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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卷二

《卷二》[View] [Edit] [History]

1 第十一回 貪官拿問
2 方仲起上白自從京師來家,問了問妹子,已是送到家中。哈哈!晚矣了!
3 [耍孩兒]罵一聲老賊頭,半點體面不肯留,我那話一般也照著做。他若還是早如此,我便相安不記仇。今要平和不能夠!誰知冤仇莫結,惜乎他晚了三秋。下
4 老馬上白聽說方興來了家,只得去給他道喜。
5 騎上馬上方家,自覺著不光滑,待不去心裡放不下。他說著我轎馬送,出上件件都依他,到如今還有甚麼話。這一去沒有久住,不過是相見一茶。下
6 方仲起白聽說按院到了任,想那消息將動也。家人來報馬老爺來拜。方二爺說你對他說,老爺睡著了。老馬來到門前,門上人就照話回付了。老馬怒極
7 聽的說他來家,我登門來拜他,他反估著自家大。我在盧龍做知縣,方興轄管著我甚麼!破著行看他把我咋?從今後咱就踢弄,一天事有我不差。
8 撥馬說道走走,咱就弄呀。眾下,仲起上。家人來報,老馬大發威而去。仲起說哈哈!他能怎麼著咱!回去必然又差人作祟您大姑家。
9 可差十來個人,拿住他那衙役,著實打,打他個半死半活。怕他怎的!答應是。且說老馬回縣,立刻吩咐說張逵業已來家,去給我拿他來。他若不出來,還代方氏來回話。眾衙役都不做聲。老馬大怒說奴才們怕方家,倒不怕本縣了?
10 那張逵來了家,都不敢把他拿,怕方興不把本縣怕。一伙奴才准備著,板子打來夾棍夾!就著方興把你拉,我把您狗腿折了,都著你就地高爬。
11 快拿夾棍來!一伙少年衙役都商量說現官不敵現管,咱趁著如今不幹個時道,更待何時?況且咱會方娘子一面也好。便應聲說小的們就去。老馬說您到是中用的。到那裡定把方氏拿來!答應一聲是。跑將出來,說道一群老奸巨滑,不肯伸頭。咱不做點事兒,那官那裡認的咱呢?一個說那方娘子我極待看他,他笑的也好看,他惱了也中看。
12 方娘子貌如仙,他惱了把柳眉彎,叫人越看越中看。俺曾見他把老爺罵,至到如今在眼前。今日又得見一面,聽聽他鶯聲燕語,真教人魂飛半天!
13 一個說他把咱乜官府都罵了,不是中看的。一個說叫他出來,名哩待捂著咱這眼哩麼?一行說笑,到了門前,便叫裡邊有人麼?沒人答應。一個說還得再叫。又叫了兩聲,方娘子說丫頭,你去問問,是做甚麼的?丫頭出來說您待做甚麼?衙役說馬老爺差俺來拿張逵的。丫頭說他無來家。衙役說他無來家,還叫俺代方氏去回話哩丫頭跑回來說了不的了!老馬差了一大些人來,說姑爺沒在家還拿姑娘去哩!方娘子跳起來說氣死我也!這沒人去對您二爺說,可待怎麼處呢?方仲起眾家人拿棍上
14 這衙蠹太欺心,拿住他打斷筋!打多打少不要論。二爺早已吩咐了,各人手拿棍一根,休叫他擺了溜子陣。一個個俱都拿住,打他個致命發昏!
15 差人正嚷著說怎麼著哩?咋不出來?俺就進去哩!忽抬頭見一行人來,說不好了!那是方家人來了!快拿腿罷!四下裡亂竄。方家人喊了一聲,說好狗頭!那裡走!趕上捉回來,都說俺是官差不自由。一齊亂打,打的叫親達達!勾了俺的了!
16 帽子上破了邊,網子上墜了圈,腚合腿都是稀糊爛。批溜撲拓一片響,煞狠地動怪叫歡。叫達達只推聽不見,要把他屁股打破,帶與那堂上贓官。
17 每人打了勾一百多,才不打了。方娘子說一霎咋不聽的做聲了?我出去看看。出來,見一群衙役還拴著。便問打了多少了?答應打了一百了。娘子說再打二百!
18 再給我打起來,捎給那老殺才,高吊起打他個極自在。從新數著數兒打,撕了衣裳剝了鞋,拿鞋底移那天靈蓋。打個樣給他看看,好叫他想著再來。打完了,方娘子說饒你狗命去罷!都歪著地下,說打折了腿了!走不的了!娘子說是還等打麼?給我再打起來。[疊斷橋]說了一聲,說了一聲,大家不說身上疼,拿起那將折的腿,顧不的稀爛的腚。扯腿仍崩,扯腿仍崩,路上坐下才啀哼,都說道:好他娘,幾乎送了命!一瘸一點的,到了縣裏,對著老馬,如此這般,告訴了一遍。老馬大怒,即刻點了五十名衙役給我再去拿人!
19 你休怕他,你休怕他,帶著器械到張家。就撞著方家人,也拴來回我話。定把方氏拿,定把方氏拿,拶他頓拶子也沒有喳。破上老性命,就合他對了罷!
20 老馬正在堂上點人,有人來報刑廳大老爺到了。老馬聽說,也掙了一掙老馬聽了,老馬聽了,暫且從容把氣消。全沒有信息來,如何刑廳到?好不蹊蹺,好不蹊蹺,摘了帽子蒯了毛!這一來甚莽壯,像有些不大妙。
21 老馬正伺候迎接,刑廳已是進來了。慌的跑下堂來,才待行禮,刑廳擺了擺頭,一個人拿出鎖來,丟在那脖子上了
22 即時鎖了,即時鎖了,魂靈飛上九重霄!不知是為嗄來?一點信兒不知道。低頭跪著,低頭跪著,神色惶恐沒處逃。沒人問一聲:方娘子叫不叫?
23 刑廳鎖了老馬,即刻點著起身走了。後邊留下人,又拿了十五名衙役。這正是:夫見桃園三義士,烏白等候已多時。並下
24 第十二回 聞唱思家
25 張鴻漸上白舜華與我倒極其恩愛,每日床上銀錢,盡我花費,登山玩水,卻也逍遙。但這一條腸子,系戀家中,何日是了!
26 [玉蛾郎]正月里,梅花嬌,春雪飄,和風蕩蕩上柳梢。家家鬧元宵,走冰又過橋;他鄉人,也跟著走一遭。
27 二月二,是花朝,凍初消,榆錢綻樹梢,春風鳥夢遙。不覺的三月清明又來到,杏卸放紅桃,墳頭把紙燒。可憐俺望家鄉萬里遙!咳1三春即盡,夏又來到。四月里,小麥黃,稻插秧,困人天氣日初長,紫燕上雕梁,黃鶯轉綠楊。這時節來,又不熱來又不涼。五月五日是端陽,角黍香,艾虎挂門旁,葡萄酒滿筋。又早是六月熱難當,荷花滿池塘,暖水戲鴛鴦。可憐俺拋妻子在他鄉!,呀!三伏即盡,秋風忽至,七月里,到秋間,聽寒蟬,桐葉飄飄下井欄。十五是中元,家家祭祖先,異鄉人舍墳墓好心酸!
28 八月中秋白露寒,蛩聲喧。人家妻子歡,月圃人也圓,那堪這,在他鄉!又到九月天,山頭列酒筵,黃花插帽簷,可憐是遠方人形影單!天氣漸冷,隆冬又到,十月里天氣寒,覺衣單,鴻雁行行盡向南。正是雨連連,又見雪滿天,北風起,凍手腳冷難堪!
29 十一月來難上難,河腹堅,日色冷慘慘,火爐不救寒。受風霜,又受到臘月間,歲盡又冬殘。行人都回還,可憐是見人家過新年!鴻漸暗嘆我離家來此,已是五個年頭了,家中全無音信。暑去寒來,好悶人也!今日閒暇無事,到那裡去好呢?東莊里許梅庵,是新相知的個朋友,不免去訪他訪。呀!那不是他來了?許梅庵說兄台那去?鴻漸說正要奉訪。梅庵說甚好。舍親家酒店裏,有極好的酒,咱去飲一壺。兩個攜手到了店裏。梅庵分付,篩上酒來。拿過幾樣果肴來,斟上酒。梅庵說兩人吃酒太悶,提壺的,你去叫一個清唱的來唱唱。答應道有。即刻叫了一個美少年來,抱著弦子進來唱道
30 [銀紐絲]一更里昏沉燈兒也麼張,無情無緒卸殘妝。好淒涼,半是思郎半恨郎。人家有夫婦,晚來話衷腸,好恩情還把睡工曠;惟奴獨自守空房,漫把金爐焚上香。我的天呀咳!上牙床,懶把牙床上。
31 二更裡銀燈昏慘也麼慘,譙鼓連聲玉漏殘。好難堪,兩下分離各一天。奴家也是孤,影兒也是單,對孤燈多虧了影作伴。枕兒斜依悶懨懨,手托香腮擎架難。我的天呀咳!換繡鞋,懶把繡鞋換。
32 三更裏吹燈上床也麼眠,一床錦被半床閒。好可憐,細聽譙樓半夜天。身子只一抓,倒下小如拳,在牙床僅把腳兒拈。翻來覆去睡不安,捱了一更似一年。我的天呀咳!亂神思,越覺著神思扎。
33 四更裡沉沉鼓亂也麼敲,離情愁思更無聊。好難熬,倒枕捶床睡不著。看看窗兒外,明月上柳梢,透紗窗又把牙床照。萬轉千回淚暗拋,兩眼一夜不曾交。我的天呀咳!告何人,可將何人告?
34 五更里合眼到陽也麼台,明窗紅日上三竿。悶懨懨,手腳沉困懶動彈。起又不能起,眠又不能眠,一夜兒滾的烏雲亂。形容憔悴病新添,淒涼苦楚實可憐。我的天呀咳1埋怨誰,可將誰埋怨?
35 初交一更冷清也麼清;二更寂寞更傷情;好難聽,譙樓卻又打三更;四更盼五更;五更盼天明;有六更便送了殘生命。一更一點數漏聲,捱盡了更點夢不成。我的天呀咳!扎掙難,教人難扎掙!鴻漸說這是個甚麼曲名,唱的這樣哀切?清唱的說這叫作《銀紐絲》。鴻漸斟一大杯,說先賞你一杯。你唱的極好!清唱的吃了酒,說我還有個金紐絲),再唱給爺們聽聽罷。
36 [金紐絲)春來到,花徑生塵,風飄萬點正愁人。家鄉萬里無音信,想你淚紛紛。他那裡殷殷勤勤,杏花插烏雲,可有誰看著俊?誰望著親?
37 夏來到,荷葉如錢,一榻清風萬樹蟬。終朝只把家鄉盼,想你淚漣漣。你那裡悶悶懨懨,弓鞋強繡完,穿與誰人看?誰把你憐?秋來到,落葉颼颼,螢火紛飛直上樓。此時難把孤單受,想你淚難收。你那裡唧唧啾啾,怨恨在心頭,定把奴雙眉皺,淚兒暗流。冬來到,長夜如年,寶帳孤燈照影寒。床頭只數的更頭斷,想你好心酸。你那裏孤孤單單,獨抱繡衾眠,不知你怎麼盼,咋樣的難!鴻漸長籲了一聲,說怎麼這心裡忽然傷感起來?酒也吃不下去了!便說咱不飲罷。梅庵說咱每人還再吃一壺。鴻漸說一口也不能下咽了!咱別了罷,請了。梅庵下,鴻漸說這日還未落,到家也就黑了。
38 [黃鶯兒]離人本斷腸,聽離詞,越感傷,幾乎落淚酒杯上!俺未定他安康,他未知我存亡,日夜幾時把心放?好淒惶,游人在外,何日返故鄉?
39 忽然抬頭呀,怎麼不見莊村?我不曾醉了,這分明是舜華家,可怎麼門戶全無,樓閣俱渺?待俺坐下定醒片時,但只怕我是醉了。不由人暗驚惶,忽看見舜華莊,門前大樹還無恙。那屋在那鄉?那人在何方?蜃樓海市一般樣。怪非常,小生那去,低頭自思量。數年伴見鬼,也是人間奇事。卻只是天已黑了,我可向何處投宿?到明日可怎麼度日?舜華呀舜華,你就是個鬼,這幾年的夫妻,也該有個情義,怎麼不說一聲,你就飄然而去?天已黑了,可怎麼處?回頭驚訝說我真是醉了!真眼花了!你看這樓房俱在,俺已是身在房中,何曾不見莊村?奇怪呀奇怪!
40 [太平年]張官人吃一驚,舉頭滿眼盡蒿蓬,分明歸來不是夢,大平年,一望庭院都成空。午太平。張官人正徘徊,回首一見華堂開,身子已在房中坐,太平年,忽見舜華笑進來。年太平。施舜華,開笑言,實說我原是個狐仙。官人不必心驚懼,太平年,我與官人實有緣。年太平。
41 [黃鶯兒]轉眼變滄桑,這光景好異常。眼障法真把眼睛晃,一霎時大荒,一霎時村莊,醉迷糊也不知怎麼樣。夢一場,似醒未醒,還是在黃粱?
42 丫頭點著燈,舜華從後進來,笑了笑說噫!你還不起來,是掙甚麼?鴻漸說我這裡正做夢,娘子又來合我夢中談夢。舜華說不必說你那夢了,我都知道了,今日也不瞞你了。實對官人說:我本是個狐仙,與官人有緣分。你若不嫌,咱就還待會子;你若嫌,就請行,我也不敢教官人流落。我贈你紋銀三十兩,任憑官人上何方而去。張鴻漸說這是甚麼話!休說娘子是個仙人;任拘是誰,既有了恩愛,那有敢嫌的呢?
43 娘子莫相商,我自幼無別腸,也該久得仙人諒。受的恩非常,待的情更強,豈是回頭把恩忘?去何方?小生負義,神靈在上方!
44 舜華吩咐拿酒來與官人解悶。不一時,酒到了。鴻漸說娘子既是個仙人,小生的心事,想已盡知?舜華笑了笑,說官人的心事,我可何由而知?鴻漸說娘子怎麼偏偏的與我解悶?我實不敢相瞞:嫩子嬌妻,四五年沒有音信,今日忽然感觸起來。娘子既是個仙人,你設個法兒,送我家裡看看不好麼?舜華冷笑了一聲,說你待去你就去,不必商議我!
45 官人太無良,守新房想舊房,教人心裡好淡賬!他丈夫姓張,你娘子姓方,施舜華到底別勢樣。莫相商,我不管你還鄉不還鄉!鴻漸說娘子怪起我來了!我若是見新忘舊,這就是個負心人了,娘子你就喜麼?舜華笑了說我原有個偏心病:在我身望你不負心,在人身上偏望你負心。官人既待歸家,家原在眼前,我就即刻送你去。一把拉住手腕,說過來,我就送你去。拉著飛走。走不多時,便住下說到了。你可家去,我在樹下等你。鴻漸抬頭觀看,說呀!這真果是我那莊村。待我進莊。咳!我這幾年在外,這垣牆也塌了半截。待俺跳過牆去。說這角門關著,不免打門縫裡瞧瞧。呀!屋裡還點著燈,想是我那娘子還不曾睡。待俺敲門。方氏說半夜三更,何人叫門?鴻漸說是逃人還家。方氏說聽這聲音,真是我那官人還家。送開了門,一手拉住,掩面下淚,說你從何處來來?鴻漸說一言難盡。我且問你,那官事何如?方氏說如今好了。又下淚說我為你受的那苦楚,也學不的了!
46 他把我送監中,二年多不放松。虧他二舅連科中,老馬才吃驚,也不敢拗爭,從新轎馬把我送。天眼睜,貪官拿問衙役二十名。近來不知問你何如,想是有了眉眼。鴻漸說好了,我也訴訴我那苦楚。
47 起腳到河南,得大病幸保痊,失了驢,又把盤費斷。幸遇著神仙,說合我有緣,殷勤留我成姻眷。我哀告,求他作法送我自雲間。
48 方娘子歪倒身子,一頭棲在懷中,說想是那仙人是極俊的,你就忘了這結髮夫妻了!鴻漸說我不想你,怎麼來來?小保兒呢?伸手指說那床上睡的不是麼?鴻漸說咳!我去時他在懷中,如今長了這麼大了!回頭看了看那孩子。舜華換方氏介,說官人,你待怎麼?鴻漸說舜華還在外邊等我哩。娘子說你著舜華引轉了心了。鴻漸說他雖好,到底不是人,只是他待我的情意難忘。舜華嗤的一聲,說你看我是誰?鴻漸說這又是做夢了,分明是方氏娘子,怎麼又變化了呢?難道這孩子也是假的不成?背抄著手,走至近前—?看,說呀!奇哉!原來是一件衣裳,蓋著今竹夫人。又看了一遍,說怪哉,怪哉!走了半夜,竟不曾出這房門!這不是咱吃的那酒?這不是咱吃的那萊?娘子,你忒也作弄煞小生了!舜華說我已是知道你那心了。鴻漸說討愧討愧!我的不是。咱去內房裡,我給你陪不是罷。拉著手走下
49 詩曰:實情一句情難消舜華,枕上陪情不憚勞鴻漸;
50 琴瑟合好應不久舜華,鞠躬盡瘁在今宵鴻漸。
51 第十三回 憤殺惡徒
52 張鴻漸上白昨日被舜華作弄了一回,哄著我把實話說出,這兩日覺著他情意疏淡。等他來時,再央告他才是。舜華上,鴻漸說娘子,我昨夜不過多說了一句話,卻也沒忘了娘子恩情,小生見娘子似乎不能忘懷。舜華說緣分已盡。我想這癡心戀人,終久無益,我今夜可真真送官人家去罷。丫頭頓酒來,與官人送行。遂斟上酒,說道這五年恩愛,只在這杯酒之間,可痛飲一杯。叫丫環每日嗔你唱的四季曲兒,今日可用著了。丫頭聽說,便從夏季接唱起來了
53 [疊斷橋]夏月荷花,夏月荷花,一團心緒亂如麻。鬧吵吵咶殺人,只待將鳴蟬罵。熱汗成窪,熱汗成窪,忽然,小雨打穿窗紗。才清涼越發愁,不知是為的嗄?
54 秋夜睡不著,秋夜睡不著,隔簾忽見月輪高。叫丫環關煞門,休叫他把我照。將鐵馬摘了,將鐵馬摘了,央及那砧聲不要敲。你時常跺跺腳,休著那促織叫。
55 冬宵被難溫,冬宵被難溫,翻來覆去到更深。小丫環睡叨叼,越叫人心裡悶。一更似一春,一更似一春,誰給我勸勸那打更人,也教他行點好,流水把更打盡。
56 舜華說官人,從此別矣了!鴻漸說娘子又待戲弄小生哩!才隔了兩日,再相戲便俗了。我只是謝罪便了。舜華說我實送君行,不是相戲。
57 [劈破玉]我合你做夫妻四年零半,不想你心裡另有個撅兒把奴拴,為甚麼還癡心把你戀?你自有結發的恩合愛,這露水夫妻煞相干?趁如今就合你別了罷,省的你後日要把奴來閃。
58 舜華說官人既不飲了,咱便行了罷。把個竹夫人丟在地下,問你在前邊在後邊?鴻漸說你在前邊,我摟著你罷。兩個騎上,一陣風響,飄飄蕩蕩,不多一時,舜華說住了。忽然落下來,便說官人,咱可從此別矣了!鴻漸睜開眼看了看,說呀!我那舜華那裡去了?
59 俺這裡就待問幾時相見,不知他從幾時飛去半天?想又是眼障法把我誆騙。獨自立在明月下,定定神思仔細觀:光景如故,樹木依然,莊東里那個灘,莊西裡那個灣,莊北裏那座山,莊南裡那段田;莊裡頭樓幾座,莊外頭廟幾間;這是王家的墳墓,這是李家的花園。樓台未曾缺少,廬舍不曾增添。看了看,一件件的分明,真真的,隔著家門不大遠。
60 這真正我那莊村,無論是真是假,我且進去。呀!燈光也是明著。
61 進了莊,直到了自己門外。看了看,一遭兒屋倒牆歪,昨一日合舜華來那風景還在。跳過破牆去,直到內宅來,卻也是窗兒裡燈明,就合那夜半點兒不曾改。
62 雖然這丫頭又弄法哄我,我且敲敲門,看是如何。方氏上白半夜三更,你是何人叫門?鴻漸說是逃人還家。方氏說你站在窗外,我認認著。鴻漸果然站下。不一時,把門開了,哭出便問官人怎麼來來?鴻漸笑著說你不知道哩麼?還問甚麼?
63 這想是施舜華又來作戲,便說道小娘子會弄張致,平白裏哄殺人光行那鬼怪計。看了看保兒還在床睡,比著昨夜更不差毫厘。你又把那竹夫人拿了來了?小娘子,我可從今不信你。
64 方娘子惱了說我合你四五年不見面,我為你受了多少的苦楚。見了面一眼淚也不落,冷打慢吹說的話,雲裏霧裏,想是你的良心全喪了!
65 張鴻漸這幾年你良心全壞,我為你人間的罪盡數全捱,現如今那枕上頭淚痕還在。五年的夫妻一相會,一眼淚也不流下來。像奴家這一等無心的癡人,該著他死在監牢永不睬!
66 張鴻漸說這真是我那娘子了!一行哭著說娘子,你不知就裏,原是我在外頭,相處了一個狐仙,姓施名舜華,他已是合我來了一次,他哄怕了我了。
67 昨夜晚他就把娘子來變,在懷中談話兒百樣的試單,他說你忘了我合他留戀。我談他情義兒雖然好,到底是個狐狸仙,這一句話犯著他那苗架,他就現了原身翻了臉。
68 適才又是他送我來的。我只當又是戲我來。我且問你:那官事怎麼樣來?方氏說一言難盡了。
69 你去後拿我去當堂審問,我可就掘他媽不辨官民,他氣極就送我牢里監禁。他二舅跪央只是怒,我在監中過兩春。二哥賭氣憤志青雲,過年連登進士,才把我送進家門。只等按院到任,一路訪的底真,銷了老馬一個,拴了衙役一群。人都說老馬必砍頭,還不知將來准不准。
70 鴻漸說施舜華真是仙人!昨夜來時,他裝著娘子說話,說的如此,一宇不差。方氏說我拿酒來與官人洗塵。你可從容說說你那苦楚。
71 丑扮李鴨子醉上白我乃李鴨子是也。自小無賴,人都叫我破軍。吃酒嫖賭,俺沒有一件不通的。適才遠遠望見一個人,爬牆往方娘子家去了,想是他的個情人。俺也䠕個狗尾兒。那方娘子,且休說合他有實事,但能湯他一湯,也就渾身酥麻。
72 俺從來便是個無賴光棍,起了個外號叫做破軍。我愛那方娘子流聰俊,二十四歲長守寡,難說全然不動心?院牆又矮一直到但只是這主子利害,不可輕易近身。縣官罵了個閉氣,衙役打了斷筋!又打上方仲起忒也尊,弄發了不饒人,重則掉了腦袋,輕打的發昏!老子生兒一個,死了無人上墳。雖然是饞涎長流,因尋思到這裏,才死活強忍。
73 今日既有了相厚的,還怕他怎的?待俺爬過牆去。
74 跳過牆俺不免一直竟進,他裏邊既說話待俺聽真,醉昏昏聽不出誰名甚。若聽出這個主,吆喝一聲杜住門,一把兒掐住他那脖子那時節不怕他不肯。
75 李鴨子聽了多時,走的響了。鴻漸說外邊有人,我看是誰。扶著窗瞧了瞧,說不認的,聽不出來。方娘子便說甚麼人?鴨子說我是奸的。
76 叫一聲方娘子休弄歪像,我是那李鴨子合你是同莊,你合我犯相有何妨帳?難道說你合人來往,就不許俺湯一湯?你若是依了這件事兒,咱可就千樣事兒都不講。
77 方娘子說氣煞我了!這怎麼治他?鴻漸說我總不是個人了!做著條漢子,除不能中舉會士,給那妻子增光,一個老婆也不能做下主來,待要這命怎樣!床頭上抽出一口刀來,說殺了這行子罷!姐子說且住,萬一傷著人,等我實告他。便說李鴨子,這是鴻漸剛才歸家,你待怎麼?鴨子說我不信。就是張鴻漸,他每日歇著案,也該拿去送縣。你若依了我,咱就省的叫地方。鴻漸說罷呀!我狚了殺人的罪罷!遂提刀開了門,一刀砍去。鴨子閃了一閃,吊了一隻鞋,往外飛跑。不想跳過牆去,跌了一個跟頭,爬不起來。鴻漸隨後趕到砍了一刀,爬了爬待走,鴻漸又是一刀。方娘子趕出來,吆喝說放他去罷!李鴨子已是殺死了。鴻漸已發大開了膛,割下頭來,才說雖犯了殺人重罪,我心裡且快活快活。娘子哭著說道這卻怎麼了!
78 歇著案要拿你不能得勾,你今日又從新割了人頭,這可才真真的無法可救!顛險曾捱過,我也顧不的羞。我替你尋思了三十六計,好法兒還是一個走。
79 他二舅自從報了仇,縱不去奉承那嚴世蕃,正做著刑廳,著他一筆勾消了。如今閉著門星事不管,他是依不得的。你不快走,還有甚麼妙法!鴻漸說我再是不走的了。死就死罷,甚麼相干!我原就安排著自己投縣,為個人怎麼光教老婆出官?我聽的那一回渾身是汗。你仔管領著,卜保仔過,我的事你休挂牽。種著幾畝薄地,料想不致餓寒。但望孩兒無病,但求娘子平安,還有方仲起體面全。』些須小事不相干,濟著我去撞,待幾年朝廷大赦轉回還。命裡若不好,設或是不然,既殺了人破上充軍,絞了脖子鑽了頂是砍頭,娘子呀,還有甚麼大凶險?
80 方娘子拉著只管慟哭。鴻漸摔開,提著刀,進了城。署印的縣官是姓程,這日正坐大堂,鴻漸寫了一張自投首的呈子,當堂投遞
81 跪下說這幾年游學去遠,大案裏牽連著全然不知。昨夜晚來到家弄了一件奇事,寫了張投首的狀,告稟老父師。我既然殺了人命不敢瞞,情願甘心來受死。
82 縣公看了呈狀說你大案裏的事,如今已無事了。你可又殺了人。既來投首,我也不加刑審了,暫且收監,等候起解便了。老程退了堂
83 詩曰:重犯抵償理亦應,也無煩惱也無驚;
84 大賢大聖身遭此,難說寬柔氣不平。
85 第十四回 按台公斷
86 花面扮眾秀才上白哈哈!老馬被按院鎖拿了。官宅里發出銀子來,托了一個禮房,一個皂頭,每個秀才五兩銀子,每個百姓二兩,求大家遞狀保他一保。這皂頭是我拜交的,那禮房又是秦老兄拜交的,怎麼辭的?
87 [耍孩兒]論老馬甚酷貪,又打殺範子廉,待秀才真不成體面。常常借重盟兄弟,待要推辭開口難,兄弟過日怎相見?何況有白銀五兩,看了看耀眼光鮮。
88 這一來回喘的緊,過日只怕難見人。一個說狗脂,如今不過是銀錢世界,甚麼是公道良心!且歹他五兩銀子,盤費不了,給老婆子買點人事。
89 叫一聲俺潮哥,講廉恥做甚麼?頭巾歪塌藍衫破。只是銀錢有實濟,從來良心下不的鍋。不害羞請管不忍餓。在背後指指畫畫,回過臉誰敢咋著?
90 一個說見人是小事,只怕按院問他的德政,咱答應甚麼?一個說他不准也就罷了,還問甚麼!眾百姓上老馬叫咱去保他,每人給銀二兩,那衙役、保正,落去五錢。點著名子叫飛跑。一個家狠眉豎眼,誰敢不來!李大哥,全在你了。你是個頭兒,他給你銀三兩。看按院老爺問話,全在你答應。李大笑說在我不妨。他有許多該保處哩。
91 我保他錢糧輕,加二五大戥稱;我保他要錢很打腚;我保他打賊使小板;我保他捶糧大板棱;我保他科派眾百姓;我保他滿堂餓鬼,下鄉來兩眼圓睜!
92 眾人哈哈大笑說你綽號「狗獺皮」,不這樣說的,是個忘八!李大說請管無妨。我保官曾保過幾次,不准也就罷了。那不是眾位相公們來了?咱也不可不商議他商議。相見介秦相公,每次保官,是咱兩個為頭,咱也該會同會同,看官府問話是該怎麼答應?秦秀才說你甚麼不知道呢?
93 咱兩個久相交,保官保了好幾遭,你還甚麼不知道?官府若是不肯准,除罪只把項來搖,把狀只望當堂*(左手右料)。嘴一撅大板亂砍,一群人撒腿開交。
94 這是咱做過的。若是他准了,老馬就不能留任了,再來的知縣也拿著當人;他不准,也教那後來的知道咱中用,上堂也給個體面。呀,這不是察院?吹打了三通了,各人伺候罷。他若問,只就這狀上說便了。並下,按院上唱
95 [桂枝香]官職定就,代天巡狩,拿問那贓官貪吏,要說逃怎麼能勾?時到了難留,奉聖旨先斬後奏,三聲炮響獻工人頭。自家作來自家受,我是天差不自由。
96 我乃北直按院是也。今日該審馬知縣那一案。看收了外邊狀詞,監裏提出馬知縣,並一千衙役聽審。眾答應是。眾秀才、百姓上,執著保狀跪倒,接著的拿去,遞與按院說下邊有盧龍的秀才、百姓,保那馬知縣。按院接過狀去,看了一遍叫那秀才上來。衙役叫秀才上來,眾秀才跑上堂跪下。按院說這呈子上說馬知縣清廉,可是真麼?眾人說真。按院冷笑了一聲,說想是您這些秀才是馬知縣雇來的了!
97 貪酷知縣,真贓實犯,你說他本分清廉,又說他為人良善。這個不然:火耗重人人瞞怨,胡敲亂打滿堂是官。你若不是通官府,必定使了他幾吊錢。您不是每日串通衙門,打詐百姓,必定是雇覓了來的。眾秀才戰兢兢的說大宗師老爺,生員並不曾使他一個錢。按院說看您嘴臉,就是一伙小人!給我鎖了!一邊行文去學院裡除名,一邊動刑問罪。
98 看他面貌,早已知道,想是您衙門純熟,想是上司常告。看你嘴臉奸刁,這人玷辱學校,呈子手本帶袖藏腰。從今把您衣巾革,叫您下回再不消。
99 鎖介,眾叩頭哀告說寬了生員罷!這才是頭一遭。按院說教眾百姓上來。按院說您這奴才們,因甚麼保那馬知縣?眾人戰戰介,李大說小的們都是些鄉民,那保正撥俺來,俺就來了。按院說這裡頭可有保正麼?都說無有。按院說既無有,且先打這奴才,一邊去拿那保正。
100 奴才可恨,把本院胡混!並不是買賣莊農,分明是一伙光棍。想您串通衙門,在鄉中橫行無禁,迎官吏欺詐良民。既然自己來投受,把您奴才打斷筋!
101 李大說大老爺不必動怒,這是這裡的土俗,從來的通套。按院問道怎麼是通套呢?李大說有了歌謠兒,說是:官到了任,錦屏一架;官滿了,脫鞋一雙。問通套何人為首?自有那諂佞的贓腔。按院說料想那知縣有些好處。
102 [跌落金錢]一個知縣到任來,並不論他才不才,老爺呀,贈屏予到不的一年外。可是甚麼人開這個端呢?縣裏幾個佞奴才,奉承官府買他的乖,老爺呀,這幾年全把風俗壞。你們不從不的麼?為頭的煩了體面來,不從又怕他胡揣歪,老爺呀,況且又怕官府怪。只得低頭去死捱,不論事體該不該,三百、五百盡鋪排,老爺呀,不敢說我心待不待。
103 按院說諂奴才!必然你就是頭一個了。不然,合縣裡有幾十萬人,那找你做個頭兒?也罷!把為首的每人二十大板,其餘免罪。打訖,二人提上褲哎喲著原是自己不小心,一個按院訪的人,怎麼還敢來保他!下。眾秀才又哀告求老爺苟全功名!按院說您們不安分讀書,不行好事,斷斷難饒!有兩句話,你對上饒你,對不上一定除名:「與人為善,不亦樂乎?」秦秀才說「理合具呈,須至呈者。」按院大笑說一肚子都是呈詞,還說不刁!第二個對來。那於秀才尋思了許久,說這個虛字,最難對的。嗯嗯,有了:「懦懦懇恩,叩乞恩之。」按院說俱是一字不通,甚麼秀才!
104 狠罵一聲狗秀才,藍衫節柳頭巾歪!狗秀才,何曾有個之字在?生員的詩文好,就是不通雜作。不通者也矣焉哉,都是五等六等齋,狗秀才,怎麼叫你把方中帶?生員只考了三個四等,並不曾考五等。你把文章丟放開,只知向衙門日日來,狗秀才,攢錦屏必有奉申拜。牛秀才說:攢錦屏予每遭都是他,我只攢了三次。憑著奸刁詐錢財,小事輕輕告上台,狗秀才,砍頓板趕出大門外!
105 也罷,每人砍二十大板,打出去。叫他起來,以便好砍。每人砍了二十,頭巾吊了,藍衫皆破。摸了腚又摸腰,說好他娘!他娘這腚還可以裝著,這衣服裂碎,怎麼見人?幸而剩下了一兩銀子,只得做身衣服,好見親朋。下。按院提那馬知縣、一班衙役,上來跪下。按院說馬知縣,你做的好官!
106 且不合你論短長,你有十萬枉法贓,況且是庫裡又欠三萬賬,加二加三收大糧,拿短少的票於幾千張。怎麼說?讀書人盡把良心喪!官司全不論青黃,不給你錢使大板抗,現如今告打死到有百張狀。要錢百計又千方,全不尋思到法場,好叫那天下的官兒,看你的樣。老馬說還是老大人聽錯了,犯官並無有貪酷的事。按院大怒說胡說!叫那乾証上來。眾鄉老上,說小的們都是人命乾証。按院說您都是怎麼打死來?一個者頭哭著說別人還好,就是小的更苦。年時那天大旱,遞了旱災,有了赦糧風信。馬老爺恐怕赦了糧,一發狠打,七月裡要十分數全完。人家吃的還沒有,怎麼完糧?不出一月,打死了一百多人。小的七十了,只有一千兒子,三十板絕氣而亡。苦哉呀苦哉!
107 [耍孩兒]儉了年都忍飢,糧食貴不能糴,就待完糧也無法治。誰想打的越發狠,完了七分還不依,三十板登時絕了氣!七八十無人奉養,可憐這冤枉誰知!
108 又一個陳正說小的父親被馮小二打死,小的告著他,他著戶房送進去了六百銀子,便問的全然無事。小的哥哥去上司去告狀,在路上撞著那皂頭,被他拴回來,著馬老爺四十板打死了!
109 那馮家打殺人,他使上六百銀,官府問的不成問。那日當堂齊對理,原告頂嘴官就嗔,滿心冤屈無頭奔。我哥哥上司告狀,拿回採剪草除根。
110 按院說那皂頭又無批票,怎麼就敢拿人?陳正說老爺不知,堂上有坐著的知縣,堂下有站著的知縣,還有走著的知縣。就是走著的知縣,誰敢違他?按院問站著的知縣是甚麼名字?陳正說那是馬老爺的戶房孟連城,馬老爺說那是他的左輔,刑房許進忠是他右弼,民間叫他「二大天王」。四班裡衙役,馬老爺都照著「西游記」里起了名子:那皂頭王玉芝是精細鬼,快頭李合宇是伶俐蟲。應捕頭有四個:一個是王鑽天,一個是急如火,一個是何大蟲,一個是快如風,民間叫他「四大金剛」。有他處,鄉紳也害怕。精細鬼伶俐蟲,他能把線索通,他倆說話極中用。一個捕頭急如火,一個捕頭快如風,人人都把銀錢送。若有人得罪應捕,合得罪知縣相同。
111 按院說那皂頭上來。說你就是精細鬼麼?皂頭說是馬老爺的玩話。按院說足見馬知縣愛你。你怎麼沒有票子,竟自敢拿人呢?皂頭說有票子。陳正說你有甚麼票子?你是上府里下文書,適然遇著。按院說拿夾棍來!
112 你行事任便宜,拿犯人不用批,知縣忙你就把他替。帶到堂上四十板,*(左手右料)簽就打不許遲!打死想是由尊意。這一樣橫行無禁,那別事不問可知。
113 按院說奴才們聽著!秋後處決!又有一個秀才說生員是王崗。因著二十個多人進了宅子,把我的父親燎死。哭介,按院說你怎麼不報告呢?秀才說怎麼無報!大老爺叫刑房合應捕來,都聽著生員告訴。有一字謊言,叫他當面質証。按院說叫一千人犯都上來。
114 馬知縣大發威,把公案捶又捶,像生員犯了彌天罪。刑房嚓嚓了兩三句,他才歡喜把頭回。便說王崗你暫且退,我隨後就差應捕,出票子給你拿賊。
115 按院說這就是了。秀才說誰想不是好意哩。差了兩個應捕頭,領著二十個小應捕,到了生員家去要盤費,每人要三十兩銀子。我說沒有,他又不去。欹著的賭博的餓了,便要酒飯吃,在靈桌上化拳吃酒。又哭可憐可憐,那一時生員受不過,遂即遞了呈子,說我情願不拿賊了。馬知縣大怒道:怎麼依的你呢?馬知縣大不然,賊殺人事關天,我就不擔這條擔。這個事情還不了,又找法兒治生員:賊情要作奸情斷,要辱沒生員門第,做拿法好弄銀錢。
116 按院說這又奇了,怎麼又當的奸情?秀才說他拿了生員兩個家人媳婦子去,合兩覓漢去,到了城裏,押了一宿。那一個婦人才二十多歲,那王鑽天就待合他奸宿,那婦人又不從。他便說:你依了我,我教兩句話給你,明日省的捱拶子。按院說這樣可惡!王鑽天說小人何曾來!就是拿人要盤費,都是馬老爺吩咐的,於小的何干?秀才說那婦人啕叫,合店裏都起來問,誰沒見哩!按院說見了官,怎麼樣來呢?
117 官府說你實言,我看著明是奸,如何當的賊情斷?奴婢都說沒有的事,打的打來攛的攛,死了人合家遭塗炭。現如今冤枉難訴,見老爺如見青天。
118 那刑房著我送六百銀子給馬知縣,這賊可以免拿。生員的父親因著無錢給賊,才喪了性命。那的六百銀子給他?按院說馬知縣,你做的好官!這些奴才們都是該死的!每個四十板一夾棍,收監等秋後處決。
119 那衙役你望著親,那百姓也是你的民,為衙役到把民殺盡?一堂共有十知縣,下鄉如同虎一群,黎民塗炭不堪問!這一樣官府衙役,都是些砍頭充軍!
120 按院說一件真,件件真,不必再問了。又有一個啞巴,在堂下邊叫喚。按院說叫上來。那啞巴指指畫畫,哭哭啼啼,從袖裡抽出一個帖來。按院接來看了說你媳婦子被戶房搶去了?點了點頭你媳婦合戶房有奸麼?啞巴擺手。問無有麼?點點頭,哇哇了兩三聲,把手比量著,舒了八個指頭。問是做甚麼?把一隻手拉著自己胳膊。問是拉你老婆麼?又比量有三尺高,作一個望上掀的形狀。問是馬駝去了麼?又點點頭。又指著自己的眼,比著淌淚的光景。問你老婆去時哭來麼?又點點頭,不覺自己大哭。按院說你不該告他麼?啞子指著馬知縣,使手自己打腚,又褪下褲來,著按院驗那瘡疤。按院說馬知縣真是個禽獸!做的好官!戶房說原是他八兩銀子賣給小的。啞子從腰裡掏出一包銀子來。問是給你的麼?點點頭。問是多少?搖了搖手。問不知道麼?點點頭。按院看了看,那銀子有二兩,其餘盡是雜銅。按院大怒,丟了八枝簽,打了四十板,又吩咐夾起來,又椏了二百杠子。吩咐啞子你去罷,我著他把老婆還給你。啞子又閉著眼作死樣。問你老婆死了麼?點點頭。按院說容易,就著他老婆給你。下去罷。啞子叩頭,下
121 賊奴才忒也差,挑雜差傾人家,怎麼把老婆霸?知縣真真合你厚,不嗔你還打他。怎麼你老婆把他嫁?這乃是一還一報,狗奴才還說甚麼!
122 且都釘扭送監,等秋後處決。馬知縣哭告說犯官如今懊悔不盡,都是聽錯了衙役的話,望大老爺留一線生路。按院說從頭裡無聽著說麼?你但有一分人氣,本院也不肯叫你死了。
123 你是個知縣官,翻過地揭過天,被你屠沒盧龍縣!任拘誰人作下惡,到頭都是你承擔,心腹人擁撮你頭兒斷。還愁你秋後處決,難脫那劍樹刀山!
124 今日不刑罰你,就是便宜你了。叫禁子好生著看守馬知縣,下,老馬哭下來說咳!我只說天下就沒有大的盧龍知縣的,誰想到了這等!
125 想當初行出來,那管他該不該,天下官只有那盧龍大。衙役說我官聲好,找法給我弄錢財,話兒都是極相愛。每日叫耳根舒梭,到不想脖項成災!
126 大哭說不知幾時霜降?禁子說還待一月多。又哭說不知買口快刀得多少錢?禁子說馬老爺不必憂慮,請管比別人少使二兩銀子。哭下
127 詩曰:衙役甜言勿信之,傳與天下縣官知;
128 聽來甘美心中樂,頭項眼看日月離。
129 第十五回 潑婦罵門
130 李鴨子媽扎腰拿刀板上云我生平有點本領,專一會吵巷罵街,若有偷我的物件,罵的他送將出來。我那兒著張鴻漸殺了,官家把他解去,誰想那解子,兩個王八羔子,把他賣放了。一個回信無人傳,官家知道兩個月了,一年有餘俺才知道。我斷不肯饒他![倒扳槳]犯人解子一齊顛,一個信無人傳。官家知道兩個月,鄉里知道勾一年;勾一年,都亂傳,張家凶犯又回還。
131 人都說張鴻漸來了家,我每日把他門前走,雖是待要罵他幾句;千的甚事。今日去登門罵他一個痛快,也叫他合家不安穩。我就他門前乜塊石頭上,剁打起來。方氏呀!你可聽著。
132 罵只罵你不害羞,坐監坐了兩三秋。作惡的心腸還不改,把俺兒來割了頭。割了頭,成了仇,定要罵的你汗珠流!
133 罵只罵你稱英豪,既要殺人不要逃。買馬的漢子那裡去?好似做賊脫了牢。脫了牢,窩藏著,定要罵的你起了毛!
134 罵只罵你主意差,把個強人藏在家。你漫有兒望生長,弄的我無幾嘴咕答。嘴咕答,休要誇,把頭伸上咱一處砸!
135 罵只罵你不成才,俺那兒也曾收著你紅繡鞋。忽然見您漢子到,對著漢子賣你那乖。你那乖,休要歪,定要罵的你出頭來!
136 罵只罵你太欺心,俺那兒也曾合你親。今日雖然變了臉,生個兒來是我的孫。我的孫,莫心昏,我叫你從今難見人。
137 罵只罵你太無情,把我嬌兒超了生。今日雖然罵幾句,我那兒子活不成;活不成,把氣爭,也叫你難聽又難聽!
138 罵只罵你太不賢,依著您哥哥是個官。任拘你勢力怎麼大,破上一死不怕天。不怕天,嗄相干,罵到你明年又明年!
139 方娘子上,丫環報到李鴨子媽在門口裡罵哩!娘子說他從來潑賴,閉了門不要理他。張春上我乃張春是也。我叔弟張逵殺丁李鴨子,他本人又不在家,鴨子的媽只顧罵起來了。好氣人也!待我上前勸他幾句。到了跟前說老李婆子,你省著好罷,看使著呀。李婆子說我罵不罵的,該你甚事?撐甚麼棍呢?張春大怒,批臉帶腮只一捶,打了個倒栽蔥。老李婆子欹在地下說張春殺子人哩!張春就著躇了頓腳,抹了一塊石頭來好打。一行打著,照樣的數量打也打你不害羞,莊東頭罵到莊西頭。雜毛科子休弄鬼,還要把你乜筋來抽;筋來抽,我報仇,打的你屁滾又尿流!
140 老婆子罵道賊科子生的,可殺了人了!
141 打也打你逞英豪,人不打你是嫌你騷。罵了半日無人理,你就撐撐的乍了毛;乍了毛,我就掏,定要打的你起了毛!
142 打也打你主意差,平白里罵人為甚麼?渾身上下扯個淨,拾起腿來擰一個花;一個花,歸不的家,還要打的你高腳子爬!又罵道忘八羔子,你可打殺我了!
143 打也打你不成才,一把賊毛半片鞋。你只說你罵手好,我這打手也不來,也不來;只顧揣,打的你不敢出頭來!老婆子說我著你打就是了。
144 打也打你沒良心,劈著腿生出雜毛根。生兒的所在還得自家裂,腆著狗臉還罵人;還罵人,莫心昏,定要打的你安不住身!老婆子說我合你有仇麼?
145 打也打你太欺心,欺負俺家沒有人。若不看著鄰里面,還該鏇了你乜雙腚門!雙腚門,殺你那孫,給你個斷根又斷根!老婆說張大哥,你也該打勾了!
146 打也打你太不賢,打你也用不著做高官。那裡值當的方仲起,我就合你纏一纏;纏一纏,盡著楦,打到你明年又明年。
147 老婆子說好俺張大叔,你饒了我罷!我跪著你。旁人說不好呀,他忒打的不堪,再弄出人命來了,咱勸他勸的。眾人上前,才拉開了。老婆漏著腿,光著腳,一瘸一拐的去了。張春還指著罵道看著鄰里說人情,放了這科子逃了生。不然還要著實打,我看打的疼來罵的疼?罵的疼,就上城,有的是我張大清。
148 他漢子必然去告狀,我就先進城。下,方娘子上大哥打的母鴨子極痛快!我想他漢子必然告狀,待我親自去合他二舅說說。下,差人上說李旺擊了鼓,說他老婆叫張春待中打殺。老爺抽了一枝簽,叫我去拿張春,不免速走。張春迎著,差人說妙,妙!來的正好,李旺擊了鼓了。張春咱就去見老爺。下,知縣上,差人報到張:春來了。張春上去說老爺聽稟。
149 [黃鶯兒]張逵不在家,生合死不知他。李旺老婆持刀罵,罵一回:張家,罵一回方家,合莊鄰里看不下。老爺呀,我一時憤恨,打了他?兩耳巴。
150 官府叫李旺上來你婆子持刀登門喝罵,便極可恨。罵張家尤可,罵方家怎麼?你老婆自己惹事,還敢來擊鼓!該打頓好板!看你老婆捱打,暫且饒恕,去罷!並下
151 老婆惡喳喳,日登門,罵鄰家,母大蟲到處人人怕。他雖然叫達,俺只是狠砸,料想從今不敢乍。到官衙任憑擊鼓,一個平鋪塌。
152 詩曰:打人惹禍到官衙,天幸好官見不差;
153 若是此回捱幾板,歸家不好見鄰家。
154 第十六回 閨中教子
155 方娘子上保兒才十四歲,就僥幸進了學。因著束修難湊,就叫他自己讀書,只怕他未必用心,也是有的。
156 [耍孩兒]止種著百畝田,湊束修難上難,進了學就教他自家念。還是一個玩孩子,只怕讀的未必專,我又不能常長看。本不該離了師傅,千萬的只是無錢。
157 趁著今日無事,到書房裡瞧他一瞧。來到書房門外,呀,怎麼不聽的念書?待我到他房中看看。書本兒掀在桌上,念書的那裡去了?想是出恭去了,或者不久便來,我且坐下等他便了。
158 坐書房暗徘徊,出了恭便回來,坐許久教人心中怪。學生又無別的事,如何許久不見來?他料我不能出大門外,想畜生閒游放蕩,必然是玩耍當街。
159 待俺門前瞧上一瞧。呀,大東頭踢毽子,不是他麼?好畜生!這怎麼是人!我回家著人叫他來,自有道理。叫小春子,去叫您哥哥來的。
160 辦糧米治柴薪,終日裡忙煞人,讀書的全然不曾問。只說他常在書房裡,誰想他每日哄娘親。一回想來一回恨!我找下荊條竹杖,等他來自有處分。
161 小相公來到說娘叫兒有何吩咐?娘子拿著條子說道畜生還不跪下!你不念書,那裡去來?小相公跪下說我念書念疲了,偶然去走了走。娘子說好畜生!我等了你許久不來,怎麼是偶然?給我躺下!小相公說娘,兒不敢了l娘子說你還不躺下麼!小相公才躺下了
162 [皂羅袍]一恨你生來忤逆。你老子十載別離,生死存亡未可知。只知街上閒游戲,逍遙自在,全不悲淒。罵聲狗子,枉長十三四!打介,小相公告饒我再不敢了!
163 二恨你不聽娘教。我為你晝夜苦熬,你到自在的癢難撓,吃飯也等娘親叫。長街打瓦,踢毽罰毛。罵聲狗子,怎麼成材料!
164 三恨你心兒全放。貪玩耍懶進書房,離了師傅無蜂王。上山爬嶺濟著你𨁤,之乎丟去,者也全忘。罵聲狗子,我合你算算賬!又打介,小相公說娘,兒子再不敢了!
165 四恨你不通人性,將書本丟半空,說著只當耳旁風,每日長把鬼兒弄。身材凜凜,一字不通。罵聲狗子,要你成何用!
166 五恨你行止不顧,全不想做個丈夫。古人十二耀皇都,他也不過是人來做,你今十四,志氣全無。罵聲狗子,待成個甚麼物!
167 小相公爬起來跪著說娘,消消氣罷。委實孩兒的不是,兒再不敢了。娘子放下條子說我因著你身量不小,又進了學,您媳婦子大你兩歲,我看下日子要給你娶親。你這個行徑,全不像個漢子,可怎麼樣呢?
168 一勸你溫柔雅致,見了人拱手作揖,輕薄話兒口不習,出門休要惹閒氣。人人說好,娘心歡喜,這等如此,才遂人心意。
169 小相公說娘說的是。
170 二勸你風雲在念,要平步直上青天,讀書思量中狀元,不好還是粵夫欠。前擁後呼,坐轎為官,那樣崢嶸,不過是秀才變。
171 三勸你遵娘閨範,將書本細細鑽研,休把玩耍放心間,一心專把文章念。一篇做出,層層密圈,若能如此,何愁不到金鑾殿?
172 四勸你休學浮蕩,馬兒好不在鞍裝,肚中沒有好文章,三四等上不的秀才賬。短袍窄袖,件件在行,街頭搖擺,成不的人模樣。五勸你父親在念,千里外何日回還?你能發憤做高官,就是仇家也不敢怨,福來禍解,父子團圓,若能如此,才是個男子漢。小相公說為兒知道了,娘說的極是。娘子說你起去,把書去拿來,在我房中,我一邊刺繡,你一邊念書。答應是。
173 你覺小小僥幸,進了學似做朝廷,東西盡你放風箏,哄著娘親由你的性。家有丈夫,把兒教成;誰說無達,就該把書本子衡?不一時取了書來。娘子說我在東間里刺繡,你在西間裡讀書。既讀書登科有分,您二舅方才是人。絕頂文章志不伸,方才怨的時合運;書本擱起,說我命貧,這個心腸,天生的不長進!小相公拂了棹子,高聲朗誦
174 俺這裡手拿針線,尋思起兩淚潸潸。嬌兒一個最孤單,未曾打他手先戰;打他一下,心似刀植,要他成人,須索把臉來變。
175 娘子放下針線,問保兒你念了幾遍了?我繡線插了三條。天色已晚,這光陰好快,你自己點起燈來罷。
176 [耍孩兒]看日月似箭離弦,一霎時昏慘慘,光陰難把千金換。若是少小不努力,老來無成實可憐,雖懊悔難把千金換。休說我年紀幼小,回回頭又是一年!
177 小相公坐下又念。娘子說我聽聽幾更了?呀!已交二更了。看保兒乏了,頓上一壺茶,拿一碗棋子送去,給小相公吃了又念譙樓鼓已三敲,看斜月上樹梢,銀燈還把花線照。他念書時我刺繡,繡線重添十五條,梅樹已插的枝頭鬧。細聽他書聲嘹亮,不覺的怨恨全消。
178 我兒,你聽聽幾鼓了?保兒說三鼓了。娘子說不念罷。這裡一壺熱酒,你拿了去吃了好睡。
179 詩曰:刻刻讀書莫暫停,光陰,疾似水流行;
180 夜夜念到三更半,如此三年望有成。
181 第十七回 鈍刀斬佞
182 軍門鎖並解子上我北直軍門,卜為人是也。曾八抬八撮,前護後擁。忽被按院王成為盧龍一案,參了我三十二款,部擬了斬罪。虧俺用了白銀十萬,才問了一個充軍。不妨不妨,自然還有回來之日。
183 [耍孩兒]俺也曾坐八抬,俺也曾上金階,俺也曾王法隨心賣。至到而今失了勢,治人的法兒翻過來,帶上鎖也著解子解。休要忙自有道理,待半年另有安排。
184 長嘆了一聲哎!罷了罷了!想當初湊十萬銀子,送與嚴閣老,買他個孫子做做。那時他要二十萬才肯收留,我當彼時割舍不的,連那十萬省下。早知有今日之禍,悔不當初!
185 雖一皮隔一皮,做孫子不如兒,到底仗依爺爺的勢。就是孫子成也貴,十萬白銀還不依,合該還受王成氣。若有爺爺作主,誰大膽敢把我欺?,
186 解子說老爺把馬走動著些。揚鞭下
187 眾秀才上這二年虧了大王給咱的銀子,在此開了座酒店,到豐衣足食,都是大王的恩惠。昨日聽的說老馬殺了,饒咱無罪,千萬之喜!咱不日歸家,趁今日叫人抬著兩壇好酒,宰兩隻豬羊,大家到山上辭別辭別也好。都說極是,極是!
188 俺抬著酒兩壇,豬一口羊一牽,大家會會大王面。一般天爺睜開眼,千里軍人指日還,可喜殺了馬知縣。上山去從頭告訴,大王爺必然喜歡。下
189 大王上,詩一棚長箭百斤刀,片片血星染戰袍。賊子奸臣殺不盡,胸中憤氣上九霄!這兩日閒暇無事,把大刀拿來,待俺演武一回便了。
190 [黃鶯兒]作舞介大刀闊似門,舞瑞雪亂紛紛,清閒一日渾身悶。那朝廷太尊,那官兒太昏,忠肝義膽何人信?跳起身槍刀直入,一騎定乾坤!
191 眾秀才上,抬豬羊酒自來此已是山上。叫巡山小校報與大王知到,秀才們來問候。小卒進去稟道眾秀才來見大王。說快請,快請。眾人進來作了揖,說俺們備了豬羊酒來,與大王犒賞三軍。
192 告稟大王前,到營中來問安,無甚麼攜著來相見。這禮物不堪,這市酒薄酸,賞三軍也不勾一頓飯。羞難言,物薄情厚,萬望著莫棄嫌。
193 大王說屢次厚費,怎麼又送大禮?眾人說今日來辭大王。恩重如山高,母生長父勤勞,今生難把大恩報。虧天地昭昭,把貪官斬梟,充軍免罪有恩詔。趁今朝見大王一面,一別路途遙。大王大笑,說道妙哉妙哉!一般也有今日了!恭喜恭喜!拿酒來,與列位餞行。』
194 朝廷在夢中,忽然間把眼睜,把俺刮去心頭病。篩好酒千瓶,與列位餞行。從今相會真難定,請諸兄,大杯在手,飲盡莫留停。大王大聲說好快活,好快活!今日正然悶坐,就遇著列位痛飲開杯。正然飲酒,有僂兵來報道山下有個充軍官兒,像是有些財物,拿到了,聽大王處分。大王說帶進來。一行人到了簷下。秀才們驚說呀,這不是軍門麼?都起來說真是他!大王喝道哎呀,你來了麼?八抬做大官,把人命賣成錢,真真該碎尸千千段!久聞名酷貪,這怒氣衝天,今朝一般也得相見。甚喜歡,此物下酒,何止兩三壇?大王說快給我砍了頭來,大家慶賀。有一個周秀才起來說討給生員替兵卒用刑。大王笑道你能殺人麼?周秀才說那問成絞罪的,就是生員的哥哥。大王說既如此,拿快刀來。秀才說不用快刀,鈍的更好。軍門叩頭說大王爺饒命罷!大王不理。周秀才一把抓出去了堂堂坐官衙,那刀斧任意加,恨不把你頭割下。忽見了仇家,這心癢難抓,眼睜紅怎肯干休罷?一把抓,豈肯梟首,還要把心扒!一刀砍去,砍著肩膀上。軍門哎喲了兩聲,說你饒了我罷!又一刀砍去,砍著額顱蓋,那軍門還喱哼。又橫三豎四,把個頭砍的稀爛,才踏著肩膀,抹下頭來了
195 手腳亂蹬搖,把脖頂鏇一遭,賊頭也不是利亮掉。偕大王英豪,把悶氣全消,不然怎將兄仇報?面南朝,把頭放下,杯酒望空澆。祭畢,提頭來獻,便跪下說謝大王大恩!大王拉起,哈哈大笑,說妙哉呀妙哉!
196 鮮血染頭毛,不知你剁幾刀,方才砍的賊頭掉?你仇氣也消,我怒氣也消,教人不覺哈哈笑。莫辭勞,好酒篩上,每人一大瓢。大王說把解子殺一個,留一個,割去耳鼻,教他把軍門頭帶去,號令那貪官。眾秀才說都殺了罷。留放一個,生員不敢歸家。大王說正是呢,都殺了罷。
197 殺卻老奸貪,拿頭去到處傳,看樣子叫他心膽戰。依你說不然,引他把臉翻,倒不如從此掐了線。莫遲延,一刀兩斷,大事已全完。大王說都砍了罷!眾人喊了一聲,一齊斬訖。大王說斟酒來,與列位;餞行。眾人說賴大王保全性命,不知何日還見金面?大家都哭了[耍孩兒]恩合義重如山,臨作別心痛酸,不知何日重相見?刻一個牌位傳一個影,又用檀香雕個龕,跪下磕頭千千萬。今世里無可報答,來輩子結草銜環。
198 大王說歸家原是好事,何必下淚?眾人說總是因著相見無期。聽說聖上屢次有人招安,大王是因何不許?大王哈哈大笑你們那裡曉的。
199 戴紗帽穿朝衣,都是些貪東西,認上頭便受他骯髒氣。撫院招安好幾次,並不敢著朝廷知,焉知不是拖刀計?若不是張家叔夜,那梁山如何肯依?
200 眾人說大王一片忠義,神天必然加護,自然要世世王侯。生員們還得合大王相見,也是有的。酒已醉了,請別罷。大王起來相送。送列位返故鄉,管一路保安康,各人憤志青雲上。丈夫自有衝天志,那生死離別何足傷?一傷悲便是膿包樣。重相會固是可喜,不相會也是尋常。
201 眾人說大王請別罷。大王說請了。
202 詩曰:大王要做人間大丈夫,朝中奸佞盡誅鋤;
203 眾人老天若肯從人願,明歲相逢在帝都。
204 第十八回 仙人救難
205 眾解子押鴻漸上白今日起了解了。二位公差,一路上多有借重。
206 [耍孩兒]披枷鎖解出來,原是俺命里該,如今卻將何人怪?生平不曾走遠路,只是借重二公差。多賴多賴多多賴,若到了法場一里,破上死也無大災。
207 方宅家人上二爺差俺來,看看張姑爺起解;送盤費來,囑咐那解子小心。那不是來了麼?迎著便說二爺差小的湊了十兩銀子,給姑爺盤費。鴻漸說多謝你家二爺了。
208 雖然是他姓方,雖然是我姓張,親戚骨肉一般樣。他手裡無錢我知道,何必又費事辦行糧?倒是盤費無妨帳,我家中求他看顧,就教人生死難忘。
209 到家中,多拜上您二爺,我家中寡婦孤兒,早晚借重他看顧。家人回頭說這是二位公差麼?方二爺吩咐,路上好生伏侍,回來給您二位酬勞。二人笑說是,是。方二爺吩咐,敢不小心!家人下,二人回頭裂嘴說嗤,多謝你酬勞。張春上,看見鴻漸流淚說解出來了麼?遂拿出一個包來,說這弟婦湊了二兩盤費,著我送來。鴻漸接過來,壓在腰裡,兩眼落淚。
210 [憨頭郎]哩溜子喇,喇哩子溜,今日起身院里投;院里投,甚耽憂,一千一吊最難求。弟婦著急沒有法,現從頭上摘金鉤;摘金鉤,作當頭,當銀二兩你且收。家裡還有方仲起,放開心腸不要愁。我的哥哥喲!咳咳!我的皇天哥哥!
211 咱爺爺,最善良,你家叔叔好文章。好文章,雖好無得中,指望你把姓名揚玉堂,也是陰功積一場。誰想老天無有眼,教你惹禍又遭殃。我的哥哥喲!咳咳!我的皇天哥哥!
212 鴻漸說大哥也不必哭了。只是我家無人,事事勞大哥看顧。張春還拉著哭。解子說呔,㒲的還不走開,裝甚麼親生的哩?張春擦了擦淚,瞅了一眼說誰是各的?鴻漸說大哥,你去罷。張春瞪了兩瞪,喘了口粗氣,走了兩步,說氣煞我也!不怕我兄弟路上受氣,要這性命待怎麼!怒下,張鴻漸也起了行。解子說張相公,你一回一回作:登,弄把的都是俺。鴻漸說不曾請你來陪著我受罪,您不去的不麼?[耍孩兒]您二位忒也謅,怎麼著給你兜?你待要錢不能勾。我就犯了殺人的罪,解子不能砍我這頭,留著錢且買酒合肉。我生平不慣受氣,休瞪著你乜眼睛其溜!
213 我這腰裡,還有二兩銀子,不就奪了去罷?解子說你發嗄哩!我代不看哩麼?這不是走了二三里路,堪堪黑了。都像今日,於兒時到府裡?就得七八天,可那的這些盤費?咱且宿下,到明日還得快著走。下,店主上,解子問道這邊有開坊子的麼?答應有。三人進了店。店主說二位要吃甚麼?解子說有沒有錢吃酒?鴻漸說我要吃酒。即時酒到。鴻漸斟上酒,說二位請酒。解子說相公的不中吃,敢說是俺吃了你的酒哩。鴻漸說您既不吃,我只得自飲了。解子說店主快拿飯來。店主答應道停停就到。解子又嚷說天勾一更多了,停到幾時?店主又說就到。卻又提了酒來。解子說你不給我飯吃了麼?店主說就來就來。店小二說現成飯給他喧了罷,只顧著他吵甚麼?店主人播了搖手說你不知情由。
214 他解的是張相公,好文章壓盧龍,為人義氣聲名重。兩個解子惡瞪i著眼,並不吃他酒一盅,還不知怎麼把他弄。我因此捱遲時刻,也?教他料得從容。
215 店主又提了酒來,說張相公,你再吃一壺,這是揭開二年的陳酒。鴻漸說你怎麼知道我姓張呢?店主說你不認的我,我卻認的你。鴻漸說這酒更好。店主說你愛吃,我只管篩來。還吃飯麼?鴻漸說吃麼。店主說先叫公差吃飽,我下邊另伺候相公的飯。解子瞅了一眼說酒不要篩了。鴻漸說我不曾吃了你的錢,篩不篩的與你何干?解子沒好氣說你只顧灌,明日不走路麼?鴻漸說不睡亦可。解子說你不睡,俺可要睡哩!鴻漸說我待吃飯。店主去後,許久不拿飯來。解子又大叫道不速拿飯來,天將明了。店主說不妨,才打二更哩。解子怒衝衝起來,自去要的。店主方才另趕餅。解子說一行有飯,怎麼又趕餅。真是混帳行子!、店主說我只說你混帳行子!相公不嫌晚,你慌的是甚麼?他麼著你解著來,我也著你解著來麼?解子說俺解的人有甚麼差遲,你可就認帳!店主說不妨,我就認帳。你殺了他,我可不管。鴻漸聽的店主受氣,便說不做飯罷。店主又不依。解子說他不吃了,不必做了。店主說他就是罪人,你待斷了他的牢食麼?畢竟端了飯來,鴻漸吃了。店主收下家伙。解子關煞門,把眼瞪起來說張相公,你弄到這半夜裡,俺睡著了,看你跑了,咱還得綁綁。
216 [劈破玉]瞪起倆賊窟隆大弄歪腔,他說道:張相公慣好顛槍,今夜晚可斷然不肯輕放。兩個齊動手,把繩子丟在床。實對你說:得罪你些罷麼,張相公,咱還許綁一綁。
217 把兩根腿綁成一堆,又說道咱老爺胡突極了。作付休給他代粗,不綁起來如何行的?也把兩隻手綁了。才說張相公,你可受用罷,俺待睡哩。張鴻漸不覺的啀哼起來,口裡可就罵起來了
218 罵狠賊,我合你何仇何怨?任你咋,我可也只是無錢。完了事,我定然剁你個稀爛!挺挺的綁一夜,店主人是証見。就不能砍了你乜賊頭,忘八羔,我也剜你乜兩個眼!
219 店主走來走去,聽了兩回,說咳!他不知怎麼著張相公哩!可惜這麼一個好人,受這樣罪,令人可憐。天已三更將盡,待俺叫門。說道您是怎麼著張相公哩?解子說您不要來管閒事!店主說您說有事教我認帳,我擔不的。前邊的客都起來了,您也起來好走路。離了我這個去處,你就殺了他,與我何干!解子說天還早哩,你閒扯甚麼淡哩!店主說合店裏您都來看看,弄死了人了,可不該我事!解子咕噥說這個老*(外尸里必),養的這樣可惡!罷罷,叫他起來,兩個這才解了繩子,開了屋門。店主點了燈來,說眾客都行了,您也走罷。鴻漸說綁的我這腿不能走路了。主家,你可是見証了。到了司院,我若死了便罷;若還不死,這仇必報!解子說我看你也回不來。鴻漸說你若造化高,我就回不來了;若是皇天有眼,我就回來了。
220 [耍孩兒]我雖然殺了人,卻未曾壞良心,不過遇著駁雜運。有朝一日遇了赦,焉知我不返家門?無端受罪我心不忿,到那時一還一報,你難脫災禍臨.身!
221 解子怒說張相公,你不要潑。你除到分文不給,還要找算人麼?張相公休要潑,你為人太大差,除不給錢還發話。都像你這苦蘆子,俺餓死長途值甚麼?你真肉佞還奸詐!若不肯回心轉意,到晚上咱弄弄別法。
222 張鴻漸說狗脂,你弄就弄,或者你不敢殺了我!你要指望奉承你,給你錢使,萬萬不能的!」
223 您兩個太欺心,作祟法不是人,一番思量一番恨。你目下雖然把我治,只怕頭上有靈神,機關休要全使盡。我勸你行好得好,休惹仇怨海深。
224 我如今雖受人作踐,清夜自思,於心無愧,未必不有老天睜眼的時節。
225 [劈破玉]我今日誠然是一個凶犯,推斷起也不是必死的根原。雖然是殺了人我還有辯:夜深無故入人家,登時打死不相干。想還有個報仇的日子。老天爺爺,還望你速速的睜開眼!
226 今夜既不死,想還有幾日的活頭。可只是這腿重了,不能行路。店主說相公就住幾天何妨?只是我可擔不的。不如雇上驢行了罷。鴻漸說無錢雇驢。店主說我一面招管。即時叫了個趕腳的來,說腳錢我管。鴻漸說你當是我真果的無錢麼?就叫你管?罷罷,咱就走。寧子死到別處,休要連累這賢主人。你可算算這飯錢。店主說不要算,相公的酒飯我都不要錢。鴻漸說那有此理!除叫你受了氣,又不要錢!店主說不是這等說。我不要錢,那有虛言。鴻漸說多謝了!一行人就出門。店主說二位公差怎麼不留下飯錢。解子說你說不要錢。店主說我是不要張相公的錢。可憐他是個名士,受這樣苦楚,所以不問他要錢。您二位,咱又不是爺親娘故,我怎麼不要錢呢?解子說你即要錢,我只是無錢。店主說你就是公差,管著我甚麼?不給錢,休要走!張相公可也待養腿哩,我管伏侍他。到夜間您再行事,我就給您報了。那一個說丟打幾個錢給他罷。天已小晌了,只顧咯噪甚麼?才支了飯錢走了。鴻漸一路尋思說今夜不著好店主,就刑殺了!咳!早知道受這樣罪,我可待來家做甚麼來呢?
227 那一日得罪他,他著實不憤。想是他知道我今日大禍臨身,故意送我來解他的怨恨。不過為著一句話,就全忘了舊日恩。叫一聲:我那舜華恩人呀,你那心腸忒也狠!
228 呀!天也晌午轉了,若到夜間再一綁,只怕可就死了!
229 施舜華他合我異常的恩愛,我怎麼猛上心定要回來?可著他賭氣子把(我)坑害!固是他那心腸狠,也是我自家命里該。到如今不見我那親人,舜華,舜華,教我可從那裏改!
230 正然愁嘆間,忽見一個婦人,騎著一個騾子,跟著個老婆子,來到跟前。揭起眼罩來說這是二姑家大哥呀。你為甚麼來?鴻漸抬頭一看呀!我那舜華妹妹!你從那裡來?待望何處去?不覺的落下淚來了見了你,就是我親人來到。叫一聲我妹妹,淚下如澆,一句話得了真麼個狠報!明知我來家必定死,竟送我來家把命交。還望你想想,那一年,二年,三年,四年的恩情,可怎麼?就無有一點半點兒好?
231 舜華說依起你來,就該票票臉過去;但只是我可不肯。天已晌午轉了,隔著我個小莊至近,就合公差到我莊上。大哥,你就犯罪,也未必有錢打點差人,我湊上幾兩銀子,給你打點打點罷。
232 依你的情原就該低頭竟過,但只是親戚們好處還多。小荒村不大遠,您坐上一坐,替你把官差謝一謝,再湊幾兩銀子於哥哥。你平日縱然有些差池,斷不肯像你以前嗄待的我。
233 解子大喜。跟著走不多時,轉過山頭,一看說齊整莊子,一片樓閣。進了莊,見舜華進門去了。他跟著進去,到了客房裡。坐不多時,就送出酒和菜來,那酒撲鼻子香。解子哈了一口說好香,好香!咱當衙役,也走了些道路,何曾見這樣酒!兩個解子三口一盅,兩口一盅,說說笑笑。鴻漸也不做聲,只自斟自飲。一霎又是飯到。兩個說這樣飯,咱也是撈不著吃的。一個說這饃饃我能吃十個哩。一個說我也吃七八個呀。二人吃完了,看了看那天說日頭晌午大轉了,還可以走三四十里。一個老婆子出來說著人湊銀子去了。姑奶奶說,天晚了,宿了罷。
234 家裡有幾兩銀子可還不勾,找著主又糶上千石黃豆,等一等好叫他把錢去湊。張大叔盤纏是小事,要把公差酬一酬。在這裡歇上一晚,姑娘說,咱家裡有的是好酒。
235 兩個解子正沒吃勾,聽說甚喜。便說奶奶吩咐,怎敢不依!可只是擾的太多了。給張相公湊盤費罷了,俺兩個沒正經。兩個回過頭來說造化造化!想是要給十來兩銀子。吃他的好酒好東西,再給扁上十兩銀子,這不是個美差麼?不一時,又端上圍碟來,抱出一大瓶酒來,說放在這裏,隨便好吃。兩個坐下,斟上酒。一個碟里拿出一個果子來說這是甚麼?又拿起一個來說這又是甚麼?咬咬嘗嘗,說甜。咱收拾起兩個來,到家問問是啥東西。聞聞嘗嘗,好似猢猻一般。鴻漸暗笑。兩個說咱三人猜枚。鴻漸說我不入令。李虎說相公不要怪俺,俺兩個都是草包貨。我給張相公斟一盅。鴻漸說我自斟罷。兩個啕啕叫叫,猜枚化拳,一霎大醉。張龍跌在椅子底下,李虎去拉他,也跌倒了。口裡還吆吆喝喝,三個五個爬查起來說咱不吃罷。張相公,咱睡罷。張龍說一張床甚大,咱三個就在一頭罷。張相公在中間里,把咱三個的手都拴在一處,休叫張相公自己受苦。拴完,李虎大吐,吐了一大堆。張龍呼呼的大睡,燈也沒吹。忽聽的門響,鴻漸一看,乃是舜華來了。指著繩索說開,開!脖子上的,手上的都落下來。伸過手去,把鴻漸輕輕提過來。鴻漸跟著出了大門,見一個走騾在旁邊,舜華牽過來,老婆子扶著他上去。才說受罪的官人,無良心的官人,你也上來。鴻漸也爬上去,其走如飛。忽忽的風響,不多時,便說官人下去罷,這就是你發跡的去處了。鴻漸下來,舜華已不見影了。鴻漸睜開眼,觀望四面,一片昏黑,又不知這是個甚麼地方[西調]多情送我到荒郊路,回了回頭那俏影兒全沒。悶煞人,叫俺淚點兒流不住。看了看那星兒密密,樹色兒還烏。聽了聽譙樓上,更鼓冬呀冬呀,又一聲裏冬呀,像是三更有餘。走了些高高下下,一片的模糊。端詳那樹木莊村,從來無見,自¨、兒不熟。半夜裡叫俺慢慢惶惶那裡去?
236 俺只得坐在地下,定醒一回罷了。
237 想你那模樣兒俊,感念我那好心的人。不著你,我披枷帶鎖何時盡?但只是你既疼我,就該給我一個安身,可怎麼半路丟下,全沒有一絲的情,半點的恩?連夜不睡,乏困的我難禁。又不知是那府的境界,那縣的鄉村?俺如今流落他鄉,將誰投奔?
238 眼望見有個莊兒,待俺走將進去,找個門樓底下,且歪倒睡睡,也解解連夜的困乏。走下。且說那張龍醒來,摸了一把,說呀,張相公那裡去了?把李虎踢了兩腳,說快起來,不見了犯人了!李虎睡夢裡答應說拴在胳膊上哩。張龍又踢了一腳,才坐著抹眼張相公不見了。李虎說這麼一家人家,料想不妨。待俺去尋他一尋。抬起頭來說呀,滿天星斗,那房屋都無了!說這不像是山坡裡麼?為甚麼渾身冰涼?
239 [劈破玉]俺昨晚只吃的稀糊爛醉,睡醒了凍的來像兩個烏龜,睜開眼卻在這山坡裡睡。待說是個夢,怎麼還噦了一大堆?不見了床鋪,不見了樓宅,那去了他哥哥,也沒了他妹妹?既然是會變,必定也會飛,也是顛了道沒處去追。咱若回家去吃橫虧,夾棍夾,板子捶。咱不如也就迸,也就𠯹,也就吻迸拿了腿。李虎說這仔怕是個夢。你伸過胳膊來,我咬咬看疼不疼。張龍伸過來咬了咬,問疼不疼?張龍說不大疼。李虎說不大疼,必定是夢。張龍說我也咬咬你。李虎伸過來,張龍著實一口。李虎大叫說疼,疼!張龍說疼,一定不是夢。既不是夢,咱不快顛,等待何時?下張鴻漸上一場好睡!這門下雖不快活,比那綁著的時節自在的緊。這天將近飯時,遂向人間道這是個甚麼地方?那人說是太原府地。又問那裡有賣飯的?旁人說這鄉下無有,城裏鎮店上到俱有,離此四十里。鴻漸說餓的緊,這可怎麼處呢?正躊躇間,忽然從裡邊出來一位老者,拄著拄杖。便問客人是那一方來的?鴻漸說道此去甚遠。
240 [西調]老人家放下拄杖坐下聽我說家鄉。俺姓宮字子遷,也有個小名望。家住在大名府張家莊。從十四歲進學,考了兩遭批首,下了兩回大場,實指望一舉就名揚。誰想時運不濟,看不起那文章。到貴府攀了攀汾濱的正堂,不想路上被盜弄了個精光!俺這肚兒飢餓腳兒乏困,正愁難把府城上。
241 鴻漸問貴姓?老者說賤姓徐,賤字北崗。這個莊叫牛夢裏。一莊並無別姓。小弟最重斯文。我見尊兄儀表非俗,就知是個名士。請進裡邊坐。有兩三個小兒都在學中,今日合幾個朋友會課,求指點一二。進去作了揖。一霎酒飯俱到。北崗說這天還早,他們又不能奉陪。先生先用過飯,請到書房,就著題目做一篇程文,領領尊教。鴻漸說晚生荒疏的久了,只怕見笑大方。既蒙吩咐,敢不從命。飯已飽了,就到貴齋。遂到了書房。都來作了揖,問了姓名。各人就位。北崗說眾人已做過一篇了,先生只一篇罷。鴻漸說濟著晚生做罷。按下筆硯,下手就寫。直了直腰說俺也完了一篇。出去看了看天,有甚麼時候。呀,將近午時,說可以完場。回來坐下。不多一時,端上課飯來,不離坐位,每人用一碗。鴻漸說二篇未完,已吃午飯了。一行吃著,一行吟哦。吃了下筆又寫,說好了,俺也完了二篇了,不免謄真便了。寫了不多時,眾人下了坐,互相問候你完了麼?答應完了。還有兩個未完的,眾人說咱不要混他。客還未完,就煩二位陪陪罷。鴻漸說小弟也草率完篇。都說呀!怎麼這樣快!亂來爭著看他那文章,說好的緊,好的緊!又吟哦,又稱贊。方才看完,員外也來了。都說先生的佳作,妙不可言!俺都該拜師範。員外大喜說可敬可敬!
242 看年紀不過二十以上,看人物是金馬玉堂,文字我可不知怎麼樣。飯後才做,還早早完場。看一看篇篇俱妙,這豈是尋常?那邊備著一杯薄酒,敘敘家鄉,也叫您認認面貌,說說那文章。從今後,教誨小兒,單把先生望。
243 請到那邊備下小酌,大家敘談敘談才好。請。
244 詩曰:徐絕世才名遍九垓,張相逢一見笑顏開;
245 眾若非前世歡緣定,千里如何招得來?
URN: ctp:ws5728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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