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 ●钦定四库全书 |
2 | 《弇州四部稿》卷一百十二 |
3 | 王世贞撰。 |
4 | ○文部 |
5 | △读二十五首 |
6 | 读秦本纪 |
7 | 秦始之恶极矣,然其创制立法可纪也。称皇帝罢侯置守令,即王族懿亲无尺土之奉,岂不亦廓然大公哉?春秋之时,徐有淮夷,青有莱夷,雍有犬戎、义渠,豫有三川。陆浑之戎,冀有鲜虞、赤白、长狄、山戎、荆、扬之地,则无非蛮者。其人类聚群分,而生尧、舜之世,化不得过数千里焉。荒服之外,大抵因俗为教固耳。秦一荡洗之而至于今,即西北至于朔方、辽西,无终令支之地,南广百粤,逾五岭巴窄,滇池亡不袭,衣冠而谈《诗》、《书》,治礼乐者,于乎谁力哉?故秦皇、汉武不足为人主训也,然而功足言也。先王之法,有道穷而不得不变者,封建也。民之为君,三年丧也。有势穷而不得不变者,井田也,古文也,于古有益之而善者,纪元也。有损之而善者,肉刑也。有略而善者,氏族也,于乎时哉,宜哉,宜哉时哉! |
8 | 又 |
9 | 秦之取天下而不以道者,其罪不在始皇而在庄、襄以前之主,所以失天下者,其罪不在始皇之取而在守也。夫秦自孝公用商鞅为功级之赏,以诱战士而使之强,七国之民,自始祖而至于耳孙其首,世世入秦庭而封于泾、渭之间,男不得耕,女不得织,士不得拱手而奉先王之业,盖至始皇,而天下之所谓共主若赧王者,顿首于冀阙之下而周不祀矣。其时六国之边,秦者四,而其半已为秦有矣。秦虽大出兵以下之,而非有血战封观之实,如长平、伊阙者也。秦之势不得不并六国,六国不得不并而为秦。且秦至是非与周代也,与六国为代者也。夫六国者,非僭夷之楚,即簒晋之赵、魏、韩而簒姜之田氏也,秦何以不得灭之?藉令秦称皇帝罢侯置守令,而轻徭薄税,以与天下相安于无事?夫谁曰不可善乎?贾生之言曰:仁义不施而攻守之势异也。昔人有云,汤、武逆取而顺守之,而儒者皆以为非,愚以为未可非也。夫桀、纣者谁之后欤?禹与汤之后也,商、周固世世而臣事之矣。桀、纣二主虽恶,然不能出于五服之外,而使商、周之民尽被其毒也。即不忍而诛其君,吊其民,立其近裔之贤,如若微箕者而匡辅之,不亦可乎?是时夏殷完国也,非若赧王之如髪而不可挽者也。商周大邦也,非若晋、宋之伏危而不可退者也。圣人与其政之仁而亮其心之无所冀,而姑为之称曰顺天应人,然犹不没其实而时见之。夫子之不纯予汤、武也,乃其所以不纯。贬秦、晋也。近世有竖儒丘氏者,不得其说而轻于持论,绌其统而削之。呜呼!是身为僭也。 |
10 | 读《魏志》 |
11 | 余读史,至魏操,未尝不恶其巧而惜其拙也,身佐汉而相之,挟天子令诸侯以收四海之权而为魏矣。既阴夺,而又阳郤之曰:「吾以臣道终乎,何其巧也!然而天下莫心与也,后世莫口与也,举而名之曰簒,呜呼簒矣!当献帝时,董、李肇孽,拉然土崩,海内之欲为所欲为者何限?有操亡无操,亦亡亡等耳。有操后亡,则曷不修诸葛之政,将之以忠纯摧陷,廓清区宇,奠乂人心,而无忘汉也,则汉人心而厌汉德,魏也则魏不亦明,白坦遂哉而顾狼其嗜狐其态,屠戮忠旧,放废仪节,至于弑后,辱主而后已,噫!又何拙也!虽然,魏操无足言也。吾所尤惜者,刘裕裕非操比也。搏国于桓玄,还已失之晋而后夺之,晋无裕已不社矣,零陵之弑,亦可以己乎?丕不害山阳公裕,害零陵王,其后裔之亡也亦如之。呜呼,孰谓无天道哉! |
12 | 读《宋史》 |
13 | 宋所以得称大继汉、唐者,独其君共俭,崇礼让斩,然家范蔼乎子惠之政而已,其他固不胜晋,馀得畧指数焉。艺祖贤,非晋武帝比也,然而其所以取周,则又甚焉。武帝藉累代之业,离君臣之分,势不得退而称臣矣,艺祖一殿帅耳,固周帝之所卵翼而手足者也,一旦乘隙而掩之,若承蜩然,其何以见周帝地下哉!晋鼎革之际,其为敌者偏霸之孙氏,而宋则遗统之刘钧也,重在刘氏则轻,不得不在赵氏也。晋自太康中下吴,即无尺地不入版者,而宋至太宗朝,始取太原降两浙,然卢龙十六州之地,契丹之割如故也,天下固已失九之一,李继迁割银,夏黎桓割交址,天下又失九之二,而宋之君臣,方日惴惴焉奉岁币而昆事契丹。及二帝之北禽也,与遗主南窜,迹相等也。晋之江左,其君忘中原矣,然未尝不诏江北,而贼之宋之江左,其君日夕不忘中原矣,然未尝不表金敌而君之。伯父之晋之亡,犹有禅受之迹焉。宋亡而衔璧舆榇,再辱王庭,抑何甘志绌辱也!故宋之治其于汉、唐弟也,其统于晋亦弟也,语统者伸宋则不得独屈、晋,屈、晋则不能独伸宋,且宋安能越晋而汉、唐也?或者曰:宋至濓、洛,继之闽,而先王之道秩如也,斯其所以为统乎?曰:仲尼,鲁人也,世卒不以鲁先盟主之晋,而况濓、洛为也?彼以为宋重诸儒生乎,抑诸儒生重宋乎? |
14 | 读《荀子》 |
15 | 吾读荀氏《书》,其言性恶礼矫,大氐多愤嫉过中之旨,则岂唯小疵已哉,至云养心莫善乎,诚有味乎其言之也。夫诚者,其实不妄也。对诚之者而言,则圣人事也,偏而言之则彻,上下语也。宋儒举而非之曰:「既诚矣,心安用养耶?如以辞而已矣。孔子之告哀公曰:「思事亲不可以不知人思知人不可以知天」。其为荀氏语也,宋儒当复举非之」曰:「是天亲而外铄也。是上达而下学也,抑何谬戾失序也?宋儒之好刺非古,而颛其尊若此。又庄子之言曰:「父子不可解于心,君臣无所逃于天地也,名言也。夫无所逃于天地,亦已过矣。宋儒复举而非之。夫父子主恩,君臣主敬,天也,人也,宁纎毫乎哉!尧崩,四海若丧考妣,必尧而后,若丧考妣也。父不慈,即瞽叟为吉。甫若晋献者逝,而子可无恸哉? |
16 | 读扬子 |
17 | 余读扬氏《法言》,其称则先哲畔道者寡矣。顾其文割裂聱曲,暗■〈勿上日下〉,淟涊剽袭之迹纷如也。甚哉,其有意乎言之也。圣人之于文也无意焉,以达其所本有而不容秘耳。故其辞浅,言之而愈深也深,言之而不秘也。骤之而日星乎徐之,而大羹玄酒哉?乃其矩矱天就矣!世之病扬氏以道也。余之病,扬氏以文也,虽然,文则又奚病焉? |
18 | 《读管子》 |
19 | 余读左氏所称管子大要佐桓公以正如伐楚、却郑太子辞上卿礼,彬彬乎德」,言君子也,即孔子亦称之曰如其仁如其仁」。及读《管子》一书,自定兵制,兴鱼盐诸大厕外,往往择卑而易行,博小以图大,转败以为绩,巧取而不匮,愚其君,遂愚其民,以愚天下之诸侯,使翕然用于吾术而不敢背。窃以为战国之策士术史傅会而增益之者,晩而信其然,不谬妄也。夫齐,积狙之国也。戎与楚,积强之国也。骤而用,齐以王,齐必不信,骤而加戎,楚以王楚必不绌。管子善,因时者也,时至三代人,犹纯如也。及周之衰,而人齗齗如也。孟氏曰:管仲曾西之所不为也,而子谓我愿之乎?又曰:王不待大文王以百里,汤以七十里,滕不五十里耶?井田之制,孟氏之言,则既行之矣,至于筑薛之问而后其技穷也。得王而王者周公也,得伯而伯者管子也,能王而不得王者孔子也,不能王,而欲王者孟氏也。昔宋之南压于金,若卵矣,而濓、闽之徒,日谆谆以正心诚意之说告其君,至于用略焉。万一不幸而君任之,井吾田车,吾兵不逾时而社稷饱敌矣,于乎!今安得起仲而将相?其才,使之南治岛北,却敌徐,而置濓、洛诸儒于庠序间,雅步高论,藻饰其所不足耶? |
20 | 读逸周书。 |
21 | 余读逸《周书》七十一篇,未尝不深奇其文辞而怪其悖也。其言甚仁汤。而武武曰:「桀与其属五百人止不齐,民弃之往奔汤。凡数徙,辄弃汤放桀,而复薄三千。诸侯大会,汤退再拜,从诸侯之位,诸侯莫敢即」。又曰:武王征四方憝,国九十有九馘,魔亿有十万七千七百七十有九,俘人三亿万有二百三十。是武王者,秦始、汉武之靡也。王子晋曰:吾复三年,上宾于帝所。以是至今称晋仙,去王会叙事固典有法。然所纪奇民淫珤,怪鸟兽抑,又何诞也,奈何不使人主津津好大哉?第书名汲冢者非。按《汲冢书》晋太康二年汲郡人不准发安厘王冢,出书凡七十五篇,如纪年琐语》、梁丘藏缴书易国语》、《论语》篇目,杜预序称太甲杀伊尹事,今本皆无之。书所载武王斩纣妲己悬头二太白旗,及周公諡法已收之太史公,《史记》中宁至魏始出哉?虽然,馀未获见,《汲冢书》以为恨,而《孟子》于武成乃仅取二三策,何也? |
22 | 读家语 |
23 | 吾尝读《家语》,怪其错杂不精,如所称商羊萍,实于大道奚益也,虽然,是宁独无圣人之言乎哉!自宋儒表四子列于经,独尊《论语》、《论语》行而《家语》废。乃至如《周礼》、《孝经》圣人经国尽性之书,不得一列学官,使诸儒传习可慨也。孟子言仁义,辟杨墨,其功大矣。至于辨理气之属,论君臣之际,未甚彻也。有任而发者,有矫而致者,于经,犹月之于日也。夫三礼,周礼也,仪礼也。曲,礼也。今废《周礼》、《仪礼》不载,而厕之以《月令》、《檀弓》、《儒行》诸篇,抑何轻重失次也?愚不揆欲诠三《礼》而删其歆、莽、褒、犹之傅会者为《礼经》,尊《论语》而删其非。夫子言者采《孝经》、《礼记》、《中庸》、《大学》、《家语》之凡,为夫子言而粹者,别为经以配礼而六之。其非夫子言而稍粹者,如《鲁论》门人、《檀弓》诸家合为传,与《孟子》翼经而两之,未敢也,聊识于此。 |
24 | 读关尹子。 |
25 | 《关尹子》九篇,刘向所进,云其人即老子所与留,著五千言者。其持论抑塞支离而小近,实非深于师老子者也。其辞潜夫论衡》之流耳,不敢望西京何论庄、列。至云人之厌生死者超,生死者皆是大患也。譬如化人若有厌生死心,超生死心,止名为妖,不名为道,则昭然摩腾入洛后语耳,岂向自有别本耶?抑向本遗错,后人妄益之耶?夫老子而不为关尹,著五千言已耳。老子而为关尹,著五千言,此其非关尹语也无疑。 |
26 | 《读鬻子》 |
27 | 鬻子,伪书也,其文辞虽不悖谬于道,要之至浅陋者,掇拾先贤之遗而加饰之耳。谓禹据一馈而七十起,非三吐之巵言乎「七十起」,何其劳也!禹得七大夫,如杜季施,皆非夏氏因生之姓,至所谓东门虚、南门蠕、西门疵、北门侧、几乎戏矣。夫《鬻子九十而为文王师也,乃末篇曰:「昔者鲁周公使康叔往守于殷」,何哉?阮逸《伪元经》,李荃《伪阴符》,刘歆伪《周礼》固矣,犹能文其辞,未有如鬻子之浅陋者也。虽然,使伪而近也,毋宁伪而远也乎?近则惑。 |
28 | 读列子》 |
29 | 《庄子》语多引《列子》,或曰传会之书也,此殆不然。其持论无以大异。庄子其叙事裁而掞,辞法则似胜之。独所称「化人见周穆王,与西方有圣人」语,为瞿昙氏之学者,往往相引以重。至谓其教尝已行于中国,而秦废绝之。噫,亦谬矣。余谓列子》中所载二事与关尹子之言皆非旧文儒,而瞿昙学者阴益之。 |
30 | 读亢仓子。 |
31 | 《亢仓子》其文辞东京之后,迂于儒者耳,其议则无嘉焉。余读公孙龙,虽其谬悠鄙舛,而要之纵放强辨,俨然战国之习也。伪者多援少倍,多拘少刿亢,《仓子》,伪书也。《列子》载《亢仓子》,遂有《亢仓子家语》,记子华子遂有子华子,贾谊称《鶡冠子》,遂有《鶡冠子》。呜呼,士之托空名以求传,其言者意亦可悲哉! |
32 | 读鬼谷子。 |
33 | 刘向、班固不载《鬼谷子》,《隋志》始有之,以故读者疑其伪撰。然其命篇甚奇,词亦伟。至所以捭阖张翕之机,大要出于老氏、老氏之以退为进,以与为取。知白守黑知雄守雌,不足求足,不大求大,虽天下后世之言术者莫外焉,深于鬼谷者也。鬼谷,老氏之所甚讳也。仪秦又老氏之所甚讳也。虽然不得,而终讳以辞其咎。夫老氏之于礼,犹惜其为乱首而充其说诈而为仪,秦惨而为申,韩诞而为市,大悖而为梁角,于乎可胜乱哉!按鬼谷子,楚人,隐鬼谷,不著名氏,尝有书责仪,秦夫既教之矣,又何责焉?《续仙传》曰:鬼谷子即王誗也,得道为地仙。此谀辞也。 |
34 | 读邓析子 |
35 | 《邓析子》五篇,邓析子郑人也。或云数难子产之政,子产戮之。按《左氏》,驷歂嗣子,太叔为政始杀,析其人不足论,其文辞战国策士倪耳,循名贵实,察法立威,先申韩而鸣者也。至谓天于人,父于子,兄于弟,俱无厚者,何哉?先王之用刑也,本于爱析之用刑也,本于无厚于乎诛,晩矣,转辞篇与智者言依于辨数语同《鬼谷子》,岂后人傅其旨苟益其辞也耶?要之小人之言,往往出于机心之发,故不甚相远耳。《吕氏春秋》记「析尝教获溺尸者购,逆尸者交胜,而不可穷固市井舞文之魁也。孰谓驷歂失刑哉! |
36 | 读《吕氏春秋》 |
37 | 《吕氏春秋》,其文辞错,出不雅驯,往往有类齐谐稗官者,其食客所为耳。悬千金于市,购增损而莫之敢也。畏其意,故不信其令焉,取增损哉!儒家者流,取其篇首所纪《月令》厕之经,迨今焉甚矣。不韦之巧也,始而以财役其身,阴乱秦裔而不悟也。既而以财役其言,阴乱圣经,而又不悟噫嘻,则岂独不韦罪哉! |
38 | 《读韩诗外传》 |
39 | 《韩诗外传》凡十篇,汉人燕韩婴所著。其注诗二十二卷,而此则杂记夫子之绪言与诸《春秋》、战国之说家稍近于理者也。大抵引诗以证事,而非引事以明诗,「故多浮泛,不切牵合可笑之语,盖驰骋胜而说《诗》之旨微矣。独其辞稍明,健可诵,而所记亦不甚诡于伦物。唯谓孔子南游、阿谷之隧,则类于怀春之吉士,而周公之讨管楚,激于隐客之一言为大谬耳。夫子见狸迹鼠而鼓瑟,曾子闻而识其有贪狠之心其然乎?岂螳蜋捕蝉之说所由昉乎?然以美曾子之察音则可以见夫子之移志则不可。甚哉好奇者之易悖也! |
40 | 读白虎通》 |
41 | 《白虎通》者,汉章帝建初四年,诏诸儒会白虎观讲议《五经》同异,使五官中郎将魏应承制问,侍中淳于恭奏,帝亲称制临决,如孝宣甘露石渠故事,曰《白虎通》。又按《班固传》:天子会诸儒讲论五经,作《白虎通德论》,令固撰集其事。然则此书为班固笔也。其言礼乐名物制度甚详,往往杂取经、传,不为背理道,而独于五行之生克次第,悉取人事以配之。大抵出于不韦仲舒之绪论,而其他立赏罚,议褒贬,则公、谷之义居多,至纪封禅而谀心尽露矣。吾尝谓汉之儒多援经以饰事,而宋之儒必推事以就经,援经以饰事,有远而诬者然,而于事济也,推事以就经,有迩而当者,然而于事不必济也。其济为隽不疑而其诬。至于刘歆之佐王莽,噫亦可鉴也。 |
42 | 读三坟 |
43 | 毛渐序《三坟》,其时皆以为伪书,而渐独信之,毋论其浅率而强为古语也。伏羲画连山而有民兵、器、阴兵、妖、阳兵、妖兵、阳阵至策辞》,而曰「主我屋室,主我刃斧,神农归藏,而曰杀藏墓」,此皆不知其时而妄为说者也。隋购《天下遗书》有刘炫者,伪为连山等《易》百馀卷上之,受赏而去。后事发,坐抵罪。所谓《三坟》者,岂即其书也耶? |
44 | 读元命包 |
45 | 右书据以为后周卫元嵩述《唐苏元明传》,李江注、杨元素由秘阁传本镂行,而张升以授杨揖者也。愚谓此即素撰,或张升撰而托者也。卦下每作重叠文,「难」字而考之诸字,书则易晓。其旨甚浅,而于理不甚悖。又《经》、《传》注若出一人手,故以为宋人作也。凡唐以前伪书,其理驳而时有精旨,其文杂而古其字奇而有不可识者,今皆反之,故以为宋也。《乾坤凿度》亦然。惟《穆天子传》、《竹书纪年》、汲冢《周书》,则非秦汉以前人不能也。 |
46 | 读圆觉经》 |
47 | 余读《圆觉经》所称四大各离,今者妄身当在何处,未尝不恍然自失。至云四缘假合,妄有六根:六根四大,中外合成,妄有缘气于中积聚似有缘相,假名为心,则又未尝不洒然悟也。余自束发而来,所身受荣辱,忧喜悲乐,亡虑数十百矣,日憧憧焉,役馀而受之,若以为真境焉,抑何谬盭失计耶?不得已而强,受之而假名之,得已而不已,而又强执之。呜呼!余之暴馀深矣!不即不离,无缚无脱,此是吾人善证第一义。我爱既绝,万境皆空,不愿作佛何?况生天亦庶几矣!庄氏言「至人入水,不濡入火,不热。呜呼!是奚啻水火哉! |
48 | 读坛经 |
49 | 坛经其圣,人之言乎哉!然而非圣人教也,其教行天下,遂无祖矣,非无祖也。夫人而能为祖也,黄梅之徒盖千馀焉,引而不发,跃如也,达摩之示旨微矣。子曰:「参乎吾道,一以贯之」。曾子曰:「唯子出,门人问曰:何谓也?」曾子曰:「夫子之道,忠恕而已矣」。夫悟解,悟也,解悟非悟也。酥乳醍醐品列而人尝之而味得也。日携醍醐而食,人知味者寡矣。 |
50 | 又 |
51 | 阿难亲从世尊且数十年,受楞严时,几隳法身而不支数。现圣光屈金色臂指,示要理而不悟,六祖一谒黄梅而即觉其入可知也。然至迁化、现虚、空变、分骸二国,抑何其通达灵妙耶?夫子曰:「或生而知之,或学而知之,及其知之,一也。 |
52 | 读卫霍传 |
53 | 昔人称卫青、霍去病传为太史公叙法之奇者,然其论卫将军曰:于天下无称也,去病则曰有天幸不至乏绝而已。呜呼!匈奴天下莫强焉,其所以数胜而不绌者,岂尽天幸耶?至伍被之所以奇大将军于淮南,王者又胡无称也?李广盖屡战而屡败也,太史公津津不啻口出焉。叙其材力,僄果负谊,槩饶仁恤,指画军事若貌也,于其胜而幸者如彼,于其败而不幸者如此,是可以识矣。吾不幸而材不见知于孝武,而卒腐以老,如公孙弘儿寛者,二将靡耳,奈何雍容取公相为也?彼盖以李广自况也。太史公于游侠刺客货殖,伯夷、屈平诸传,皆有所感慨,独于李广卫霍传比兴之义多,吾既深于其指,而又惜其以私,故掩卫、霍摧敌之妙,使后人不得寻也。 |
54 | 读会昌一品集》 |
55 | 余尝怪唐中兴以后称贤相者,独举裴晋公,不及李文饶,以为不可解,后得文饶一品集读之,无论,其文辞剀凿瑰丽而已,即揣摩县断,曲中利害,虽晁、陆不胜也。当裴公之下蔡也,天子之志定,将谋合而蔡之亡形成矣。公不过一赞其决耳蔡下,而天下之望归焉。及其帅河东,握都统印,环数道之兵,受进止而不能取,赵一支郡而望若故也。一屈于鎛,再屈于稹,三屈于逢吉,四屈于宗闵,而望又若故也,是遵何道哉?文饶佐武宗通黠戞斯,破回鹘,平太原,定泽潞,若振槁千里之外,披胆待烛,百万之衆,俯首而听一言之指麾,国势尊主,威振即不啻蓰,裴公而上之,而及其贬也,天下有以为当然者,岂尽成败论耶?彼其訾太尉之赏浮,则不闻有以司徒匹者,讥平泉之观侈,则不闻以緑野匹者,又何也?裴以诚,李以术,裴以容,李以忮如是而已,史称其一饭必报,睚眦必酬。夫倄别于恩怨若此,而岂意其曲挤而致之死地者?乃其素所恩之敏中耶?何文饶之精爽,能见托于令狐,而不能快心于敏中也,则其鬼固贤于其人也。呜呼,才至于文、饶而不得称贤,相可畏哉? |
56 | 《弇州四部稿》卷一百十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