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①一諾，注見首卷。》[View] [Edit] [History]

1	②鄭氏曰：歘，暴起也。吳邁遠詩：「寸心從此彈。」沈約《齊太尉王儉碑銘》：「傾方寸以奉國。」
2	③《阮籍傳》：籍率意命駕，不由徑路，車跡所窮，輒慟哭而返。聞步兵廚人善釀，有貯酒三百斜，乃求為步兵校尉。
3	王嗣奭曰：他人贈諫議，必用伏蒲、廷諍等語，公則止贊其詩詞，蓋自李林甫為相，諫諍路絕，故不作虛辭以諛人，此其立言有法也。
4	葛常之《韻語陽秋》曰：詩人贊美同志詩篇，多比珠璣壁玉、錦繡花草之類，至杜公，豈肯作此陳腐語那。如《寄岑參》詩云「意愜關飛動，篇終接混茫」，《夜聽許十誦詩》云「精微穿溟涬，飛動摧霹靂」，《贈盧琚》詩云「藻翰唯牽率，湖山合動搖」，《贈諫議》詩云「毫髮無遺恨，波瀾獨老成」，《寄李白》詩云「筆落驚風雨，詩成泣鬼神」，《贈高適》詩云「美名人不及，佳句法如何」，皆驚人語也。視餘子，其神芝之與腐菌哉。
5	兵車行
6	《杜臆》：舊注謂明皇用兵吐蕃，民苦行役而作，是也。此當作於天寶中年。《周禮》有兵車之會。
7	車轔轔，馬蕭蕭，行人弓箭各在腰①。耶娘妻子走相送②，塵埃不見咸陽橋②。牽衣頓足攔道哭④，哭聲直上干雲霄⑤。
8	首段，敘送別悲楚之狀，乃紀事；下二段，述征夫苦役之情，乃紀言。轔轔，眾車之聲。蕭蕭，鳴不喧嘩。行人，行役之人。
9	①《詩》：「有車轔轔。」又：「蕭蕭馬鳴。」又：「行人彭彭。」《搜神記》：李楚賓帶弓箭游獵。
10	②古樂府：「不聞耶娘哭子聲，但聞黃河流水鳴濺濺。」魏文帝詩：「妻子牽衣袂。」
11	③《楚辭》：「蒙世俗之塵埃。」錢箋塵埃不見，言出師之盛。《元和郡縣志》：便橋，在咸陽縣西南十里，以與便門相對，因名，漢武帝造。中渭橋，在咸陽縣東南二十里，本名橫橋，秦始皇造。皆架渭水。《一統志》：便橋，唐時名咸陽橋。
12	④何遜詩：「兒女牽衣位。」《國策》：張儀說秦，頓足徒裼。《酷吏傳》：路溫舒頓足而嘆。
13	⑤《北山移文》：「干雲霄而直上。」
14	道旁過者問行人①，行人但云點行頻②。或從十五北防河③，便至四十西營田④。去時里正與裹頭，歸來頭白還戍邊⑤。邊庭流血成海水⑥，武皇開邊意未已⑦。君不聞，漢家山東二百州⑧，乾村萬落生荊杞⑨。縱有健婦把鋤犁⑩，禾生隴畝無東西(11)。況複秦兵耐苦戰，被驅不異犬與雞(12)。
15	次提過者行人，設為問答，而以「君不聞」數語作收應。曰防河、曰營田、曰戍邊，所謂點行頻也。開邊未已，譏當日之窮兵。至於村落蕭條，夫征婦耕，則民不聊生可知。本言秦兵，而兼及山東，見無地不行役矣。
16	①古樂府詞：「觀者盈道旁。」
17	②師氏曰：點行，漢史謂之更行，以丁籍點照上下，更換差役。
18	③錢箋《舊唐書》：開元十五年十二月，制以吐蕃為邊害，令隴右道及諸軍團兵五萬六千人，河西及諸軍圍兵四萬人，又征關中兵萬人，集臨洮，朔方兵萬人集會州，防秋，至冬初無寇而罷。是時，吐蕃侵擾河右，故曰防河也。
19	④《唐食貨志》：開軍府以捍要衝，因隙地以置營田，有警則以軍若夫千人助役。《杜臆》：營田，乃戍卒備吐蕃者。
20	⑤《韓非子》：里正與伍老。《海錄碎事》：唐制，凡百戶為一里，里置正一人。《二儀實錄》：古以皂羅三尺裹頭，曰頭巾，周武帝裁為襆頭。鮑氏曰：時老幼俱戰亡，又括鄉里之少小者，故里正為之裹頭揖甲也。韓駒曰：歸來頭已白，又屯戍邊疆，言役使無已時也。《史記》：中國擾亂，諸秦所徙戍邊者皆複去。
21	⑥《後漢書》：「臥鼓邊庭。」《史記蔡澤傳》：「流血成川。」《杜臆》：《唐鑒》：天寶六載，帝欲使王忠嗣攻吐蕃石堡城，忠嗣上言：石堡險固，非殺數萬人不能克。帝不快。董延光自請取石堡，帝命忠嗣分兵助之，不克。八載，帝使哥舒翰攻拔之，士卒死者數萬，故有「邊城流血」等語。
22	⑦錢箋唐人詩稱明皇多云武皇，王昌齡「白馬金鞍從武皇』，韋應物「少事武皇帝」，公亦云「武帝旌旗在眼中」也。班固曰：武帝廣開三邊。謝靈運詩：「辭殫意未已。」
23	⑧《漢書》：漢家自有制度。黃希曰：古所謂山東，即今之河北晉地是也。今所謂山東，古之齊地，青齊是也。閻若豫曰：此謂華山以東，不指泰山之東，亦不指太行之東。秦時，河山以東，強國六，皆山東地。《十道四蕃志》：關以東七道，凡二百一十六州。《杜臆》云：隋得天下，改郡為州，唐又改州為郡，凡一百九十二郡。曰州，仍舊名也，曰二百州，已盡天下矣。閻若璩曰：舊注云，山東者，太行山之東，非也。《通鑒》：秦孝公時，河山以東，強國六。胡三省注云：河自龍門上口，南抵華陰而東流，秦國在河之西。山自鳥鼠同穴，連延為長安南山，至於太華，秦國在山之西。韓、魏、趙、齊、楚、燕六國，皆在河山以東。又考：賈誼所謂建武關、函谷、臨晉關者，大抵為備山東諸侯。可見自秦之外，皆謂之山東矣。
24	⑨《世說》：陸士衡入洛，次河南愜師逆旅。嫗曰：「此東數十里無村落。」阮藉詩：「堂上生荊杞。」邵注兵亂地荒，盡生荊棘拘杞。
25	⑩王彥輔曰：健婦耕，則夫遠徵可知。古樂府：「健婦持門戶，亦勝一丈夫。」王粲詩：「不能效沮溺，相隨把鋤犁。」
26	(11)《史記》：「項羽起隴畝之中。」師氏曰：疆竭不修，故東西莫辨。《史記正義》：「南北為阡，東西為陌。」
27	(12)《杜臆》：秦兵，即關中之兵，正此時點行者。因堅勁耐戰，故驅之尤迫。今驅負來者為兵，直棄之耳，與犬雞何異。《孔叢子》：秦兵將至。駱賓王詩：「龍庭但苦戰。」《左傳》：「行出犬雞。」
28	長者雖有問①，役夫敢伸恨②？且如今年冬，未休關西卒③。縣官急索租④，租稅從何出⑤？信知生男惡，反是生女好⑥。生女猶得嫁比鄰⑦，生男埋沒隨百草⑧。君不見，青海頭⑨，古來自骨無人收⑩。新鬼煩冤舊鬼哭，天陰雨濕聲嗽嗽(11)。
29	再提長者役夫，申明問答，而以「君不見」數語作總結。未休戍卒，應上開邊未已。租稅何出，應上村落荊杞。生男四語，因前爺娘妻子送別，而為此永訣之詞，青海鬼哭，則驅民鋒鎬之禍，至此極矣。此章是一頭兩腳體，下面兩扇各有起結，各換四韻，各十四句，條理秩然，而善於曲折變化，故從來讀者不覺耳。
30	①《曲禮》：長者問，不辭讓而對，非禮也。
31	②《左傳》：「呼役夫。」
32	③戴暠詩：「召募取關西。」鶴注《通鑒》：天寶九載冬十二月，關西游奕使王難得擊吐蕃，克五城，拔樹敦城。
33	④《漢食貨志》：縣官當衣租食稅而已。《史記索隱》：謂國家為縣官者，畿內縣即國都，王者官天下，故曰官也。
34	⑤《嚴助傳》：租稅之收，足以給乘輿之御。朱注名隸征伐，則當免其租稅矣。今以遠戍之身，複督其家之輸賦，豈可得哉。與健婦鋤犁二語相應。
35	⑥陳琳詩：「生男慎莫舉，生女哺用脯。」漢衛皇後歌，「生男無喜，生女無怒。」
36	⑦孔融書：「州里比鄰，知之最早。」《周禮族師》：「五家為比。」又《遂人》：「五家為鄰。」
37	⑧庾信《哀江南賦》：「身名埋沒。」江淹詩：「零落被百草。」
38	⑨《哥舒翰傳》：築神威軍於青海上，吐蕃至，攻破之。又築城於龍駒島，以人二千戍之，由是吐蕾不敢近青海。《水經注》：金城郡南有湟水，出塞外，又東南經卑禾羌海，世謂之青海。《舊唐書》：吐谷渾有青海，周回八九百里。高宗龍朔三年，為吐著所並。儀鳳中，李敬玄與吐著戰，敗於青海。開元中，王君■、張景順、張忠亮、崔希逸、皇甫維明、王忠嗣，先後破吐蕃，皆在青海西。
39	⑩梁橫吹曲：「尸喪狹谷中，白骨無人收。」
40	(11)《左傳》：夏父弗忌曰：「吾見新鬼大，故鬼小。」鮑照詩：「煩冤荒隴側。」後漢陳寵為大守，洛陽城每陰雨，常有哭聲。晉歌曲：天陰不作雨。漢樂府：「嗚聲何啾啾。」周注啾啾，猶言卿卿，嗚咽聲也。
41	單複曰：此為明皇用兵吐蕃而作，故托漢武以諷，其辭可哀也。先言人哭，後言鬼哭，中言內郡調弊，民不聊生，此安史之亂所由起也。籲！為人君而有窮兵黷武之心者，亦當為之側然興憫，惕然知戒矣。
42	王道俊《杜詩博議》：王深父云：時方用兵吐蕃，故托漢武事為刺，此說是也，黃鶴謂天寶十載，鮮於仲通喪師滬南，制大募兵擊南詔，人莫肯應，楊國忠遣御史分道捕人，連枷送詣軍前，故有「牽衣頓足」等語。按：明皇季年，窮兵吐蕃，征戍驛騷，內郡幾遍，當時點行愁怨者不獨征南一役，故公托為征夫自訴之詞，以譏切之。若云懼楊國忠貴盛而詭其詞於關西，則尤不然。大白《古風》云：「渡瀘及五月，將赴雲南征。怯卒非壯士，南方難遠行。長號別嚴親，日月慘光晶。位盡繼以血，心摧兩無聲。」已明刺之矣，太白胡獨不畏國忠耶？
43	蔡寬大曰：齊梁以來，文士喜為樂府詞，往往失其命題本意。《烏生八九子》但詠烏，《雉朝飛》但詠雉，《雞鳴高樹顛》但詠雞，大抵類此。甚有並其題而失之者，如《相府蓮》訛為《想夫憐》，《楊婆兒》訛為《楊叛兒》之類是也。雖李太白亦不免此。唯老杜《兵車行》、《悲青權》、《無家別》等篇，皆因時事，自出己意立題，略不更蹈前人陳跡，真豪傑也。
44	海寧周甸曰：少陵值唐運中衰，其音響節奏，駸駸變《風》、變《雅》，與《騷》同功。唐非無詩，求能仰窺聖作，稗益世教，如少陵者，鮮矣。
45	胡應磷曰：六朝七言古詩，通章尚用平韻轉聲，七字成句，讀未大暢。至於唐人，韻則平仄互換，句則三五錯綜，而又加以開因，傳以神情，宏以風藻，七言之體，至是大備矣，又曰：少陵不效四言，不仿《離騷》，不用樂府舊題，是此老胸中壁立處。然風騷、樂府遺意，杜往往得之，太白以《百憂》等篇擬風雅，《鳴皋》等作擬《離騷》，俱相去懸遠。樂府奇偉，高出六朝，古質不如兩漢，較輸杜一籌也。又云：樂府則大白擅奇古今，少陵嗣跡風雅，《蜀道難》、《遠別離》等篇，出鬼入神，倘恍莫測；《兵車行》、《新婚別》等作，述情陳事，懇例如見。張王欲以拙勝，所謂差之厘毫；溫李欲以巧勝，所謂謬以千里。
46	前出塞九首
47	《杜臆》：《前出塞》云赴交河，《後出塞》云赴薊門，明是兩路出關。考唐之交河，在伊川西七百里。當是天寶間，哥舒翰征吐蕃時事，詩亦當作於此時，非追作也。張蜒注：單複編在開元二十八年，黃鶴以為乾元時，思天寶間事而作，今依範編在天寶年間。《晉樂志》：《出塞》、《入塞》曲，李廷年造。胡夏客曰：前後出塞詩題，不言出師而言出塞，師出無名，為國諱也，可為詩家命題之怯。當時初作九首，單名出塞，及後來再作五首，故加前後字以分別之。舊注見題中前後字，遂疑同時之作，誤矣。
48	戚戚去故里①，悠悠赴交河②。公家有程期③，亡命嬰禍羅④。君已富土境⑤，開邊一何多⑥。棄絕父母恩⑦，吞聲行負戈⑧。
49	首章，敘初發時辭別室家之情。張綖莊前四敘事，見在下者之率義，後四敘情，見在上者之不仁。蓋富土開邊，事之可已，棄絕親恩，人之大情，為人上者亦獨何心哉。《杜臆》：已富而又開邊，乃諷刺語，亦國家安危所系。此下諸章，皆代為從軍者之言。
50	①《楚辭》：「居戚戚而不可解。」顏延之詩：「去國還故里。」
51	②《詩》：「悠悠南行。」鶴注西川交河郡，在唐隴右道，郡亦有交河縣。自縣二百七十里至北庭都護府城，備吐蕾之處也。
52	③《司馬遷傳》：赴公家之難。陳琳詩：「官作自有程。」洙曰：程限，期會也。
53	④《史記，張耳傳》：「張耳常亡命游外黃。」《漢書》：「竇榮亡命山林。」顏師古注：「命，名也，謂脫其名籍而逃亡也，盧注開元中，析衝未停，兵有定籍，不似召募無稽可以逃脫，故曰「亡命嬰禍羅。」嵇康詩：「坎凜趣世務，常恐嬰禍羅。」
54	⑤陸機《五等諸侯論》：「境土逾溢。」
55	⑥《漢書嚴助傳》：是時武帝好征伐，四夷開置邊郡。王融《策秀才文》：「選將開邊。」
56	⑦《說苑》：喪制三年，所以報父母之恩。
57	⑧鮑照詩：「吞聲躑躅不敢言。」陸機《從軍行》：「朝食不免胃，夕息常負戈。」盧元昌曰：此拈開邊，為諸章眼目。自開元十五年王君霎啟釁，後張忠亮破吐蕃於渴谷，拔其大莫門城。杜賓客破吐蕃於祁連城下。十七年，張守素破西南蠻，拔昆明及鹽城，王禕破吐蕃於石堡城。十八年，烏承玭破奚、契丹於捺祿山。二十年以後，雖吐蕃又款，至赤嶺之碑僕，釁端又開，與奚、契丹交構不已，此皆開邊之禍也。
58	其二
59	出門日已遠①，不受徒旅欺②。骨肉恩豈斷③，男兒死無時④。走馬脫轡頭⑤，手中挑青絲⑥。捷下萬仞岡⑦，俯身試搴旗⑧。
60	二章，敘在道時，輕生自奮之語。上四意決，下截氣猛。軍伍習熟，不受欺於徒侶矣。生死無時，不暇計及骨肉矣。脫轡而挑起青絲，下岡而學試搴旗，言時時蹈危地也。《杜臆》：前言棄絕父母恩，此云骨肉恩豈斷，乃徘徊輾轉之意。
61	①左思詩：「出門無通路。」古詩：「相去日已遠。」
62	②顏延之詩：「改服飭徒旅。」
63	③《記》：骨肉之親，無絕也。
64	④陳琳詩：「男兒寧當格鬥死。」死無時，時時可死也。
65	⑤曹植詩：「走馬長揪間。」樂府《木蘭詩》：「南市買轡頭。」
66	⑥梁簡文帝詩：「宛轉青絲鞚。」注：「青絲，馬鞚也。」
67	⑦左思詩：「振衣幹仞岡。」何承天詩：「深谷萬仞。」
68	⑧曹植詩：「俯身散馬蹄。」李陵書：「斬將搴旗。」瓚云：「拔取曰搴。」
69	其三
70	磨刀嗚咽水①，水赤刃傷手②。欲輕腸斷聲③，心緒亂已久④。丈夫誓許國⑤，憤惋複何有⑥。功名圖麒麟⑦，戰骨當速朽⑧。
71	三章，中道傷心，而為自解之詞。水聲觸耳，不覺心亂而手傷，二句乃申上語。後作意外之想以自寬也。《杜臆》：前四，化用《隴頭歌》，極爐錘之妙。
72	①《韓詩外傳》：「晏子左手持頭，右手磨刀。」蔡琰《胡笳曲》：「夜聞隴水兮聲嗚咽。」《辛氏三秦記》：隴山頂有泉，清水四注，東望秦川如四五里。俗歌：「隴頭流水，鳴聲幽咽。遙望秦川，肝腸欲絕。」
73	②《博物志》：江河水赤，名曰泣血。《老子》：「夫代大匠斫者，鮮有不傷手矣。」
74	③鮑照詩：「行子心腸斷。」
75	④孫萬壽詩：「心緒亂如絲。」
76	⑤戴嵩詩：「丈夫意氣本自然。」孔稚圭詩：「本持許國志，況複武功彰。」
77	⑥《吳越春秋》：越王夫人歌：「情憤惋兮誰譏。」
78	⑦《後漢鄧禹傳》：「垂功名於竹帛。」《漢書蘇武傳》：甘露三年，上思股肱之美，圖畫大將軍霍光等一十八人於麒麟閣。張宴曰：武帝獲麒麟時作。
79	⑧《記》：「死欲速朽。」
80	其四
81	送徒既有長①，遠戍亦有身②。生死向前去，不勞吏怒瞋③。路逢相識人④，附書與六親⑤。哀哉兩決絕⑥，不複同苦辛⑦。
82	四章，在途驅迫而嘆也。上四，傷一身之見陵。下四，痛六親之不見。遠戍亦有身，此被徒長呵斥，而作自憐語。《杜臆》：初出門則父母難割，在途久則遍想六親，此人情也。哀哉兩語，即書中之意。孤身遠戍，欲同苦辛而不可得，語更慘戚。
83	①《史記》：高祖以亭長為縣送徒驪山。
84	②陰鏗詩：「遠戍唯聞鼓，寒山但見松。」
85	③吏，即送徒之長。鮑照詩：「呵辱吏見侵。」《顏氏家訓》：「房文烈未嘗怒瞋。」
86	④古詩：「道逢鄉里人。」
87	⑤賈誼策：「以奉六親。」注：「六親，父母兄弟妻子。」《前漢禮樂志》：六親和睦。注：父子、兄弟、姑姊、甥舅、婚媾、姻婭。
88	⑥陶潛詩：「哀哉亦可傷。」《莊子》：「流遁之志，決絕之行。卓文君《白頭吟》：「聞君有兩意，故來相決絕。」
89	⑦曹植詩：「倉卒骨肉情，能不懷苦辛。」
90	其五
91	迢迢萬里餘①，領我赴三軍②。軍中異苦樂③，主將寧盡聞④。隔河見胡騎，倏忽數百群⑤。我始為奴僕⑥，幾時樹功勛⑦。
92	五章，初到軍中而嘆也。上四傷主將之寡恩，下四慨立功之無日。曰幾時樹勛，則麒麟之願難必矣。
93	①謝靈運詩：「迢迢萬里帆。」古詩：「相去萬餘里。」
94	②《左傳》：「作三軍。」
95	③王粲詩：「從軍有苦樂。」
96	④《六韜》後漢注：「主將龍韜。」
97	⑤庾信詩：「嘶馬隔河聞。」《史記》：李敢直貫胡騎。吳均詩：「胡騎欲成群。」左思詩：「倏忽數百敵。」
98	⑥《公孫弘傳贊》：「衛青奮於奴僕。」胡夏客曰：封常清始為高仙芝傔，後代仙芝為節度使，同開邊拓境。此亦起於奴僕者。
99	⑦謝靈運詩：「我行詎幾時。」《揚子法言》：「人道交，功勛成。」楊炯詩：」丈夫皆有志，會見立功勛。」《後出塞》云「重高勛」，即樹功勛意也。錢引《通鑒》「百姓有勛者，免征役」，不合。
100	其六
101	挽弓當挽強①，用箭當用長。射人先射馬②，擒賊先擒王。殺人亦有限，立國自有疆③。苟能制侵陵④，豈在多殺傷⑤。
102	六章，為當時黷武而嘆也。張綖注章意只在擒王一句，上三句皆引興語，下四句申明不必濫殺之故。上半疊用成語，擒王則眾自降，即所謂「殲厥渠魁，脅從罔治」者。《杜臆》：他人有前四句，必無後四句，兼此八句，方是仁者無敵之師，三代而下，誰複領此。論兵邁古風，此者蓋自道也。
103	①《周國策》：「長兵在前，強弩在後。」《蘇秦傳》：「天下強弓勁弩，皆從韓出。」《周勃傳》：「材官引強。」孟注「如今挽強司馬。」
104	②《左傳》：樂伯左射馬而右射人。
105	③《書》：「不愆於六伐七伐，乃止齊焉」，所謂殺人有限也。馬援立銅柱為界，所謂列國有疆也。
106	④《史記》：炎帝欲侵陵諸侯。
107	⑤又：李陵殺傷萬餘人。黃生曰：前四語，似謠似諺，最是樂府妙境。又曰：戰陣多殺傷，始自秦人，蓋以首級論功，前代無是也。至出塞之舉，則始於漢武帝，當時衛、霍雖屢勝，然士卒大半物故矣。明皇不恤其民，而遠慕秦皇、漢武，此詩托諷良深。
108	其七
109	驅馬天雨雪，軍行入高山①。徑危抱寒石②，指落曾冰間③。已去漢月遠④，何時築城還⑤？浮雲暮南征⑥，可望不可攀⑦。
110	七章，為戍邊築城而嘆也。上四，述嚴寒之苦。下四，敘思歸之情。唐注哥舒翰嘗築城青海，疑於冬月行師，故為軍士苦寒之吟。
111	①《詩》：「驅馬悠悠。」又：「雨雪靠靠。」又：「高山仰止。」
112	②梁簡文帝賦：「既浪激而沙游，亦苔生而徑危。」
113	③《前漢蒯通傳》：「會大寒，士卒墜指者什二三。」王逸《楚辭注》：「北方常寒，其冰重累。」
114	④張正見《昭君詞》：「霜樓明漢月。」
115	⑤《史記蒙恬傳》：秦已並天下，使蒙恬將三十萬眾築長城。天寶中，哥舒翰屢築軍城，備吐蕃。
116	⑥樂府《古八變歌》：「浮雲多暮色。」《楚辭》：「泊吾南征兮。」
117	⑦孫擺詩：「可望不可尋。」
118	其八
119	單于寇我壘①，百里風塵昏②。雄劍四五動③，彼軍為我奔。虜其名王歸④，系頸授轅門⑤。潛身備行列⑥，一勝何足論⑦。
120	（八章，見其有敵愾之勇。上四言臨敵制勝，下欲掃淨邊氛，即擒王意也。劍動寇奔，此軍士之獲勝，乃其意必欲盡空幕南之庭而後快，一勝又何足論乎。此寫猛氣雄心，躍躍欲動。盧注潛身備行列，如獨坐樹下之馮異。一勝何足論，如八戰八克之吳漢。
121	①《杜臆》：單于，借用漢事。自外侵內曰寇。《說文》：「壘，軍壁也。」
122	②庾信詩：「風塵千里昏。」
123	③《烈士傳》：楚王夫人，常納涼而抱鐵柱，心有所感，遂懷孕，後產一鐵。楚王命鎮邪鑄此為雙劍，三年乃成劍，一雌一雄。《越絕書》：楚王作鐵劍三枚，晉、鄭聞而求之不得，興師圍楚，三年不解。楚引太阿之劍，登城而麾之，三軍破敗，士卒迷惑，流血千里。張綖注開元中，河西將宋青春，每戰運劍大呼，執馘而旋，未嘗中鋒鎬。後獲吐蕃主帥，問之，曰：「常見青龍突陣而來，兵刃所及，如及銅鐵，以為神助也。」始知劍之異。公「雄劍」二句，兼用此事。魏文帝詩：「一發連四五。」
124	④錢箋開元二十二年，契丹及奚連年為邊患，張守圭使人誘殺其王屈刺，及其大臣可突幹，傳首東都，梟於天津橋之南。所謂虜其名王也。《漢書》：衛青、霍去病，虜名王貴人以百數。注：「名王，謂有大名以別於諸小王也。」
125	⑤《史高帝紀》：秦王子嬰，系頸以組。《周禮》：設車宮轅門。《史記》：項羽召見諸侯，將入轅門。張晏曰：軍行以車為陣，轅必相向為門。
126	⑥《說苑》：楚莊王伐陳，吳救之，左史倚相曰：「吳兵夜至，何不行列鼓出待之？」
127	⑦《呂氏春秋》：「武王一勝而王天下。」
128	其九
129	從軍十年餘①，能無分寸功②。眾人貴苛得③，欲語羞雷同④。中原有鬥爭⑤，況在狄與戎⑥。丈夫四方志⑦，安可辭固窮⑧。
130	九章，為冒功邀賞者發。上雲貴苟得，見邊將營私之弊，下雲志四方，見軍士報國之忠。十載從戎，何啻一勝？乃有功不伐，窮且益堅，此軍伍而有純臣之節矣。盧注：冒功苟得，凡濫殺無辜，掩敗為捷及攘奪人功，皆是。當時如高仙芝、崔嘉逸之徒，往往蹈此。若爭功而鬥，則中原且不自安，況能遠征戎狄乎，見志在天下者，不為一身計也。昔廉頗欲辱藺相如，相如避之，曰：「吾所以為此者，先國家之急而後私仇也。」意正相同。舊說：中原而有鬥爭，則與外夷無異，況能責及戎狄乎。
131	①曹植詩：「從軍度函谷。」又：「君行逾十年。」
132	②《蘇秦傳》：「無有分寸之功。」
133	③《荀子》：「名不貴苟得。」《淮南子》：「計功而受賞，不為苟得。」
134	④《記》：「毋雷同。」注：「雷之發聲，物無不同時應者。」
135	⑤《左傳》：「戰於中原。」《呂氏春秋》：「喜怒鬥爭，反為用矣。」
136	⑥《記》：「西方曰戎，北方曰狄。」
137	⑦《左傳》：姜氏謂公子曰：「子有四方之志。」
138	⑧張協詩：「君子守固窮，在約不爽貞。」張綖曰：李杜二公齊名，李集中多古樂府之作，而杜公絕無樂府，惟此前後《出塞》數首耳。然又別出一格，用古體寫今事，大家機軸，不主故常，昔人稱「詩史」者以此。
139	黃生曰：六朝好擬古，類無其事，而假設其詞。杜詩詞不虛發，必因事而設。此即修辭立誠之旨，非詩人所及。
140	周珽曰：前後《出塞》諸作，奴隸黃初諸子而出，如將百萬軍，寶之，惜之，而又能風雨使之，直射潮之力，沒羽之技。
141	王嗣奭曰：《出塞》九首，是公借以自抒所蘊，讀其詩，而思親之孝，敵汽之勇，恤士之仁，制勝之略，不尚武，不矜功，不諱窮，豪傑聖賢，兼而有之，詩人乎哉！
142	送高三十五書記十五韻
143	按《舊書》：高適，字達夫，渤海人，解褐授汴州封丘尉，非其好也，乃去位客游河右。河西節度使哥舒翰見而異之，表為左驍衛兵曹，充翰府掌書記，從翰入朝，盛稱之於上前。據此，則適為書記，在翰未入朝之前，其入朝稱適，亦必在十一載時。蓋適同至京，而公作詩以送之也。若十四載，翰以風疾還京，闔門不與朝請，豈暇薦士君前乎。《通鑒》謂：十三載五月，翰奏前封丘尉高適為掌書記。此特遙奏授官，恐適未必至京，何緣送贈詩章耶。明與《舊書》、杜詩不合。
144	崆峒小麥熟①，且願休王師②。請公問主將，焉用窮荒為③。
145	首戒邊將窮兵。天寶之亂，由當時黷武所致，公已先見其兆矣。高為書記，軍事皆得參謀，故以休兵息民告之。贈哥舒翰詩，先從朝廷發端，寄高書記詩，先從主將發端，起局正大。
146	①黃希曰：《寰宇記》：禹跡之內，山名崆峒者三：一在臨洮，一在安定，一在汝州。黃帝問道之所，專指汝州，此當是指臨洮。蓋河西節度治涼州，而洮、涼在唐並隸隴右。古詩：「高田種小麥。」桓帝初童謠：「小麥青青大麥枯。」《通鑒》：積石軍每歲麥熟，吐蕃輒獲之，邊人呼為吐蕃麥莊。天寶六載，哥舒翰先伏兵於其側，寇至，斷其後，夾擊之，無一人得返者。自是不敢複來。此詩正指其事。《唐志》：崆峒山在岷州，積石軍在廓州，廓去岷不遠。
147	②《詩》：「王師之所。」
148	③《江賦》：「竭南極，窮東荒。」詩言不必窮兵於荒外也。
149	飢鷹未飽肉，側翅隨人飛①。高生跨鞍馬②，有似幽並兒③。脫身簿尉中，始與捶楚辭④。
150	此原其遠行之故，窮而依人，有似飢鷹，且素負鞍馬之才，豈肯羈身一尉。鮑欽止曰：捶楚，謂鞭撲有罪者。
151	①朱注《魏志》：陳登喻呂布曰：「登見曹公，言待將軍，譬如養虎，當飽其肉，否則噬人。公曰：『不如卿言，譬如養鷹，飢則為用，飽則颺去。』」又《晉載記》：「慕容垂，猶鷹也，飢則附人，飽則高飛。」
152	②吳質《答東阿王書》：「情踊躍於鞍馬。」
153	③梁簡文帝詩：「少解孫吳法，家本幽並兒。」師氏曰：幽並二州，其俗習騎射也。《史記張耳傳》：耳是時脫身游。
154	④司馬遷《報任少卿書》：「被捶楚受辱。」《後漢陳寵傳》：「宜滌蕩煩苛之法，輕薄捶楚，以濟群生。」《說文》：「捶，以杖擊也。」捶與捶同，皆木名。
155	借問今何官，觸熱向武威①。答云一書記②，所愧國士知③。人實不易知④，更須慎其儀⑤。
156	此志其初為書記。設為問答，本於古詩。不易知，見事人之難，慎其儀，見行己之難，此朋友規箴之義也。
157	①程曉詩：「今世褦襶子，觸熱到人家。」《舊唐書》：涼州，屬河西道。武德二年置總管府，天寶元年改武威郡，督涼、甘、肅三州，乾元元年複為涼州。洙曰：前漢武威郡，故匈奴休屠王地，武帝太初四年開。
158	②《魏志》：太祖以陳琳、陵瑀為司空軍謀祭酒，掌書記室。
159	③《國策》：豫讓曰：「智伯以國士遇我。」庚信詩：「疇昔國士遇，生平知已恩。」
160	④《範睢傳》：侯贏曰：「人固未易知，知人亦未易。」
161	⑤《詩》：「敬慎威儀。」黃庭堅注《陶侃傳》：諸參佐當正其衣冠，攝其威儀，何可亂頭養望，自謂曠達耶。
162	十年出幕府①，自可持旌麾②。此行既特達③，足以慰所思④。男兒功名遂⑤，亦在老大時⑥。
163	此冀其將來建樹。高遇哥舒，已在暮年，故有功名老大之語。
164	①蔡邕《薦邊文韶表》：「幕府初開，博選清英。」師古曰：幕府者，以軍幕為義，軍旅無常居止，故以帳幕言之。廉頗、李牧市租皆入幕府，非因衛青始有其號。
165	②曹植《離思賦》：「欲畢力於旌麾。」師氏曰：唐制，從軍歲久者，得為大郡，故云十年持旌麾。
166	③蕭琛詩：「之子兩特達。」
167	④古詩：「褰裳望所思。」
168	⑤陸機詩：「男兒多遠志。」《荀子》：「功名綦大。」
169	⑥古詩：「老大徒傷悲。」
170	常恨結歡淺①，各在天一涯②。又如參與商③，慘慘中腸悲④。驚風吹鴻鵠⑤，不得相追隨⑥。黃塵翳沙漠⑦，念子何當歸⑧。邊城有餘力⑨，早寄從軍詩⑩。
171	末結送別之意。方聚而散，故恨結歡之淺。別難複聚，又有參商之感。驚風二句，已不得往，黃塵二句，高不能來，故囑其寄詩以相慰。從軍詩，仍應記室。此章四句起，十句結，中三段各六句。
172	①《左傳》：「願結歡於二三君。」任昉詩：「結歡三十載。生死一交情。」
173	②古詩：「相去萬餘里，各在天一涯。」
174	③《左傳》：子產以辰為商星，參為晉星。蘇武詩：「昔為鴛與鴦，今為參與辰。」此本左氏也。鄭司農說星土引《春秋傳》曰：「參為晉星，商為大火。」始改左氏本文，而參商並稱。蔡琰《胡笳》：「同天隔越兮如商參。」此又本於鄭氏也。
175	④《詩》：「或慘慘畏咎。」陸倕詩：「沉思結中腸。」
176	⑤曹植詩：「驚風飄白日。」《張良傳》：「鴻鵠高飛，一舉千里。」
177	⑥曹植詩：「飛蓋相追隨。」
178	⑦又賦：「揚黃塵之冥冥。」《前漢書》：「隔以山谷，壅以沙漠。」
179	⑧蘇武詩：「念子不得歸。」
180	⑨《商君傳》：盡遷之於邊城。諸葛穎詩：「玄覽屬睿詞，風雲有餘力。」
181	⑩王仲宣有《從軍詩》。錢謙益曰：《唐書》：明皇方有事石堡城，裙問王忠嗣以攻取之略，忠嗣奏云：石堡險固，吐蕃舉國而守之，臣恐所得不如所失。帝因不快。六載，董延光獻策，請下石堡城。詔分兵接應，忠嗣■勉而從。延光過期不免，訴忠嗣緩師，徵入貶官。八載，哥舒翰大舉兵，伐石堡城，拔之，士卒死者數萬，果如忠嗣之言。《通鑒》：翰又遣兵於赤嶺西開屯田，以謫卒二千戍龍駒島。冬，冰合，吐蕃大集，戍者盡沒。明皇有事於西戎，垂二十年，用哥舒翰於隴右，始克石堡城，而靡敝中國多矣。此詩以窮荒為戒，亦以見哥舒翰之謀國不如忠嗣也。
182	按：捶楚有兩說，一云尉楚罪人，一云尉自受楚。《邵氏聞見錄》引杜牧之詩云：「參軍與簿尉，塵土驚劻勷。一語不中治，鞭笞身滿瘡。」此指尉被捶楚也。張綖引韓昌黎詩云：「棲棲法曹掾，何處事卑陬。何況親犴獄，敲榜發奸偷。」則尉固以捶楚為職矣。友人萬斯同曰：與人贈別，而舉其戮辱賤事，恐不近情。考高適為封丘尉時，作詩云：「只言小邑無所為，公門百事皆有期。拜迎官長心欲碎，鞭撻黎庶令人悲。」故杜公送達夫云「脫身簿尉中，始與捶楚辭」，即用高詩意也，還作捶楚他人為是。
183	奉留贈集賢院崔國輔於休烈二學士
184	鶴注此當是天寶十一載作。公獻三賦，明皇奇之，召試文章。崔、於二學士，當是試文之官。公詩云：「集賢學士如堵牆，觀我落筆中書堂。」《唐詩紀事》：崔國輔，吳郡人，初授許昌令，累遷集賢直學士、禮部員外郎。《唐書》：於休烈，開元初第進士，自秘書省正字，累遷集賢殿學士，轉比部員外郎。《唐六典》：開元十三年，召學士張說等，宴於集仙殿，改名集賢殿，修書所為集賢殿書院。五品以上為學士，六品以下為直學士。
185	昭代將垂白①，途窮乃叫閽②，氣衝星象表③，詞感帝王尊④。
186	首敘獻賦之事。上二說得悲憫，下二說得豪邁。
187	①洙曰：昭代猶言明時，指本朝也。《搜神記》：將辭昭代。《前漢杜業傳》注：「垂白老，言白髮下垂也。」鮑照詩：「垂白對講書。」
188	②阮籍哭窮途。《甘泉賦》：「選巫咸兮叫帝閽。」
189	③宋之問詩：「氣衝落日紅。」王融策文：「上葉星象，下符川岳。」
190	④洙曰：公嘗有詩云「往年文彩動人主」，即所謂」詞感帝王尊」也。錢箋《唐六典》：延恩匭，凡懷才抱器希於聞達者投之。公獻《三大禮賦》，進《雕賦》、《封西嶽賦》，皆投延恩匭，故曰叫閽、曰詞感帝王也。
191	天老書題目①，春官驗討論②。倚風遺鶂路③，隨水到龍門④。竟與蛟螭雜⑤，空聞燕雀喧⑥。青冥猶契闊⑦，凌厲不飛翻⑧。
192	次言召試不遇。上四集賢應試，下四送隸有司。天老，謂宰相。春官，謂禮部。遺鷁路，期免退飛。到龍門，意在騰躍。蛟螭雜，龍門難上矣。燕雀喧，鷁路卻回矣。契闊不飛，無複飛騰之志也。
193	①《帝王世紀》：黃帝以風後配上台，天老配中台，五聖配下台，謂之三公。張衡詩：「天老教軒皇。」《晉書山濤傳》：甄拔人才，各為題目。《南史杜之偉傳》：與學士劉陸等抄撰群書，各為題目。
194	②《周禮》：大宗伯為春官。《杜臆》：驗討論，謂考驗其文詞所自出，故赴試者語必典雅，唐詩可為後世羽儀者以此。孔安國《書序》：「討論墳典。」隋煬帝《賜劉炫書》：「名理窮研核，英華恣討論。」
195	③《左傳》：「六鶂退飛過宋都，風也。」昭明太子啟：「鷁路頹風。」
196	④《三秦記》：龍門，在河東界，每暮春，有黃黑鯉魚自海及諸州爭來赴之，得上者便化為龍，否則曝腮點額而退。
197	⑤《南都賦》：「憚虯龍兮怖蛟螭。」
198	⑥《史記》：陳涉曰：「燕雀安知鴻鵠之志哉！」何胥詩：「空餘燕雀喧。」
199	⑦青冥，注見首卷。《詩》：「死生契闊。」注以為勞苦之意。今雲青冥契闊，乃闊絕之義。
200	⑧陳琳書：「陵厲清浮，顧盼千里。」《抱樸子》：「徒聞振翅竦身，不能凌厲九霄。」王粲詩：「苟非鴻雕，孰能飛翻。」朱注公以詞賦為人主所知，再降恩澤，止送隸有司，參列選序，故有青冥契闊之嘆。
201	儒術誠難起①，家聲庶已存②。故山多藥物③，勝概憶桃源④。欲整還鄉旆，長懷禁掖垣⑤。謬稱三賦在⑥，難述二公恩⑦。
202	原注：甫獻《三大禮賦》出身，二公嘗謬稱述。末欲東還，而敘留贈之意。上四失意思歸，下四感別知己。此章四句起，下二段各八句。
203	①《公孫弘傳》：弘習文法吏事，而又緣飾以儒術。《抱樸子》：「起家作台郎。」難起，謂不能奮起在位。家聲，謂詩名猶足紹祖也。
204	②《任昉傳》：「四子並無術業，墜其家聲。」公系出襄陽，曾祖依藝始知洛之鞏縣，遂居於此，杜陵乃其宗族所在。夢弼泥鹿門採藥、武陵桃源，遂以故鄉為襄陽。但移鞏已經四世，襄陽無複田廬可依矣。當從朱注作洛陽故居。其曰憶桃源，欲如秦人之避世耳，不必親至桃源也。
205	③應瑒詩：「日暮歸故山。」《抱樸子》：「仙人以藥物養身。」
206	④陶淵明《桃花源記》：「晉太元中，武陵人捕魚為業。緣溪行，忘路之遠近。忽逢桃花林夾岸，林盡水源，使得一山。舍舟從山口入，豁然開朗，屋舍儼然，阡陌交通，雞犬相聞，黃發垂髫，並恰然自樂。見漁人，乃大驚，自云：先世避秦時亂，率妻子邑人來此絕境，不複出焉。」《方輿勝覽》：桃源，在鼎州縣南二十里，旁有秦人洞。唐朗州，即宋鼎州，今為常德府桃源縣。
207	⑤《鸚鵡賦》：「眷西顧而長懷。」劉楨詩：「誰謂相云遠，隔此西掖垣。」師氏曰：禁中有東西兩掖垣，乃禁牆也。
208	⑥江總詩：「下筆成三賦。」
209	⑦範弘之箋：「仰尊二公。」
210	貧交行
211	鶴注此必公獻賦後，久寓京華，故人莫有念之者，故有此作，梁氏編在天寶十一載，是也。
212	翻手作雲覆手雨①，紛紛輕薄何須數②。君不見管鮑貧時交③，此道今人棄如土④。
213	公見交道之薄，而傷今思古也。《杜臆》：作行止此四句，語短而恨長，亦唐人所絕少者。
214	①《史記》：陸賈說尉陀曰：「越殺王降漢，如反覆手耳。」鮑照詩：「暫交金石心，須臾雲雨隔。」
215	②《史記》：漢王曰：「天下紛紛。」張華詩：「末世多輕薄。」
216	③《史記》：管夷吾者，潁上人也，常與鮑叔牙游。叔知其賢。仲貧困，嘗欺鮑叔，叔終善遇之。已而，鮑叔事齊公子小白，遂進管仲。仲既任政於齊，桓公以霸。仲曰：「生我者父母，知我者鮑叔也。」《後漢書》：宋弘曰：「貧賤之交不可忘。」
217	④範雲詩：「思舊昔言有，此道今已微。」《莊子》：「視喪其足，猶遺土也。」
218	送韋書記赴安西
219	鶴注安西部護府治所，在龜茲國城內，節度使撫寧西域，考天寶十一載，封常清為安西副大都護，攝御史中丞，持節充安西四鎮節度、經略、度支、營田副大使，知節度事，韋必為其書記也。公以天寶十載獻三賦，召試文章，待制集賢。詩云「公車留二年」，當是十一年作。《唐書》：元帥節度府有掌書記一人，關預軍中機密。
220	夫子歘通貴，雲泥相望懸①，白頭無藉在②，朱級有哀憐③。書記赴三捷④，公車留二年⑤，欲浮江海去⑥，此別意茫然⑦。
221	雲泥包下四句。白頭無藉，而朱紱見憐，此敘目前。韋赴書記，而已留公車，此敘別後。皆一云一泥，相去懸絕處。末二，結出惜別意。《杜臆》：書記未是顯官，而作雲泥之嘆，其窮可知。如《投贈哥舒翰》，語極贊頌，望一書記尚不可得也。
222	①晉丁彬書：「雲泥異途，邈矣懸隔。」
223	②《千金翼論》：「老人之性，必恃其老，無有藉在。」趙曰：無藉在，謂無所倚藉，故用對哀憐。申涵光曰：舊解作通籍及無聊意，俱杜撰。蓋言無著籍所在，如今籍貫之籍，身老無家，幸為朱紱所哀憐耳。
224	③唐制：御史賜金印朱紱。韋書記必兼官御史，故云。班固箋：「將軍哀憐，賜固手跡。」
225	④書記，見前。《詩》：「豈敢定居，一月三捷。」
226	⑤《東方朔傳》注：公車令，屬衛尉，上書者所詣。
227	⑥曹冏《六代論》：「浮舟江海。」
228	⑦謝靈運詩：「此別久無適。」鮑照詩：「茫然荒野中。」
229	玄都壇歌寄元逸人
230	鶴注道書有玄都，所謂禹封五符，秘以金英之函，檢以玄都之印是也。詩蓋作於天寶十一載。蔡夢弼曰：玄都壇，漢武帝所築，在長安南山子午谷中。《十洲記》：玄都在北海，去岸三十六萬里，上有太玄都，仙伯真公所治。師氏注元逸人，隱道士也。盧注李白與元丹丘游，疑即此人。
231	故人昔隱東蒙峰①，已佩含景蒼精龍②。故人今居子午谷③，獨並陰崖自茅屋④。
232	首敘逸人之居。元蓋自山東而遷居秦嶺者，開首敘明。
233	①朱注公《同太白訪範隱居》詩「餘亦東蒙客，憐君如弟兄」，此在魯郡作也。《昔游》詩「東蒙赴舊隱，尚憶同志樂」，正指元逸人言。陸放翁謂東蒙乃終南山峰名，引種明逸詩「登遍終南峰，東蒙最孤秀」為証，乃喜新之說，未足信也。
234	②潘鴻曰：《抱樸子》：道術諸經，可以卻惡防身者有數於法，如含景、藏形等，不可勝計。又云：諸大符出於老君，其中有青龍符等術，用之可以得仙。此詩「已佩含景蒼精龍」，即所謂青龍符耳。《初學記》：後漢公孫瑞《劍銘》：從革庚新，含景吐商。《史記索隱》：《文耀鉤》云：「東宮蒼帝，其精為龍。」《神仙傳》：壺公云：「吾嘗佩含景，駕蒼精。」注：「東方蒼龍。」《春秋繁露》：「劍之在左，蒼龍象也。」
235	③《漢書》：子午道，從杜陵直絕南山，徑漢中。注：子，北方也，午，南方也，言通南北道相當。《秦記》：長安正南，山名秦嶺。谷名子午。
236	④《西征賦》：「眺華岳之陰崖。」顏師古《漢書注》：「白屋，茅屋也。」
237	屋前太古玄都壇①，青石漠漠松風寒②。子規夜啼山竹裂③，王母晝下雲旗翻④。
238	中記玄都壇景。青石松風，地幽僻矣。子規夜啼，幾於裂竹，聲悲慘也。王母晝下，有似翻旗，尾動搖也。
239	①《列子》：「太古至於今，年數固不可勝紀。」朱注《十洲記》：玄洲，在北海，去岸三十六萬里，上有太玄都，仙伯真公所治。《唐六典》：煬帝改佛寺為道場，道觀為玄壇。
240	②《神仙傳》：王烈之太行山中，見山破石裂數百丈，兩畔皆是青石。《述異記》：利州葭萌縣玉女房，是大石穴，前有數竹莖，下有青石壇，每因風自掃。梁簡文帝詩：「淇水漠漠青苔浮。」劉繪詩：「松風循路急。」張華詩：「巢居知風寒。」
241	③《禽經》：鸐，巂周，子規也。江介曰子規，蜀右曰杜字。注：甌越間曰怨鳥，夜啼達旦，血漬草木，凡啼必北向。山竹裂，別有三說。劉云：燒竹爆裂以驚去子規。謝注云：子規啼聲如竹裂。偽蘇注引竇誼居蜀之津源，子規啼而庭竹裂，出於妄撰。黃希謂子規夜啼，而山竹為之欲裂，得之。補注偽蘇注引竇誼游成都，聞子規聲一事，本屬妄撰。余闕《峨山記》亦載此事。偽注起於南宋，闕乃元人，恐系誤引。後來《萬姓通譜》亦援為實事，皆訛以仍訛。
242	④杜修可曰：王母，鳥名，故對子規。《西陽雜俎》云：齊郡函山有鳥，足青，嘴赤黃，素翼，絳顙，名王母使者。又，王椿齡云：其尾五色，長二三丈許，飛則翩翩，正如旗狀。《列仙傳》：穆王與王母會瑤池，雲旗霓裳擁簇，自天而下。《九歌》：「乘回風兮載雲旗。」張希良曰：《墨莊漫錄》云：宋宣和間，中官陳彥和言嘗掌禽苑，四方所貢珍禽，不可彈舉。蜀中貢二鳥，狀如燕，色紺翠，尾甚多而長，飛則尾開，裊裊如兩旗，名曰王母。
243	知君此計成長往①，芝草琅玕日應長②。鐵鎖高垂不可攀③，致身福地何蕭爽④。
244	末稱其抱道高棲，超於塵俗。芝草琅玕，仙家之食。鐵鎖高垂，仙人之居。福地蕭爽，逍遙自得也。此章三段，名四句。
245	①《史記留侯傳》：「誰為此計者乎？」《北山移文》：「或嘆幽人長往。」
246	②《漢武內傳》：王母曰：「太上之藥，有黃庭芝草、碧海琅玕。」邵注仙人能種玉，故云日應長。
247	③舊注《道藏經》：晉時有戍卒屯於子午谷，入谷之西，澗水窮處，忽見鐵鎖下垂，約有百餘丈，戍卒欲挽引而上，有虎蹲踞焉。《法苑珠林》：終南山大秦嶺竹寺，貞觀初，採蜜人山行聞鐘聲，尋而往至焉，寺旁大竹林，可二頃，其人斷二竹節以盛蜜，尋路至大秦戍，具告防人。戍主利其大竹，遣人覓取，過小竹穀，達於崖下，有鐵鎖長三丈許，防人曳鎖制之在牢，將上，有二虎踞崖頭，向下大呼，其人怖，急返。
248	④《洞天福地記》：終南山太乙峰，在長安西南五十里左右，四十里內皆福地。阮籍《首陽山賦》：「初蕭爽而揚音。」
249	盧元昌曰：是時道教盛行，山人王元翼紛紛撰妙寶真符。元逸人修真子午谷中，不求人知，自高人一等矣。申涵光曰：「子規夜啼山竹裂，王母晝下雲旗翻，』二語，大類長吉，見此老無所不有也。
250	曲江三章章五句
251	此詩三章，舊注皆云至德二載公陷賊中時作。按：詩旨乃自嘆失意，初無憂亂之詞，當是天寶十一載獻賦不遇後，有感而作。李肇《國史補》：進士既捷，大燕於曲江亭子，謂之曲江會。曲江大會在關試後，亦謂之開宴。據此，則知公之對景興慨，意固有所為矣。鶴注《寰宇記》：曲江池，漢武帝所造，名為宜春苑，其水曲折有似廣陵之江，故名。朱注曲江，在社陵西北五里。康駢《劇談錄》云：曲江池，本秦隑州，開元中疏鑿為勝境。其南有紫雲樓、芙蓉苑，其西有杏園、慈恩寺。花卉環列，煙水明媚，都人游賞，盛干中和、上巳二節。
252	曲江蕭條秋氣高①，菱荷枯折隨風濤②，游子空嗟垂二毛③。白石素沙亦相蕩④，哀鴻獨叫求其曹⑤。
253	首章自傷不遇，其情悲。在第三句點意，上二屬興，下二屬比。菱荷枯折，引起二毛。沙石相蕩，自比飄流。哀鴻求曹，念及同氣也。
254	①宋玉《風賦》：「蕭條眾芳。」《月令》：「以達秋氣。」《楚辭》：「天高而氣清。」
255	②《洛陽伽藍記》：「葭芙被岸，菱荷覆水。」謝靈運詩：「江闊壯風濤。」
256	③蘇武詩：「請為游子吟。」《左傳》：「不禽二毛。」注：「頭白有二色。」④《詩》：「白石鑿鑿。」江淹詩：「素沙匝廣岸。」
257	⑤禰衡賦：「哀鴻感類。」劉安《招隱士》：「禽獸駭兮亡其曹。」
258	其二
259	即事非今亦非古①，長歌激越捎林莽②，比屋豪華固難數③。吾人甘作心似灰④，弟侄何傷淚如雨⑤。
260	次章放歌自遣，其語曠。歌聲激林，足以一抒胸臆，在第二句作截。江上豪華，久已灰心置之，弟侄何必為我傷心乎。蓋勸之達觀也。《杜臆》：即事吟詩，體雜古今。其五句成章，有似古體，七言成句，又似今體。曰長歌者，連章疊歌也。
261	①《列子》：周之尹氏，有老役夫，晝則呻吟即事。陶潛詩：「即事多所欣。」謝靈運詩：「即事怨睽攜。」
262	②蘇武詩：「長歌正激烈。」《西都賦》：「震聲激越。」宋玉《風賦》：「蹶石伐木，捎殺林莽。」捎，動搖也。木曰林，草曰莽。
263	③《尚書大傳》：「周民可比屋而封。」庾信詩：「金穴盛豪華。」《前漢息夫躬傳》：「僕遬不足數。」
264	④《西征賦》：「陋吾人之拘攣。」《莊子》：「心固可使如死灰乎。」
265	⑤王績詩：「衰宗多弟侄。」古樂府：「孤兒淚下如雨。」
266	其三
267	自斷此生休問天①，杜曲幸有桑麻田②，故將移住南山邊。短衣匹馬隨李廣，看射猛虎終殘年③。
268	三章志在歸隱，其辭激。窮達休問於天，首句陡然截住。因杜曲，故及南山，因南山，故及李廣射虎。一時感慨之情，豪縱之氣，殆有不能自掩者矣。
269	①陶潛詩：「聊複得此生。」杜修可曰：《楚辭天問篇序》：天問者，屈子之所作也。何不言問天？天尊不可問。
270	②杜曲，在長安，俗云：城南韋杜，雲天尺五。《雍錄》：樊川韋曲東十里，有南杜、北社。杜固謂之南社，杜曲謂之北杜。二曲，名勝之地。東方朔《諫起上林苑疏》：「其地有桑麻竹箭之饒。」《西都賦》：「桑麻鋪棻。」
271	③寧戚《飯牛歌》：「短布單衣適至骭。」《越絕書》：「匹馬啼嗥。」《文心雕龍》：「車兩馬疋，以並耦為用，蓋車貳佐乘，馬儷驂服，服乘不只，故名號必雙，名號一定，則雖單為疋矣。」匹夫、匹婦，亦取配義也。《漢李廣傳》：廣屏居藍田南山中。射獵，見草中石，以為虎而射之，中石沒羽，視之，石也。廣所居郡，聞有虎，常自射之。詩中「故將」二字，乃乘上之詞。或因《李廣傳》有「故將軍」語，遂指當時武將謝官者，恐不合詩意。
272	王嗣奭曰：先言鴻求曹，以起次章弟侄之傷，次言心似灰，以起末章南山之隱。三章氣脈相屬，總以九回之苦心，發清商之怨調。此公學三百篇，遺貌而傳神者也。觀命題可見。而自謂非今非古，意可知矣。嘗謂公此詩學三百，《七歌》學《離騷》，《新安吏》諸作學古樂府，俱自開堂奧，不肯優孟古人。
273	盧世..曰：《曲江》三章，塌翼驚呼，忽邀天際。《國風》之後，又續《國風》。
274	奉贈鮮於京兆二十韻
275	鶴注《通鑒》：天寶十二載正月，京兆尹鮮於仲通諷選人，請為國忠刻頌，立於省門，制仲通撰其詞。則仲通為京兆尹在十一年十一月國忠為相後也。詩云：「獻納紆皇眷，中間謁紫宸。」當是公獻賦待詔集賢院後，十一年十二月作也。錢箋顏魯公《仲通墓碑》及《離堆記》：天寶九載，充劍南節度副大使，十一載，拜京兆尹。仲通拜京兆，自劍南入。《舊書》云：為京兆尹、劍南節度使，誤也。《唐書李叔明傳》：叔明，本姓鮮于氏。兄仲通，字向，天寶末為京兆尹。《楊國忠傳》：國忠素德仲通，使討雲南，舉軍沒，以白衣領職。未幾，國忠引為京兆尹。鄭曰：鮮于，複姓。
276	王國稱多士①，賢良複幾人②？異才應間出③，爽氣必殊倫④。始見張京兆⑤，宜居漢近臣⑥。驊騮開道路⑦，雕鶚離風塵⑧。
277	前三段稱鮮于，後三段公自敘。首從多士形起，稱其才氣傑出。驊騮，喻異才。雕鶚，喻爽氣。上下四句，自相呼應。
278	①《詩》：「思皇多士，生此王國。」
279	②漢文帝詔：「將何以來遠方之賢良。」
280	③孔融表：「近日路粹嚴象，亦用異才。」《公孫弘贊》：「異人間出。」
281	④《世說》：桓宣武素有雄情爽氣。左思詩：「與世亦殊倫。」
282	⑤《漢書》：膠東相張敞治京兆，略循趙廣漢之跡。元帝即位，待詔鄭明薦敞先帝名臣，宜傅輔皇太子。
283	⑥《國語》：「近臣盡規。」
284	⑦《穆天子傳》：「左服驊騮而右..耳。」郭璞注：「驊騮，色如華而赤。」《吳志》：孫權書：「自道路開通。」
285	⑧《高唐賦》：「雕鶚鷹鷂，飛揚伏竄。」邵注雕、鶚，皆鷙鳥之大者，而鶚又大於雕。《王文憲集序》：「脫落風塵。」
286	侯伯知何算①，文章實致身②。奮飛超等級③，容易失沉淪④。脫略磻溪釣⑤，操持郢匠斤⑥。雲霄今已逼⑦，台袞更誰親⑧？
287	次從侯伯形起，稱其位望特優。當今侯伯雖多，鮮於獨以文章進身，一旦奮飛而起，則向之沉淪頓失矣。磻溪，言遇合之遲，郢匠，言鋒芒之利，二句承「失沉淪。」雲霄，言得近天子，台袞，言得交宰相，二句承「超等級。」亦上下四句，自為開闔。顏魯公《墓碑》：仲通年近四十，舉鄉貢進士，五十始擢一第。從官十年而後超登四岳，可見其晚年始遇。
288	①陸機《五等諸侯論》：「侯伯無可亂之符。」何足算，見《論語》。
289	②《典論》：「文章經國之大業。」晉王導帖：「足下所欲致身處，尚在彀中。」
290	③吳均詩：「相須無羽翮，何由總奮飛。」《記》：「貴賤之等級。」
291	④《東方朔傳》，「談何容易。」《抱樸子》：「運屯則沉淪於勿用。」
292	⑤《恨賦》：「脫略公卿。」《水經注》：渭水之右，磻溪水注之，溪中有泉，謂茲泉東南隅石室，大公所居，水次平石，即太公垂釣之所。
293	⑥《莊子》：「何其無操持與？」又：「郢人堊墁其鼻端若蟬翼，使匠石斷之。匠石運斤成風，盡聖而鼻不傷。」
294	⑦張昶《華山堂闕銘》：「必雲霄之路，可升而起。」
295	⑧王褒《尉遲公碑》：「任隆台袞。」趙注上公應天上三台。三公一命袞。
296	鳳穴雛皆好①，龍門客又新②。義聲紛感激③，敗績自逡巡④。
297	中四，結上以起下。墓碑謂其有子六人，皆有令聞。又謂輕財尚義，果於然諾，此即鳳雛龍門之說也。敗績逡巡，自嘆蹇於遭際。
298	①《山海經》：丹穴之山有鳥焉，其狀如雞，五採而文，名曰鳳凰。《北史文苑傳》：「飾羽儀於鳳穴。」《晉書》：陸雲幼時，吳尚書閔鴻見面奇之，曰：「此兒若非龍駒，定是鳳雛。」
299	②《李膺傳》：膺性簡亢，被容接者，名為登龍門。
300	③傅玄詩：「義聲馳雍涼。」趙岐《孟子章旨》：「千載聞之，猶有感激。」
301	④《左傳》以敵大崩曰敗績。《過秦論》：「逡巡而不敢進。」
302	途遠欲何向①，天高難重陳②。學詩猶孺子③，鄉賦忝嘉賓④。不得同晁錯⑤，籲嗟後郤詵⑥。計疏疑翰墨⑦，時過憶松筠⑧。
303	此追敘應舉下第事，在開元二十三年。途遠天高，進身無階也。猶孺子，公年尚少。忝嘉賓，時登鄉薦。引晁、郤二公，言知遇弗如古人。計疏，不善干謁。時過，欲收晚節也。
304	①《主父偃傳》：「日暮途遠。」
305	②曹植云：「天高聽遠。」劉琨詩：「棄置勿重陳。」
306	③《論語》：「學詩乎。」《史記》：「孺子可教矣。」
307	④鄉賦，謂鄉舉。《詩》：「我有嘉賓。」《小序》：「《鹿鳴》，宴群臣嘉賓也。」
308	⑤《晁錯傳》：文帝詔有司舉賢良文學，錯在選中。時對策者百餘人，惟錯為高第，由是選中大夫。
309	⑥《詩》：「籲嗟麟兮。」《晉書》：泰始中，舉賢良直言之士，郤詵以對策上第，拜議郎。
310	⑦《史記範睢傳》：「其於計疏矣。」曹植書：「豈徒以翰墨為勛績。」
311	⑧《學記》：時過然後學。任昉《求立館啟》：「竟松筠於歲晚。」
312	獻納纖皇眷①，中間謁紫宸②。且隨諸彥集③，方覬薄才伸④。破膽遭前政⑤，陰謀獨秉鈞⑥。微生沾忌刻⑦，萬事益酸辛⑧。
313	此敘獻賦召試事，在天寶十載。紆皇眷，曲荷主知。謁紫宸，應試殿中。破膽以下，恨李林甫之忌才，只「陰謀」「忌刻」四字，極盡好邪情狀。按《李林甫傳》：天寶六載，帝詔天下通一藝以上者皆詣京師。林甫恐對策者斥言其奸，乃委尚書省覆試，遂無一人及第。公初應詔而見黜，後以召試而仍棄，皆林甫為之，今林甫已去，故云前政。
314	①《兩都賦序》：「言語侍從之臣，朝夕論思，日月獻納。」沈約《齊安陸昭王碑》：「皇情眷眷。」
315	②阮瑀書：「中間尚淺也。」《唐六典》：紫宸殿，即內朝正殿。
316	③錢箋公獻《三大禮賦》，命待詔於集賢院，所謂「諸彥集」也。江淹《別賦》：「金閨諸彥。」
317	④《嚴助傳》：「越人綿力薄才。」
318	⑤《谷永傳》：「臣所以破膽寒心。」《孔叢子》：文咨曰：「不害前政而有成。」
319	⑥孫綽《喻道論》：「陰謀之人，子孫不昌。」《詩》：「秉國之鈞。」
320	⑦牛弘詩：「微生逢大造。」庾信賦：「既言多於忌刻。」
321	⑧謝靈運詩：「萬事俱零落。」阮籍詩：「淒愴懷酸辛。」
322	交合丹青地①，恩傾雨露辰②。有儒愁餓死③，早晚報平津④。
323	末望汲引，乃贈詩本意。仲通與國忠交合，則施恩正易為力，故托以窮愁之狀，報於平津。此章前後四段各八句，中腰、結尾各四句。
324	①《鹽鐵論》：「公卿者神化之丹青。」
325	②賀凱詩：「恩榮雨露濡。」
326	③《朱買臣傳》：「終餓死於溝中耳。」
327	④《韓非子》：「無早晚之失。」《漢公孫弘傳》：元朔中，代薛澤為丞相，封平津侯，開閣延士。平津，比國忠，舊指京兆。朱注力辯其誤。
328	錢謙益曰：公《投贈鮮於京兆》詩，與顏魯公《神道碑》，敘次略同。顏碑記節度劍南，拔吐蕃摩彌城，而不載南詔之役；公詩美其文章義激，而不及其武略。古人不輕談人若此。
329	少陵之投詩京兆，鄰於餓死，昌黎之上書宰相，迫於飢寒，當時不得已而姑為權宜之計，後世宜諒其苦心，不可以宋儒出處深責唐人也。
330	白絲行
331	此詩當是天寶十一二載間，客居京師而作，故末有忍羇旅之說，當依梁氏編次。師氏謂此詩乃譏竇懷貞。鶴云：懷貞亡於開元元年，公時才兩歲，於年用不合。
332	繰絲須長不須白①，越羅蜀錦金粟尺②。象床玉手亂殷紅③，萬草千花動凝碧④。已悲素質隨時染⑤，裂下鳴機色相射⑥。美人細意熨貼平⑦，裁縫滅盡針線跡⑧。
333	此見繰絲而托興，正意在篇末。上段，有踵事增華之意。欲成羅錦，用尺量絲，故須長；所織花草，色兼紅碧，故不須白。熨貼裁縫，制為舞衣也。象床，指機床。玉手，指織女。亂殷紅，謂經緯錯綜。動凝碧，謂光彩閃鑠。
334	①《記》：「夫人繅三盆手。」朱注《廣韻》：繅，繹繭為絲也，繰同。鮑照詩：「繰絲複鳴機。」
335	②《唐書》：越州土貢花文寶花等羅。魏文帝詔：「每得蜀錦，殊不相似。」何遜詩：「金粟裹搔頭。」尺以金粟飾之，富貴家之物。
336	③《國策》：孟嘗君至楚，獻象床，直千金。江淹賦：「惜玉手之空佇。」《廣韻》：「殷，赤黑色。」《左傳》：「左輪朱殷。」
337	④王子安《青苔賦》云：「縈修樹而凝碧。」
338	⑤王彪之詩：「絲染墨悲嘆，路岐楊感悼。」庚信《連珠》：「白羽素絲，隨其所染。」
339	⑥謝朓詩：「望望下鳴機。」朱注色相射，五色射人也。
340	⑦《班彪傳》：「細意委曲。」《南史》：何敬容衣裳不整，伏床熨之。楊慎曰：《王莽傳》有威斗，即尉斗也。威與尉音相近，本音畏，轉音鬱。《隋書》：李穆奉尉鬥於楊堅曰：「願公執威柄，以尉安天下。」史照《通鑒釋文》：尉斗，火斗，持火以申繒也，俗加火作熨。《說文》尉與熾本一字，從上按下也。又，持火申繒也。今俗言平曰尉帖。杜詩「美人細意熨帖平」是也。又，白樂天詩：「金斗熨波刀剪文。」
341	⑧曹植樂府：「裁縫紈與素。」
342	春天衣著為君舞①，蛺蝶飛來黃鸝語②。落絮游絲亦有情③，隨風照日宜輕舉④。香汗清塵污顏色⑤，開新合故置何許⑥。君不見才士汲引難⑦，恐懼棄捐忍羇旅⑧。
343	下段，有厭故喜新之感。蝶趁舞容，鸝應歌聲，落絮游絲乘風日而綴衣前，比人情趨附者多。一經塵汗污顏，棄置何所，見繁華忽然零落矣。士故有鑒於此，不輕受汲引而甘忍羇旅，誠恐一旦棄捐，等於敝衣耳。玩末二語，公之不屑隨時俯仰可知。此章兩段，各八句。
344	①徐君倩詩：「衣著一時新。」鮑照詩：「催弦急管為君舞。」
345	②何遜詩：「黃鸝隱葉飛，蛺蝶縈空戲。」
346	③庚信詩：「落絮鵝毛下。」徐陵詩：「柳絮飛還聚，游絲斷複結。」
347	④庚肩吾詩：「桃紅柳絮白，照日複隨風。」照日宜輕舉，謂絲絮飄颺，與衣之輕舉相宜。《楚辭》：「願輕舉以遠游。」
348	⑤六朝詩：「朱顏潤紅粉，香汗沾玉色。」古詩：「空床委清塵。」邢劭詩：「桃李無顏色。」
349	⑥衣裳在笥，故有開合。漢艷歌：「乍開乍合。」《世說》：桓衝妻曰：「衣不經新，何由而故。」阮籍詩：「君子在何許。」
350	⑦嵇康《琴賦》：「歷世才士，並為之賦。」《劉向傳》：禹稷與皋陶，傳相汲引，不為比周。汲引難，難就薦引也，即記難進易之難。
351	⑧魏甄後《塘上行》：「莫以豪賢故，棄捐素所愛。」《左傳》：「羇旅之臣。」《漢書》張晏注：「羇，寄也。旅，客也。」
352	錢謙益曰：《傅咸集》載郭泰機詩云：「皦皦白素絲，織為寒女衣。寒女雖妙巧，不得秉機杼。天寒知運速，況複雁南飛。衣工秉刀尺，棄我忽若遺。人不取諸身，世事焉所希。況複已朝餐，昌由知我飢。」此詩用泰機之詩而反之。泰機以白絲寒女自喻，而致憾於衣工之棄我，以冀咸之相薦。公詩謂白絲素質，隨時染裂，有香汗清塵之污，有開新合故之置，所以深思汲引之難，恐懼棄捐而忍於羇旅也。
353	鰲按：詩詠白絲，即墨子悲素絲意也。已悲素質隨時染，當其渲染之初，便是沾污之漸，及其見置時，欲保素質得乎？唯士守貞白，則不隨人榮辱矣。此風人有取於素絲歟。
354	陪鄭廣文游伺將軍山林十首
355	鶴注鄭虔膺博士之命，在天寶九載。以詩中第五首考之，是公未定官時游此，當在十一二載間。《東方朔傳》：竇太主曰：「回輿枉路，臨妾山林。」注：「園中有山，故言山林。」《通志》：少陵原，乃樊川北原，自司馬村起，至何將軍山林而盡，其高三百尺，在杜城之東，韋曲之西，俗呼為塔陂。
356	不識南塘路①，今知第五橋②。名園依綠水③，野竹上青霄④。谷口舊相得⑤，濠梁同見招⑥。平生為幽興⑦，未惜馬蹄遙⑧。
357	首章領起，乃未至而遙望之詞。上四，何氏山林。下四，陪鄭同游。自塘至橋，橋畔有園，園中有竹，層次如畫。谷口，指鄭。濠梁，指何。趙汸曰：何於鄭為舊交，因而並招及己，但以素有山林幽意，故作此游，非輕赴人招也，說得曲折微婉。《杜臆》末拈幽興，為十首之綱。
358	①《世說》：祖逖曰：「昨夜複南塘一游。」此借其字。朱注許渾詩云：「背嶺枕南塘。」意亦在韋曲左右。
359	②《通志》：韋曲之西有華岩寺，寺西北有雁鶩坡，坡西北有第五橋。張禮《游城南記》：第五橋，在韋曲西，以姓得名。
360	③《世說》：王子敬自會稽經吳。顧闢疆有名園，先不識主人，徑往其家。魏文帝詩：「菱芡覆綠水。」
361	④庚肩吾詩：「野竹交臨浦。」梁王訓詩：「石橋通小澗，竹路上青霄。」
362	⑤谷口，用鄭子真事，注見首卷。
363	⑥《莊子》：莊子與惠子，同游壕梁之上。吳論：「園以水勝，故稱濠梁。」陶潛詩：「山澤久見招。」
364	⑦陳子昂詩：「山深興轉幽。」
365	⑧《盤中詩》：「何惜馬蹄歸不數。」
366	趙汸曰：凡一題而賦數首者，須首尾布置，有起有結，每章各有主意，無繁複不倫之失，乃是家數。觀此十章，乃後五章，可見。
367	王嗣奭曰：山林與園亭異。依山臨水，連村落，包原隰，涵樵漁，王右丞輞川似之，非止一丘一壑之勝而已。合觀十首，分明一篇游記，有首有尾，中間或賦景，或寫情，經緯錯綜，曲折變化，用正出奇，不可方物。
368	吳門顧氏曰：首章言馬蹄，四章言沒馬，八章言走馬，蓋此游有馬無舟，故舵樓疑越，刺船思郢，乃虛擬舟揖之趣，非實事也。黃生曰：首章敘入何鄭，他人不免費手，此能引古為喻，語不繁而意已明，何等簡淨。
369	其二
370	百頃風潭上①，千章夏木清②。卑枝低結子③，接葉暗巢鶯④。鮮鯽銀絲鱠⑤，香芹碧澗羹⑥。翻疑舵樓底⑦，晚飯越中行⑧。
371	二章，志林中景物之勝。首二為綱，三四承夏木，五六承風潭。末乃觸景而念昔游。風潭覆以夏木，見其蕭森可愛。朱注卑枝接葉二句，古人所謂疊韻詩。食有芹卿，乃初到而留飲，末雲晚飯，蓋至暮而留宿矣。
372	①庚信詩：「交柯乍百頃，擢木或千尋。」黃希曰：潭，當是廣濟潭，在萬年縣。祖孫登詩：「風潭如佛鏡，出溜似調琴。」
373	②《漢書貨殖傳》：「山居千章之萩。」注：「大樹曰章。」陶潛詩：「夏木獨森疏。」
374	③方氏疑「卑」、「低」二字犯重，然古人亦所不避。太白詩云「玉窗青青下落花」，「下」、「落」兩字不免犯重，但「下」就窗前言，「落」就花片言，亦自有別。《列子》：「鴻鵠高飛，不集卑枝。」孫擢詩：「晚花猶結子。」
375	④周景式《孝子傳》：「三荊同株，接葉連陰。」
376	⑤銀絲，鮮鱠之色。碧澗，芹草所生。《洛陽伽藍記》：王肅至魏，飯鯽魚羹。《酉陽雜俎》：南孝廉善斫膾絲，縷輕可飛。
377	⑥《呂氏春秋》：菜之美者，雲夢之芹。《說文》：「楚葵，水芹也，今水中芹菜。一名水英。」謝靈運詩：「銅陵映碧澗。」
378	⑦庚信詩：「翻疑承毒水。」南方大船，尾有舵樓。仲長統詩：「微風為舵。」⑧公年二十時，曾游吳越。
379	其三
380	萬里戎王子①，何年別月支②。異花來絕域③，滋蔓匝清池④，漢使徒空到⑤，神農竟不知。露翻兼雨打，開拆漸離披⑥。
381	三章，記林間花卉之奇。首記花名，次記花種。五六承異花，見其可貴。七八承滋蔓，憐其易謝。張騫不攜此種，故曰空到。《本草》弗載其名，故曰不知。《杜臆》開拆，頂露翻。離披，頂雨打。
382	①《本草》：日華子云：獨活，一名戎王使者。戎王子，當是其類。《朱子語類》：未知何種。鶴曰：加一「戎」字，言其來自戎中，猶云戎菽、戎葵。《杜臆》：人競珍之，故猶稱「戎王子。」胡夏客曰：外國王子入居內地，攜有其土異花，何將軍得其種也。此說「戎王子」是借人稱花。
383	②《漢書注》：月支，西域外國也。《舊唐書》：肅州酒泉郡，漢月氏國地。氏，音支。
384	③《水經注》：水側生異花。李陵書：「出征絕域。」
385	④《左傳》：「無使滋蔓。」王儉詩：「蘭生已匝苑。」《子虛賦》：「游於清池。」
386	⑤《史記》：漢使至。
387	⑥宋玉《九辯》：「奄離披此梧揪。」初疑第五句「空」字上不應用「徒」字，後見《許彥周詩話》作「漢使慚空到」，但「慚」字又下得太實。楊升庵云：古人用字，有不嫌重者，《左傳》：「十年尚猶有餘臭。」「猶」即「尚」也。《書經》：「弗遑暇食。」「遑」即「暇」也。據此，則「徒」「空」不妨連用矣。若實字便不當疊用，太白《懷張子房》詩「我來圯橋上」，卻是言橋，可乎？
388	其四
389	旁舍連高竹①，疏籬帶晚花②。碾渦深沒馬③，藤蔓曲藏蛇。詞賦工無益④，山林跡未賒⑤。盡捻書籍賣⑥，來問爾東家⑦。
390	四章，羨林傍幽僻之致。上四寫景，下四敘情，上四以整煉為工，下四以蕭疏見致，俱有章法。沒馬是實事，藏蛇是想像。《杜臆》：公獻賦不售，故欲賣書買宅，乃憤激之詞。此雲晚花，七章言清晨白日，見其次第。
391	①《漢書》：高祖適從旁舍來。
392	②梁簡文帝詩：「晚花欄下照，疏螢簟上飛。」
393	③《莊子》：「輸碾地。」《西京賦》：「當足見碾，值轂被轢。」此言碾轍底陷處，水漩成渦，偶舉所見以入詩，如「壞道哀湍瀉」亦然。《杜臆》謂園木周圍曲繞，狀如碾槽之渦。
394	④蕭琛詩：「奕奕工辭賦。」古詩：「虛名複何益。」
395	⑤未賒，言不遠。《魏志》：蔡邕見王粟曰：「此王公孫也，有異才，吾家書籍文章當盡與之。」
396	⑥捻，指取物也。
397	⑦《邴原傳》：原游學詣孫崧，崧曰：「君鄉里鄭君，學者之範模也，君乃舍之，所謂以鄭君為東家丘也。」原曰，「以鄭君為東家丘，以僕為西家愚夫耶。」王筠詩：「微步出東家。」東家，指何氏。
398	其五
399	剩水滄江破①，殘山碣石開②。綠垂風折筍，紅綻雨肥梅③。銀甲彈箏用④，金魚換酒來⑤。興移無灑掃⑥，隨意坐莓苔⑦。
400	五章，見山林景物，而喜逢豪飲，在四句分截。言此間穿池壘石，特大地中剩水殘山耳，其勢之雄闊，足以破滄江而開碣石。烹筍摘梅，園中佳品。彈箏換酒，將軍豪興。故複移席苔前，以享其用意之殷勤。申涵光曰：起語近纖，五六太板。
401	①《唐書》有殘膏剩馥之句。隋煬帝詩：「日落滄江靜。」
402	②庚信《謝滕王啟》：「蒲桃繞館，始開碣石之池。」
403	③本是風折筍而綠垂，雨肥梅而紅綻，乃用倒裝句法耳。沈佺期詩：「園槿綻紅艷。」
404	④古詩：「十五學彈箏，銀甲不曾卸。」以銀甲作指甲，取其有聲。
405	⑤《晉書》：阮罕為散騎常侍，常以金貂換酒。《唐車服志》：佩魚始高宗朝，武後改佩魚為龜。中宗初，罷龜袋，複給魚。楊慎曰：高宗初，用佩魚，以鯉為李也。武後改用龜，龜屬玄武也。杜詩「金魚換酒來」，此時仍用魚矣。李白《贈賀知章》云「金龜換酒處」，蓋系往時舊物耳。盧照鄰詩：「金貂有時須換酒。」
406	⑥《後漢陳蕃傳》：薛勤謂蕃曰：「孺子何不灑掃以待賓客？」
407	⑦庚信賦：「細草橫階隨意坐。」《天台山賦》：「踐毒苔之滑石。」
408	王嗣奭曰：通首散漫寫去，無起束呼應，另是一格。亦緣十首自有大起結，此首如中聯也。又曰：銀甲二句，見其好客而貧。何本武人，而風致不減賀季真，尤為難得。
409	後人沾丐杜詩，皆成佳句。杜有「春色醉仙桃」句，陳簡齋云：「暖日薰楊柳，濃陰醉海棠。」杜有「紅綻雨肥梅」句，範石湖云：「梅肥朝雨細，茶老暮煙寒。」各見脫化之妙。
410	其六
411	風磴吹陰雪①，雲門吼瀑泉②。酒醒思臥簟，衣冷欲裝綿。野老來看客③，河魚不取錢④。只疑淳樸處⑤，自有一山川⑥。
412	六章，狀山林高寒，而美其淳樸，亦四句分截。風磴而吹陰雪者，乃雲門之吼瀑泉也，以下句解上句。蓋夏本無雪，飛瀑遙濺，乍疑是雪耳。酒醒方思臥簟，而衣冷反欲裝綿，言夏日陰森也。野老看客，饋以河魚，即此見風土淳樸，與他處不同。洪注「另有一山川」，暗用桃花源事。
413	①鮑照詩：「既類風門磴。」
414	②孔融詩：「高明躍雲門。」《山海經》：「廬山有瀑布泉。」
415	③應劭《藝文志注》：「年老居田野，相民耕種，故稱野老。」丘遲詩：「野老時一望。」
416	④《淮南子》：「河魚不得明目。」晉樂曲：「酤酒不取錢。」
417	⑤《亢倉子》：「政省則人淳樸。」
418	⑥陶潛詩：「山川一何曠。」
419	其七
420	栜樹寒雲色①，茵蔯春藕香②。脆添生菜美，陰益食單涼③。野鶴清晨出④，山精白日藏⑤。石林蟠水府⑥。百里獨蒼蒼⑦。
421	七章，記山林物產，而嘆其景幽，亦四句分截。茵蔯之脆，得生菜而加美。栜樹之陰，展食單而倍涼。次聯分頂，野鶴晨出，言其超曠，山精晝藏，言其深邃。百里之內，獨見蒼蒼，甚言石林之高聳，非謂何林有百里也。此云晨日，下二章言晚、言夜，次第又相聯絡。
422	①棘乃小棗，棘下鋪單，頗無佳致，當是栜樹。《詩正義》：「白色為栜，赤栜為桋。」郭璞曰：「赤栜葉細而岐銳，白栜叶員而歧大，木也。」陶潛詩：「寒雲沒西山。」
423	②《本草》：茵蔯，蒿類，經冬不死，更因舊苗而生，故名。
424	③趙氏以單為鋪地之單，乃布單也。邵氏以單為盛器之章，乃竹筐也。謂方曰笥，圓曰簞。朱氏從前說。鄭望《膳夫錄》：韋僕射巨源，有燒尾宴食單。
425	④《世說》：「昂昂如野鶴之在雞群。」秦嘉詩：「清晨當引邁。」
426	⑤《玄中記》山精，如人，一足，長三四尺，食山蟹，夜出晝藏。庚信詩：「山精鏤寶刀。」
427	⑥石林，叢石如林也。《楚辭》：「焉有石林。」《述異記》：漢沔會流處，岸上有石，銘云：「下至水府三十一里。」皆傳李斯刻此石。
428	⑦江淹詩：「山氣亙百里。」梁蕭統詩：「漸見岫蒼蒼。」
429	王嗣奭曰：公恣意冥搜，觸目成趣，粗亦成精，近不遺遠，隨意命筆，變幻生動如此。
430	其八
431	憶過楊柳渚，走馬定昆池①。醉把青荷葉②，狂遺白接■③。刺船思郢客④，解水乞吳兒⑤。坐對秦山晚⑥，江湖興頗隨。
432	八章，因水府而旁記游跡。上四實景，下四虛摹。山林勝游，留連累日，故柳渚昆池，亦皆經過。折荷脫巾，醉時狂態。刺船解水，走馬而思泛舟也。
433	①曹植詩：「走馬長楸道。」《唐書安樂公主傳》：嘗請昆明池為私沼，不得，乃自鑿定昆池。張禮《游城南記》：池在韋曲之北。定昆池，既在韋曲之北，楊柳渚亦當在其傍。
434	②《西陽雜俎》：魏鄭公愨，取大荷葉置硯格上，盛酒三升，以簪刺葉，令與柄通，傳吸之，名碧筒杯。按：池有荷葉，醉中把此為戲，顧氏以為飲器之名，非是。漢《招商歌》：「青荷晝偃葉夜舒。」
435	③《晉山簡傳》：時人歌曰：「時時能騎馬，倒著白接■。」白接■，白巾也。《爾雅注》：「白鷺翅上有長翰，江東取為接■。」
436	④王洙曰：郢客善操舟，吳兒善泅水。《莊子》：刺船而去。山濤詩：「刺船蓮花浦，郢客思遨游。」郢，乃楚之都。
437	⑤解水，識水性也。謝朓詩：「吳兒未習水，歇笑輕波瀾。」
438	⑥梁高爽詩：「坐對空寂宇。」秦山，即終南山。諸家以上六句為追敘舊游，非也。此游本在夏時，而把荷解水亦正言夏日事，豈指平時游歷耶。諸章言鮮鯽香芹，言綠筍紅梅，言生菜食單，言醉把荷葉，知園中留飲非一日矣。此章所憶經過興會，蓋同屬游園事也。
439	其九
440	床上書連屋①，階前樹拂雲②。將軍不好武③，稚子總能文④。醒酒微風入⑤，聽詩靜夜分⑥。絺衣挂蘿薛⑦，涼月白紛紛⑧。
441	九章，宿何園而記其韻事。上四見主人儒雅，下四言夜景清幽。首句屬賦，起不好武。次句屬比，起總能文。顧注五六乃倒裝，本言風入而酒醒，夜分猶聽詩也。誦詩者，必何氏子弟。趙汸注微風涼月，不作對耦，轉換開闔，意態無窮，此所謂大家數也。
442	①《南史蕭恭傳》：「仰眠床上，看屋梁而著書。」
443	②《世說》：謝太傅問諸子侄，子弟亦何預人事，而正欲使其佳。謝車騎曰：「譬如芝蘭玉樹，欲使其生於階庭耳。」
444	③《顏氏家訓》：漢郎顏駟，自稱好武，更無事跡。《歸去來辭》：「稚子候門。」
445	④《前漢賈誼傳》：諸生於是以為能文。
446	⑤《風賦》：「清清泠泠，愈病析酲。」嵇康詩：「微風動袿。」
447	⑥靜夜分，夜中分，出更漏也。魏文帝詩：「靜夜不能寐。」《周禮》：「以星分夜。」《韓非子》：「夜分而聞鼓新聲者。」
448	⑦薛荔女蘿，見《楚辭》。岑文本詩：「雕樓網蘿薛。」
449	⑧王融詩：「壁門涼月舉。」言月穿蘿薜，影著絺衣者紛紛零落也。張正見詩：「紛紛白雪綺窗前。」
450	劉會孟謂將軍好文，亦見世變，《杜臆》謂此治終亂始之機，皆非也。明皇好大喜功，致將帥開邊啟釁，黷武而殃民。公詩「健兒寧鬥死，壯士恥為儒」，蓋傷之也。何將軍不好武，正與邀功生事者有別，少陵豈肯譏之耶？宋、明之世，以將不知兵而亡，天寶之時，以將好用兵而亂，事勢不同，未可概論。劉之謬於說詩，往往如此。
451	其十
452	幽意忽不愜①，歸期無奈何②。出門流水住③，回首白雲多④。自笑燈前舞，誰憐醉後歌⑤？只應與朋友⑥，風雨亦來過⑦。
453	十章總結，乃出門以後情事。首二惜別之情，三四別後之景，五六回憶前事，七八豫訂重游。幽意不愜，為迫於歸期耳，兩句起勢突兀。舞曰自笑，歌曰誰憐，無複林中豪興矣，故須再過以慰寂寥。朋好，指鄭廣文。錢謙益曰：八句之內，勢變多端，尺寸之間，移形換步，正所謂「波瀾獨老成」也，杜老不容易放筆如此。
454	①江淹詩：「寂寞幽意長。」《世說》：左太衝作《三都賦》，初意思甚不愜。
455	②宋之問詩：「歸期多年歲。」《莊子》：「為之奈何。」
456	③《易》：「出門同人。」庾信詩：「畫水流全住，圖雲色半輕。」
457	④劉顯詩：「回首望歸途。」左思詩：「白雲停陰岡。」
458	⑤劉攽曰：古人多歌舞飲酒。張燕公詩云：「醉後歡更好，全勝未醉時。動容皆是舞，出話總成詩。」李白云：「要須回舞袖，拂盡五松山。醉後涼風起，吹人舞袖環。」今時舞者，必欲曲盡奇妙，又恥效樂工藝，益不複如古人常舞矣。古人重歌詩，自隋以前，南北舊曲頗似古，如《公莫舞》、《丁督護》，亦自簡淡。唐來，是等曲又不複入聽矣。近世樂府為繁聲，加重疊，謂之纏聲，促數尤甚，固不容一唱三嘆也。
459	⑥沈約詩：「心從朋好盡。」
460	⑦《杜臆》：風雨，用《穀風》詩語。盧元昌曰：公自留贈崔子後，還鄉整旆，故山興濃。貧交之嘆，白絲之悲，既有慨乎言之。何將軍於衰馬困頓時，獨有濠梁見招之舉，得非城東種瓜之客，灞陵射虎之人歟？宜公於游覽之下，記敘特詳也。
461	麗人行
462	鶴注天寶十二載，楊國忠與貌國夫人鄰居第，往來無期，或並轡入朝，不施障幕，道路為之掩目。冬，夫人從車駕幸華清宮，會干國忠第，於是作《麗人行》。此當是十二年春作，蓋國忠於十一年十一月為右丞相也。
463	三月三日天氣新①，長安水邊多麗人②。態濃意遠淑且真③，肌理細膩骨肉勻④。繡羅衣裳照莫春⑤，蹙金孔雀銀麒麟⑥。頭上何所有⑦？翠微■葉垂鬢唇⑧。背後何所見⑨？珠壓腰衱穩稱身⑩。
464	此詩刺諸楊游宴曲江之事。首敘游女之佳麗也。三言豐神之麗，四言體貌之麗，五六言服色之麗，頭背四句，舉上下前後，而通身之華麗俱見。本寫秦、虢冶容，乃概言麗人以概括之，此詩家含蓄得體處。
465	①《周禮》：女巫，掌歲時祓除釁浴。注：「如今三月三日上已往水上之類。」《晉書禮樂志》：魏以後，但用三日，不複用巳。劉尊詩：「三月三日咄泉水。」趙曰：晉宋諸人侍宴曲水，皆以三月三日為題。唐開元中，都人游賞於曲江，莫盛於中和、上已節。王右軍《蘭亭曲水序》：「天朗氣清，惠風和暢。」
466	②曹植《洛神賦》：「睹一麗人，於岩之畔。」王績《三月三日賦》：「聚三都之麗人。」
467	③劉緩詩：「日日態還新。」庚信《答趙王啟》：「飄飄意遠。」王粲《神女賦》：「何產氣之淑真。」濃如紅桃裛露，遠如翠竹籠煙，淑如瑞日祥雲，真如澄川朗月，一句中寫出絕世豐神。
468	④《東京賦》：「擘肌分理。」《楚辭招魂》：「靡顏膩理。」又《大招》：「豐肉微骨。」周甸注肌盧腠理，細嫩而膩滑，骨肉勻，肥瘠相宜也。《神女賦》「穠不短，纖不長」，即骨肉勻也。
469	⑤古詩：「被服羅衣掌。」《南都賦》：「暮春之氣，元巳之辰。」
470	⑥盧肇《柘枝舞賦》：「靴瑞錦以雲匝，袍蹙金而雁欹。」趙曰：杜牧自謂其詩「蹙金結繡」，知「蹙金」乃唐人常語。周注孔雀、奇禽，麒麟，瑞獸，衣上所繡物色。胡夏客曰：唐宣宗嘗語大臣曰：「玄宗時內府錦襖二，飾以金雀，一自御，一與貴妃，今則卿等家有之矣。」此詩所云，蓋楊氏服擬於宮禁也。
471	⑦辛延年詩：「頭上藍田玉。」
472	⑧趙曰：翠微■葉，言翡翠微布於■彩之葉，若作翠為■葉，則以翠為■匝之葉也。杜曰：《廣韻》■彩，婦人髻飾花也。鬢唇，鬢邊也。
473	⑨《晉書阮孚傳》：「以著背後。」
474	⑩趙曰：腰衱，即今之裙帶，綴珠其上，壓而下垂也。吳注《爾雅》：「衱謂之裾。」郭璞云：「衣後裾也。」穩稱身，不徒以其服美矣。劉緩詩：「襪小稱腰身。」趙曰：此四句即曹植「頭上金雀釵。腰佩紫琅玕」之勢。楊慎謂松江陸深見古本尚有二句：「足下何所著？紅蕖羅襪穿鐙銀。」今按：兩段各十句為界限，添此反贅。錢云：考宋刻並無，必楊氏偽托耳。
475	就中雲幕椒房親①，賜名大國虢與秦②。紫駝之峰出翠釜③，水精之盤行素鱗④。犀箸厭飫久未下⑤，鸞刀縷切空紛綸⑥。黃門飛鞚不動塵⑦，御廚絡繹送八珍⑧。簫管哀吟感鬼神⑨，賓從雜遝實要津⑩。
476	次志秦、虢之華侈也。駝峰二句，言味窮水陸。犀箸二句，言飲食暴殄。黃門二句，言寵賜優渥。簫管，言聲樂之盛。賓從，言趨附者多。《杜臆》：態濃八句，極狀姿容服飾之盛，而後接以「就中雲幕」二句，「紫駝」四句，極言肴饌品物之美，而後接以「黃門飛鞚」二句，皆倒插法，唯杜善用之。
477	①庚信詩：「就中言不醉。」《西京雜記》；成帝設雲幄、雲帳、雲幕於甘泉紫殿，世謂三云殿。周注雲幕，謂鋪設幕帳如雲霧也。《三輔黃圖》：椒房殿，在未央宮，以椒和泥塗壁。班固《西部賦》：「後宮則掖庭椒房，後妃之室。」《漢官儀》曰：皇后稱椒房，取其蕃實之義也。《詩》云：「椒聊之實，蕃衍盈升。」又，以椒塗宮室，亦取其溫暖，闢除惡氣。
478	②《舊唐書》：太真姊三人，皆有才貌，並封國夫人，大姊封韓國，三姨封虢國，八姨封秦國。《通鑒》：適崔氏者為韓國，適裴氏者為虢國，適柳氏者為秦國。鶴注《明皇雜錄》：上幸華清宮，貴妃姊妹競飾衣服，共會於國忠第，同入禁中，炳煥照燭，觀者如堵。度上已修褉，亦必爾也。
479	③洙曰：《漢書》：大月氏，本西域國，出一對橐駝。注云：脊上有一封，高也，如封土然。今俗呼為幫。《西陽雜俎》：衣冠家名食，有將軍曲良翰作駝峰炙，味甚美。王績《游北山賦》：「拭丹爐而調石髓，裛翠釜而出金精。」
480	④周注《三輔黃圖》：董偃以水精為盤貯冰，同色。《太平御覽》：《交州雜事》：太康四年，刺史陶璜表送林邑王所獻縹紺水精盤各一枚。王績《簽賦》：「舞靈蛟之素鱗。」
481	⑤《西陽雜俎》：明皇賜祿山有金平脫、犀頭匙箸。《楚辭》：「時厭飫而不用兮。」《晉書》：何曾日食萬錢，猶曰無下箸處。
482	⑥《詩》：「執其鸞刀。」《傳》云：「鸞刀，刀環有鈴，割中節也。」《西征賦》：「饔人縷切，鸞刀若飛。」嵇康詩：「隨波紛綸客。」
483	⑦《漢百官表》注：禁中黃門，謂閹人居禁中，在黃門之內給事者。錢箋《明皇雜錄》：虢國夫人出入禁中，常乘紫驄，使小黃門為御。紫驄之駿健，黃門之端秀，皆冠絕一時。此所謂「黃門飛鞚」也。鮑照詩：「飛鞚越平陸。」《通俗文》：「制馬口曰鞚。」
484	⑧《王莽傳》：「絡繹道路。」錢箋《新書》：帝所得奇珍及貢獻，分賜之，使者相銜於道，五家如一。此所謂「御廚絡繹」也。《周禮膳夫》：「珍用八物。」注：「珍用淳熬、淳母、炮豚、炮牂、搗珍、漬熬、肝、膋也。」
485	⑨漢武帝《秋風詞》：「蕭鼓鳴兮發棹歌。」曹植《七啟》：「簫管齊鳴。」又詩：「過庭長哀吟。」《詩序》：「動天地，感鬼神，莫近於詩。」
486	⑩魏文帝《與吳質書》：「輿輪徐動，賓從無聲。」《劉向傳》：「雜遝眾賢。」古詩：「先據要路津。」
487	後來鞍馬何逡巡①，當軒下馬入錦茵②。楊花雪落覆白蘋③，青鳥飛去銜紅巾④。炙手可熱勢絕倫⑤，慎莫近前丞相瞋⑥。
488	末乃指言國忠，形容其烜赫聲勢也。秦、虢前行，國忠殿後，鞍馬逡巡，見擁護填街，按轡徐行之象。當軒下馬，見意氣洋洋，旁若無人之狀。楊花青鳥，點暮春景物。見唯花鳥相親，游人不敢仰視也，一時氣焰可畏如此。末句仍用倒插作收。朱注：國忠與虢國為從兄妹，不避雄狐之刺，故有近前丞相瞋之語，蓋微詞也。此章前二段各十句，後段六句收。
489	①曹植詩：「游馬後來。」鮑照詩：「賓御紛颯沓，鞍馬光照地。」《莊子》：「逡巡而卻告之。」
490	②王融詩：「當軒卷羅縠。」《古詩為焦仲卿妻》：「下馬入車中。」錦茵，謂地鋪錦褥。丘遲詩：「舒心謝錦茵。」
491	③錢箋樂府《楊白花歌》曰：「楊花飄蕩落南家。」又曰：「願銜楊花入窠里。」此句亦寓諷於楊氏。《七命》：「素膚雪落。」《廣雅》：「楊花入水化為萍。」《爾雅翼》：萍之大者曰蘋，五月有花，白色謂之白蘋。張華詩：「白蘋開素葉。」隋煬帝《江南曲》：「絮飛晴雪暖風時。」此即「楊花落雪」之意。
492	④趙曰：青鳥應如鸚鵡之類，豢養馴熟，飛銜紅巾，此借用西王母青鳥也。薛道衡詩：「願作王母三青鳥，飛來飛去傳消息。」《漢武故事》：七月七日，上於承華殿齋坐中，忽有青鳥從西方來集殿前，有頃，王母至，有二青鳥如烏，夾侍王母旁。梁元帝《詠柳》：「枝邊通粉色，葉裏映紅巾。」趙注紅巾，蓋婦人之飾。黃注巾，蓋樹間所挂之彩。
493	⑤崔灝詩：「莫言炙手手可熱。」《兩京新記》：安樂公主，上之季妹也，附會韋氏，熱可炙手，道路懼焉。趙曰：炙手可熱，言勢焰薰灼。錢箋《唐語林》：會昌中，語曰「鄭楊段薛，炙手可熱」，蓋唐時長安語如此。桓驎詩：「超等絕倫。」
494	⑥晉樂府詞：「當年近前面發紅。」《通鑒》：天寶十一載十一月，以楊國忠為右相，兼文部尚書。《玉台新詠》引漢桓帝時童謠曰：「撫梁之下有懸鼓，我欲擊之丞相怒。」瞋怒之瞋，從目，音稱人切。《陳餘傳》：瞋目張膽。瞋字從口。音田，盛氣貌，《詩》：「振旅嗔嗔。」二字音義本異，杜卻通用。
495	錢箋樂史《外傳》：十一載，李林甫死，以國忠為右相。十二載，加國忠司空。扈從之時，每家為一隊，隊著一色衣。五家合隊相映，如百花煥發。遺鈿墜舄。珠翠燦於路岐可掬。曾有人俯身一窺其車，香氣數日不絕。駝馬千餘頭匹，以劍南旌節器仗前驅。及秦國先死，獨虢國、韓國、國忠轉盛。虢國又與國忠亂，每入朝謁，國忠與韓、虢聯轡，揮鞭驟馬，以為諧謔。此詩語極鋪揚，而意含諷刺，故富麗中特有清剛之氣。
496	周敬曰：鋪敘得體，氣脈條暢，的從古樂府摹出，另成少陵樂府。盧元昌曰：中云「賜名大國虢與秦」，後云「慎莫近前丞相嗔」，玩此二語，則當時上下驕淫，瀆倫亂禮，已顯然言下矣。
497	陸時雍曰：詩，言窮則盡，意褻則醜，韻軟則庳。杜少陵《麗人行》，李太白《楊叛兒》，一以雅道行之，故君子言有則也。又曰：色古而厚，點染處不免墨氣太重。
498	《隨筆》云：《詩》三百篇中，其譽婦人者至多，如敘宗姻之貴者，若「齊侯之子，平王之孫」，「汾王之甥，蹶父之子」，「齊侯之子，衛侯之妻，東宮之妹，邢侯之姨，譚公維私。」誇服色之盛者，若「副笄六珈」，「如山如河」，「玉之瑱也，象之揥也。」贊容色之美者，若「唐棣之華」，「華如桃李」，「鬒發如云」，「手如柔荑，膚如凝脂，領如蝤蠐，齒如瓠犀，螓首蛾眉，巧笑倩兮，美目盻兮」，「顏如舜華」，「洵美且都。」語嫁聘之侈者，若「百兩彭彭，八鸞瑲瑲，不顯其光，諸娣從之，祁祁如云，爛其盈門。」其詞可謂盡善矣。魏晉六朝，流連光景，不可勝述。唐人播之歌詩，固亦極摯，若「態濃意遠淑且真，肌理細膩骨肉勻。繡羅衣裳照暮春，蹙金孔雀銀麒麟。翠微■葉垂鬢唇，珠壓腰衱穩稱身」，「深宮高樓入紫清，金作蛟龍盤繡楹」，「佳人當窗弄白日，弦將手語調鳴箏」，「回眸一笑百媚生，六宮粉黛無顏色」，「後宮佳麗三千人，三千寵愛在一身。金屋妝成嬌侍夜，玉樓宴罷醉和春」，「樓上樓前盡珠翠，眩轉熒煌照天地」，此皆李、杜、元、白之麗句也。予獨愛朱慶餘《閨意》一絕：「洞房昨夜停紅燭，待曉堂前拜舅姑。妝罷低聲問夫婿，畫眉深淺入時無。」細味此章，元不談量女之容貌，而其華艷韶好，體態溫柔，風流蘊藉，非第一人不足當也。歐陽公所謂「狀難寫之景，如在目前，舍不盡之意，見於言外，然後為工」，斯之謂也。張籍酬其篇云：「越女新妝出鏡心，自知明艷更沉吟。齊紈未是人間貴，一曲菱歌直萬金。」其愛之重之可見矣。然比之慶餘殊為不及。
499	虢國夫人
500	詩云：「承恩入朝。」乃虢國得寵時作。依類編入，當附《麗人行》之後，但未定何年耳。朱注此詩見草堂逸詩。據《張祜集》，作《集靈台》二首。又，《萬首唐人絕句》作張祜。《三體詩》、《唐詩品匯》亦作張祜。集靈台與紫微殿相近。今按：祜乃中唐人，去天寶已久，若作追憶虢國之詞，亦當微帶亂後事，詩意全不及之，還是譏諷現在，應屬少陵作也。《唐后妃傳》：楊貴妃三姊：長韓國，三虢國，八秦國，並承恩入宮掖。《通鑒》：至德二載，貴妃縊死於佛堂，虢國夫人及其子裴徽，走至陳倉，縣令薛景仙帥吏士追捕，誅之。
501	虢國夫人承主恩①，平明上馬入金門②。卻嫌脂粉涴顏色③，淡掃蛾眉朝至尊④。
502	乍讀此詩，語似稱揚，及細玩其旨，卻譏刺微婉。曰虢國，濫封號也。曰承恩，寵女謁也。曰平明上馬，不避人目也。曰淡掃蛾眉，妖姿取媚也。曰入門朝尊，出入無度也。當時濁亂宮闈如此，已兆陳倉之禍矣。一旦紅顏委地，白骨誰憐，徒足貽臭千古焉耳。
503	①王褒《講德論》：「主恩滿溢。」
504	②《史記張良傳》：「平明與我會此。」《搜神記》：「上馬赴前程。」《前漢書》：歷金門，上玉堂。
505	③《後漢陳著傳》：「脂油粉黛。」《廣韻》：「涴，泥著物也。」《楚國策》：「顏色變作。」
506	④《楊妃外傳》：妃有姊三人，皆豐碩修整，工於謔浪，每入宮中，移晷方出。貌國不施妝粉，自炫美艷，常素面朝天。掃，畫眉也。《詩》：「螓首蛾眉。」蛾之眉曲而細，美人之眉似之。《過秦論》：「履至尊而制六合。」
507	九日曲江
508	當是天寶十二載作。蓋十三年九日有寄岑參詩，十四年九日有楊奉先詩，此詩蓋在前也。時公年四十有二，故云百年已半。
509	綴席榮萸好①，浮舟菌萏衰②。百年秋已半③，九日意兼悲。江水清源曲④，荊門此路疑⑤。晚來高興盡⑥，搖蕩菊花期⑦。
510	《杜臆》：此章即老去悲秋之意。上四，拈九日，所感在身老，故有兼悲之嘆。下四，拈曲江，所傷在落魄，故有搖蕩之嗟。通首將一景一情，兩截重敘，虛實相間格，杜集頻用之。此詩乍看似乎直致，須抑揚說來，方見曲折生動，言茱萸雖好，而菡萏已衰，不覺悲秋悲老，兼集意中也。且江上此游，仿佛荊門勝會，而搖蕩花期者，猶是去秋故吾，浮沉身世，又可悲已。
511	①《荊楚歲時記》：「茱萸，一名藙，九月九日熟，味辛色赤，拆其房插頭，可闢惡氣。」曹植詩：「茱萸自有芳。」
512	②《爾雅》：「荷，芙蕖，其華菡萏。」洙曰：蓮，莖為茄，葉為荷，花為菡萏，蓮根為藕。劉楨詩：「菡萏溢金塘。」
513	③張正見詩：「百齡倏忽半。」
514	④屈原《遠游》：「軼迅風於清源兮。」
515	⑤《九域志》：江陵府龍山上有孟嘉落帽台，其地在荊門東。宋之問詩：「邪溪此路通。」
516	⑥李百藥詩：「晚來風景麗。」殷仲文詩：「獨有清秋日，能使高興盡。」
517	⑦《上林賦》：「與波搖蕩。」《荊楚歲時記》：「九日為菊花會，故云菊花期。」《續齊諧記》：費長房謂桓景曰：「九月九日汝家有厄，急去，令家人各作絳囊，盛茱萸以系臂，登高飲菊花酒，則此禍可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