何苦。你一個人不打緊,還連累著旁人,你還不快將我這件外衣穿了,免得受了涼,回去又要害病。圓子夫人,你快將自己的衣穿上,實在冷得很,你的身體也不是很強壯的。」梅子望了她母親笑了一笑,掉轉身去問圓子道:「我不解你們為什麼都這般怕冷。你們既這般怕冷,還能將衣服脫給別人嗎?我自己要來受這苦,我自作自受,犯不著連累別人。我自己病了受罪,我心裡安。別人因我病了受罪,我心裡不安。媽媽、姐姐,你們各人將各人的衣服快些穿好,免得我受了罪,還要受埋怨。」說著,簌簌的流下淚來。春子心中不忍,戰戰兢兢的拿著衣,定要梅子穿。圓子也很覺著可憐,說了許多的軟話,勸她不要生氣。
53 回頭向春子道:「夫人的衣顏色尺寸都太不合,妹妹十分愛好的人,如何肯穿?我的雖則不漂亮,倒還敷衍得過去。夫人、妹妹,你們不知道我的心,我為我這樣的妹妹,莫說受一會兒凍,便是教我為她死,我也甘心。好妹妹,決不可辜負我這一點癡心,聽我穿子罷!」梅子半晌抬頭道:「姐姐罷了,我一些兒也不冷。姐姐不忍我受凍,我便沒有人心,忍姐姐受凍嗎?我就凍死了,也不肯穿這外衣。」黃文漢、蘇仲武都想勸她穿,見她說得這般決絕,不好再勸了。圓子、春子無法,只得各自將外衣穿上。好在空中電車的距離很近,不多一會已到了。圓子再握梅子的手,冷得和冰鐵一般。
54 下得車來,圓子問黃文漢道:「你來的時候,招呼馬車夫在哪裡等候?」黃文漢道:「就在前面。」圓子道:「妹妹的寒受得很重,須得趕快家去加衣服。此刻不宜多走路了,你去將馬車喚來,越快越好。」黃文漢點點頭,看梅子低頭倚著圓子的肩膊,連朱唇都冷白了,身子還不住的打顫。蘇仲武見了,忍不住向前飛走去找馬車。黃文漢跟在後面跑,蘇仲武回頭向黃文漢道:「你去喚馬車,我到藥店裡買點藥來。」黃文漢問他買什麼藥,蘇仲武沒聽真,已走得遠了。黃文漢只得由他去,急急的尋著了馬車,自己跳上去坐了,教馬夫飛奔來接春子等。
55 圓子扶梅子上了車,春子愁眉苦臉的,偎著梅子坐了。黃文漢教快走,那馬夫加上一鞭子,兩匹馬駕著兩乘馬車,鼓鬣揚鬃,潑風也似的向前跑。跑不多遠,蘇仲武迎面奔來。黃文漢連叫停車。蘇仲武且不上來,先叫住了梅子的車,將藥遞給圓子,教他且拿幾粒出來給梅子噙著。圓子一看原來是一包仁丹。知道噙著也沒什麼害處,即將包裹拆開,拈了五粒放在梅子口中。
56 春子謝了蘇仲武幾聲,蘇仲武將車門關好,回到黃文漢馬車上。
57 馬車開行迅速,沒幾分鐘,便到了青山一丁目。圓子和春子二人夾著梅子下車,黃、蘇二人走近前來看,只見梅子的臉紅得如朝霞一般,連耳根都紅了。黃文漢心中著急,暗道:這可壞了,若是病倒下來,怎生是好?當下開發了車錢,一同進屋。
58 下女已迎著出來,一行人徑到早晨吃飯的那間房裡坐定。圓子叫下女鋪好床,替梅子摘了頂上的花球,扶著到隔壁房間里,解衣寬帶,教梅子安歇。梅子早已掙持不住,納倒頭喘息不已。
59 圓子拿被臥替她蓋上,梅子放悲聲哀告道:「好姐姐,我頭痛得很,我媽賭氣不理我了,姐姐不要出去,只伴著我坐好麼?」圓子聽了,又可憐他,又忍笑不住:「這真小孩子樣,媽和你賭什麼氣。」正說時,春子已進房來了,圓子指著笑道:「這不是媽來了嗎?」春子走近床前,用手撫摸梅子的額角,燒得如火炭一般,不由得心中焦急。只聽得黃文漢隔房門呼著圓子說道:「你替她多加上一床被臥,使她好生睡一覺,只要出些兒汗就好了。」又聽得蘇仲武在隔壁房裡說道:「不要緊,等我去請個醫生來,服一劑藥便沒事了。」蘇仲武說了,真個跑到順天堂分院,請了個醫生來。那醫生見了蘇仲武的慌急情形,只道是患了什麼急症,匆匆的提了個皮包,三步作一步的,奔到黃文漢家裡。圓子接著進去,診了脈息,笑道:「這病不關緊要,今晚好生睡一夜,明早就好了。」當下打開皮包,配了一瓶藥,交給圓子。圓子看那藥瓶上寫著服用的時刻分量,便不再問。春子悄悄問圓子:「這醫生出診要多少錢?」圓子搖頭道:「我不知道,由他們外面去開發便了。」黃文漢等醫生收了皮包,請到八疊席房來,送了煙茶,開發了四塊錢,醫生自提著皮包去了。梅子服了藥,沉沉地睡著。春子走過這邊來,道謝黃文漢和蘇仲武,黃文漢笑道:「略為受了些涼,醫生說明早就好,料是不妨事的,夫人寬心便了。今晚我寫封信去女子高等師範學校,約初五日去參觀學校,夫人的意思以為何如?」春子道:「好可是好,只怕梅子到初五日病還沒脫體,不能出外,豈不失信嗎?」黃文漢搖頭笑道:「沒有的事。今日初二,醫生說明早就好,哪有初五還不脫體之理。」春子想了想,也說得是,即點頭道:「那麼就請先生寫罷。」黃文漢答應了,拍手叫下女弄飯。蘇仲武不肯吃飯,先走了。
60 黃文漢送到外面,向蘇仲武耳邊說道:「你明日來,我若不在家,只顧在我家坐,和春子多周旋。圓子自會招待你。」
61 蘇仲武問道:「你明日到哪去?」黃文漢道:「不相干。就是昨日在電車上遇見的郭子蘭,約了我明日到他家去,我得去坐坐。並且春子以為我是個有職務的人,成日的在家中坐著,也不成個道理。日本人沒有成日坐在家中不干事的。」蘇仲武道:「你的錢使完了麼?再使得著多少,你說就是。」黃文漢道:「錢還有得使,要的時候,和你說好了。」蘇仲武點頭去了。
62 黃文漢回房,問知梅子睡得正好,便到自己的臥室內,拿出紙筆,寫了封信去女子高等師範。信中無非是久仰貴校的榮譽,平日因相隔太遠,不能前來參觀。此次以觀光博覽會之便,擬於初五日午前八時,帶女賓數人,到貴校參觀,以廣見識,屆時務乞招待的話。晚餐以後,即將信發了。
63 當晚梅子服了醫生之藥,安眠了幾點鐘,熱雖退許多,只是周身骨節更痛得厲害,轉側都不能自如。圓子見梅子病勢未退,便不肯睡。春子三次五次催她安息。圓子只說不妨。梅子心中十分過意不去,假裝睡著了。圓子還是坐著,陪春子閒談。
64 春子熬不住要睡了,圓子伏侍春子睡了,直到四點多鐘,才過自己房中,和黃文漢安歇。黃文漢早已睡著了,圓子脫衣服進被,驚醒了黃文漢。黃文漢問了問梅子的情形,很恭維了圓子一頓。又和圓子說了明日約蘇仲武來的話,教圓子和蘇仲武不妨裝出些親熱的情形,使春子看了,不疑心是新交的朋友。圓子答道:「理會得。我明日且試探春子的口氣,看她想將梅子嫁個什麼樣的人家。」黃文漢道:「探她的口氣不妨事,但是只能無意中閒談一兩句,萬不宜多說。我看春子也還精明,性格又不隨和。她一有了疑心,這事便不好辦了。你想探了她的口氣怎麼辦?」圓子道:「若是她的口氣松動,我們便正當和她們作伐。」黃文漢笑道:「這是萬萬辦不到的事。她一生只這個女兒,便是老蘇肯做她的養婿,還怕她嫌外國人。況且老蘇家中也只他一個,並無兄弟,家中現放著數十萬財產,豈能到日本人家做養婿。這事情明說是萬無希望的,等到生米已煮成了熟飯的時候,那時說明出來,就不由她不肯了。若有第二個方法,我也不繞著道兒走這條路了。」圓子思索了一會兒道:「只可惜梅子太憨了,還不大懂人事。若是懂人事的,事情也容易辦點兒。如今沒法,還是依你的計畫辦下去。我於閒話中探聽探聽,妨是不妨事的。」黃文漢就枕上點點頭。聽得壁上的鐘,當當敲了五下,二人遂停止談判,攜手入黑甜鄉去了。
65 胡亂睡了一覺,天已大亮。黃文漢先起來,梳洗完畢,用了早點,換了衣服。從門縫裡看春子母女,還睡著沒醒,也不驚動她們,只叫下女到跟前囑咐道:「若是昨天來的那位蘇先生來了,你請他進來坐便了,我有事去了就回。」下女連聲答應知道。黃文漢出了家門,坐電車由飯田橋換車,到了江戶川終點,下車步行往早稻田進發。走到早稻田大學背後,隔郭子蘭家不遠,只見一塊荒地上,圍著一堆的人在那裡看什麼似的。
66 黃文漢停步張望了一會,只見圍著看的人都拍手大笑,有口中大呼「跌得好」的。黃文漢知道不是練柔術的,便是練相撲的,在那裡鬥著玩耍,其中必無好手,懶得去看。提起腳走了幾步,心想:郭子蘭就住在這裏,他生性歡喜看人決鬥,說不定他也在人叢中觀看,我何不順便去看看他在這裏面沒有?心中這般想著,便折轉身來,走到人叢中,四處張望。奈看的人多了,一時看不出郭子蘭在不在裏面。只見土堆中間,兩個水牛也似的漢子,都脫得赤條條的,正在那裡你扭住我的腰帶,我揪住你的膀膊,死命相撲。黃文漢略望了望,仍用眼睛四面的尋郭子蘭,尋了一會沒有,料是不曾來,轉身分開眾人要走,忽覺背後有人拍了一下,一個日本人的聲音說道:「黃先生哪裡去?」黃文漢急回頭看時,原來是吉川龜次,連忙脫帽行禮。
67 不知吉川說出些什麼來,且俟下章再寫。
68 第四十六章 仗機變連勝大力士 講交情巧騙老夫人
69 話說吉川龜次見了黃文漢,心中十分高興,一把拉住道:「黃先生你為什麼不多看一會去?今天幾個相撲的人,都很有名頭。你是歡喜練把式的,也可借此增長點見識。」黃文漢聽了增長點見識的話,心中大怒。忽一想,明白吉川的意思,知道他是不忘那日被自己空手打敗之仇,想借此奚落一番,出出他心中的惡氣。因想他們的行徑,大都如此,犯不著和他動真氣,便搖搖頭,裝出一種鄙夷不屑的樣子說道:「他們這種蠢斗,望了都刺眼。我不是為尋郭君,便請我也不屑光顧他們一眼。」吉川聽了,直氣得兩眼發紅,道:「你能說他們是蠢斗嗎?他們都是上十年的資格,還不如你?你既瞧他們不起,敢去飛入麼?」外人參加競爭團體謂之飛入。黃文漢冷笑道:「有何不敢!不過我沒工夫和他們鬧罷了。」吉川不依道:「你既說敢去飛入,有本領的不要走,我就去說。等你飛入便了,徒然當著大眾任意的侮慢,是不行的。」吉川說話的時候,聲音越說越高,看相撲的人,都不看相撲了,一個個鑽頭伸頸的聽吉川說話。吉川更故意說道:「你中國人也想來欺凌我日本人,可不是笑話了!不要走,我去說好了,看你有什麼本事敢飛入。」
70 黃文漢知道他是想故意的挑撥眾怒,自己仗著少年氣盛,也不懼怯,登時揮手道:「你去說,我飛入就是。不過也得有個限制,我沒閒工夫,只能三人拔。」連對敵三人之謂。
71 吉川也不答白,兩手分開眾人,連攢帶擠的去了。黃文漢暗自好笑,心中只可惜郭子蘭不在跟前,不能使他見著快心。只見吉川攢到一個赤條條的大漢面前,指手畫腳的說了一會。那大漢登時怒形於色,豎眉瞋眼的望了黃文漢幾望,握著拳頭,恨不得一下即將黃文漢打死的神氣。黃文漢只作沒看見,越裝出和顏悅色的樣子,等待對敵。吉川對那大漢說完了,仍攢到黃文漢跟前,將黃文漢的手拉了一把,得意洋洋的說道:「你來,你來,他們已許你去飛入。」黃文漢笑著,將手一摔道:「他們要求我飛入,我便飛入。我並不要求他們要飛入,他們為什麼許我飛入?你這話才太說得無禮了。你既這般說,我偏不飛入。」吉川見黃文漢如此說法,一時回不出話來,半晌道:「你若害怕,就不飛入,也只能由你。」黃文漢點頭冷笑道:「我便害怕,也不算什麼,少陪了。」說著掉轉身便走。吉川的意思,是想用害怕的話,激起黃文漢飛入,不料黃文漢已知道他的用意,不肯墜他的圈套,竟掉轉身走了。吉川果然急得沒法,只得翻著眼睛,望著黃文漢大搖大擺的往前走。也是黃文漢合當有難,偏那赤條條的大漢不依,登時叫出幾個人來留黃文漢飛入。黃文漢見幾個相撲的跑攏來圍著自己,都說定要請飛入,便說道:「你們既要求我飛入,我飛入便了。」說了,複回身走入人叢,看的人都慌忙讓路。黃文漢走到那一群大漢面前,一一點頭見了禮。那些大漢教黃文漢脫衣服,黃文漢將衣服脫了,上身穿了件薄紗衛生小褂,下身系了條短紗褲。那些大漢道:「你不系條帶就行嗎?」黃文漢只得將系和服的帶系在腰里。那些大漢中,推出一個來,和黃文漢斗。黃文漢同大漢走到土堆上,也照相撲的樣式,和大漢對蹲起來。蹲了一會,大漢往黃文漢便撲。黃文漢見來勢凶猛,知道不能抵抗,就地一滾,讓過一邊。大漢撲個空,腳還沒立牢,黃文漢早跳起身,在大漢膀膊上只一推,大漢踉踉蹌蹌的跌下土堆去了。
72 大漢群中複出來一個,與黃文漢對敵。如剛才一般,又對蹲了一會,黃文漢見大漢將要動手了,即將步法一變,一腳踏入大漢空襠,連肩帶頭撞將進去。大漢立著騎馬式,禁不起這般猛撞,倒退了幾步。黃文漢安敢放松,趁勢進步當胸一掌,大漢又骨碌碌的滾下土堆去了。
73 吉川在旁見了,萬分著急,張皇失措的,扯了一個最大的大漢,唧唧噥噥說了一會。那大漢望著黃文漢的腰帶,黃文漢不知道他們是什麼意思。只見那大漢對著自己招手,黃文漢即走下土堆。大漢說道:「你腰上系的這條帶不好,須得換一條,我才和你鬥。」黃文漢低頭一看,原來自己的腰帶太長了,在腰上纏了幾圍,握手不很得力,便抬頭對大漢道:「我只這一條腰帶,把什麼來換?」大漢道:「我這裡有,你換上罷。」
74 說著,回頭叫拿條帶來。早有個大漢從自己腰間解下,遞給黃文漢。黃文漢接了,心中想道:這條帶子系上身,若被他拿住了,休想得脫身。我何不使個詭計,戲弄他們一番。主意已定,暗暗將丹田的氣,往上一提,緊緊的系了那條帶。那最大的大漢喝了兩口冷水,一手撮了把鹽,往土堆中一灑。黃文漢知道相撲的有這規矩,也不管他是什麼用意。那大漢走到土堆中間,兩手抱著他自己的右腿,往土堆上用力一踩,踩穩了,複抱住左腿,也是一樣。黃文漢走近前一看,足踏進土兩寸來深。黃文漢也故意照樣的踩了兩下,卻仍是虛浮在上面的,看的人都「嗤嗤」的笑起來。黃文漢也不理會,撐著一對拳頭,與大漢對蹲了一會。那大漢忽然不蹲了,立起身又去喝了兩口冷水,又灑了一把鹽,來到原處,如前一般的踩起來。黃文漢只目不轉睛的望著大漢的肩膊。大漢蹲了片刻,突然向黃文漢撲來,兩手來搶黃文漢的腰帶。黃文漢使氣將肚子一鼓,那腰帶直陷入腰眼裡去了。大漢的手指又粗,一下哪裡搶得著。黃文漢見他搶不著,一側身滾入大漢左脅之下,只一掃腿,大漢連仰了幾下。黃文漢再進,大漢已跳出了圈子,只得仍退到土堆中間。
75 大漢複跳上來說道:「你的帶太系緊了,須系松一點兒,方能和你再斗。」黃文漢笑著點頭道:「我就系松一點兒,看你能奈得我何。」說著,將帶解了下來,重新松松的系了。大漢看了歡喜,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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