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 第二十回 風流種愛友離官 英秀童捨身救主 |
| 2 | 且說霍繼祖同馮翊到京會試，名列傳爐臚，馮翊與高曠、樂志彬俱是二甲，曲江會宴後，逐日相會。只有高曠、高邵學更有興，不意探花又是他親兄弟。撥選時霍繼相選江西提學副使，馮翊選浙江仁和縣知縣，高邵學選江西饒州府理刑，惟高曠與樂志彬俱在詞林。來邵才受翰林院編脩，閱他策中議論，與祁文新無異，俱得文武之机，龍顏大悅。所以祁文新特授為四省督師，後因四省窵遠，一人難以總理，故又授邵才為四省監軍參贊機務，與祁文新協同禦倭。 |
| 3 | 旨下之日，來邵才謝恩出都，帶一個書吏富高，藏好寶敕，即日長行。心下思量：「未曾尋見父親。且到吳越尋到父祖，或者父親在那裡，亦未可知！」因此星夜趕程，分付富高：「若路上有人盤問，只說我是秀士，你稱我邵相公便了。」富高領諾。一日，來到高陵縣店家停宿來，邵才偶然同富高到鎮上閑步。見一個酒店十分精雅，一個少年女窈窕在外當罏。來邵才一時眼裡火起，停住了腳，凝眸看着。恰好有位官員走來，你道是其何人？原來是一個在朝的吏部文選司郎中。姓馮名成名，姚江人，今年才二十五歲，最愛龍陽。若是遇着姑蘇子弟，不弄他上手，死也不肯放。他只因父死了丁憂在家。一年前看中意了一個極美貌的小官人，乃是姚江縣裡門子，心上愛慕他，就差几個家丁將那門子誘到家來，後知縣着人來討他，只是不肯放出，知縣就要動他一本，說是守制之年，豈容胡為。虧了巡撫是他同年，竭力調停，又叫各官替他解紛，那知縣碍上臺分上，只得罷了。他竟留這門子受用，愛為異寶，喚作秀郎，寸步不離。今服滿進京，便服儒中，帶了秀郎也來閑步。方到这酒店門首，他的風流眼未嘗看着那店裡的佳人，卻早看見了這個看佳人的才子。見他風流俊雅，恰似子都再世，宋朝更生。這馮吏部一片神魂吸在三十三天去了。 |
| 4 | 來邵才只看得店中女子有趣，回轉身來恰與馮吏步部打個照面。馮成名更作揖下去問道：「台兄何往？」來邵才見他飄然不凡，忙答禮道：「小弟從長安來。」成名道：「若從長安來，正要請教一信。」指一指店中道：「此內似有文君，敢與吾兄暫解金貂，少談片刻何如？」來邵才就同入店來。店主請到一間潔淨房中坐下，馮成名悄悄分付秀郎对店主說：「不拘銀數，但揀好的儘設擺來。」又分付道：「你可私向那相公的管家，細細問他履歷。他若問我時，你只說我姓成，是個青衿，不要講真話。」秀郎領命出去。他兩個對面坐下。馮成名問道：「台兄大號，仙鄉何處？」邵才道：「小弟姓邵，名才，維揚人氏，因探親來此，今將返舍。敢問長兄台號？」馮成名道：「小弟姓馮，諱名，姚江人氏，意欲往一個舍親，幸接龍光，三生有幸。」正話之間，忽見排下許多蔬菓，一壺酒，兩副盃匙。成名起身一拱道：「旅舍草具，聊敬數杯，幸勿罪褻。」邵才道：「台駕後來，此東還應小弟為主。」成名笑道：「正要相聚，容日相擾。」二人言論投機，觥酬交錯，彼此量好，飲得有興，直飲到二鼓，邵才起身告辭。秀郎算還了筵，就問他借盞紗燈，一齊送到邵才下處來，方才相別。成名訂道：「小弟明早尚欲一面，当戴星而至，幸兄少徙。」邵才唯唯。成名怏怏別過，恨不得這夜就同他睡在一室。回到寓中，唯唯相思了半夜。雞方初鳴，便爬起來催水來洗臉，忙忙收拾一副鋪陳，取二百兩金藏好，分付三個家人，先帶行李進京，單喚秀郎挈了行囊，來到邵才店中。 |
| 5 | 那邵才正在那邊淨臉，看見成名進來，忙忙相迎請進坐下。見他帶了行具卻不明白，就致謝道：「昨晚重蒙台費，今朝正要到尊寓叩首奉別，又承光顧，益增感愧。」成名笑道：「荒四草草，有褻高賢，特來刑請，兼趕陪一程。」邵才道：「怎麼好勞長兄轉送？」成名道：「弟有一敝相知住在維揚，趁此送兄之便，就去看他，一舉兩得。」邵才聽說同行，亦甚歡喜。當下僱了四個生牲口，并轡而行。晝夜敘談，似漆投膠。凡到馬碼頭上，成名並不惜銀兩，廣置酒淆餚，羅列滿筵，連富高也受用不盡。行了半月，兩個已極相知。只是邵才說得都是正經言語，成名不好插得半句邪言。雖有時飲酒戲謔假作醉態，微言撩撥，怎奈邵才器度高雅，外溫而內厲，隨你謔浪笑傲，終是不亂。［成名］夜間雖有秀郎洩火，而一心一念卻在邵才身上，漸漸有「木邊之目，田下之心」起來，不覺面貌消殘，每每歡笑之時，忽然長吁短嘆。邵才意中驚駭，不知他有甚心事當作此態。 |
| 6 | 一日，行至河南衛輝府。天色還早，成名懶倦，就上店歇了。邵才見他略有病恙，懶與接談，就叫富高去買些菓品下酒，自己却在外閑步。成名見他兩人不在，私對秀郎道：「我的心事，諒你必曉得！」秀郎道：「老爺心事我便曉得也無用，畢竟邵相公曉得才好。」成名笑道：「你有什麼法兒使邵相公曉得？」秀郎道：「我倒有個法兒在此。老爺如今有三分病，當邵相公的面便粧做八九分病起來，行路不移。那時就尋一個空房安頓几日，我便好將老爺心事說與邵相公知。他若是心軟，念老爺這樣病或者肯曲從也未可知；若是心硬不肯相從，索性絕他罷了。也省得老爺空害這相思病，把人悶殺了。」成名聽了歡喜起來，抬他肩頭道：「我的知心人，這話講得妙。但是你與邵相公兩情從未親洽，如何就好把我的心事對他說？不惟他不好招架，連你也難開口。不若我𢬵你這個身子，先去伴他幾宵，得他和你有情了，然後好乘間說我心事。」秀郎面紅一紅道：「羞人答答，教我如何去勾引他？況且老爺心事未遂，倘他日後不肯招架，可不枉𢬵着秀郎的身子！」成名道：「痴童子，我為邵相公把一個天官都撇在半邊，萬一不得到手，相思病發，連他軀也置之度外，何有於你？如今把你當個香餌釣他一釣，若釣得來時，你便是個功臣，我築壇拜你便了。」說罷，便要屈膝下去求他。唬得秀郎慌忙跪下攙住道：「老爺不要心慌，等秀郎去做就是。」話就未了，只見邵才人來，隨後富高擺下菓盒，來請成名入席。 |
| 7 | 成名道：「怎麼好相擾！」邵才道之：「擾兄多矣，今日聊具數味與兄清談片刻。」成名因有了秀郎這句話在，心上便也十分快暢，與邵才說說笑笑。吃到八九分田地，成名自言自語道：「怎麼怎處？」邵才問道：「台兄有何難事？」成名皺眉道：「弟因這秀郎性子好好，身上衣服日日要熏香，動用之物時時要揩拭。弟素愛其潔淨，外出時，用他抱足而睡。」邵才笑道：「這樣妙寵，台兄未必肯容他右之後睡。」成名也笑道：「抱足之外，弟亦與用他。但是一刻也少不得他的。近來因此抱恙，晚上偏喜獨睡。叫他同尊使暫睡幾宵，他抵死不肯。情愿着衣獨臥。弟想此炎天時候沒有蚊帳，如何睡得？只得容他同睡。只是甚不宜，更添了許多病，是此隱情。」邵才笑道：「這也何難。小弟生平是個坐懷不亂的，台兄若不疑心，不妨暫諭尊寵在弟床上睡罷，待尊體寧健喚去便了。但兄台不放心耳！」成名笑道：「若邵兄這樣相諒，沐德多矣。」就喚秀郎分付道：「我為身子不快，怕人合睡，我方纔已求過邵相公，今晚你可在邵相公床上睡去，待我病愈時，過來睡罷！」秀郎應聲「曉得」。 |
| 8 | 到了晚上，邵才上床睡了，秀郎走到床前，脫去衣服，便同邵才一頭睡下，身子背着邵才，就懶懶睡去。邵才摸他身上十分光潤，一陣頭髮香氣，更覺可愛，心中便按納捺不住了。這邵才離家十月餘，虛火已盛，又見成名夜夜和秀郎同宿，原有二分熱眼，今夕天降下這般便來，豈不動情！這秀郎是為主人盡忠，有意來湊邵才，這睡法又是個極便的陣勢。邵才用些功夫就弄進去。此中妙境，難以言述，況秀郎是老在行的，一時醒來，下面就用起奉迎的功夫。把邵才弄得二十四分的快活；事事摟定睡去。到得天亮，秀郎看看邵才微笑一笑，就起身去服侍成名起來。又行了數日，已到山東青州府。邵才倒受用過秀郎數夜，兩個情意相厚。這成名因要圖邵才上手，倒捨個秀郎伴他。常對秀郎問信，秀郎只是搖首。他性急起來，初時還是假病，已以後漸是真病，來到府城歇下，發起寒熱來一夜呻吟不絕。秀郎、邵才都嚇壞了，一夜守在床边，明日就請太醫來調治。太醫道：「右脉心火肝火俱熾，此乃思鬱之病，恐非一二劑可治，須要慢慢調理一二十日方可漸減。」取得藥來，成名又不肯吃，直待邵才親來勸他，勉強咽下一口，隨又吐出。邵才去摸他身上，似火炭一般作熱。秀郎見主人恁樣光景墮下淚來。邵才心上亦甚作急。一來聖旨在身上任要緊，二來成名待他情厚，見這病勢來得沉重，恐有不測，難以為情。故此甚不心安。到第二日，只是這樣光景，不見減些。邵才坐在床沿上，成名挽了他手道：「小弟與兄高陵萍遇，便覺戀戀不忍迯別。不意無知二𥪡見侵，夢寐不寧，若有不幸，小弟上有萱堂，下有妻子，望兄念一日之誼，稍垂顧盼，則弟雖死猶生矣！」說罷，嘆了口氣，墮下淚來。邵才也不覺墮淚說道：「長兄疥癬之疾何用掛意，但寬理心調理，自然痊愈。」成名遂合眼睡去。 |
| 9 | 邵才走出來，秀郎嘆道：「好端端的天大富貴，沒有來由斷送在此。」邵才問道：「秀郎，你怎麼說這話！」秀郎欲說不說兩三次。邵才道：「痴子，我和你家相公是自家骨肉一般的，何事不可對我說！」秀郎道：「事到此地，我也不得不說了。我家相公這病是邵相公累他的。若有不幸，到閻羅天子面前，也放不得邵相公。」邵才大驚道：「這是甚麼說？你快快對我說個明白。」秀郎道：「相公若肯救他時，我便說；若不肯救他，說也沒用。」邵才道：「獃子，你相公與我這樣交情，就是要我替死也是愿的。你可說來，我便依你。」秀郎道：「說來也不是煩難的事。只怕說明了，相［公］又要失言。」邵才道：「我罰個大誓你聽如何？」秀郎道：「若得相公肯這樣，小人方敢說出。」邵才只為一片真心敦友，便扯了秀郎到一個二郎神廟跪下罰誓道：「邵才今年十六歲，今有姚江成名自長安同來此地，忽發病症，服藥無效。迯拠小童秀郎說，這病為某而起，某實未知。今懇秀郎說出緣故，某愿效力相救，雖赴水火亦不辭，倘有背盟神其用殛。」罰誓罷，起來，未知秀郎說甚緣故，且聽下回分解。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