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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回三名士雪窗分咏 一少年粉壁题词》[查看正文] [修改] [查看历史]

1
却说子玉正在体贴琴官心事,只听元茂开著风门说道:「了不得了。」倒把子玉等唬了一跳,问道:「为什么大惊小怪?」元茂道:「你看地下已铺了一层,这棉花大的朵子下起来,一夜就有一尺多了。」子玉同聘才到门口看时,果然飘飘洒洒,下起雪来。子玉道:「这腊雪是最好的。今年一冬风燥,现在求雪,幸亏我们说著琴官,所以感召天和,样样献瑞。」聘才道:「今晚若下得一宿,明日我们就可以赏雪了。」云儿已拿了斗篷、风帽来,请子玉穿戴了进去。
2
这一夜足足下了有五寸多雪,直到天明,一阵阵的朔风吹来,寒冷异常。
3
雪才止了。真个琼装世界,玉琢乾坤,一派好景。那李性全先生,清早起来冒了寒,头晕咳嗽,仍上牀躺了,觉得心里烦闷,不令子玉等读书。性全自己精于药理,便叫书僮去抓了几味发散药吃了,蒙头安睡。子玉命两个书僮,在书房外好好伺候,自己到了一个小三间书屋,名为二十四琴斋。这块匾额,还是其祖文穆公手笔。子玉无聊,翻出谢惠连的《雪赋》阅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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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皓鹤夺鲜,白鷴失素」句,叹赏古人工于摹绘。忽见天又阴得沉了,又悠悠扬扬的起来,那房上树上的雪,被风刮得如梨花乱舞。即吩咐云儿,叫厨房多备几样莱,请魏、李两位少爷赏雪。少顷,送过一桌佳肴,请了聘才、元茂过来一同赏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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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玉是不能饮酒的,勉强相陪。又将琴官的光景来问聘才,聘才见他心甚注意,便改了口风,索性将琴官的身分、性气一赞,赞得子玉更为倾慕。又想这个雪天,若见琼枝玉立,何异瑶岛看花,真笑党家锦帐中,醇酒羔羊,终不脱武夫气象矣。吃完之后,煮雪煎茶,闲谈一会,聘才、元茂各自回房去了。
6
忽见俊儿拿了一封书信来,签子上写著梅少爷手展,旁有一行小字。内信笺一纸,诗笺四纸。认得仲清笔迹,便问俊儿是谁送来的。俊儿道:「是颜少爷的健儿。」子玉道:「叫他等一等。」拆开看时,信笺上写著是:昨与庸庵同居虚室。玉杯寒重,始知六出花飞;银烛光残,才见十分雪艳。冰山叠叠,围成云母屏风;宝塔层层,照见琉璃灯火。美人装罢,玉戏猫儿;罗汉堆来,球抛狮子。黄昏选韵,白战分题;愧乏琼词,聊为砖引。谨呈冰鉴,乞报瑶章。庾香仁弟文几。庸庵嘱候,仲清手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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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玉看了道:「好工致的尺牍!」再看诗笺上,写著《雪窗八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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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山
9
此峰真个是飞来,白玉芙蓉一朵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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著屐好吟亭畔絮,骑驴难觅岭头梅。
11
几看如滴非苍翠,便使多残岂劫灰。
12
云雨夜深寒冻合,那堪神女下阳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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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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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花人到梵王宫,多宝庄严尽化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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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角有时还碍日,七层无处不惊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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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中舍利光何灿,水面浮图色更空。
17
乘兴若容登绝顶,愿题名字问苍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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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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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园昨夜报阳春,玉案珠帘斗斩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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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母好遮花御史,水晶应赐虎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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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摇银烛光偏冷,便画金鹅梦未真。
22
怪杀妓围俱缟素,近前丞相合生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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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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挑檠几度咏尖叉,此夜焚膏赛九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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织素有光宁向壁,读书无火是谁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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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寒已尽三条烛,照睡还看六出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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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取元宵佳节近,闹蛾残柳莫争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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庸庵王恂初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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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玉看了道:「好诗。这四首之中,自然以《雪塔》为第一,《雪屏》第二,《雪山》次之,《雪灯》又次之。再看仲清的诗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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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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居然幻相长毛虫,白泽呼名偶擅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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乘气岂能腾海外,因风只合吼河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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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金高座非难灿,红树新妆愧未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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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使龙丘居士见,定抛柱杖又谈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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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玉想道:《雪狮》此题却不好做,看他用典举重若轻,雅与题称,非名手不办。再看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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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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漫赌围棋枕两奁,狸奴如玉傍雕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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聘求那得鱼穿柳,引去还宜饭裹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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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似虎头原有样,奈他鼠辈只趋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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牡丹此日飞红尽,冷眼无须一线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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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玉道:「这首做得更好,第三联调侃不少。」再看下去,题目是《雪罗汉》、《雪美人》。子玉想了一想,题目比前六个更加枯寂,却难著笔。只见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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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罗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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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来谁为启禅关,面壁瞿昙杖锡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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解脱有心如止水,游行无意定寒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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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翻贝时空蒙里,社结莲花顷刻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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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是此身同幻影,点头莫叹石多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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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美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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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骨珊珊未有瑕,是耶毕竟又非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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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心已似沾泥絮,妾貌应同著雨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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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夜思量成逝水,前身风味记煎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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卖珠侍婢今何在,倚竹无言日又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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剑潭仲清脱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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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玉看毕,又轻轻的吟哦了几遍,觉得仲清这几首,《雪狮》楼金错彩,《雪猫》琢玉雕琼,《雪罗汉》吐属清芬,莲花满庭,《雪美人》双管齐下,玉茗风流,却在王恂之上。因想依韵再和八首,未必能如原唱浑成。不如另拟四题,不落窠臼。他这八个题目,都是从后著想,以虚作实,借宾定主。我却从未下雪以前著想,竟用四个虚字,连著雪字作题。我想未下雪之前,彤云密布,空空蒙蒙,先有了下雪的意思。把雪意做了第一个题目。到了雪花飘了,模模糊糊,就有雪影子。初下雪的时候,那雪珠淅淅沥沥,就有了雪的声儿。把雪影做了第二,雪声做了第三。已经下了雪,那白皓皓一片,自然就有雪色,做了第四题。倒也新鲜别致,就构思起来。才做了两首,却被元茂、聘才进来看见,子玉遂叫他们也做几首。元茂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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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字下连了一个虚字眼儿,我是做不来的。我只好咏咏雪罢了。」聘才道:「就是咏雪,要对却费力。我只好做首绝句。」元茂道:「七个字一句的累赘,我只会做五言律诗。」子玉道:「都使得。」他们各自搜索枯肠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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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多一会,子玉四首都已作成,用一张冷金笺写了。又写了一封回书,正要缄封。聘才却笑吟吟的拿了一张诗稿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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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做得不好,你替我改改。」子玉接来看时,题目是《咏雪》,诗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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舞向梅梢片片斜,蛾儿粉蝶满天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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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明仙品瑶台上,独占人间第一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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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玉诧异道:「我倒不晓得你有这样本领。你在诗上头,想是很用过工夫的。」聘才道:「我那里有什么工夫,就是记得几枝曲子,随便凑上的。」子玉道:「什么曲子?聘才道:「那舞向梅梢片片,及蛾儿粉蝶,是《江天雪》的《走雪》上的。」子玉道:「下两句呢?」聘才道:「第三句是空的,未了一句,用《占花魁》上《独占》这一出戏,我就拉他来用做古曲。」子玉道:「倒难为你凑得不著痕迹。」说著元茂却也做完,端端正正写了来。子玉看了,却甚费解,只得赞道:「工稳得很,何不都写起来,送去与他们看看。」元茂见子玉称赞,必定是好极的了,便道:「请教请教他们也好。」倒是聘才自知分量,忙道:「我的不必拿去献丑罢。」子玉道:「这又何妨?我替你们写。」另用一张纸写了。又在回书后面,添了两句。封好了,打发云儿与健儿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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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边仲清接著回札,与王恂同看。只见上写著:书奉朵云,词霏香雪。芜蓉灯灺佛塔玲珑;翡翠屏寒,指点仙山飘渺。白地现金身罗汉,狮驯拄杖之旁;缟衣来玉骨美人,狸睡棋抨之侧。新露盥手,古雪院浣;明月自来,阳春寡和。赋诗七字,惭珠玉之在前;俚语四章,愧琼瑶之莫报。手疏覆此,目笑存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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剑潭、庸庵两兄同览。子玉拜手。外附拙作四首,又七绝五律各一首,即乞郢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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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等再看子玉的诗题是:《雪意》、《雪影》、《雪声》、《雪色》。仲清向王恂道:「这四个题目太空,比我们更难著笔,庾香必有佳制。」说著看诗,只见上写著:雪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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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千世界望盈盈,知有瑶花酝酿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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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作花时先剪水,已同云上欲飞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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仲清道:「起句题前蓄势得好,第二联刻划意字,真是神化之笔。」再看下去是:人间待种无瑕壁,天外将开不夜城。冻合玉楼何处是,群仙想像列蓬瀛。雪影六出霏微点缀工,玉阑干外写玲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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低迷照水摇虚白,依约栖尘漾软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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飞入梅花痕始淡,舞回柳絮色都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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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寒合称瑶池梦,琪树分明映月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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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恂一句一击节。仲清道:「这首把题的魂都勾出来了。再看下去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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声寒空散琼瑶,入夜焚香慰寂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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糁径珊珊先集霰,洒窗瑟瑟趁回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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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松静觉珠跳碎,筛竹轻宜五屑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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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到晓来开霁景,滴残寒漏一痕消。雪色谁从银海眩瑶光,群玉山头独眺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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蕉叶无心会著绿,梨云有梦竟堆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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浓浮珠露三分艳,淡借冰梅一缕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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照眼空明难细认,白沙淡月两茫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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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下看完,仲清拍案叫绝,同王恂朗吟了几遍。仲清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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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几首诗,把我们的都压下去了。」再看聘才的那首绝句。王恂道:「这首亦甚好,只不知庾香又做这一首做什么?」仲清道:「这首也还下得去,然断不是庾香所作。」再看元茂的五律,起二句写著是:「天上彤云布,来思雨雪盈。」王恂道:「这『来思』两字怎么讲?」仲清忽然大笑道:「你往下看。」王恂再看第二联是:「白人双目近,长马四蹄轻。」沉吟道:「马蹄轻,想是用雪尽马蹄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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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什么加上个长字呢?上句实在奥妙得根,我竟解不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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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看下联是:「掘阅蜉游似,挖空狮子成。」王恂道:「这两句就奇怪得很,怎么用得上来?。上句想是用《诗经》上的因为『麻衣如雪』这个雪字,遂把『蜉蝣掘阅』用上来了。这个挖空狮子又有什么典故在里头?」仲清道:「也不过说堆的雪狮子就是了。」再看结句是:「出时献世宝,六瑞太阶平。」王恂道:「这还用得著颂扬么?这首诗准是那个老魏做的。看他有些油腔滑调,自然就有这笑话出来。」仲清道:「不然,我看老魏,虽不是正路人;但看他像个聪明人,笨不至此。只怕那首七绝是他的,这首必是那个李世兄的佳章,有些诗如其人。」王恂道:「李世兄不应如此,看他斯斯文文,却还有些书气。」仲清道:「惟其有了书气,所以没有诗气。」王恂道:「庾香叫我们批,我们还是批不批?」仲清道:「你就何妨批他一批。」王恂道:「我为什么得罪人呢?」仲清道:「我来先把聘才这首全圈了。」批了一个批语是:得天公玉戏之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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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茂的诗第一二联单圈,下四句全圈。批语云:裁对工稳,用古入化,足可嗣响元徽。王恂把子玉的诗,用针在碧纱橱内戳了,来看批语,笑道:「却批得好,就是太挖苦些。」仲清道:「可惜天不早了,这雪也下不住,不然,倒可以去与庾香谈谈。」王恂道:「明日去罢!此刻去也谈不久了。」是日又下了一天一夜,积得有一尺厚了。次早晴了,朔风一吹,将一个世界,竟冻成了一个玉合子,耀眼鲜明。仲清、王恂早饭后,两人同坐一车,两个跟班骑了马,来访子玉。到了半路,碰著一辆车来,两家跟班都下了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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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恂看是孙嗣徽,两车相对,王恂问道:「你往那里去?」嗣徽道:「只因家父夫妻反目,噬肤灭鼻,几几乎血流漂杵。有一王大夫,以人治人,有以去其旧染之污,睨而视之,曰无伤也。今病小愈,不能不绥之斯来耳。」王恂笑了一笑道:「我回来就来的。」嗣徽应了,匆匆而去。仲清道:「此君无所不用其文,真荒唐可笑。这『虫蛀千字文』,真生可为名,死可为諡,世间想无第二人似他的了。」王恂笑道:「我看此君,只怕到敦伦时还要用两句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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倒可惜了我们那个舅嫂,虽不生得十分怎样,但端庄贞静,不言不笑。嫁了这种人,真抱恨终身的了。」仲清笑道:「或者他倒有一长可取,也未可知的。」一路说说笑笑,已到了梅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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门上通报了,子玉出来,迎了进去,便道:「两兄做得好诗,佩服之至。拙作草草涂鸦,未免小巫见大巫。」仲清道:「兄等所作,粗校大叶,那里及得老弟的佳章,恬吟密咏,风雅宜人。」王恂道:「我最爱《雪意》、《雪色》这两首,清新俊逸,庚鲍兼长。」子玉道:「吾兄这四首,冰雪为怀,珠玑在手。那《雪山》、《雪塔》两首,起句破空而来,尤为超脱。至剑潭的诗中名句,如『奈他鼠辈只趋炎』,及『后夜思量成逝水』一联,寓意措词,情深一往,东坡所谓不食人间烟火食,自是必传之作。」仲清道:「偶尔借景陶情,这传字谈何容易。」王恂道:「那一首七绝,一首五律,是何人手笔?」子玉笑道:「你们没有猜一猜么?」王恂就将昨日话说了,子玉道:「剑兄眼力,到底不错。你们批了来没有呢?」王恂从袖内取出,子玉看了那首五律的批语,不解其意,何为元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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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恂又将孙氏昆仲与他说了,子玉也笑,就叫人请了聘才、元茂出来,大家见了。子玉把各人的诗交给了,说道:「这都是颜大兄评定的,称赞得了不得。」聘才看了批语,暗想道:「颜仲清这人,真可谓博古通今,我用的戏曲,都被他看出来了。」当向仲清道了谢。仲清道:「魏兄诗笔甚俊,声律兼优,想是常做,倒像曲不离口的。」聘才道:「小弟本来没有底子,又抛荒了这几年,那里还成什么诗?不失黏就罢了。」子玉向仲清道:「聘兄的诗,却还不很离谱。」仲清点了点头。那元茂把仲清圈的这几句及批语凑在脸上,看了又看,有好一会工夫,始将这诗笺放在茶几上,用双手折叠了,解开皮褂钮扣,揣在怀里。王恂道:「李大哥,大著谅来多的。」李元茂只道说他皮褂蛀多了,冒冒失失的答道:「蛀得还好。因水路来,闷在舱底下,受了水气,因此蛀了些。穿过这一冬,明年也要收拾了。」大家听了,不晓他说些什么。聘才晓得他听错了,说道:「王大哥是说你的诗做得多,不是说你的皮褂子。」大家方才省悟,见他脸上胀得通红,一言不发,只得忍住了笑。仲清问道:「尊作『长马』『白人』,想是用的《孟子》,这『双目近』三字有所本么?」元茂把仲清瞅了两眼道:「我是从来没有所本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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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看古人诗里也有把自己写在里面,就是这个意思。」王恂方才恍然。又说了一会闲话,仲清等告辞,子玉等送到门口,仲清道:「何不同出去看看雪景?」元茂听了,就高兴愿去。子玉道:「先生今日尚未全好,我们须在家伺候,改日再奉陪罢。」元茂撅了嘴不言语。仲清等告辞而去,子玉送出大门,进来与聘才、元茂又谈了一会诗,忽又问起琴官来。聘才见他有点意思,便轻轻的挑他一句道:「改日何不偷个空儿,同去认认那个琴官。」元茂道:「明日就去,我只说去看路上同来的朋友。」指著子玉道:「你说到王家去回拜他们。只要出了这两扇牢门,还怕什么人?」子玉笑道:「过几日再看。」且按下这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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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说仲清、王恂由南小街走到下洼子眺望,只见白茫茫一片,也辨不出田原路径,远远望见徐子云的怡园,琪树参差,烟岚回合,重重的层楼耀目,隐隐的高阁凌云。望了一会,只见对面一辆车来,车沿上坐的看见了,先跳了下来,随后看是一个相公,也要下车。仲清等连忙止住,那相公便挪出身子,生得香雕粉捏,玉裹金妆,原来是《花选》上最小的那个林春喜。王恂问道:「你从那里来?」春喜道:「我从怡园回来,你们也到恰园去么?」仲清道:「我们是看雪景的,也就转去了。」王恂道:「我们何不就上小街那个酒楼坐坐,也可望望野景。」春喜道:「如果你们高兴,我也奉陪。」仲清说:「很好。」就转回车来,到了小街,有个馆子,内有两座楼,系东西对面。仲清等上了东楼,今日天虽寒冷,楼上却没有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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仲清索性叫把窗子开了,也望得好远地方。点了菜,三人闲谈了一会。春喜道:「这月里我们八个人,在怡园三日一聚,作消寒会,今日是第五会了。每一会必有一样顽意儿,或是行令,或是局戏。今日度香要叫我们做诗,出了个《冰牀》题目,各人做七律一首,教苏媚香考了第一。」仲清道:「你记得他的诗么?」春喜道:「我只记得他中间四句。」即念道:舟揖竟成牀笫稳,风波得与坦途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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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言青海填难满,不信蓬山路未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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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说他运用灵妙,不著一死句,所以胜于他人。」王恂道:「你的呢?」春喜道」我的不好,也记不得了。」仲清道:「只怕你是第八了。」春喜嘻嘻的笑道:「被你一猜就猜著。」王恂道:「这难怪他,他方十四岁,若教他学上两年,怕赶不上他们?」春喜道:「我原不肯做的,他们定要我做。今日大家的诗,都也没有什么好,但就蕊香与我倒了平仄,因此蕊香定了第七,我定了第八,我已后再不做这不通诗了。等我学了一年,再与他们来。」又说道:「我们班里来了两个新脚色,一个叫琴官,一个叫琪官,你们见过没有?」仲清道,「前日蕊香说起两人来,刚说时就有人来打断了,没有说下去。」王恂问道:「这两人怎样?」春喜道:「好极了,那个琴官,与瑶卿不相上下。那个琪官,与蕊香难定高低。此刻都还没有上台,但一天已有三五处叫他。前日度香见了,也大加赏赞,即赏了好些东西,把他们的衣服通身重做了几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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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两人是要大出名的。就是琴官脾气冷些,不大好说话。」这边正在谈心,忽听对面楼上,窗子一响,也开了。仲清等举目看时见一个美少年,服饰甚都,身穿肃鸟霜裘,头戴紫貂冠,面如冠玉,唇若涂朱,目光眉彩觉有凌云之气,举止大雅,气象不凡。看他年纪,不过二十馀岁的光景,带了四个相公,倚著楼窗而望。仲清、王恂暗暗吃惊:看他这品貌,足可与庾香匹敌,真是人中鸾风。听他口音,也像江宁人,却又有些扬州话在里头。再看那四个相公,却非名下青钱,不过花中凡艳。王恂认得一个是蓉官,那三个都不认得,因问春喜。春喜道:「穿染貂的是玉美,穿倭刀的是四喜,穿水獭的是全福。都是剑春班的。」只见那位少年,将这边楼上望了一望,也就背转身子坐了。听得那些相公,燕语莺声,光筹交错,好也就背转身子坐了。听得那些相公,燕语莺声,光筹交错,好不热闹。这边三个人相形之下,颇自觉有些郊寒岛瘦起来。听得那美少年说道:「我听人说,戏班以联锦、联珠为最。但我听这两班,尽是些老脚色,唱昆腔旦一个好相公也没有。在园子里串来串去的,都是那残兵败卒,我真不解人何以说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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蓉官道:「我们这二联班,是堂会戏多,几个唱昆腔的好相公总在堂会里,园子里是不大来的。你这么一个雅人,倒怎么不爱听昆腔,倒爱听乱弹?」那少年笑道:「我是讲究人,不讲究戏,与其戏雅而人俗,不如人雅而戏俗。」又听得那玉美讲道:「都是唱戏,分什么昆腔乱弹。就算昆腔曲文好些,也是古人做的,又不是你们自己编的。乱弹戏不过粗些,于神情总是一理。最可笑那些人,只讲昆腔不爱二簧。你们二联班内,将来那几个出了班子,不唱戏时,班里就没有支得住的人,只怕听的人就少。这班子还要散呢。」四喜道:「依我说,总是一样,二簧也是戏,昆腔也是戏,学了什么就唱什么。」蓉官笑道:「是了,不必论戏,咱们喝酒。」又听得他们猜拳行令的喝了一会酒。那少年又说道:「我听戏却不听曲文,尽听音调。非不知昆腔之志和音雅,但如读宋人诗,声调和平,而情少激越。听筝琵弦索之声,繁音促节,绰有馀情,能使人慷慨激昂,四肢蹈厉,七情发扬。即如那梆子腔固非正声,倒觉有些抑扬顿挫之致,俯仰流连,思今怀古,如马周之过新丰,卫▉之渡江表,一腔惋愤,感慨缠绵,尤足动骚客羁人之感。人说那胡琴之声,是极淫荡的。我听了凄楚万状,每为落泪,若东坡之赋洞萧,说如怨如慕,如泣如诉,似逐臣万里之悲,嫠妇孤舟之泣,声声听入心坎。我不解人何以说是淫声?抑岂我之耳异于人耳,我之情不合人情?若弦索鼓板之声,听得心平气和,全无感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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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听是这样,不知你们听了也是这样不是?」那四个相公,皆不能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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仲清低低对王恂说道:「此人议论虽偏,但他别有会心,不肯随人俯仰之意已见。且其胸中必多积忿,故不喜和平而喜激越。丝声本哀,说胡琴非淫声,此却破俗之论,从没有人听得出来的。我看此人恰是我辈,决非庸庸碌碌的人,几时倒要访他一访。」王恂道:「听其语言,观其气度,已可得其大概了。」只见那少年问居人要了笔砚,在粉墙之上写了几句,便带著四个相公下楼去了。仲清等也不喝了,吩咐跟班的去算了账,带了春喜走到西楼来,只见墨渖淋漓,字体丰劲,一笔好草书,写了一首《浪淘沙》,其词曰:红日已西斜,笑看云霞。玉龙鳞散满天涯。我盼春风来万里,吹尽瑶花。世事莫争夸,无念非差。蓬莱仙子挽云车。醉问大罗天上客,彩凤谁家?仲清、王恂看了都点头称赞。春喜道:「这首词倒像神仙做的,有些仙气。」仲清道:「此人是个清狂绝俗,潇洒不羁的人。为何赏识的又是那一班相公,真令人不解。」再看落款是:「湘帆醉笔。」也不知其姓名,因叫店家上来,问他可认得这人。店家答道:「这位老爷是头一回来,方才算账,他们二爷交了现钱去的,倒没有问他姓名住处。」仲清道:「这首词好得很,是个才子之笔,使你蓬荜生辉,你千万留了他,不要涂刮了。」店家答应了下去。春喜道:「这人来历,蓉官总应晓得,待我见他时一问,便知此人是何等样人了。」三人说著,亦即下楼各散。未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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