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 欽定四庫全書 |
2 | 《建炎以來繫年要録》巻二 |
3 | 宋 李心傳 撰 |
4 | 建炎元年二月壬戍,金人索后妃服渾天儀、琉璃、玊器等。 |
5 | 乙丑,再括金銀,時開封言根括金銀盡絶,而內侍藍忻等在軍前言家有窖藏,乞搜取,二帥大怒,進士黄時偁、段光逺遺金人書,言:「忻等皆前日倖濫渠魁,今挾怨生事,罪不可赦,宜斬首以徇」。又言「不當以金帛乆留,乗輿不報。 鄜延經畧使張深引兵次朝邑縣。先是,本路副總管、威武軍承宣使劉光世將歩騎三千援京師,至唐、鄧間,道梗不得進,聞范致虛傳檄諸路,光世與其将喬仲福等議引兵㑹之㑹,淵聖皇帝遣使臣黄深持御劄,以和議已定,止勤王兵,光世曰:「不可,以詔示衆,冝速圖進發」。既而潰兵踵至,具聞城中事,衆心惶惑,光世矯以蕃官沙穆來自京城,云「二聖決圍南幸矣!」乃遣使臣葛宗賫宻奏徃荊襄、江浙間,尋二聖所在,衆情稍安,光世因引兵入闗,及是與深㑹。光世,延慶子也。 是日,淵聖皇帝赴二帥擊毬之集,何㮚、馮澥、曹輔、郭仲荀從帝為主,左副元帥宗維為客,酒九行,帝起謝曰:「某乆留軍前,都人顒望,欲乞早歸,宗維問帝去將何之,帝失色,不復言,罷歸,右副元帥宗傑聨騎至行宮門外,曰:「天命如此,無可奈何!」帝悵然不怡,而㮚亦有憂色。 |
6 | 丙寅,金左副元帥宗維傳其主之命,議立異姓,平旦遣蕭慶邀淵聖皇帝詣端誠殿,從官皆喜,謂果得歸矣,才出門,忽有撤黃屋者,衆方驚愕,洎至門外,則己望北設一香案,隨駕官於百歩外排立,帝獨前下馬。兵部尚書髙慶裔宣金主晟詔書,其書畧曰:「賂河外之三城,既而不與結軍前之二,使本以間為既為待罪之人,盍為異姓之事?所有措置條件,並己宣諭元帥府施行」。慶裔讀詔,己慶廹,帝易御服。時事出不意,㮚等皆震懼不知所為,吏部侍郎李若水獨前持帝曰:「陛下不可易服」。敵命數人曵以去,復大呼曰:「吾君華夏真主,若輩欲加無禮耶?」敵擊之,面目為傷,若水氣結仆地,良乆乃蘇。於是,毎執政監以二金兵,毎侍從,監以二燕兵,各分散,獨留鐡騎數十傳宗維,令曰:「必使李侍郎無恙」。遂掖至青城門廡下,日三飯飲之,若水絶不食,病如中風狀,㮚亦伏地固請,敵怒,囚之若水。母張氏聞變,哭且言曰:「吾子死難必矣!」已而果然。是日夜,漏下二皷,金人以檄來議立異姓,且令遷都詔書,畧云:宋之舊封,理宜混一,然念舉兵,本非貪土,請前宋在京臣僚,一面請上皇併后妃兒女親眷王公之屬出京,仍集耆老軍民共議薦舉堪為人主者一人,不限名位高卑,所貴道徳隆茂,衆所推服,長于治民者,從軍前備禮冊命,淵聖皇帝亦附手劄,略云:今于元帥府拜受大金皇帝詔書,以屢變盟誓,別立異姓,自惟失信,固當如此,猶許舊地別立賢人,其于萬姓為幸非細幸,早請上皇以下舉族出京,無拘舊分,妄為禍福,速招連累。時執政、侍從集內東門見敵書讀之,皆號哭,兵部尚書呂好問曰:今計無所出,但當率衆告耳。若其不從,上皇出城,亦未遲也。入內內侍省都知李石出帝手劄,好問曰:此乃不得已而書也。夜半不能決。初,左副元帥宗維與諸軍帥議,欲留蕭慶居汴京,以守河南地,慶不敢當衆,又推漢軍都統制劉彥宗,彦宗亦不敢當,右副元帥宗傑語于衆曰:它日趙氏必復興,今吾務廣地而兵力不能周,是自貽患也,不若以河為界。宗維是之,遂有就城中別擇賢人之議。好問,希哲子也。 |
7 | 丁卯,道君太上皇帝出詣金營,時敵令翰林學士承㫖呉幵、學士莫儔邀上皇出郊,上皇疑不聽,敵以其事付京城四壁廵檢、溫州觀察使范瓊,平旦,金人大啓南薰門,鐡騎極望,闖門而陳。瓊與幵、儔及內侍李石偕至延福宫,請上皇與寕徳皇后同詣軍前告,上皇未應,瓊以言逼之,遂御犢車出宮,至南薫門,敵自甕城以鐡騎擁之而去,都人望之皆慟哭。時肅王樞已出質,鄆王楷等九人從淵聖皇帝在青城,於是安康郡王楃、相國公梃、瀛國公樾、建安郡王楧、嘉國公椅、溫國公棟、儀國公桐、昌國公柄、潤國公樅等九人,及龍徳宮王貴妃、喬貴妃、韋賢妃、王婉容、閻婉容任婉容王婕妤、喬婕妤、小王婕妤崔夫人、康王夫人邢氏,與諸王夫人、帝姬暨上皇十四孫皆出。賢妃,開封人。邢氏,祥符人。朝請郎瓊女也。日將午,父老邀上皇不及道,逢燕王俣,越王偲哭而邀之,燕王泣曰:金人欲之,将安所避?」民曰:願與王俱死,若何?」開封尹永嘉徐秉哲捕斬為首者,益兵衛。上皇出南薫門,左副元帥宗維令其禮部侍郎劉思易御服。初,敵遣幵、儔邀上皇出,并取諸王留守,孫傅欲匿不遣,幵示以真定府路走馬承受宦者鄧述等所供名字,乃盡發焉。獨恭福帝姬才周晬,不為敵所知,與賢徳懿行,大長帝姬淑慎長帝姬不與遣。燕越王,神宗子。二帝姬,仁宗哲宗女也。廣平郡王年十六,給使何義奉及乳母隠民間,後數日,敵檄徐秉哲取之,遂不免。瓊,開封人,自卒伍補官,屢平河北、山東諸盜。金人入犯,瓊以所部援京師,因留不去,至是,遽為敵用。 是日,同知樞宻院事孫傅,率文武百寮、僧道耆老,為畫一状詣軍前云:「准大金皇帝指揮傅等聞命震越,義當即死,然念世被本朝,徳澤至深,至厚嗣君皇帝親政,才及朞年,恭儉憂勤,無所不至,遽䝉廢絶,實非臣子所敢聞知,謹忍死陳詞,上干台聽,一太上皇已下,不敢有違令㫖,見起發赴軍前同伸,告一嗣君即位以來,並無失徳,惟是失信一事,上累譴訶,蓋緣觀政之初,為謀臣所誤,繼已盡行竄責,顯是嗣君悔悟前失,非有它心,一嗣君在東宮,即有徳譽,比既即位,中外歸仰,今若未加廢絶,尚可以嵗修臣事之儀,如拋降金銀表叚之數,雖日下未能數足,將來下外路取索,分嵗貢納,實為大金無窮之利,若一旦廢棄,遂同匹夫,雖有報恩之心,何緣自効?一、伏詳来㫖,令別擇賢人,以主茲土,許汴都人民隨主遷居,具見仁慈存恤之至,據今中外異姓,實未有堪充選舉者,若倉卒冊立,四方必不伏從,緣此兵連禍結,卒無休息之期,非所以上副元帥,愛惜生靈之意,一今日之事,生殺予奪,全在元帥,雖大金皇帝詔有廢立,然將在軍,君命有所不受,則閫外之事,元帥可専行一汴京,兩經根索,公私所有,各已罄竭,顯見將來,難以立國,乞班師之後,退守偏方,以備藩屏,如䝉大恩,特許嗣君已廢復立,所有稱呼位號,一聽指揮,敵不報傅,又自為狀云:伏覩詔書,宜擇賢人,立為藩屏,竊見國主自在東宮,恭儉著聞,若欲選擇賢人,必無出其右者。兼本國自太祖皇帝以來,累世並無失徳,惟上皇信聽姦臣,國主年幼新立,為大臣所誤,以致違盟失信,上干國典,伏望元帥許其自新,復主社稷,以責後效,再念趙氏祖宗徳澤,在民未冺,或未允從前,亦望哀憫,許于國主子弟中擇一賢者立之,或不欲立上皇之子,乞於神宗皇帝二子中選擇建立,使得北面,永為藩屏,非惟不滅趙氏,亦使一國生靈䝉被恩澤,永有依歸」。又不報。 |
8 | 戊辰,吳幵、莫儔復以檄來督舉異姓,孫傅等以狀荅曰:「本國將相多是日前誤國之人,將帥率敗亡之餘,其它臣僚悉皆碌碌,若舉于草澤之間,亦非聞望素著,人心必不歸向,孰肯推戴?兼趙氏徳澤在人至厚,若別立異姓,城中立生變亂,非所以稱皇帝及元帥府愛惜生靈之意。若自元帥府選立趙氏一人,不惟恩澤有歸,城中及外方立便安帖,或天命改卜,歴數有歸,即非本國臣民所敢預議,乞自元帥府推擇金人報書曰:自昔運數既衰,必有繼興者,若言敗亡之世,必無可繼,則三王之後,迄至于今,安有君臣之道、人倫之序,何不詳道理之深也?今垂諭丁寕而輙言及,趙氏雖不㤀舊,其違命之罪亦已深矣,此後不宜更復若此,如或必欲元帥府推擇,則在軍皆北地,漢兒既舉北人,與混一無異,若欲推擇,見在軍前南官,亦請具姓名申報,惟不許何㮚、李若水預此議,如或在京內外俱難自舉,各具名銜,管依元帥府所舉推戴状申書中,所謂在軍前南官盖屬張邦昌也。 初,南壁統制官吳革聞上皇已出入白孫,傅請力留皇后,皇太子至是引見,革頓首請太子堅避,以固國本,傅許諾,且問策焉,革為畫計,乃于啓聖院置局,名賑濟所,募士就食,一日之間,至者萬計,革隂以軍法部勒,且告急于王,及在外諸大臣約日大舉。 取光祿少卿范寅敷等四人赴軍前。寅,敷致虛子也。 是日,上皇在青城,自製發願文祈天請命,諭景王杞曰:「適來宻詞,罪己損夀,以全趙氏,自登位之後,過失甚多,敢不自陳,以回天譴」。杞頓首稱贊。 |
9 | 己巳,內前揭示長榜,坐金人檄書及孫傅等議状,都人始知欲立異姓,相顧號絶孫,𫝊復為百官軍民状遺金人云:「本國趙氏祖宗徳澤,在人日乆,今来渝盟失信,止是上皇與前主其子及支属並不干預,尚冀恩造,更賜詳酌,庶得中外帖然,不致生事。若不容𫝊等死請,必欲推擇異姓,自中及外,委無其人,兼實難于自舉,伏乞元帥府推擇,敢不一聽台命」。傅又與張叔夜别具状云:「伏以前主皇帝違犯盟約,既已屈服,服而舍之,全在元帥,不然則有監國太子,自前主傳命出郊以來,鎮撫軍民,上下帖然,或許就立,以從人望,若不容傅等申臣子之情,改立異姓,天下之人,必不服從,四方英雄,必至雲擾,生靈塗炭,卒未得安,傅等自知此言,罪在不赦,然念有宋祖宗以來,徳澤在人,於今九世,天下之人,雖匹夫匹婦,未忍㤀之,況傅等世食君祿,方主辱臣死之時,上為祖宗,下為生靈,茍有可言,不敢愛死,時在京士民郭鐸等亦詣善利門,以狀白金帥云:上雖失信,其於天下萬姓畧無過失,若立異姓,恐民心無統,姦雄竊發,望元帥垂天地之恩,復立今上,以主此土。若元帥以失信廢之,則監國太子、肅王景王皆有賢徳,人所共知,乞賜選擇」。不報。 |
10 | 庚午,孫傅復為状,遺金人乞軫䘏趙氏,存全社稷,許國主歸國,降號稱藩,或立監國太子以從人望,或選立趙氏近屬,使本國生靈有主,中外安帖,以全大國弔伐之義,傅等今在南薫門拜泣俟命,遂率百官父老集門下,號泣數刻,吏部尚書王時雍獨不預。是日,右副元帥宗傑親至左副元帥宗維營中,共議軍民告立趙氏事,宗維不許,吳幵、莫儔復至督舉異姓,催取皇族甚峻,金檄畧云:「若謂廢舊立新,衆難服從,緣向因推戴尚可,今依聖旨擇賢共立,孰云不可,又云:行府于在京官僚未諳可否,但想目下為首管勾者,必是可舉,欲立本官。幵儔云:尼瑪哈大怒,明日二事不了,即舉兵入城,遂㑹百官議,侍從已下乞致仕者四十人,時兵部尚書呂好問在禁中,亦乞致仕,孫傅謂好問曰:尚書畏死耶?傅以執政留守當死軍前,尚書世受國恩,當任興復之責,好問乃止。時雍,仁夀人也,張叔夜為狀遺金人云:「奉令旨,令立見今為首管事之人,緣本官非衆所推,乞自元帥府于嗣子或趙氏支屬,擇立一人,所貴恩歸元帥府,永為藩輔,而趙氏宗廟尚得血食。淵聖皇帝以手劄付徐秉哲云:我以失徳為金人所廢,公可彈壓京師,毋使喧撓,反為我累。 城之始破也,行門指揮使蒋宣、李福率衆叩祥曦殿,請扈駕突圍以出,何㮚恐其為亂,執而殺之,及是,帝命賜其家各三百縑,以旌忠義。辛未,監國皇太子諶出詣敵營。初,留守孫傅議以五千金匿太子于民間,殺状類太子者送之,紿以都人遮留,誤擊太子,居五日,無肯當之者,統制官吴革請以所募士㣲服,潰圍以出,傅不從,時金以淵聖皇帝手劄諭傳上,皇亦劄云:「尚頼元帥寛仁,使我父子團聚,速令太子出來」。始,幵、儔督脅不已,傅未聽,至是事益急,傅在皇城司,其子來省,傅叱之曰:吾已分死國矣!汝曹速去,勿亂人意!」其子亦曰:大人以身徇國,某尚何言哉!」范瓊恐變生,先以危言讋衞士,是晩以兵衛皇后、太子,共約一車中詣敵營,從車凡十兩,百官軍民奔隨號哭,太學諸生擁拜車前,哭聲振天,時已薄暮,將近門,猶聞車中呼云:「百姓救我!」金人在門下者廹行,傅言於人曰:「上䝉塵託孤于傅,豈可自脫分付與人!請從太子徃,死生以之」。遂以留守事付王時雍而出守門人不許。是夕,傅留宿門下。 吏部尚書王時雍等請立張邦昌以治國事。初,金人定立,邦昌然未顯然言之也,至是,趣百官議立異姓,不即屠城,時雍在皇城司,令中書舍人李㑹預為議状,曰:「自古受命之主,必上膺圖籙,下有勲徳在民,今本國臣僚如孫傅等被用日淺,率皆駑下,迷誤趙氏,至亡國,在內官僚委無其人,乞於軍前選命某人,以治國事」。時幵、儔微言金有立邦昌意,時雍疑未定,左司員外郎依政宋齊愈,適自外,至時雍問以敵意所主,齊愈取片紙書「張邦昌」三字示之,與所傳同。時雍遂以邦昌姓名入議狀付幵、儔以出,獨張叔夜不可。壬申,傅叔夜坐堅違詔㫖,告立趙氏,押赴軍前,叔夜至敵營,抗論如初,不少屈,敵拘之。 敵散檄城中,令軍民共舉張邦昌,連名申上,有異議者,令别具状,惟不許引惹趙氏,有敢逗遛,當按軍法,夜幵、儔復入城。癸酉,王時雍行留守事,揭榜通衢,云金人許推擇趙氏賢者,集百官秘書省共議」。既至,即閉省門,環以兵,令范瓊以舉邦昌事說諭軍民,皆唯唯而退。有太學生對曰:某等所見,意殆不然。瓊慮軍民視效,即抗聲折之,時雍恐百官不肯書,乃先自書以率之,百官亦隨以書。于是文武數百人以大巻相授,若州縣胥吏書卯歴者,畧無留滯,不終朝而畢,其間亦有飲泣悲吁而不敢出。辭者忽下坐,一朝士面目嚴冷者,厲聲曰:二百年趙氏天下豈可付它姓,吾乃異議者,請如所令。其右汴士大慟曰:吾請同行!時雍詰之,自列名氏,曰奉直大夫冦庠、朝請郎髙世彬。庠,山東人。世彬,瓊裔孫也。監察御史馬伸言于衆曰:吾曹職為争臣,豈可坐視不吐一辭,當共入議狀,乞存趙氏。中丞秦檜以為然,即具單狀曰:檜身為禁從,職當臺諌,荷國厚恩,甚愧無報。今大金擁重兵,臨已㧞之城,操生殺之柄,必欲易姓,檜盡死以辨,非特忠其主也,且明兩國之利害耳。趙氏自祖宗以至嗣君百七十餘載,頃緣姦臣敗盟,結怨鄰國,謀臣失計,誤主䘮師,遂至生靈被禍,京都失守,皇帝至躬出郊,求和於軍前,兩元帥既允其議,已布聞中外矣,且空竭帑藏居民之所積,追取鑾輿御服之所用,割兩河之地,恭為臣子,今乃變易前議,人臣安忍畏死而不論哉?且宋之于中國,號令一統,綿地數萬里,徳澤加於百姓,前古未有,興亡之命,雖在天有數,焉可以一城而決廢立哉?昔西漢絶于新室而光武乃興,東漢絶于曹氏而劉備王蜀,唐為朱溫簒奪,李克用猶推其世序而繼之,蓋繼世之乆,徳澤在人者深,基業雖陵遲,英雄猶畏而不敢窺其位,古所謂基廣則難傾,根深則難㧞之謂也。晉武帝因宣景之權,以竊魏之神器,徳澤在人者淺,加以惠帝昏亂,五王争柄,自相戮害,故劉淵、石勒得以據中原,猶頼王導、溫嶠輩輔翼元皇,江左之盛,踰于西京,石晉欺天罔人,交結外邦,以簒其主,得之以契丹失之,亦以契丹,况少主失徳,任用非人,曽無徳澤以及黎庶,特舉中國藩籬之地以賂戎人,天下其何思之哉?此契丹所以能滅晉也。宋有天下九世,比隆漢唐,竊觀今日計議之士,多前日大遼亡國之臣,畫䇿定計所以必滅宋者,非忠于大金也,特假威以報怨耳。頃上皇誤聽姦臣,因李良嗣父兄之怨,滅契丹盟好之國,乃有今日之難。然則因人之怨以滅人之國者,其禍可勝言哉!彼必曰滅宋之䇿,在絶兩河懐舊之思,除鄰國復仇之志而已。又曰:大金兵威無敵天下,中國之民可指麾而定,大金果能滅宋,兩河懐舊之思,亦不能亡,如其不能,徒使宗屬賢徳之士倡義天下,竭國力以北向,則兩河之民將去金而歸宋矣。且天生南北之國,方域至異也,晉為契丹所滅,周世宗復定三闗,是為晉報恨,然則今日豈必趙氏然後復仇哉?中國英雄,亦将復中國之恨矣,又况禍莫大于滅人國,昔秦滅六國而六國滅之,苻堅滅燕而燕滅之,頃童貫、蔡攸貪土以奉主,欲營私而㤀國計,屯兵境上,欲滅遼取燕雲之地,方是時也,契丹之使交馳接境,祈請于前,為貫、攸之計者,當從其請,為國逺慮,乃欲邀功以兼人之地,遂貽患今日,雖焚尸戮族,又何益哉?今元帥威震中原,功髙在昔,乃欲用離間之論而矜一己之功,其為國計,亦云失矣。貫、攸之為可不鑑哉?自古兵之強者,固不足恃,大金自去嵗問罪中國,入境征戰已踰嵗矣,然所攻必克者無他,以大金乆習兵革,中國承平百年,士卒罕練,將帥未得其人也,使異日士卒精練,若唐藩鎮之兵,將相得人,若唐肅代之臣,大金能必其勝負哉?且世之興亡,必以有徳而代無徳,以有道而易無道,然後皇天祐之,四海歸之,若張邦昌者,在上皇時,附㑹權幸之臣,共為蠧國之政,今日社稷傾危,生民塗炭,雖非一人所致,亦邦昌為之力也,天下之人,方疾若仇讎,若付以土地,使主人民,四方英豪必共起而誅之,終不足以為大金屏翰矣。如必立邦昌,則京師之民可服,而天下之民不可服,京師之宗子可滅,而天下之宗子不可滅也。檜不顧斧鉞之誅,戮族之患,為元帥言兩朝之利害,望稽攷古今,深鑑忠言,復嗣君之位,以安四方之民,非特大宋䝉福,實大金萬世之利也。檜為議状,已即稱疾守本官職致仕」。始,百官既集,祠部員外郎喻汝礪聞舉邦昌事,捫其膝曰:不能為賊臣屈。遂掛衣冠去。於是監察御史吳給、御史䑓檢法官王庭秀皆致仕,而祕書省校書郎胡寅、太常寺主簿張浚、開封府司儀曹事趙鼎相率逃太學中,以避亂故,皆不書議狀。伸,給須城人。汝礪,仁夀人。庭秀,鄞縣人。寅,崇安人,右文殿修撰。安國子浚,咸子。鼎,聞喜人也,堂吏張僅自祕書省歸,取平生所受告牒,悉焚之,遂自為布衣。。 金人索南班宗室開封,誤遣朝議大夫将之,敵曰:「所取宗室無大夫名将之曰:我魏王後也」。莫儔謂左副元帥宗維曰:「第取玉牒,即見實數」。戶部侍郎邵溥在南薫門下,與宗正少卿黃哲共議,貯以陶器坎而藏之,紿以為亂兵所焚,繇是踈屬獲免。溥,雍孫。哲,華陽人也。時睦親宅嗣濮王仲理,廣親宅保寕軍節度使,克暢親賢宅。晉康郡王。孝騫,棣華宅永寕郡王。有恭已下,舉宗北徙,惟睢、雒二都宗室得全。仲理,襄王宗愈子。克暢,魏悼王孫孝騫,吴榮王子。有恭,楚榮憲王子也。于是太祖後宗子益踈無至節度使者。甲戌,幵、儔賫金牒㨿文武百官申乞立張相治國事。己申,本國册立為皇帝訖,令取册寳及一行册命禮數。乙亥,金人取秦檜及太學生三十人,博士正錄十員。何㮚已下,隨駕在軍前人,並取家屬。 初,統制官吳革既募兵後,遷居同文館,附者至數萬人,多兩河驍悍之士,又引太學諸生吴銖、朱夢說、徐偉等數十人與謀議,革率衞士殺妻子,以圖迎二帝。欲奉九廟神主以從軍,先誅范瓊等數十人,乃分兵突出十八門,期用三月八日舉事與謀者,惟兵部尚書呂好問、監察御史馬伸張所、奉議郎致仕吳給等數人。好問欲遣人持書詣王訪得邢煥女弟之夫閤門宣贊舍人蒋師愈,又與門下省錄事張思聰謀募効用,李進縋城,以蠟書來上,進行至開徳府,守臣顯謨閣直學士王棣疑之,進以實告,乃遣人伴送至帥府。夢說,桐廬人,政和末,嘗上書直諫,士論推之,所益都人。棣,雱子也。丙子,金人遣曹少監、郭少傅同開封尹徐秉哲治事,先是,京師事務皆取稟軍前故也,敵又索內藏元豐、大觀庫簿籍,悉取寳貨及大內諸庫、龍徳兩宮珍寳竒物,如西海夜珠、王中正、陳摶燒金之類,其它真珠、美玉、珊瑚、瑪碯、琉璃、花犀、玳瑁之屬,各以千計,上皇平時好玩,有司所不能知者,內侍王仍輩曲奉金帥,指其所在而取之,真珠、水晶、繡簾、珠翠、歩障、紅牙、火櫃、龍麝、沉香、樂器、犀玉、彫鏤、屏榻、古書、珍畫絡繹於路,二帥左右姬侍各數百,皆秀曼光麗紫幘金束帯為飾,它將亦不下數十人,壁中珍寳山積。 初,李若水既為金所囚,蕭慶謂若水曰:「事已爾,無可奈何,徒死無益。前日公雖詈國相,國相初無過公意,若今日順從,即明日得美官」。若水歎曰:「天無二日,若水寕有二主哉?其從𨽻謝寕亦勉之曰:「侍郎父母春秋髙,兄弟衆仰侍郎以生,若少屈,萬一得復歸」。若水叱曰:「忠臣事君,有死無二,吾今不復顧家矣!雖然,吾親老,汝若歸,勿遽言,恐重傷吾親意,令兄弟輩徐言吾死國也!」是日,左副元帥宗維引若水諭意,若水不聽,囚之。 |
11 | 戊寅,王以京師乆無耗,檄諸將帥伺其實,若敵未有去意,即引兵近畿。副元帥宗澤見之,謂諸將曰:「敵情如此,豈忍坐視乎!」時范訥、趙野合兵屯南京,遣使臣趙哲獻書帥府。哲將家子有膽略,以百騎分三隊,道與金人三四戰,獲數級,奪金人馬三匹以獻,王大悅,都監康履面責哲不當王,叱退之。野軍自大名亂後,尤無紀律,日出剽掠,甚於敵騎。澤遺書誚野訥及知興仁府曽楙,使率所部勤王,野等以為狂,不答。知泗州、朝請大夫賈公望見經制使翁彥國,切責之曰:「京城報甚惡,天子日夜望中丞救援,今留此不進,豈欲反邪?泗小壘錢糧俱竭,自來日更不供公,宜斬公望以謝軍第,恐朝廷他日未遽貸公爾」。彥國慚,翼日,提兵趨淮西而去。公望,昌朝孫也。 金人取詳通經教徳,行僧數十人,待遇頗厚。 |
12 | 庚辰,王發東平府。王在東平踰月,京城音問不通,副元帥汪伯彥等共議移屯濟州,以竢敵隙,王從之。 是日,副元帥宗澤自澶淵移軍南華縣。先是,澤約諸帥㑹兵五旬,無一人至者,澤奮願擊敵,引諸將共議,都統制陳淬曰:「敵方熾,未可輕舉」。澤怒,將斬之,諸將羅拜乞貸淬效死,㑹元帥府檄至,澤乃引兵屯南華境,上謂淬曰:「汝當先諸將一行,以贖前日之過」。淬曰:「願盡力」。遂進兵未十里,與敵遇,出敵不意,敗之,即據南華縣。是時澶、濮、濟、單、曹、亳、陳、潁、應天、廣濟諸郡,皆有勤王兵,敵又犯亳州,直秘閣、京畿轉運副使、兼江淮發運副使向子諲,遣使臣持書遺金人,以㑹合勤王兵馬所為名,大畧言兵勢逆順,令退保河外,敵遽以亳宋等州守禦所牒報之,約日索戰,諸道兵畏縮不進。子諲,敏中元孫也。 |
13 | 辛巳,尚書吏部侍郎李若水為金人所殺。時左副元帥宗維再召若水,問以不肯立異姓状,若水言:「主上仁孝恭儉,未有過失,豈可輕議廢立?宗維曰:「趙皇失信,使南北生靈如此,安得為無過!」若水知敵不可以義動,即曰:「若以失信為過,則公乃失信之尤者」。乃歴數其五事,且曰:「汝伐人之國,不務安全,生民徒掠金帛子女以自豐,汝滅亡不乆矣!」因肆罵不已,宗維大怒,即圜丘下,敲殺之。若水將死,監刑者復問:「侍郎服未乎?」若水奮詈愈切,敵怒,以刄裂頥斷舌,然後殺之,梟其首。金人相謂曰:「大遼之破,死義者以十數,今南朝惟李侍郎一人」。咸歎重之。初,若水之出使也,淵聖皇帝擢監左藏西庫,修武郎王履為之副使,還遷相州觀察使,履抗敵不回,卒與俱死。履,開封人,累世右職。元符末,坐上書入籍,編管新州。若水死,年三十五。中興,贈若水觀文殿學士,後諡忠愍,贈履武勝軍節度使。 金主遣諸軍都部署,尚書左僕射、權簽書樞宻院事韓正持冊來立張邦昌。 金遣吳幵、莫儔集百官於皇城司,議遷都之地,衆以揚州、江寕為請敵,命都江寕。 |
14 | 壬午,鄜延經略使張深引軍屯陜府。先是,宣撫使范致虛欲聚兵為長,驅河洛之計,深不敢戰,乃議各圖進取,互為聲援,使彼罔測,且戰且前,庶有先到國門者,議乆不決,深遂行。翌日,熙河經畧使王倚、環慶經畧使王似、西道副總管孫昭逺皆來㑹。 |
15 | 癸未,金令百官拜表請立張邦昌。光祿大夫、中太一宫使唐恪既書議狀,仰藥死。 是日,王次濟州,時元帥府官軍及羣盜來歸者凡八萬人,自黃河以南,分地而屯濟州,萬九千五百人以為王之衞𨽻都統制楊惟忠開徳府萬九千人、濮州七千人,以拒敵之在衞南、韋城、臨濮者,並𨽻副元帥宗澤、興仁府萬九千人、廣濟軍八千人、單州六千人、栢林鎮三千人,以拒敵之在考城者,並𨽻節制軍馬黃濳善、大凡官軍民兵六萬四千五百人,孔彥威、常謹、丁順三盜萬五千人,分屯六州,而向子諲在宿,何志同在許。趙野、范訥在宋,趙子崧在陳,皆圍遶京都,未得進。 |
16 | 甲申,金人取太學錄黃豐、楊愿赴軍前,二人托疾得免。愿,山陽人也。 敵游騎五百至濮州雷澤境上,尉向拱禦之。拱勇而有謀,先培繩桑下,敵至挑戰,已而偽遁,敵追奔,馬絓而止,悉擒斬之。元帥府以拱為閤門祗候。乙酉,大風㧞木。 戶部尚書梅執禮、禮部侍郎陳知質、刑部侍郎程振、給事中安扶為金人所殺。初,金人括金銀,急命執禮等八人董之,未㡬,執禮等議曰:「敵所以留車駕者,為金銀也。今欲足元數,雖銅鐵亦不給,不如結罪申絶,塞其所請」。宦者謂金人曰:「試許士庶以金銀易米麥,當有出者」。已而果然,二帥大怒,是晩,召執禮等四人,責以金銀不足,曰:「胡不賦之于民」。四人同辭對曰:「今天子䝉塵,臣民皆願前死,雖肝腦不計也,于金繒何有哉?顧誠亡以塞責!」敵大怒,問官長安在?欲加以罪而置其餘,振恐執禮坐之,遽前曰:「皆官長也」。敵不勝其忿,先取其副侍御史胡舜陟、殿中侍御史胡唐老、監察御史姚舜明王俣,各杖之百,㡬死。執禮等猶為之請命,既而遣還,至南薫門,有呼于後者曰:「尚書且止有元帥台」。令四人皆下馬,跪聽命,則以次敲殺之,梟其首,乃下令曰:「根括官已正典刑,金銀或尚未足,當縱兵自索」。執禮,浦江人。振,樂平人,扶燾子。舜陟,績溪人。舜明,嵊縣人。俣,宛邱人也,後贈執禮資政殿學士,知質振端明殿學士。自城破至此,凡再納金二十一萬兩,銀七百十四萬兩,表叚一百萬匹,皆有畸,敵猶以為少,故殺之。 是日,再括金銀,留守司差官百員,分坊巷徧加根檢,左諌議大夫洪芻等分詣懿親、蕃衍宅諸妃嬪位所,至與宮人飲,又頗匿餘金以自奉。吏部員外郎王及之至沂王府,遂坐蕃衍宅門罵諸王。芻,南昌人也。 |
17 | 丙戌,陜西宣撫使范致虛以勤王兵至陜府,初致虛抵華隂,京西轉運副使劉汲遺書,勸以一軍自蒲中趨河陽,焚敵積聚,絶河橋,一軍自陜、洛直抵鄭、許,與諸道連衡,敵必解散,致虛以書謝,汲遂行。時南道副總管髙公純奉詔勤王,頓兵不進,汲誚責再三,不聽,乃取其所部兵馳入援。汲,丹稜人,嘗為開封府刑曹掾,介直有守,至是稍擢用之。 |
18 | 丁亥,資政殿學士、知中山府陳亨伯為歩將沙振所殺。初,金左監軍完顔昌圍中山府,亨伯冒圍入城固守,踰半年,敵不能下。至是,呼總管使盡括城中兵擊賊,以衆寡不敵,辭斬以狥,復呼振使徃。振素有勇名,亦固辭,亨伯固遣之。振懼,潛衷刅入府。有妾好定,者,責其不待報,振立斬之,遂害亨伯于堂中,次子錫與僕妾十七人皆被禍。振出,帳下卒噪而前曰:大敵臨城,安得殺吾父!」執而捽裂之,身首無餘。後城破,敵見其尸,曰:「南朝忠臣也」。斂而葬諸鐡柱寺中,興贈特進,諡曰愍節。昌金,穆宗,英格子,達蘭也。戊子,金令百官作勸進張邦昌表,禮部員外郎吳懋當草表,因稱疾求罷。時執政已下咸有勸進文。軍噐監王紹獨曰:「念之乆矣,何不亟為?」因探懐出表以示衆,衆皆切齒。懋,晉陵人也。於是吳幵、莫儔賫司農少卿胡思所改定在京百官勸請狀詣敵營,其辭畧曰:「伏惟太宰、相公,名髙今古,學通天人,位冠冢司,身兼衆美,伏望以蒼生為憂,而不以細行自飭,以機政為慮,而不以固避自嫌,上體大金,擇立存撫之意,下副國人推戴為主之望。幵等至二帥,遣知樞宻院事漢軍都統制劉彥宗、禮部侍郎劉思、兵部尚書應奉御前文字髙慶裔持詣邦昌,邦昌呵責彥宗,又罵城中百官因不食金,不聽,使人守之, 元帥府以隨軍轉運使梁揚祖總領措置財用。初,王在濟州,軍食不繼,揚祖言京城圍乆,鹽法不通,權印賣東北鹽鈔,王許之,未踰月,商人入納至百餘萬緡,軍餉遂給,逮元帥府結局,乃止。 是日,延寕宫火,元祐孟皇后徒歩出居相國寺前之私第。先是,淵聖皇帝與李若水議更張弊政,乃尊后為元祐皇太后,已草詔書,未及行也。至是,六宮有位號者皆從二帝北徙,惟后以廢得存。庚寅,吳幵、莫儔來報,邦昌來日入城以觀人情,仍告語城中:萬一有不虞,盡行屠戮」。於是治尚書令㕔及西府以待之。 |
19 | 《建炎以來繫年要録》巻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