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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一》[View] [Edit] [History]

1
昆仑山樵传
昆仑山樵李介,字介立,号因庵,江阴人。性狷直,不能谐世,恒困于衣食。好山水,将徧游天下,不登昆仑不止,故自号『昆仑山樵』。既而知北平张诗、松陵王叔承,皆同此号,笑曰:「二公徒美其名耳。彼处嘉、隆全盛之时,盛交游,工䜩会,享妻子田屋之乐,胡能覩所谓昆仑哉?予以孤身值兹世,一无所事,固宜有此。」因戏题二绝云:
拂衣罢试卧柴门,燕赵悲歌气尚存。
闻说昆仑压太白,今昆仑压旧昆仑。诗在武林,与孙太白论诗。太白自夸其佳句不减曹氏父子,诗掉头大笑,太白为之气夺。诗笑谓坐客曰:「今日昆仑压倒太白矣!」
醉卧当垆不肯回,相公促数使人催。
杖头经岁无钱挂,一石输君笑口开。叔承有酒德,饮可一石。客戏谓:「君貌类胡僧,多笑而好饮,岂布袋和尚分身耶?」
其夷然不屑之意如此。
2
有《天香阁文集》七卷,《天香阁外集》一卷;《停车》,《髠舂》,《谷口》,《附游》,《偕隐》,《晴川》,《鸣蝉》,《听雨》,《孤笻》,《息影》,《搔首》,《一笑》,□□,诸诗集,共二十四卷;《天香阁随笔》八卷,《历代兵鉴随笔》十六卷,《艺圃存稿》六卷;外有《历代兵鉴》一百廿卷,《舆图集要》四十卷,《秦志摘录》三卷。曰『萍客』,曰『饔里书生』,曰『白眼狂生』,曰『三因居士』,皆其随事异名也。今黄冠出游,则自谓『复阳子』云。
3
天香阁随笔·卷一
江阴李介介立
4
余友汤仲曜,于己丑腊辰游兰江,题咏甚富,有《浪游集》二卷,余为之叙。后仲曜削发于大雄,易名远遁,予恒珍藏其稿,偶为一友借观,遂失去,独所撰《浙江游记》尚在。
5
舟行十九日,抵杭之北关。是夕雨。明日,予与方十七、徐仁一冒雨至江头,过西湖,历涌金、钱塘诸门,湖上桃李俱无,南北两山松柏斩伐殆尽。涌金门外一片瓦砾,旧游之地,今皆不可识矣。过南湖,歇担,入山店饮酒。甫出门,风雨骤至;仁一避雨檐下,予与十七进湖南净慈寺。十七戏数罗汉,辄错乱不能举。予时微醉,起行罗汉前,弹指云:「诸君闲坐有何功,受人间供奉?馀杭山贼杀人,恐汝亦坐不定也!」因大笑出殿门。冒雨至江头,主人接见甚恭;苍头亦解人意,立取温水濯足,进茶点,又送火为逼熨湿衣。主人置酒楼上,适潮水大至,予推窗看湖,闻楼下人云:「今年腊月二十,潮头犹高一丈,大是异事。」时天已晚睛,越中诸山翠色入座,因诵及山川重秀,天地再清之语,不觉起舞。次日天色晴暖,如二三月。江头小儿以竹枝签蜡梅,置花篮中,卖花声彻楼上。予下楼独行江边,江梅亦半吐。故事,客货虽集,江船未便,则诸客商皆食宿于主人,主人款洽不倦。时兰阴货物阻北关,不得进,而江船亦未到,予得以徜徉江头,凡三日焉。江头酒佳,又不甚贵。予时一饮诸楼中,醉则卧于濑上,两傍观者辄相语为『颠子』云。
6
二十二日晚上江船,明晨舟人解缆,挂帆行十馀里始觉。急起披衣,推蓬出视,见舟方东行,予心甚疑,因问舟人桐庐、富阳在临安西,而今舟行反背之,何耶?舟人谓:「君无言,少待当自解耳。」予下舱盥栉毕,而舟更西行矣。浙江之源有三,一自新安,一自三衢,一自婺州。三衢、婺州之水会于兰溪,北下与新安之水合,总会于睦州,然后过桐庐,经富阳,下临安而归于海。方水之在桐庐以上也,不过或折而北,或折而东耳,至富阳、临安之间,则有若折而东,复折而西,形如『之』字矣。浙江之得名,其以是与?江旁两岸皆山,一水中贯富阳而下,其江面之广,有十馀里者,有八九里者,其狭处不能得半也。桐庐以上,有二三里者,有一二里者,有不及一里者,而广处亦常倍焉。江自新安三处而至,走数百里,入临安,合山溪之水,自上而下,势如建瓴。然非大潦之岁,则江波平坦,舟行无泝流之苦,惟逆濑而前,则稍为费力耳。富阳上下无濑也,至桐庐为一濑,桐庐以西为一濑,近七里笼为一濑,出七里笼为一濑;自此以上,浅濑甚多,不能尽纪。每至一濑,舟中人辄起佐嵩,其老弱则上岸,使舟轻易过濑,浅处不过二三十步,多或至五六十步而止。过此则平流矣。
7
方过严州濑,舟中人皆上岸牵舟而行,其在舟中者则把篙佐力。时濑水迅,驶舟不得上,诸人皆号呼不已,唯一休宁人端坐不动。予方理头心不平,急起持篙,方十七阻予曰:「子未习水。」予谢曰:「吾幸获与同舟,公等努力,而予袖手独,不愧于心乎?」于是休宁人亦变色而起,各把一篙,须臾浅濑过焉。盖舟行浙江者,逆流而前,则捉力于濑上;顺流而下,则显计于潮头。浙江之潮,自龛山、赭山而来,奔流喷激,势如怒马,昔人所谓『十万军声』者也。每至秋夏之间,朔望之际,潮头高者如山立焉,江船东下,适遇其来。当此之时,心目交趋,手足相赴,舟师之巧,于斯见矣。土人云:「潮汐奔流而上,近至富阳而回,远至桐庐而止。」以予观之,富阳、桐庐未尝有潮也。何也?浙之上流,三路俱发,地势高悬,水复有力。海潮自两山来,行百馀里至富阳界,强弩之末,势不能相敌,亦废然而反耳。而江水自富阳而东,遇海潮至下流反高,势不得行,又不能中止,则倒流而回。土人遂谓潮至富阳、桐庐,而潮实未有至于此者也。故临安、江西之水,皆明净如镜,可鉴须眉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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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知浙江为东南之形胜,而不知为吴越之奇观。自一二客帆渔艇而外,未尝有横画舫于烟波,负奚囊于邱壑者。今世之骚人墨士,不过侈谈西湖耳。夫西湖有南北山之拥翠焉,有两高峯之停云焉,有苏堤之桃李焉,有湖面之芙渠焉。山头有保叔塔焉,湖中有湖心亭焉。朱阑画桨,碁布于云霞烟水之间;禅房道院,星列于峦光潭影之际。故南北之宦游,四方之客履,皆缱绻于此。以予观之,西湖虽胜,非浙江匹也。始予舟过桐君山下,一祁门老人亦同舟,时回峦掞翠,曲嶂摛青,云气蒙茏,波光淡荡,孤骛浮沉于水面,羣鸥缭绕于沙头。老人指谓予曰:「君以此景为何似?」予曰:「此有脚西湖也。」老人点头久之。
9
盖西湖不及浙江者有六。西湖南起吴山,北尽孤山,而缺其东,以杭城当一面焉,非得已也。浙江四山接抱一水,悠游天设,画图不假人力,此西湖之不及者一也。西湖之山,位置一定,虽人工巧妙,亦不能移南北之峯为东西之岭也。浙江之山,屡变而争奇,每遇一折,鼓枻而前,则山非向者之山,水非向者之水矣。此不及者二也。苏堤之桃柳,华而不实。若夫桐溪□水之间,两岸江枫蔚蔚苍苍,少者千百株,多至数十顷。微霜初落,秋风乍来,丹黄交间,青紫相陈,布宫锦于江湄,展画图于山足。及夫风高霜老,虬枝见霜,叶去而落,其实为膏炬之用者,又不可以数计,此不及者三也。西湖近城巿,贩夫贾客,摩肩按袂,车闘尘生。浙江在万山之中,悬隔千里,自非幽人逸士,不登子陵之台,访方干之谷。此不及者四也。西湖之胜,白公创于前,苏公继于后,而梵宫别墅以次而起。然湖岸易于崩塌,湖滨易为葑田,两堤之花柳易于凋谢,而山根之楼台,亦易于朽落。非若浙江两岸绿树刺天,青峦层叠,金钱不费,终古长新;借笙簧于过鸟,托丝竹于飞泉也。故西湖有十年之盛衰,而浙江无百代之休戚,此不及者五也。西湖之鱼,大者不过数尺,澹而少味;又湖水力弱,取以酿酒,不能久置。浙江之鱼寻丈,味厚而不腥;金华之酒,名擅天下。此不及者六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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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夫拥带临安,控制瓯越;缙云之木,十围百围,沿江而下,避牵挽之劳;雁宕之舟,千石万石,傍海而来,就风潮之力。金处之兵,朝发而夕至;徽严之产,不时而直下。孙吴以之抗衡蜀魏,六朝以之图制中原,钱鏐以之保境和民。作东南之望,联江海之交,则人固有能道之者,不俟予之赘也。岂若西湖弹丸之地,客帆不接,食货鲜通,不过六桥奏丝肉之音,湖舫置铅华之女,争奇淫之巧,为亡国之助哉?惜也!予得于此江之日浅,而又与诗文之缘澹,未能濡三寸之毫,展尺幅之素,一写此江之神奇,而绘其生动;聊存大概,以贻卧游之徒云尔。
11
古菴先生邵重生隐居飞来峰下,随身唯一妾,洴澼炊餁之外,则抄写书史,执劳兼役,绝无怨言。此不特白家杨柳所难,恐刘伯寿之二草,亦不能及也。昔渊明尚叹室无莱妇,敬通每恨家有悍妻。妾奴仆类也,乃能相主,成其高隐如此。古菴先生著《西湖志》,搜摭四十年稿与几等片碣只字,一草一木无不收录。闻未版行,惜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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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林严印持先生诗,萧疏自喜,大有物外风味。其遗友人乞豆诗云:
叩门倚墙立,豆花香出园。入门不数武,紫花罗前轩。
逍遥荫花下,煮豆开清尊。
年衰苦脾钝,白扁能加飱。兼之善觧酲,百罚任所吞。
何必罗官庖?馥馥风味存。何必兼法酝?淡淡古道敦。
今日醉且饱,且得闲心魂。故人省予嗜,言豆正尔繁。
得餐更来取,信彼朝与昏。老饕闻之喜,毋乃复为烦。
君豆合有尽,君情难可谖。眼前指奚奴,日遣捶君门。
即事诗云:
病魔日夕成吾懒,春昼如年只下帘。
饥带三分脾较醒,倦教至再睡方甜。
高檐下鸟窥摊药,尘几牵丝闭卷签。
清福难消多雨事,吟诗作字独湛湛。
晚更名缶,号废翁。钱牧斋序其诗,比之唐之罗昭谏,隐谓昭谏当唐之季,十上不第,坎坷终身。叹辨士之空笼,惜云英之不嫁,诵其诗,未尝不为之神伤。印持之不遇,与昭谏同,而其穷有加焉。作为诗歌,往往原本性情铺陈理道,释然于功名身世之际。盖印持意识通广,中年参云栖老人悟即心即佛之旨,故将视宇宙如微尘,等劫运于风雨。而况于功名身世,梦幻泡影之间乎?士不可以不闻道,以印持之诗,拟于昭谏,其志之所存,固未可同日语也。牧斋之推论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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常郡司理吴兆壆,闽人也;冷面慈肠,信心而行,绝无顾忌。每出人罪,虽上司严驳,十驳十上,必出之而后已。江邑巨富金姓者,为巡方访拏,发府会审。府公众言之曰:「金某恶迹多端,罪难末减。」公抗首曰:「此人无他罪,人利其金耳。」府公色变。此公素婪,将大取于金,慑于公而止。然以其富也,虑为人蔑,虽知其枉,不敢出。公力出之后去任。金使长子瓒赍银三百馈之舟中,请少备道途费。公曰:「彼时活父,公也,今可私受金?」坚却不受。瓒乃呼公仆授之金,曰:「善为我致于公。」另酬以十金。仆出,并返其酬金,曰不可致也。瓒取酬金纳仆袖中曰:「此固物也。」仆曰:「吾主不受,吾岂可背主自利?」亦坚不受。吾每见循良之吏,有活民之心,而民终不能活者,不刚也。刚矣而掣于上,下不得行其志者,不清也。公刚以行其德,清以伸其刚,故信于上司,化其家人。公尝自联其堂柱曰:『虽不能笑比河清,却也要人防路哭』。呜呼!公之存心,可验于此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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顺治二年乙酉,避兵陈市,因往顾山观。所传梁昭明手植山茶古本,死久矣;旁发一枝,已巍然覆屋。兵戈碎胆,何暇操觚作不情风雅事耶?己丑过此,登楼眺玩,见壁间题咏甚多,有昆山顾潜一律,颇佳:
造化厚培何代物,崔巍直与此楼高。
柯如蜀相祠前柏,花胜刘郎观里桃。
壶榼尚期他日到『到』字予所改,原本『往』字,斧斤闻说有人操。
叮咛地主勤呵护,莫遣灵根恨所遭。
大抵僧不利有花,小而迎送之烦,甚而呵斥是非之累故。僧弱花缓死,僧强花立死,比比皆然。即如劝忠寺之宋梅,掩映苍崖;庆云菴之垂丝海棠,半天红雨,因兹遭伐。予和一律,答顾君之意,兼为寺僧解嘲,游人警目云:
闻说昭明植甚真,孙枝犹见昔时春。
废兴一物非无数,呵护千年定有神。
狂客醉呼汤般若,恶奴狠踏瓦鸟鳞。
激成斫伐由吾辈,莫怪山僧太俗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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予入楚界泊舟,道士洑有山突然下临回溜,土人曰:「西塞山也,江流自巴陵,会洞庭诸水,下至武昌会汉水,将出,此地赖此山障住水口,故名西塞。」后阅陆放翁《入蜀记》,于此山下载张志和『斜风细雨』一诗,不知志和浮家泛宅于苕霅之间,乃吴兴西塞山也。放翁不知较量,此类尚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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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昌负山带江对岸,即汉阳城,城趾插入江溜。武昌城西门即黄鹤楼,在黄鹄矶上。汉阳城外大别山则晴川阁,盖得名崔颢『晴川厯厯汉阳树』也。袁中郎云:「晴川阁与黄鹤分岸立,尽会城之山川林薮,朱门绣陌若为之设色者。」予登其上,一望瓦砾,山童地枯,唯江涛日夜悲鸣而已。时好事者方作『补树文』粘晴川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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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献忠破武昌,悉驱城中民数十万口入江中,江水断流数日,惨哉贼也!然贼献亦有快人处。其破衡州也,有游僧百馀来投,愿入夥。献忠曰:「我辈势成骑虎尔,既皈依净业,又何利焉?」亦拥入湘江死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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广宁既失,辽东险要尽去。议筑城大淩河当其冲,佥举祖大寿往。板筑未完,大兵已迫城下;吴襄拥救兵不敢进,城遂陷。大寿被困,某王知其世将,甚重之。与之钻刀说誓,命以固山管正黄旗事。大寿进言曰:「某守锦州,妻子俱在。愿归举城以听命。「某王大喜,命饯其行,其下谏不可,曰:「吾既许之矣,可食言乎?」大寿既行,惧其追也,由他道疾驱,果追之不及。既至锦州,会众议,其弟大弼先镇宁夏,经略洪承畴以剿贼至,大弼醉,拳殴承畴,被疏,罢归锦州。乃谓大寿曰:「吾属世受国恩,奈何献城□□!」遂定城守计,而飞章上闻。□□大至,围未合,大弼欲乘其未定冲击之,大寿曰:「吾众少,籍以拒守待救兵,此万全策也。」兵不果出,围日急。朝廷命洪承畴为经略,简九边十三路大总兵,督精兵二十万出关往援。大兵□□围锦州已三年,闻之□□将解围去,辎重先发。承畴兵至,营于吕洪山。某王登山望其营,谓左右曰:「彼以数十万众而团聚一隅,可破而走也。」乃伏兵于南,而英王率锐骑直冲上山。时承畴大兵树木栅,中列火器;唐通督前部,所练火器百发不绝者。英王一骑先冲至栅下,下马肩开其栅,即驰入,火器皆不及发。营中大乱,承畴皇遽,不知所出,谓诸将曰:「若自为计!」乃各奔。吴平西将从西大路奔,所亲柏总兵曰:「大路烟起,必□伏兵也。盍从而南?南则寂然。」平西曰:「君未悉敌虚实,乃俱西奔。奔而南者,遇伏多死,独二总全部归。」柏乃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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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兵承畴去,承畴爱将曹变蛟从至淩河,谓承畴曰:「可以死矣!」承畴不死,变蛟乃扼吭而死。变蛟西人,文诏侄也;骁勇,能臂上过车。在关西杀贼有功,为承畴所亲爱,常与人博,以乘马偿所负,承畴为赎还之。城中闻承畴败,皆丧气。大寿自刎,众救止。某王曰:「若以城下,予不若仇也。」及开门,待大寿如初。
白眼狂生曰:承畴竟不知兵,当是时,□□□□□□□□□□□□□□兵出山海,竟渡山坌,直指渖阳,置兵死地。则人自为战,□还兵自救,则据便地设伏以待,□则□□□□辽地可复,而锦围自解矣。即不然,以我锐师鼓行而前,□□□□内外合击,□将奔走之不暇。不知出此,聚数十万众于一隅,立栅置礮,示之以弱,自败而后人败之也。乙未,承畴经畧云贵,驻节长沙,閧传为定国所获。予独以为不然,人问何以知之?予笑曰:「以医知之。语云:『学医人废』,又云:『三折肱知为良医』。辽左之败,兵将俱尽,身复被擒,人废矣,肱折矣。学至于此,医必良矣。」客笑而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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承畴莅任未几,李定国攻围肇庆。林、李、刘、谢四将兵出辰州,承畴使游击彭世鳌、知府张云龙修造长沙城,加高数尺,催督至再;后闻定国败,始下令罢其役。昔子常城郢,沈尹戍非之,以为天子守在四夷,诸侯守在四邻。今吴是惧而城于郢,守已小矣,卑之不获,能无亡乎?幸而敌人无远谋耳。使知承畴惧而城潭,定国出两广,而可望督精兵顺沅而下,越洞庭,泝湘江,焚舟登陆,据其腹心,则支体自解。□□□□□□□□□是一举而湖以南去矣。由是观之,承畴虽人废肱折,而医犹然不良也。
21
梁溪马君常先生死甲申之难,二妾皆从。吾邑黄介子先生以诗吊之:
恭惟甲申岁三月十九日,思宗烈皇帝圣躬殉社稷,侍臣谁死之?吾友马文节。呜呼!此一时天崩厚地裂,羣盗胡为者。末微同虮虱,出没不可常;随风恣飘忽,兵法故茫昧。
所长惟间谍,诡称仁义师;黔首为诳惑,守土乃倡逃,甚者或从贼。秦关天下险,鸟鼠于焉穴。尘沙暗汾晋,澒洞连王室。翠华耻蒙尘,蓬跣诚激烈,煌煌念百姓,千古凄以恻。未是无心人,谁能不沾臆!有躯皆可捐,况乃蒙禄秩;人伦靡古今,天道有顺逆。生者牛毛繁,死者麟角特。靦颜人世间,多至千三百;殉君十数公,文节盖其一。自伤忝侍从,羣盗至此极,主辱臣罪死,主死臣敢活!五拜十号呼,一叫再流血。平生简书畏,命毕犹奉敕,不获把天衣。生与尧舜诀,庶几帝左右,仍载螭头笔。
转身南向拜,哀哀孺子泣,岂不怀老母?王事有仓卒,累月书信稀,世梗道途涩。从今游子魂,遄号长绕膝。老仆牵衣谏,忍志倚门夕。慷慨语之故,忠孝本一辙,臣节既以亏,予道亦云缺。
矧予太夫人,匪伊常情测。顾为滂也母,轼母常教轼,去去勿复言;吾从朱丝直,侍妾羞瓦全。即时碎双璧,圣母偕圣君,争光日与月;烈女殉死士,比洁冰与雪。人生无百年,均化为异物。流芳与遗臭,顾所自树立。宁无切云冠,俛焉愧巾帼。
谁哉着柘黄,羣然舞袍笏。或出自西门,低头气塞默;耳畔笙竽吹,眼前杻械列。出其东门者,扬扬甚自得;骑马类夸官,逢人即嗔喝。明徵理浩荡,高雯昼昏黑。识字徒羡新,翻笑死者拙。
一朝争势改,神器正南国。至尊念公诗,涕泗衮衣湿。易名不须臾,千秋许庙食。当时反侧子,翩若猿猱捷。身解完肌肤,重足草间匿;惊魂飞不定,悲风谓鸣镝。辛苦赋归来,疏网复见及;乃知物性异,贞脆莫能夺。
亲值两难,壮公临事决;天柱未应坠,地维未应绝。安得不生公,砥柱此荡潏。浮萍郑广文,茂松苏司业,天宝旧齐名,灵武遂区别。宿士磷且淄,使人疑翰墨。自公骑列星,斯文获湔祓。侧闻旅榇返,愿言与执绋;并执孝子手,少逭抚孤责。
其如衰病身,伏枕艰难厯。上感先帝逝,遗弓委荆棘;下悯万姓冤,莓苔生白骨;中痛吾友朋,尸冷脐内热。大憝尚戴天,夜台末交睫。商雒行人少,青徐去鸟疾。遥传幽蓟间,□□□□□。盗贼鼎中鱼,咸秦犹伉息。愿言行荷戈,介马夜驰突;力每与愿违,飘零惭管葛。徙倚日云莫,惨澹云墨色。霓旌间翠羽,快剑森长㦸。倘是先帝游,我公扈清跸。
22
王云冈,镇江人,以弩名,客居江邑。乙酉之变,兵至城下,死于弩者无数,城破逸去。王善制弩,有求弩者,相其人材力所宜,授以弩,并授以射法。意所欲射,百发百中。不经指点,虽得其弩,无用也。有人受其弩与法,发不准,请更;王乃援矢起,命物而中,矢矢相属。一拨之间,其人乃悟。唐时润州弩手在太原上,今犹有人得其遗妙如此。陕西同官县壁杜子美曾题诗其上,今止传二句:县古槐根出,官清马骨高。同官邻白水定避禄山乱,至其地者。此虽吉光片羽,要当表出,与世共宝之。
23
予自江右入浙,过鄱阳湖,进舟上饶江,所厯安仁、贵溪、弋阳、广信、仅玉诸郡县,入其城。大都不过数十家,而江中行舟,竟日罕见,惟一徽人舟行,泊相依。因言康镇将者,河南人,日率健儿入村落,系乡民以归,指为山贼,屠掠殆徧,广信一府县无完村,村无完家,家无完人,人无完妇。余以业盐持引穿横卒而过,无敢呵者。入贵家大族,皆闭门团坐待死。得吾升粟抄盐则大喜,唯吾所欲而不较。予闻此言也,掩耳急去。时甲午八月。
24
康副将移镇袁州,其侍妾皆广信所掠者。因谓之曰:「尔辈有亲戚欲归省者,可自言。」羣妾喜,欲归者三十馀人。皆令治装上轿,发三十里,封刀授健儿取首以验。
25
登州徐伟,明末起兵,据有其地。时左懋泰亦起兵莱州,以故绅自雄,欲部署伟,伟不为下,因围之文登。伟急,请救于青州一寨主。与伟不相知识,即选壮士六百,晨夜进,直薄懋泰,垒击之,懋泰十万众皆辟易遁去。
26
梁溪邹公履,放诞自喜,诗与字皆奇妙,尝制纸衣冠以标异。其父学宪公造园惠山桥下,于涧上榜曰『堕履处』,盖取黄石试子房故事也。后公履为人所杀,尸正弃其处。
27
陇头流水歌,古诗中仅传其『陇头』、『流水』二绝。予阅《巩昌府志》,得一首云:
朝发欣城,暮宿陇头。
寒不得语,舌卷入喉。
妙过前篇,而古本不收,何也?
28
祖宽夷种,幼为祖大寿所得,使之牧羊。羊数百羣,终岁无一失者。及长,饶勇善战。大寿尝获敌俘,问□□:「畏我否?」曰:「不畏。」然则□孰畏?曰:「畏祖宽。」
29
大寿守锦州,城陷被虏。其子二锦衣在京,惧有不测之命,遍兑黄金,赂周延儒,问以保全之策。周俛首数日,报之曰:「得之矣。请缨可。」时闯、献炽甚,遍躏中原川广,上日夜焦劳,思灭此朝食,而当其任者辄迁延推避;闻此大喜,如其请。周之善揣摩君心者如此。
30
江邑城破,后人见万寿冈上躶缚一妇人,被丛箭死。予友汤伯蕃作一诗吊之:
有意求全不自全,牧羝苏武反安然。
未知当日将何法,激得骄兵箭上弦。
31
邵贰公,徽人,贾吾邑,有瞻勇,善射。大兵入境,慨然率吾邑人直抵夏港,发二矢,连毙二人;回顾无一人在者,因反走。后欲以兵法部署予邑人,羣噪而下之狱。城守事急,出之,并力堵御,大有功焉。城破被获,不屈而死。
32
巩昌府城西七十里有首阳山,古首阳县在其下。进五十里,有夷齐祠,后人专指蒲阪,无人齿及此者。万厯末,邑人杨司农恩著首阳办,力言其非,断以巩昌首阳为夷齐饿处。会分守朱燮元主其说,倡资兴复,故迹焕然矣。当是时,夷齐辟纣归西伯,至武王伐纣,叩马而谏。武王东出,夷齐西遁,理盖有之。予录其文,以示好古博雅之君子。惜其文未遒,欲稍节之,未能也。
33
首阳山,其名最古,中古以前,一首阳耳。自孔子称伯夷、叔齐饿于首阳之下,其名遂与五岳争高。然语不著所在,后世好奇之士,争欲私之,寻声傍影,指点纷然。《说文》以为在辽西,刘延之以为在偃师,马融以为在蒲阪,《方舆胜览》以为在陇西,曹大姑著《通幽赋》亦云在陇西。庄子云『北至岐山,西至首阳』,故索隐以为在岐山之西,寰中遂有五首阳。后来不知何时,崇祠失于考据,断以河东蒲阪者为是,即其地祠而祀之,今相因弗绝。观场者翕然信耳,以为此即夷齐饿处,他首阳皆废矣。
34
野史杨子曰:「河东之首阳,非夷齐饿处也。」然则何者为是?曰陇西者为是,何以明其然?是有五可证焉。夫考古者唯经,河东首阳不经见。史称黄帝采首山之铜铸鼎,阌乡原注山在蒲阪,止名首山,不名首阳。《禹贡》曰壶口、雷首,至于太岳。注者曰雷首在蒲阪南,止名雷首,不名首阳。《春秋》传曰赵宣子田于首山,止名首山,不名首阳。使蒲阪者果为首阳,何为经史俱不注以『阳』字也?惟唐风有之,而毛氏《通考》则曰采苓乃秦风之首,误收唐风之末,篇次相连而错简耳。亦以首阳在秦,不在唐为断,此可据明甚。乃安成刘氏注唐风,求首阳不得,以意度之曰即古之雷首。夫雷首可以为首阳耶?不核实以证误,而反曲解以就舛,宋儒之陋,何可据也!《书》曰道渭自鸟鼠,《传》曰渭水出陇西首阳县,县以山得名。今首阳与鸟鼠竝峙,昭昭若此。《书》经孔子手删,计必不诬;《传》为汉儒所作,去古未远。今舍经、传明书之首阳不信,而猥以首山、雷首当之,奈何不信孔子,而信刘氏耶?此一证也。
35
又论世者原心,夷齐不常辟纣乎?不居纣土,而居北海之滨,意在远引可知。兹既以耻食周粟而去,则周地何处非周粟?亦必远引,其心始安。蒲阪去丰镐不四百里,固周之畿内地;辟周而顾居畿内,不食其地之粟,又食其地之薇,薇与粟奚择乎?此不通也。陇西,古西羌地,至周孝王时始封非子于秦,开天水郡。则周初尚未入版籍,夷齐固乐居之。此一证也。
又徇名者责实夷齐之诗曰:『登彼西山兮,采其薇矣』,是明言山为西山也。蒲阪之山,何所据而称西山?堪舆大势,太行为北山,据周都为东山,据蒲阪为南山,非西山而云西山,夷齐岂不辨方隅者耶?陇西在天地之西,首阳又在陇西之西,颜师古亦云登歌西山,当以陇西为是,斯所谓『登彼西山』者矣。此一证也。
又论名者稽义,山名首阳,其义何居,以居羣山之首,阳光先被耳?蒲当舆地胸腹之间,不得言首;又负坎而立,亦何得言阳?即称山南曰阳,亦蒲之阳耳,首阳云乎哉?不过以雷泽发源为雷首,中条起处为首山,于首阳无当也。天下之山,自昆仑来在北戒者,陇上诸山为头颈,终南、太行、中条值胸腹,医无闾为尾。陇西地高山峻,与东海对立相望,曜灵出海,阳光首被,斯命名之意也。又一证也。
又闻声者稽实,夷齐采薇而食,是山有薇矣。今蒲阪首阳,薇所不产,每致祭则取于他所。后来好事者,每或移植之,亦复不多,地气然耳。陇西薇蕨,徧满山谷,土人以之代食,且储以御饥;贾入转贩江南、京师者,皆陇山产,又一证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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且其地原有二贤祠,今虽颓废,而双冢屹然见存。夫是数者有一焉,亦足以明此是而彼非矣,况厯厯若此乎?祗缘近代以来,陇西人文湮郁,著述鲜少,遂为河东搂取;更千百年,人无拈出者。夫搂不搂亦何伤?忠孝节义,天下之公论;贤人君子,古今之共师。吾而诚有志乎,千古犹旦暮,万里犹比邻。河东陇西,孰非我闼?在此在彼,岂暇深辨。但以神之享祀,必顾其安;而祠之妥神,当求其是。二贤之神,游于陇西;今时之祠,举于河东;谓二贤入周畿而歆之乎?是当千百载犹饥也,可哀也!当道君子,诚念此而兴复遗迹,表章崇祀,比之河东,世世不绝。俾二贤者,生虽为殷周之饿夫,没不为若敖氏之馁鬼;则二贤之心白,而风化所关非小也。斯区区所以致辨之意矣。
37
予寓居陕之三原,自冬徂春,与扬州崔暗修唱和甚多。雪中和东坡韵,分得八首,其春初《咏雪》二首甚佳,予不及也。
连翩檐底避饥雅,万里尘飞碾素车。
夜半黑窗疑映月,春初枯树忽开花。
垆边犊鼻难收市,江上渔蓑不返家。
最是客程愁欲绝,行行迷失路三叉。

百草萌芽出地纤,东风舞雪减威严。
开怀共击乌乌缶,拨闷还歌昔昔盐。
万里迳平封蔀屋,千山头白拥楼檐。
只怜邻妇慵开镜,抹粉频呵冻指尖。
38
秦中梅花绝少,有一种梅瓣而桃色者,曰山桃花,亦开在春初雪中,艳甚。故予和坡韵,有『山桃寒重亦能花』句。昔戴文进写红衫钓雪图,未免着意,惜不见此天然妙景也。
39
无锡华凤超,以部郎家居。大兵下江南,即闭门不出,已七年矣。其从子婚,偶一登堂,鬓发宛然,为奸人所首,抚院下县捕之,时传闻甚閧。子侄劝其剃发以免祸,不听。县官捧檄至,劝其少剃,即可报命,又不听。方巾便服,随至姑苏。抚院姓周,虽暴,颇讶重之;传令剃发相见,出缨帽□□并剃具至客馆,终不听。衙卒拥之入,胁之跪,不可;击碎其膝,下之狱,解北死。其从子闻一恸死,夫,亦自经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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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定国始封秦王。秦王,孙可望所欲封者也。怒甚,入朝诘议者,使人刺杀首相严,于是秦王归可望,而定国改封安西矣。定国兵三万,颇精练,尽心于永历。可望则拥三十万众,当云贵之门户,有逆意。
甲午冬,永历密敕定国来安隆护驾,中送为可望所获,可望又怒甚,僇大臣数十员。兵部雷振福愤其跋扈,疏其二十四大罪上之,归而自缢死。先是壬辰春,永历大举出师,兵分三路,可望出辰沅,定国出桂林,抚南王刘兴秀出保宁。可望破辰州,止兵不进。兴秀为平西所败,死者万馀,遁归成都。独定国锐甚。定南王孔有德遣骁将率师御之,一军皆没。有德惧议,明晨出兵扼险以待,而定国已至城下,城中将士有应之者。有德仓皇自焚死,部下皆为所。定国下全州,长驱直抵湖之衡州府。衡州镇将续顺公沈永忠有兵三万,闻定南王之死也,弃城宵遁。长沙抚院金廷献,扁舟载其家属出洞庭,沿长江至郫州避焉。于是监司以下,遁走一空,兵锋未及,千里无人矣。定国驻师长沙半载,日俟西师无应者,兵遂不敢下。当是时,永历孱甚,所馀弹丸地,人皆轻其一线;不虞定国之锐也,皆大惊。□□□□□会恭顺王率大兵至长沙,而定国亦以孤军老矣。旋而南,恭顺勇悍,追至衡洲。定国伏兵藂薄间,恭顺猛追不戒,卒中猓刃□□□□□□□□□。一云定国已下桂林,抵衡州,定南王自东越入,复桂林,将绝定国后。定国闻之,卷甲而旋,一昼夜行三百里。桂林之北有严关,为控扼要地。有德将发兵守之,则定国已逾关而西,去桂林不远矣。有德有骁将,素所恃,遣御定国,定国大破斩之,乘胜攻入桂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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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春,予至楚长沙,人皆言定国兵律极严,驻师半载,居民不知有兵,入市输买。定国所将,半为猡猓猺狫,虽其土官极难钤束,何定国御之有法也。予又闻癸巳定国复攻桂林,广南出象,古以之战,定国以之攻城。桂林城门为象坐开,城中皇急,以火御之,得不破。军营城下,营中寂然无声;明日锐三声,师尽撒矣,城中犹不知。二日发马往探,始知在象州歇焉。纪律如此,可称节制之师。故能以三万之众,出入两广,长驱千里,□□□□□□然恃其材武,连年攻战不休,有败道矣。此兵家所戒,而定国不知何欤。以古论之,定国其姜伯约之流也。天不祚汉,伯约何为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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定国之败于肇庆也,洪经畧使人持檄招之,不从,因躬率大兵进讨,将乘其败而甘心焉,终不能得。先是定国舟载器械攻具,顺牂柯江而下,水陆并进,攻肇庆府。肇庆介两广间,广东有平、靖二王,广西有线伯,有总督,两镇,瞥抚标下及各镇将,皆不敢进。会朱马喇统□□大兵而南,原议赣州养马三月,朱老将知兵,至赣州声言养马,而阴选勇士□□□兼程抵新会,袭破山口守兵,直临定国营。连战二日,定国大败。时定国营牂柯江北,使周金汤、高文贵合师营江南,金汤见定国败,烧营夜遁,定国麾下死降殆尽,馀不满五千。朱合两广之师追至汤园,不能得定国而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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戊戌夏,每夜村落有怪如狸,入人家作横;爪利甚,专伤妇人。家家鸣锣聚守,彻夜不寐。由武进而至无锡与予邑,月馀始息。偶阅朱国桢《大事记》,万厯壬午,湖州乌镇亦见此怪。每夜火光遍烛,中有甲士挥戈状,乡民呼啸啼哭声震天,经旬,广数百里。有黠者,见小舟中有人翦纸作人马,长数寸;报捕之,隐形矣。嘉靖三十六年亦然。自杭州过绍兴,直至宁波,有黄冠卖符于市,捕之,其妖乃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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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振凡先辈,博学善剑舞,为人刚直,有戆趣。为诸生祭酒三十年馀,及贡而卒。常访友人方克敬,值方绕堂念佛,呼之不应,乃连呼十数声,方怒曰:「何疾遽如是?」曰:「吾呼汝十数声而汝怒,汝终日呼佛,当何如?」方亦为之嗢噱。君之淡宕诙谐,皆此类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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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中湛为部郎,乡人有以白粮役至京者,叩门求见。中湛欣然具酒醴,召诸乡人宴待之。明日,令长班持帖往各衙门代为输纳,事毕,不费一钱。后曹子玉在部,役者希风往干,子玉授意收粮官身为之居间,中分所勒,且阳示德色,而迫其酬金。乡人大窘,称贷而归,数年偿之始足。即此一事,而二人之居官可知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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净慈豁堂和尚工诗与书画,性喜游览。尝画一渔艇于竹树下,暧暧漠漠,烟水一湾。题一词其上:
来往烟波十年,自号西湖长。
秋风五两,吹出芦花港。
得意高歌,夜静声初朗。
无人赏,自家拍掌,唱得青山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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骆学使駸曾岁试予邑童子,得黄子心卷,喜甚,拔置第一。子心方垂髫,其尊人则邑中名士,介子先生也。骆公因以孙女配子心。成婚之日,灯烛交加,自学署接其舍焉,亦一时风流佳话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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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边鹅鼻山下有回溜,秋风起,鳗鱼下,操网于此,比他处利十倍。相传东门外秦氏祖与人争此宕,官不能断;乃熬桐油,置银锭于中,约曰:能赤手取者,世有此宕。秦氏祖欣然下手,银起而手随隳矣。迄今为秦氏世业,人莫之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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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阁部嗣昌之讨贼也,天子御平台,作诗宠其行,所以属望之甚厚,杨亦慨然以灭贼自任。时闯逆纵横陕豫,献忠鴞张楚地,曹操、过天星、关索出没两川,其他股落尚多。杨开督府襄阳三年,闯陷汝雒,操破川中诸县,我兵犹然尾追,团聚一隅,而献贼由间道以十八人袭破襄阳矣。迹其致败,盖有由然。观万元吉之《序筹军录》,可以见当时之失策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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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吉幼弗敏,军旅未学,武陵杨公授钺专征,急于将伯是助。己卯十一月,自襄阳遣一介至永州,持邮符见辟,予封还邮符,辞以封疆大役,不敢冒昧尝试。亡何,杨公悉索见任,间废多人,列疏上请,乃命元吉解永阳司李,量以评事护军,仍有旨勒限赴任。先是,楚直指杨公荐余考选,抚军方公荐余堪任武昌兵巡,两疏俱下部。杨公衔予封还邮符之嫌,欲示裁抑,故其题疏云:「臣在京在外,谘访才能称本官、堪任监军道者,十人八九。但推官资浅,遽难升道,亦乞加部寺一衔,赴臣标委用。」盖明破武昌兵巡之荐也。予念杨公之辟可辞,君命不可避,引往役不往见之说自处。于是以庚辰闰正月,自永州募湖南杀手以行。湖南杀手,精者善用钯头。钯锁与旁脾相类,稍狭而厚横,有柄可持,能支敌马与箭,我兵枪弩藉以为捍。曩戊寅岁,临蓝寇起,合两越、虔南之师讨平之,党羽实未能尽。至是俱愿充督师健儿,以示湔雪。予捧督师檄,精简严核,得一千七百人;饷犒训练,必躬必亲。从衡湘泛洞庭,泊荆沙,所至秋毫无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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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月之望,杨公剑节抵荆门点阅,当意所用金钱,悉俱疏奏明,予以是役始得识杨公面。公询人才孰可用?予举成御史宝慈对。予与公初相见,不直则道不见,故且直之。公亦改容听受,但不能实见施行而已。四月,从公驻夷陵。蜀备单薄,警报狎至,闻公有忧色。予上书劝公亲诣夔门,大振军声,适公枉顾,属予代行,且赍御前赏银犒阅。予以五月初三日至巫山,曹过七股,亦以是日破大昌之巴雾口,直犯夔州山背。会秦师贺、李二副将,楚师张副将及汪参将,各以追剿献逆,麏集开县,予乃冒洪涛,以一叶试于滟滪。如马如象之时,两日夜至夔,与蜀抚邵公檄催主客兵迎敌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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蜀中主兵素有名,浸假滥觞,极脆不可恃,又多子虚,见敌即却;幸赖秦楚各将,夹持互用。曹、过七股,先后俱杀转,折入杨公十申罗纲之内。曹、过之为贼也,虽号称七股,惟操老而猾,过拥众稍多。二雄气力相倚,在上下田涂诸坝,为我所逼,欲返楚中。时值巴雾水涨不能渡,遂闪我兵空处,复突夔之半耳山,犯下关城。予与邵公守东门,严檄各兵,分走间道,出贼前阻贼;秦将贺、李由原路堵尖山关,楚将张、汪及主兵由云阳堵净堡江口。曹将在下关,因酷暑人盛,山溪奥窄,议以两路取道,至开宁会师。曹操率小秦王、上天王、混世王、一连莺,为贺、李连败于马溺溪,遁转大宁之小岭子。过天星率关索偷渡净堡,楚将及主兵追至新甯达州,屡北之。过天星与予所遣降将第国安,洒泪乞抚,犹豫未果。然予阅其来禀语,反正之志甚绝;上书杨公,属左师迎机解散之,二贼卒降,今降将惠登相、王光恩是也。
53
初,献逆自玛瑙山败后,精锐一时瓦解,止携骁骑千馀自随,逃楚兴归间。予在蜀追杀曹、过,上书杨公,宜乘其新败,属左帅及京、楚各兵进师合围。杨公为山寨诸生所卖,外以一二零贼报功,而内输兵情于贼;且待盐米零杂接济,挟其重资,贼以此得休夏山中,养败为锐。有整十万、黑云祥者,自归州就抚,部下诸贼多抗暴不肯附,复相率而投献逆,党与稍众。归巴将士更以轻敌挫衄,献逆遂得进据蜀界,将图闯蜀。蜀主、客兵尽往开达追杀过、关,抚军止遣孱旅三千人,付予镇夔门。曹、秦五股,潜据大宁,献逆复窥蜀界,予百计支吾,遣降丁入曹贼营招降。贼约入楚亲诣杨公乞抚,然操系老贼,香油坪之役,戕杀杨、罗二将,疑我不赦。适京、楚兵在丰邑坪捣贼得志,小秦王、金翅鹏诸股相率投降,曹贼见事急,遂与献逆合夥,牢不可解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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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逆既合夥,闯蜀之志益决。蜀主兵分守隘口,楚兵张、汪二将自巴雾口营土地岭,日待贺、李,分道进攻。贺、李诸部皆降丁,虽骁勇能杀贼,率进止自由,不可绳以常律。贺在开县报推平贼将军,复报留左供职。先是杨公入军时,因左帅战没关防,请上铸『平贼将军』印佩之。后以左倔强,密白中枢,用贺代之。既而左帅有玛瑶一捷,又极为诸降所拥戴,杨公度未能动,复飞章留之,改贺另用。当献之败也,使得一大帅秉执忠勇,倡众先登,可以缚渠生致阙下。乃左以推新怀鞅,贺以留旧灰志,是以一平贼印,而失两将之欢心也。故贺、李之兵,自开县噪还,予百计为杨公画策,终不可挽。请公以强兵一旅,自蜀压贼;书十数上,不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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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汪兵仅三千,新增胡总统所募三千,皆市人驱战。在土地岭月馀,贼窥我虚实,竟为所败。予犹率将士卧薪尝胆,代蜀守隘,与操、献对垒而营,多遣降丁招降操贼。献逆恫疑,遮曹贼恐降,以故不敢近予所守隘口;乘马渡无备,遂袭破之。马渡将破,前一日,杨公亲诣巫夔督剿。予力劝公携左帅自随,以尽贼为主。先是,操、过二贼最相亲比。过就抚后,献逆日令人恐喝操贼云:「过某虽降,阁部已解京献俘矣。」若杨公肯依予说,携左帅自随,使过某于阵前招降操贼,操贼必降,则献逆自孤。杨公以为贼必入秦,止属予往巴达,选锐尾击;欲身督左帅,回楚办𤞑、革。及贼已渡昭化,逾剑阁,直犯川西,予又力劝公当用劲兵遏贼归路,用主兵护守西南一带城池,而用奇兵逐贼,使不得安坐饱食。书数十上,皆不报。及予兵抵安岳,闻客兵皆深入内地,拥挤一隅,归路尽空,再上书条画,力言不可;公批答悖牾,予自是矢不复言兵事,已心知贼得胜算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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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泸州,止有一路,出立石坫,可从北溃。予方督兵遮击,不虞秦帅于小市厢隔水而陈,致贼折回原路。予闻讯即欲取捷道,仍扼绵潼。杨公日飞檄朿湿诸将,以为距贼不宜太远;诸将嚄唶,计无所出,咸相约尾追。又予所监猛帅旧部曲,止六百人;借用左帅降丁,皆骄怯不用命,逐贼四十馀日,至开县始及之。猛帅及刘士杰先以百人挑战,贼势披靡。会日暮雨作,诸将皆恇懦,兵返走,前队为贼所绕,猛帅元子、刘弁等俱歼焉。闻杨公至是亦悔不听予扼归路之计,然已无及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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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兵以辛巳正月十三日,与献、操开县交战。十九日,闯夔山之天罗寨。从夔城上望贼骑,厯厯不满数千人。初,杨公报贼入川西,始反前令,调左帅由夷夔迎剿。差使有某者,绐杨公曰左帅已至汉中;既虑己言不实,又绐左帅云贼必往汉中。于是左帅自襄阳往,杨公调兵之使,凡十九遣,闻左帅云:「昨岁若依督师令,反斾兴安,玛瑙安所成功乎?」其往遂决。以故左帅入汉中,贼出夔门,若巧相避者。杨公所携多川、湖步卒,皆落贼后。襄阳守备不设,二月初四日夜,贼哨报数十人袭破襄城,襄城人尽逃。越两日,献逆驰至襄,国主遇害,遂由白马渡而北,蹂践中原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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予以正月十七日单骑至夔,遣人至开县,敦趋猛帅,收召败卒来夔,扶伤吊死,以厉忠愤,将背城借一。廿七日,猛帅与杨公悉至。二月初一日,杨公更属予监川、湖兵三千下荆沙,护藩三峡,石尤大劲。以初九日始抵沙市,即闻襄阳之变。十七日,杨公亦自夷陵放舸抵沙市,觅医于荆南巡使者。至廿八日,疾大作。予与道府入视,劝令及早部署兵饷各务,且引古人连呼渡河之事相勖。公重裘围炉,目视手颤,卒不发一语。三月朔日,长逝于徐宦之别业。予身任护藩,虑公逝后,军中必有变,用矫诏故事代为收拾,一一缮疏上闻。华容孙中丞啬齐以书白予,谓杨公尽瘁王事,例有遗表,应便宜代草,为黄宫端诸贤请贷地。予答孙公云:「公病笃时,某力劝公,子以此启公,公寂无一言。若今捉刀为此,此豪杰所为,非先师勿欺之义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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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六日四鼓,公围随辽丁勾党潜谋,纵焚称叛。予急就猛帅,遣健儿尽数收捕付诛。藩封以宁,幸得免于襄阳覆辙,猛帅力也。公未逝时,宁夏兵三千奉旨入蜀协剿。众议以猛帅麾下无劲卒,属予力吁公选调来楚,付猛讨贼。及公逝,众又属予暂止蜀界。已经题知,而蜀抚廖公具饷为艰,急欲遣之出疆。予更谋于楚两台,使令就郢中,与猛合营,疏请比督师标兵例,加月饷有差。条画甫就绪,而先太君凶闻至矣。先太君产自楚,闻方公荐予分臬武昌,欣得就养。后见为杨公所齕,倚闾过切,感疾不瘳。不孝之罪,尚可胜言哉!尚可胜言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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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念予生平有介癖,不能择官而居。猥以十六年司理,止因封还邮符之嫌;监司一席,巧相夺之。彼军前累累,无官而有官,有官而速化者,其资俸浅深为何如耶?然予既以身许封疆,自分吾守吾拙,耻效营进。老杜出塞诗云『众人贵苟得,欲语羞雷同』,聊用自勉。至于有谋必告,有告必正,明知枘凿,终未忍淟涊以误封疆。泸州报捷,杨公藉口未遇贼见纠,镌级戴罪。虽予昧『不可则止』之戒,为是为非,公道终当在人也。谨搜军中管窥诸稿,摘其要者,按月分汇,梓成一帙,以备忧时者采择焉。
辛巳中秋日,南昌万元吉题于苫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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予邑顾公讳言,为南昌守,宴刘大将军綎。酒酣,问刘:「闻公袖箭命中而发,何其妙也!」刘言:「此应急之技耳。公欲见之,请一发为公乐。」因移坐前轩,使人挂一铜钚于坐后数十步。刘左手持杯,而右手发矢,向后掷之,矢矢贯铜钚而出,十发无一失者。昔萧摩诃善鋧,齐西域胡并大刀十馀人出战,摩诃鋧中之,遂大败齐军。公之袖箭,盖鋧之遗制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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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邑破后,学使署楼上。不知何女子被害于此,尸影宛然,体侧卧,而发植如竿,丝丝皆见,见者无不耸然。昔永新赵烈妇死于明伦堂,每阴雨则血痕毕露,怀中尚抱一子,愈刮愈见。此皆英灵结成,非偶然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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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道隐讳堡,庚辰进士,为永厯御史;弹孙逆,廷杖数十,责戍金齿。时瞿启泉督师广西,留之不行。孔有德破桂林,胁启泉降,不屈,同张别山死狱中。道隐上书有德,请葬启泉;有德义其请,许之。葬毕,即削发被剃,僧服东归,自号澹归,今隐居庐山归宗寺。司马张别山,乃江陵之孙。癸巳予登金山,读壁间诗,有『无月可怜山是客,有风却为寺留人』之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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庚子三月廿八初漏,有星大如斗,光芒数丈,烨烨射人,自东方移向西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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戊戌春,予游虞山,程公弦出其先祖讳宗《抚夷图》观之,西南风景,厯厯在目。盖其时孟密与木邦,争地相杀,朝命公住勘,因从画工住,备写一路山川,及夷人风俗。每写一处,公即题诗其上;诗颇清佳,而刻本往往点窜,不类图中所载。俗笔误人,可为三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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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密本属木邦宣慰使。成化十六年,孟密侵木邦地,请径属藩司。内阁万安欲许之,二刘执不可,曰:「此周天子命三晋意也,土官宣慰闻之,谁不解体?」乃即家起公往勘。公两度南牙,抚定而还。南牙,山名,夷中之极险者。昔郭定襄登从王骥征木麓川,有诗云:
险障南来独湳牙,天分夷獠与中华。
万盘山绕一线路,百丈峯开千叶花。
毒雾瘴烟相映霭,鸟声人语共咿呀。
停骖每劳征南士,莫听猿啼苦忆家。
可以知其险矣。然卒立孟密为宣慰,故论者谓公受安意旨,而何乔新《抚夷序》又极论其往复开谕为有功。明事之未定,大都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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予邑北门外人,边江多勇而不好义,惟陆宾崧以义闻。尝入狱看一盗,盗对之泣,陆呵之曰:「男儿死则死矣,何畏也!」盗曰:「予非畏死,但恨不见吾母一面。」盗与宾崧非素交,又非同邑,偶于道途间相识如旧,嘅然曰:「吾当保汝归。」翼日呈县,县公以大盗死旦夕,不许。陆恳请,虽死不悔。县公亦为之动,乃召其家族十人复保宾崧。过十日则代死,而盗竟过江去。十人骇然,乃谋以术绊宾崧,日轮一人,徵妓歌呼,饮酒高会,十日不见盗。县差到门,宾崧起身便行。众问之,曰:「往就狱矣,尚何言?」及上道而盗适至,宾崧呵之曰:「何不养汝母,而复至乎?」其好义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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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州徐振芳,一字大拙。光初立,从邱大将军磊南下,左右幕中。磊至淮安,刘泽清谋夺其兵,使所亲柏总兵阳为好会,而阴伏兵杀之。振芳失所依,挈家居安东。予丙申入秦,过陕州店壁,读其题函谷关诗有云:『二陵风雨天连晋,六国旌旗地入秦』,高岑名句也。振芳奇士,有胆智,欲一畅其所为,悉不就;秦归竟死,惜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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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西张宗孟,崇祯九年以进士令鄠。时流寇遍关中,焚掠及鄠。公闻警,兼程间道入,率民登陴。贼中宵遁,公悯小民,望贼奔入城,卒膏贼斧,乃择形胜,建堡寨六十六所;每堡选参谋、团练诸长,给以令箭与棍。堡得义勇三百,月三操,多给火器,总计乡兵二万一千馀。而城中四隅筑敌台,中心建文昌阁,觇备所向。由是贼破他县,而鄠不敢犯。常一过城下,公登城谓之曰:「尔知我有备乎?」曰:「知之。借道耳,公无我蹑。」真为贼所畏如此。昔正德初年,流贼刘六、赵风子所至皆破。许逵令乐安,预筑城浚隍,使民各筑墙,高过屋檐,下开窦,仅容一人,执刀俟;馀入队伍,令曰:「守吾令,视吾旗鼓,违者从军法。」因设伏巷中,洞开城门;贼至,旗举伏发,尽擒斩之。后人作诗颂逵,以颜平原配曰『平原太守乐安令』。公之此举,比于乐安,计画愈周,规橅愈大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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癸未科,文运剥蚀尽矣。独吴江吴日生,英伟浩瀚;嘉定黄蕴生,博大严正。然二公不特异其文,其识见亦异。是科考选庶吉士,皆百计钻谋。人有为二公地者,二公弃之不顾,策骑出都,未几变作。后大兵下江南,蕴生城守死,日生起兵湖中死,其节义又异。天生二公,砥柱三百年文运,非仅一科生色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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吾邑大酉山人徐益,工诗画,喜吹笛;家贫,饘粥不继,不以介怀。常临风按笛,而妻曰:「瓶粟罄矣。」笑曰:「粟罄何害?」悠然数弄,洒洒如也。尹澹如对雪有诗云:『惟有高人徐酉望,洞箫一曲倚江楼』,可想其风致矣。年九十馀,吟写不衰。其山水落落数笔,传者绝少,蠏则人家多有之,今益贵重矣。高风逸致,何时复见此辈人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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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乡顾玉川,伟面长髯,如世所画羽人剑客。善走,能日行五百里。相传玉川少时憩山下,一病道者顾之曰:「公能负我上山乎?」玉川负之上,赠以一草履,自此遂善走。昔王进以善走位节度使,欧阳修作五代史,深叹乱世功名,可笑若此。今玉川生当盛世,虽无其遇,然以善走出入贵人门下,贵人争重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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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阁随笔·卷一
谭莹玉生覆校
URN: ctp:ws43617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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