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Facebook上關注我們,隨時得到最新消息 在Twitter上關注我們,隨時得到最新消息 在新浪微博上關注我們,隨時得到最新消息 在豆瓣上關注我們,隨時得到最新消息
中國哲學書電子化計劃 維基
-> -> 清代燕都梨園史料正編

《清代燕都梨園史料正編》[查看正文] [修改] [查看歷史]

1 嗲焯玫蘢櫻朧筇妹鼻臁7胯星郟蹦簧畛痢2枋煬葡悖晗淖懟S握呤尤裘月パ傘�
2 範秀蘭,字小桐,以字行,為吳金鳳弟子。金鳳字桐仙,能詩,解屬文,為何尚書所愛,有盛名於時。小桐恬雅寡言笑,亦能書畫,嘗自畫蘭,請名流題詠。離師後,居寒葭潭,是芥子園之一隅。怪石清池,可以娛客。然知音終寡,以其性太高潔,不入時耳。桐仙堂曰光裕。小桐堂曰承裕。
3 △倚雲擅場二十餘年,聲名最高且久,終以貧悴死。梅生略有餘資,遽謝其儕,偶返故鄉,思為田舍郎,為親族所嬲,齎恨死。蕊仙好樗蒲,盡產以償博債,僦居敗屋中,抑鬱死。嗟夫!士之懷才不遇為可概,既遇矣,而晚節末路,或顛沛困躓不保厥終者。陸敬輿、李文饒且抱此憾,何有於三小史哉!北里南部之書,未見及此。
4 夏天喜,字秋芙,揚州人。長身玉立,回眸一笑,觀者惝恍不能自持。王蕊仙與秋芙美艷相匹,蕊仙固是好女,秋芙則近於蕩姬矣。蘇長公謂食河魨值得一死。餘謂秋芙倘是女子,為我作妾,亦值得一死也。所居曰裕德堂,或贈以楹帖曰:『秋水為神玉為骨,芙蓉如面柳如眉。』為時所傳誦。
5 △秋芙不能度曲,但以色勝。其戲以蕭素珍《上墳》為最工,有時作武旦亦顧盼生姿也。秋芙不複登場,其師弟天壽亦扮《上墳》,刻意效之,毫厘不失,用心良苦。顧其貎劣,在秋芙種種態度,人見為可愛者,以天壽出之,則以為可憎。信乎東施效顰,見者望而卻走。予見秋芙,已鬑鬑有須。其兄子雲林、年十二,未登場已傾衣冠。黃侍郎字之亦秋,演《畫蘭》愁蛾婉約,賦色寫生,恐常時馬守真無此玉貌。十年後重至春明,秋芙早死,雲林淪落津門,次年玉碎珠沉矣。
6 黃聯桂,字小蟾,皖之太湖人。白晳溫潤,曈子如翦秋水。是春福堂陳幼香弟子。幼香名長春,為朱殿撰所眷,亦有『狀元夫人』之稱者。小蟾離師後,堂名春元。性伉爽,有俠伶之目。
7 鄭連貴,蘇州人。堂名淨香。妝武旦態度絕倫,凡武旦皆以跳擲相撲為長,連貴獨以步驟勝。前乎連貴,後乎連貴,以武旦名者,皆莫能及也。予嘗謂《洛神賦》『翩若驚鴻,宛若游龍』,以此兩語狀美人,疑其不類。必見連貴之扮戲,乃知此語形容之妙。亦惟連貴可以當之。連芳扮《金山寺》,殆可接武。
8 莊清香,字蘭生,常州人。舊家子弟,淪入風塵。意致高遠,不屑與流輩伍,落落不肯隨眾調笑。飲酒甚豪,所居曰聞妙堂。
9 陳鳳林,字鸞仙,皖人。所居曰藕香堂。言論磊落超邁,眉宇間有英氣,席間嘗傲睨俗子。陳相國愛之。扮戲則《得意緣》《玉玲瓏》之類。齒既長,乃於《群英會》妝周郎,其豪可以想見。周郎衣缽,近年推蝶仙。
10 △鸞仙後隨黃中丞出都,略有餘資,商於漢口,可以溫飽。
11 丁鴻寳,字雲香,揚州人。鴻云堂弟子。離師後,堂名曰印雪。色黔而格俊,舉止灑落,詼諧談笑,倜儻不覊而不迕客,故近之者眾。侯郎中最愛之。慶郎中遷觀察,貧不能治行。餘與侯醵金資之,雪香亦以二百金為助。慶官進,卒無以償也《明僮合録》書梅慧仙亦有焚券事,士大夫奈何不愧之。
12 楊素蘭,皖人,所居曰心言堂。清麗特異,姿態天然。每一登場,神採流映,觀者靡不眩目動心。惜為摴蒲所誤,車馬未稀,門庭尚在,遽憂悴以殂,猶未娶婦也,是可傷已。
13 朱福喜,字蓮卿,蘇州人。所居曰景春堂。稚齒靜婉若幼女,稍長溫雅若書生。絕無纖媚之態,而藴藉宜人。相對清談,如烏衣子弟。侍坐依依,不覺其為梨園小史。戲祗《湖船》《醉歸》《獨占》《水鬬》《斷橋》數出,其扮《獨占》,態濃意遠,情文深至,令觀者真妬羨秦小官焉。稟氣稍弱,憚於轉喉,履氍毹時恆少。景春堂自蓮芳出,櫻桃花下,車轂如云。蓮卿弟子小蘭,字畹香,幽怨如空閨病女,貌中人,亦不甚解文義。然喜從寒士游,卒不得時譽。年既長,遂為四喜部小雜,扶旗出場,淚恆承睫。噫!寒士固不可近哉!稍後有郝天秀者,字蘭卿。依其母居,無師。予贈聯云:『飛鳥依人,白祫翩翩佳子弟;旗亭畫璧,青尊日日對鶯花。』
14 潘玉香,字冠卿,蘇州人。姿貌明倩,歌喉清潤。所居曰豐玉堂。是國香譚天祿之壻,婦貌亦美,人稱佳偶。
15 俞秀蘭,字香吏,蘇州人。娟秀出塵,清可徹骨。能作飛白,書所居曰春暉堂。香吏與小桐皆卓然雅品,非俗眼所能賞,故座客終希。
16 俞鴻翠,字小霞,傳經堂弟子。吳人,所居曰詠霓堂。妝小生,能書,亦寫蘭。有瀟灑拔俗之致。湯金蘭能畫蘭,雲林出,遂不敢登場演百穀故事。
17 華阿荃,字佩秋,無錫人。柔媚旖旎,弱不勝衣。所居曰福新堂。
18 胡小金,字語山,蘇州人。吟秀堂弟子,所居曰春秀堂。夏秋芙之後,論姣麗以語山為第一。一笑百媚,光採動人。如徑寸珠,能照十二乘。當之者莫不神魂失據,甘為之死。詠秀堂弟子笙兒,治蕩下劣。有福兒,十齡童子。扮《回獵》咬臍郎、《乾元山》哪叱,真如龍蛇,捉不住也。
19 張蒔紅,字紫卿,蘇州人。所居曰詠華堂。扮小生,舉止大雅。
20 張寳香,字藴卿,蘇州人。所居曰蓮清堂。文靜婉約,亦有書生韻致。昆曲極工,可嫓張倚雲。
21 △國恤遏密,倚雲出都為人僕,藴卿服賈。倚雲所托非知音者,悒悒死。藴卿遇寇,折閱殆盡,遂成窶子。兩人度曲,實超越尋常,而遭際若此。凡所業至精者,所遇必極蹇,雖一技莫不然矣。京華菊部,真堪顧曲者,十不得一。維新堂弟子昆寶,豐容盛鬋,色藝俱勝。唱曲知辨陰陽、喉舌務頭、襯字,遇人輒問。繼之者湘雲,戲則不多,《游園驚夢》《小宴》《七夕》,步武音節,皆有悟境。昆寶負盛名,己未,公交車招之者幾廢寢食。稍一料理,數千金可立致。顧以不暇自謀,終未脫弟子籍。盛筵易散,鬱鬱早夭。湘雲童年酣嬉,少長厭棄賤業。離師後,依其兄順福以居。裹足不入歌樓,舊相識三五人晤語欵曲,祗道家常。喜從賞鑒家辨論法書名畫,為鑰翟中淸涼居士。
22 沈寳珠,字蕊仙。儀容艷逸,神採飛騰。每入座中,竦動群客。吐屬可愛,真如聰慧女郎。語山可比夏秋芙,蕊仙可比王長桂,其美皆國色。以蕊仙比語山,則蕊仙獨多清氣矣。扮《雙拜月》《贈劍》等戲,觀者神為之往。予識寶珠,已掌四喜部矣,清氣猶昔。
23 趙寳琴,蘇州人,張倚雲之妹壻。嬌憨綽約,態度天然,亦傾動一時,晚乃貧顇。
24 □金林,字紫香,吟秀堂弟子,堂名曰□□。妖韶婉孌,楚楚可憐,有飛鳥依人之致,扮《拾鐲》最動人。
25 胡喜祿,一名長慶,字藹卿,敬義堂弟子。長身俊眼,別具嫵媚。自云蘇人,殊不類吳產。工於黃調,具能為西音,但扮《血手印》則觀者如堵。喜祿自立安義堂,弟子以小為名。小玉最號璧人,小枝鬱勃有奇氣。
26 張玉美,字茘仙,蘇州人。深山堂弟子,所居曰韞山堂。姿色穠粹,情意柔膩,望之如畫中人,就之若芝蘭玉樹。能飲酒,能畫胡蝶。
27 袁雙喜,字聽泉,蘇州人。所居曰倚樹堂。性和柔,吐屬可人意。雪膚玉肌,冠絕流輩,何郎固不傅粉也。弟子增福,號杏卿。出師居倚雲堂。貌肥澤,予喜呼為『天官賜福』。性最溫粹,無冶習。後不知其所終。
28 徐小香,字蝶仙,蘇州人。年十三,登場卽名噪一時。性極聰警,而能靜密。柔情慧語,宛轉可憐。十五六扮《拾畫》《叫畫》,神情遠出。齒長後,扮演益工。凡名伶皆樂與相配,遂為小生中之名宿。小香居岫雲堂,弟子五人,皆以雲名。室題『五雲深處』。度雲者,倜儻善談笑。
29 △蝶仙得一弟子,詢知為舊家子孫,還其家不索值。東南寇作,大府生死不可知。其子乃就蝶仙家置酒,蝶仙責而謝之,義聲播於都下。亂定入都,有石門故家子淪入菊部。鄉人醵資贖之歸,讀書為博士弟子矣。又有杭州陶童子,亦良家子。甬上同年生得其家世,亦約予輩為落其籍。比南還,不願讀書,屢逃學。三年後仍為廝僕。世家大族子姓,尚不說學,如原伯魯,何暇責若輩哉?
30 朱雙喜,字琴仙,一字韻秋,蘇州人,梅生之妻弟也。淨香堂弟子,所居曰春華堂。十三四時風趣天然,不假雕飾,真如出水芙蓉。喁喁吳語,眼嫮眉清,見者莫不愛之,號之曰『羊毛筆』,喻其柔也。長益妍麗,擅名十餘年。晚蓄弟子,亦皆有盛名於時。自春福堂陳長春後,惟韻秋最為稱意,而『羊毛筆』之號不衰。『羊毛筆』席豐厚者二十餘年,近聞散遣弟子,挈家南歸,曲中殆不能有二。
31 嚴寳琳,字韻珊,蘇州人。春福堂弟子,十三歲登場,傾動城市。招之者日日坌集,至於應接不暇。姿態豐艷,亦有天真爛漫之趣。
32 △韻珊與韻秋同時。兩人同坐,璧人相對,光採互映,觀者莫能軒輊。厥後韻秋席豐履厚,衎衎燕樂。韻珊乃為曲子師。士之有遇有不遇,固如此哉。烏知名優有求為曲子師不可得者在。
33 周翠琴,字稚云,蘇州人。倚雲弟子,質麗神清,有藐姑仙人之目。未久告殂,知與不知,莫不嗟惋。有挽之者曰:』生在百花前,萬紫千紅齊俯首;春歸三月暮,人間天上總銷魂。』篕稚云以花朝前一日生,而其卒也正當春盡,故云。一時傳誦,流聞禁中。稚云以三月死,予以七月入都,有『蕃厘觀瓊花已歸天上』之嘆。
34 △論者謂:稚云上掩諸美,小史菁華鍾於是卽盡於是,不但一身不永,後亦無複有麗人可繼芳躅者。信哉斯語!可謂知人知言。
35 王翠官,蕊仙之從子。婀娜流麗,姿態橫生,是夏秋芙一派。愛之者眾,惜早夭,一時亦有玉樹生埋之嘆。
36 △稚云死,倚雲遂窮。翠官死,蕊仙遂大困。
37 王長貴,字蕊卿,皖人。風貌流宕,齒牙俊快。十四五扮花旦,傾動一時。三十許後,結束登場,豐姿如故。長貴蓄弟子,皆學其師,以冶蕩悅車子市兒,無一知名者。長貴年過四十,日日登場演《進府》《趕廟》諸戲,令人欲嘔。
38 朱福壽,字蓮芬,蓮卿胞弟也。視其兄尤靜雅,稚齒喜作字,後乃益工,得者珍如珠玉。度曲亦極精,亭亭物表,獨步一時,無與抗者。潘侍郎極賞之,蓮芬遂謝卻梨園,閉門種花臨帖。若舊相知招邀,堅令偶持歌扇,觀者益𥈭眙以為幸矣。以蓮芬方吳桐仙,有過之無不及。二十年來,亦惟此兩人為足當大雅之目耳。水芝已杜門數年,忽失潘侍郎意,不能自存,複上歌場,風情不減。
39 △餘自庚子年,乃命儔嘯侶,把酒征歌。至癸丑出都,凡十四年。所見菊部中風華出眾,令人不能忘情者,皆具於此。雖其標格不同,才伎各異,要其為美則一也。坡詩曰:『短長肥瘦各有態,玉環飛燕誰能僧。』僕持此意以評花,不限以一格。此外則等諸中駟下駟,無足記述。惟有桂喜者,長身秀骨,如瑤林瓊樹,逈出風塵,其品概在王蕊仙、沈蕊仙之間。長王四五歲,長於沈及袁聽泉皆十餘歲。乃與聽泉同演《梅玉配》,齒已極長,風韻猶傾動觀者。餘僅見其登場,未與接杯酒之歡,遂未悉其世族,為可恨耳。其它如寳笙妝小生可作小奚,鴻福可作細婢。鴻福,夏秋芙之子,以黃腔負盛名,為朱邸激賞。中駟之上者,如得寳、春林,蓮卿弟子則中駟之次者如小玉,妝武旦,後投軍得官,戰死。小太平、玉寳則下駟也。有法寳者,下駟之下,而貴官某公賞之,殊不可解。
40 徐馥生,字琴甫,蘇州人。本在清音隊內,以善歌自拔,列於菊部。
41 蕭小蘭,字者香。評者謂嬌憨可擬趙寳琴。此小蘭不知卽維新堂弟子否?
42 羅巧福,工黃腔。評者謂響遏行雲,恆在箏笛之上。
43 沈慶林,字燕仙。評者謂姿致可儷樨云。燕仙室中,無時人書畫。
44 湯金蘭,字幼珊,蘇州人。評者謂其愔愔大雅。幼珊頎長,至鞠躬見客。嘗學填詞,有《良宵奈何》,一時傳誦。
45 姚桂芳,字秋蘅。評者謂其清俊拔俗。秋蘅病目幾眇,困悴出都。
46 張芷馨,蘇州人。朱韻秋之甥。芷馨名小慶齡,以其似張倚雲也,有孝名。
47 張芷仙,亦韻秋之甥。評者謂兩人可稱聯璧。
48 △餘自癸丑出都,庚午始返,凡十八年。以上數人,皆得之友人筒札中者,姸媸不能決。姑以耳為目焉。迨後見所謂金蘭者,則憔悴枯槁,絕似垢面黃馘,不複有幾微姿態。蓋自芙蓉煙盛行,近之者損顏色,敗精神。或且易形體,齒甫壯,而姣好化為老醜者,比比然也。公交車中,好事者恆以鼎甲目伶人。蓮芬、燕仙、幼珊為一科。桂芳、昆寶、芷馨為一科。桂芳凡劣,五人者皆有致。此己未以前品題也。後人益以私意高下,謬種流傳,與科目同為一邱之貉。
49 梅巧玲,字慧仙,泰州人。巧福弟子,所居曰景和堂。態豐氣靜,嫻婉有度,可以追儷張倚雲。能作字,善談笑,待客殷勤,屋宇修整,酒食精良,客皆樂過之。既工昆曲,又工黃腔,並扮《得意緣》《胭脂虎》等雜劇,用志稍紛,未免奪昆曲之分際矣。
50 沈芷秋,蘇州人。朱韻秋弟子,所居曰麗華堂。舉止灑落,矯矯不群。工昆曲,靜細沉著,不作浮響。每一囀喉,座客無複喧呶者。一聲初動,萬物皆靜,四座無言,星欲稀。芷秋度曲有琴理焉。
51 △餘見芷秋,年已二十餘矣。其在春華堂稚齒時,有吳舍人悅之,欲購為侍史,力不能致,竟吞生鴉片以死,亦可謂情癡矣。前二十餘年,有甘太史自經死,或謂沈蕊仙致之,而殊不然。蕊仙其時已自立門戶,與甘情好方深,無阻之者。其日方開筵宴客,蕊仙亦在座。入夜客去,甘約蕊仙清晨過寓,聯車出游。次晨蕊仙至,室未啟扉。隔窗呼之不應,抉門入視,則縊矣。其家人言:客散後得家書,無他事,特怪其用錢太多,言嗣後不複籌寄旅費。此亦何至輕生?祇是醉後神惛,無端憤恚,邪鬼乘之,理或然也。春華堂同師韻秋者,先後十餘人。芷馨最長,芷芳演武伎,擅長《泗州城》《賣藝》,青龍棍其獨步也。稍後,王小玉演武生,甚票姚。入座恂恂如處女,與芷芳皆劉家黑牡丹,姸媚在神情中。芷芳最為嘉定徐太史賞異。小玉喜淡交,時出冷雋語,十九歲死。春華堂離師自立者,芷秋、芷衫之下,有芷儂,能書善奕,演《游園》《看狀》最入神,巳蓄徒矣。浙達官某秉節,芷儂往依之,乃棄其業。弟子小儂,轉師韻秋,名芷蓀,以小儂為字,演《鳳儀亭》溫侯,合座呌絕。亦妝旦,演明妃,顧盼幽抑傳神,惜不能彈琵琶,徒入抱耳。又有芷芬。揚州人,芷馨、芷衫之胞哉。
52 陸小芬,蘇州人。父曰玉鳳,是名伶張爾奎之弟子,工黃腔,為正旦。小芬乃從朱蓮卿學昆曲,性情和婉,舉止安雅,綽有蘇州風範,度曲亦工。小芬字薇仙,歌《牡丹亭》諸曲入妙,所謂『清詞不負《牡丹亭》』也。年稍長,車馬稀,改習黃腔,阜成部以厚資聘之,獨步一時。不惜歌者苦,但傷知音希。昆曲云乎哉!
53 李艷儂,大興人。所居曰嘉穎堂。無脂粉氣,無卑陬態,無謔浪語。朗如秋月,藹若秋雲。待人在若遠若近之間,而見者輒心醉。語曰:『蘭無言而自芳。』又曰:『桃李無言,下自成蹊。』艷儂之謂矣。初唱黃調不為工。後扮昆曲之小生,烏巾白袷,玉山照人,乃極相稱。自江南用兵,蘇揚稚幼不複販鬻都中。故菊部率以北人為徒,雖亦有聰俊狡獪可喜者,而體態視南人終遜。惟艷儂亭亭獨立,如王謝家兒,可以憑班絲隱囊,捉玉麈柄清談竟日。卽追求於昔年南產諸郎,尚不易覯,不意得之於北產。其家本在慶豐閘傍,殆鍾潞水之秀歟。
54 △品花各有所見,評泊高下,不能一致,獨致艷儂無訾之者。殆如西湖擅天下最勝,無賢愚莫不心賞也。艷儂名德華,為維新堂陳新寶弟子,同時戊辰會試時所稱狀元也。出場不逾年,卽離師,新寶因之獲重資。艷儂嬌嬌自好,蜀人李少石授以琴調,粗解安弦,衣冠益嘆賞。京師名伶擁貲後,非買夏屋取賃直,卽張米煤小肆。艷儂獨買天津瘠田二百畝,有課耕之志,嗜好固與俗殊。篇中譽之不無稍過。予以為人不可作鄉原,李郎固歌館中原人也。
55 沈阿壽,字眉仙,蕊仙弟也。忼爽類兄,顏色詞令差遜。扮《活捉》》刺虎》極工。《水鬥》劇中,無蓮芬則阿壽扮白蛇。水芝出,阿壽扮青兒矣。
56 沈小寳,蕊仙子,妝武生頗有英氣,惜口吃。與眉仙同居,仍稱聯星堂。聯星堂當戊午己未間,有桂林者,僅能扮《湖船》,而以治態傾俗目。
57 徐金兒,字逸仙,蝶仙之弟,人恆呼之曰『阿二』。妝小生,昆曲最妙。蝶仙雖壓倒一時,而知音者皆謂逸仙實勝之。譬之於書,蝶仙不免側筆取妍,逸仙則筆筆中鋒也。與芷秋並演,如紅蓮淥水,相得益彰。所居曰崇德堂。蝶仙產過中人,『阿二』則大困。
58 杜蝶云,以字行,蘇州人。所居曰玉樹堂。餘見時,齒已長矣。本扮旦,至是則生末淨恣意為之。或妝吐火判官,觀者嘩訝,是聰穎人也。有弟曰阿五,能度昆曲,妝正旦,其聲清脆動聽,常祗奉藩郎。蝶仙岀都,至上海為客串,生淨雜扮,科白草草,而名重滬瀆。
59 曹福壽,字韻仙,聞德堂弟子。離師後,堂名聞憙。扮花旦,風情娟麗,妍而不妖。盈盈裊裊,大似蘇產。洗妝入座,風神頓減,而性格憨柔亦可貴也。韻仙亦扮太真,頗詄麗。岀都依四川一監司而不終。
60 王桂官,字楞仙。聞德堂弟子。年可十三四,弱柳當風,新花出水,可以方其韶冶。扮戲極多,《回獵》《西諜》固已可愛,妝伍子胥《寄子》尤工,觀者或為之泣。凡小伶年與相若,盡在下風。可以繼艷儂之美而奪其席。燕台花案,大抵亦閱三年而一為論定。若有持衡者,必以楞仙為首選。楞仙自謂是北產,而殊不類。有續《燕台花譜》者,品桂官為牡丹,容光照入,惜目大而無神,有時木立如癡。十五六時,耳忽聾,又不能飲,而喜嬲。天生麗質,何以遂自棄哉。
61 餘紫雲,楚人,景和堂弟子。父曰三勝,黃腔中老樂工,有盛名於時者也。齊名者三人,三勝之外,尚有程長庚、張爾奎。三人者,名滿海內。凡工黃腔之正生,既負重名,則薄視諸旦,不屑與伍。長庚,爾奎乃蓄弟子,令妝旦從客飲酒,非舊法,三勝心弗善也。顧其子乃妝花旦,三勝如在,必不肯聽。紫雲婉嬺,尚有女郎之致。能彈琵琶,唱小曲。同時有吳鳳鳴者,亦淨末,黃腔之選。蓄弟子玉鳳,湖州人,溫雅不惡,後淪落,乃歌場賣酪。
62 △軟紅重踏,樂府都非。可供賞鑒者祗此十數人。艷儂、楞仙便為翹楚。然追憶昔時諸美,終隔數塵。以艷儂方蓮卿,以楞仙方寳琴,差似而猶未逮,向上者更無論矣。或以慧仙方倚雲,則鄭之配雅也。尚有有名者曰:綺春堂時小福,字琴香;春福堂鄭秀蘭,字素香,猶可相近。其次寳善堂陳芷衫,馥森堂陸竹卿,蕉雪堂王順福,皆木強人也。又有春和堂劉倩云者,前數年頗有盛名。徐娘已老,無複風情,相對令人敗興,特不至如湯金蘭之老醜耳。岫雲堂弟子五,曰『五雲』。春華堂弟子四,曰『四芷』。皆憨跳鄙倍,所謂頑童者是矣。凡平生未至都門者,一入春明門,但見『五雲』、『四芷』輩,瑤環瑜珥,文袿綺襦,置之檀板金尊間,便以為是天下之佳麗。又見艷儂、楞仙,更托以為是驂鸞騎鶴,天上仙人,非世間所有。而不知『五雲』、『四芷』,固不當一盼。卽艷儂、楞仙,上擬舊時名輩,風流亦遠不逮也。人才日替,卽秉鈞衡、建節鉞者,往往有『一蟹不如一蟹』之譏。矧在區區主謳哉!時小福當同治初國恤時,以清唱登場,有弦索無金鼓,揭簾一聲,重垣屬耳,遂負盛名。性又諧媚善合,久而巧齡妬之,至置藥茗飲中,啞其喉。治之愈。俊至歌場,自攜飲食,不啜杯水。巧齡乃教弟子餘紫雲,盡習小福所能之劇,欲以掩之。紫雲名遂噪。岀師後,所居仍名勝春堂。囀喉發響,終不及小福之自然。予觀巧齡之毒小福,乃知太行孟門,豈雲險絕,人生世上,何在而非危機哉!鄭秀蘭年既長,遂創阜成都。性幽遠,曲室中絮絮傾談,絕似朋舊久離,一旦促膝。芷衫愛玩文墨,喜近雅人。竹卿最諧,俗名為『肉丸子』。近得一弟子周素芳,字絢秋,所謂永嘉之末,複聞正始之音,不知與卷中所許倚雲、倚香何如?若予所見之寶珠、寶兒,尚非其匹。詳見《群芳續集》中。予撰《群芳小集》,以順福及弟湘雲為逸品,固一人之私言。而此卷評論,似亦見其杜德機也。『五雲』、『四芷』,小時鄙倍,誠如所譏。後來長成,亦惟度雲、芷蓀可為談友耳。
63 △或謂予:『此軰北產固不如南產。顧常至蘇州,見歌者率凡猥無可愛,則何也?』予曰:『北人俊,病在生硬;南人婉,病在暗弱。必以南產置之北地,浚其性靈而振其骨採,則精神發越,不同奄奄無氣者矣。倘以北產攜入南中,導以和柔之詞令,教以嫻雅之舉止,亦必遠勝於蘇州之庸庸者,在化南北之短,而集其長耳。且都中歌伶之教子弟,雅步媚行,綽有矩度。掉頭擲眼,各具精神。雖雅俗不同,而一顰一笑,皆非苟作。故如『五雲』、『四芷』,亦足以動人觀聽者,半系乎此。蘇州則但知度曲而已,於語言笑貌,絕無修飾,故不能致人愛也。』離亂二十載,都中南產幾盡。惟時琴香、鄭素香為吳人,張芷芳為皖人,尚應客,年皆近三十矣。
64 △都中歌者之侍飲,稚子如驕子之戲於側,長者如姬妾共談衷曲,可以娛情而適意。外間歌者之侍飲,則如僕隸,兢兢焉恐失主人意,是有何樂哉?
65 △餘謂曲子師今蘇產既不可致,嘗以燕產童子慧黠者,附海舶往蘇州,就清音隊學度曲。四五年後,不但曲調嫻習,並動作聲音亦改觀。乃挈歸,再教以扮演登場,使與吳娃無異。聞者心善之而不能從。再閱數年,南產終不可得。目前之知名者老去,恐傳派益失其初。才皆下劣,而昆曲有腔無韻,亦成廣陵散矣!
66 ○補遺
67 陸金鳳,字翼仙。所居曰桐華堂。桐華堂後有任小鳳者,色藝可望前人。潘侍郎與水芷絕後,乃賞之,不使見客。
68 松齡,隸和春部。色藝壓同軰,名噪一時。齒既長,顏色不衰。既蓄須謝去,司事者啖以重金,剃須複登場焉。殆五十餘歲,評者以為人妖。
69 △都中菊部,曰『四喜』、曰『春台』、曰『三慶』、曰『和春』。四部雖齊名,和春獨不為士大夫所與,衣冠公宴未有呼和春者。市井小夫乃樂觀之。有友呼別部群應,而特從和春招松齡來演《翠屏山》,餘得寓目,妖冶誠無匹也。
70 旺兒,是茶寮中捧盤童子,貌白晳,心性儇巧,遂為好之者慫恿入鞠部。為花旦振動一時,趨之者如蟻附膻。餘入都後,見其登場,黃腔最工,惟步武不中繩尺,蓋小時未從師之故也。
71 △歌伶雖賤技,而品格不同。其為賢士大夫所親近者,必皆能自愛好,不作諂容,不出褻語,其令人服媚,殆無形跡之可指。愛身如玉,尤如白鶴朱霞,不可卽也。別有一派,但以容貌為工,謔浪媟嬻,無所不至。且如柳種章台,任人攀折。此則我輩所惡,而流俗所深喜者。松齡、旺兒,固流俗所喜,似可置而不論,然皆絕頂聰明,超絕流輩,譬之婆羅闢門支果,雖落旁門,其精詣亦未可磨滅也。都門二十年前,惟長庚、三勝、二奎以黃腔負重名。青衫旦、刀馬旦往往年稍長,藝始長。近五六年,師以教其弟子,卽有喊黃腔,妝武旦,為異日包銀地一變而為西皮,則秦聲激越高哀怨盈耳,無雅俗趨之若騖,坐上客滿,至不能容。『萬方聲一概,吾道欲何之』?吾有私嘆!西謳中有十三旦者,登場如驚風蛺蝶,所扮演皆淫佚之劇。廣庭屬目,如陳秘戲。江河日下,遂至於此。
72 《懷芳記》終
73 清代燕都梨園史料正編
74 側帽餘譚
75 (清)藝蘭生 撰
76 ●目錄
77 《側帽餘譚》敘
78 側帽餘譚
79 《鴻雪軒紀艶四種》題詞
80 藝蘭生以《紀艶四種》函索題詞,各賦二絕句贈之
81 ●《側帽餘譚》敘
82 夫煉京都之賦者,咸騁志乎繁華;刪鄭衛之詩者,尚採風於狂狡。是以樂府唱櫻桃之曲,叛兒傳楊絮之歌。燕入秦宮,錦袍銘夫舊寵;翰乘鄂渚,繡被挹其餘音。莫不播諸篇章,抑且衍為稗說。吾友以四傑才名,就三徵幣聘。司馬題橋之際,意氣自豪;士龍入洛之年,聲名藉甚。偶以退食餘間,忽發游春雅興。踏軟紅之土,猶是少年;披慘緑之衣,慣居末座。襟期自遠,獨攜璧月登樓。壘塊何消,時取金裘換酒。則有宜人婉孌,粉嚲蓮花;絕世聰明,香吟豆蔻。紅箋一寸,遲來瑇瑁筵邊;翠袖雙垂,時值柘枝舞罷。閒倚東風之曲,燕語雕梁;偶游北部以歸,馬嘶金埒。固已手編芳譜,價長豐台矣。而乃季子上書,嘆黑貂之徒敝;司勛乞郡,悵緑葉兮成陰。爰辭市駿之台,來作飛鳬之客。碧筒自勸,舊雨無多;紅豆相思,春雲如夢。談揮麈尾,好趁月白風清;帽側烏紗,真個金迷紙醉。推之樂坊善材,盡羅珊網;旗亭名勝,亦付瑤簽。仿《酉陽雜爼》之編,踵《日下舊聞》之録,伸其雅愫,權當系樹金鈴;托諸寓言,卽是迷津寳筏。翳昔稽山修褉,壺觴成今昔之悲;邗水題襟,賓主興去來之感。當良辰而共賞,慨勝事之不常。況乎花好月圓,芳痕易墮,珠溫玉軟,綺恨長盈。惟名士之風流,斯達觀而放浪。笑看杭州,襟上酒有餘香;頓教韋杜,城南春堪不老。僕自應甲科,預聞丁曲,未能遣此不忘。豪竹哀絲,何以為情,已是曉風殘月。春深驛路,催歸望帝之魂。夜半鯨聲,敲醒春婆之夢。通觀巨制,僭識弁言。深慚花管無靈,入夢久衰乎江令;所冀木天聯武,觀光重到夫皇州。
83 戊寅春仲鐵笛生識於申江舟次
84 ●側帽餘譚
85 杜門卻掃,悄焉寡歡。回憶匹馬長安,六經寒暑。承平景象,竊幸躬逢。時與鄉士大夫聯襼游春,娛極視聽,琴觚雜陳,履舄交錯,致足樂也。倦飛知還,倐成陳跡。茶餘酒後,意之所及,信手剳記,凡得若干條,顏曰《側帽餘譚》,不類廁者雜紀例也。歲月駸逝,今昔殊軌,悲夫!
86 強圉赤奮若橘冬苕溪藝蘭生
87 都門酒肆,向推四大居。近年煤市橋頭,新起泰豐樓。地甫三弓,室近十座,皆精雅有致。正廳尤勝,廳旁植竹數枝,顏其堂曰:『解虛心』。室中懸古畫一、聯一。置天然幾上,供秘色瓷瓶一、鏡一、壚,他物稱是。旁室置博古廚,杯箸酒具及招友之簡,悉貯其中。游春餘興,且住為佳。顧客常滿,座非豫訂不得焉。中有小樓甚湫隘,說者謂鄂君覆被處也。餘情未之信。
88 戲園盛於大柵欄,櫛比鱗次,博有十數。廣廈甚舊,而無尠朽傾欹之形。各班數日一輪,不拘某園必演某班。三慶、四喜、春台三大班,為司坊所承值,亦於此輪演也。他若肉市之廣和樓,間亦值之。至東西城內之景泰、泰華諸園,則單演雜耍。間有自宣南來者,皆山陜小班,腳色既蠢,砌末尤劣,不足登大雅之堂。
89 時下盛尚黃腔。黃腔起於湖北黃岡縣,詞意俚鄙,皆若輩隨口謅成。不經文人筆墨,宜無當於大雅。其中亦具音節,使改竄稍順,則歌者轉覺聱牙。然亦有以調舊厭聞,新易一二句,便覺鏗鏘動聽,但此非老協律不辦。
90 昆腔曲譜,出自玉峰魏良輔。後遂盛行於蘇。種種傳奇,音律精細。豪貴妙選名伶,扮演惟肖,遂爾軼類超群。京師自尚亂彈,昆部頓衰。惟三慶、四喜、春台三部帶演,日只一二出,多至三出,更蔑以加。曲高和寡,大抵然也。
91 子弟教成歌舞,將出應客。先輸錢於菊部,按節出費,謂之搭班。搭班之首日,例演劇敬神,且以動坐客。子弟無論學昆與黃,必隸三慶等三部。故昆曲之於三部,藉延一線耳。
92 搭班之前,歌扇舞衫,預為自制。其間唱昆者十之五。而五之中,唱旦者居其三,唱生者居其二。大約生旦之曲,宜於淺斟低唱。雛伶喉氣未充,僅能隨簫管聲依約附和。而觀此等劇者,亦以色不以聲也。
93 雛伶昆劇,惟四喜最多,三慶次之,春台幾如廣陵散矣。
94 自挂籍樂部後,日日進園,立於戲台之東西房,謂之『站台』。蝶使分巡坐間,似曾相識者通眉語,使侍坐,坐時久暫不等。大抵錚錚有聲者,略一周旋卽便別去。護花尉故廣交,每顧曲前後,左右紛然雜陳,艷之者擬於肉屏風雲。
95 善材授徒,亦視其性之所近。如純正明艷者宜旦,淡雅雄健者宜生,狡黠者宜貼、宜丑,頑蠢者宜淨、宜末。習與性成,不可勉強。諸堂自配腳色,得成一戲者,向推岫雲、春華、聞德。今則景和、瑞春、杏春也。
96 雛伶本曰『像姑』,言其貌似好女子也。今訛為『相公』。按此名古惟宰相得而稱之,至大家子弟及茂才亦膺是稱,然已嫌其濫。今竟加之至賤之伶,致京官子弟,其僕轉不敢以此相稱。以同音之故,而使冠履倒置,正不獨『伍髭須』、『杜十姨』之足資人笑柄也。
97 若輩向系蘇、揚小民,從糧艘載至者。嗣後近畿一帶嘗苦飢旱。貧乏之家,有自願鬻其子弟入樂籍者;有為老優買絕,任其攜去教導者。妙珊言:『每一曲成,不知費多少心力,捱幾許夏楚。人第見我輩賺人之易,而不知學歌之難也』。其言懇確,推之秦樓楚館,何獨不然。
98 亂彈中以青衫、須生為最難。蓋上等腳色,唱處極多,非喉氣充實則坐客不能動聽。若輩之充是色者,往往於五更黎明時,面壁引吭,啾啾長嘯。常止宿『五雲深處』,東方未白,聞此聲四起,遠近響應,不知者幾疑鬼嘯。
99 以所部不競,而遷地為良者,則改籍是也。試言其故:一因本人中材,而所部上材居多,未免為所凌轢而不能自振。一經改籍,既足新尋芳者之耳目,且他部或純系中材,或參以下材,則斯人一出,大可嘯傲其儔矣。一因所部以津貼細故不洽,故改弦易轍,以省費也。
100 明僮稱其居曰『下處』,一如南人之稱『考寓』。向群集韓家潭,今漸擴廣,宣南一帶皆是。門外挂小牌,鏤金為字,曰某某堂。或署姓其下門內,懸大門燈籠一。金烏西墜,絳蠟高燃,燈用明角,以別妓館。過其門者無須問訊,望而知為姝子之廬矣。
101 覓醉花間,主人招邀勝侶五六人造之。僕輩入報,嚶然一聲笑顏迎,側足侍者不知幾軰。寒暄數語,主人索紙筆。侍者磨墨隆隆然,坐者揮毫索索然,蓋飛箋召各友所歡也。授急足去訖,須臾還報曰:『條子就來,請主人更室坐。』團欒位置,排比已齊。山肴海物,紛紛羅列。方就坐,則搴簾一笑,似曾相識來也。由是或行令,或猜拳,或揮麈清談,或竹肉並奏,一視其主人之所好。所識中有膺重名者,酒數巡,登車徑去。餘稍留片刻亦去。伶既去,酒亦闌矣。呼雙弓米啜少許,而席撤。主人出,賞京蚨十千以授。若輩轉遞僕輩,內傳呼曰:『某老爺賞錢若干』。隨有僕出磕頭謝。於斯時也,主人微疲,客顏亦酡。一聲呼燈,則已排班鵠立,各持其一以出。一席之費,除賞資外,計需京帖三十千,舊例也。無名氏有句云:『得意一聲拿紙片,傷心三字點燈籠。』頗雄勁。後有人更其意曰:『英雄末路拿稀飯,混沌初開灌米湯』,更覺聲情激越。諺以若輩媚人賺取纏頭為灌米湯。而於少年褦襶,初入京華者尤甚。
102 名譽稍起,卽聲價自高。當其全盛時,紅箋飛去,非親暱不至,非權貴不至。卽至矣,而略敘寒暄,匆匆告去。故寒士之游京師者,非深自謙抑,先意趨承,招之每托故不赴。某孝廉適值此,尋至其堂,大肆咆哮。堂主人為之泥首乞憐而後已。若輩雖近於狡,孝廉亦不免於戇也。呵!呵!
103 怡道人提倡風雅久矣。逢會試年,新進士臚唱後,品題群英,定為及第花三枝。填寫花榜,鼓吹送至其堂,一時傳為佳話。歲丙子,道人宦游洱海,某公踵而行之。取景和霞芬為狀元,次韻秀萊卿,三德春朶仙。且以景和嘯云臚唱,時論翕然。間有不滿於朶仙之為探花郎者,以品遜也。
104 蕊榜發後,不知者以某公與梅慧仙有舊,故獨厚於景和焉。不知霞芬之冠冕群芳,久已藉藉人口,雖欲置諸下乘,不可得也。至傳臚一坐,本無足重輕。某公之意,殆以緑葉烘托牡丹耳。
105 菊部狀頭,例取旦腳,誠不欲負花榜之名也。如昆部不合式,則於亂彈中選之。榜探以次不論。霞芬榜出,聞有傖父謬加更易,以萊卿為首,非惟不洽眾望,且不合例矣。
106 霞芬姓朱名靄雲,小字恩子,景和諸雲之翹楚也。多愁多病,弱不勝衣,咸以林黛玉稱之。所居精舍二楹,為姑射仙人舊居。古雅絕塵,楸枰湘管,亦複安排得當。院落樹夾竹桃數枝,金籠立葵花鳥一。竹影橫窓,靈禽喚客,殆不減瀟湘逸致雲。
107 娟好如早秋花者,則近信之如秋是也。如秋名金喜,靨襯朝霞,眼澄嫩水,嫣然一笑,使人之意也消。壽眉生最先識之,視為膩友而不近。於戲!因贈以聯云:『如水雅宜君子淡,秋花怎比狀元紅』。秋以甲戌第二人登選,一時名下士爭以玉軸投贈。
108 情猶水也,水無刻不流,情何時可閡。我輩志希風雅,安能如太上之忘情。然亦不宜涉於邪,如子朱子所謂得其情性之正者,斯可矣。吾友如平陽生、賦艷詞人、香溪漁隱,披沙子、護花尉輩,皆能見得到此,故於秋菱、艷仙、妙珊、如秋,皆愛之重之而不忍褻之。夫亦謂彼既薄命如花,我雖不能供之幾席,以恣賞玩,又不能遍護金鈴,使不摧折。惟是蘭之芳,菊之秀,蓮花之清矯,芙蓉之淡艷,或生空谷,或寄東籬,或出淤泥而不染,或涉秋江而可採,而皆自成逸趣,對可忘飢。若有情若無情,而情乃彌永,何必褰裳涉洧,效狂且為?嗟乎!使秋菱輩情根牢固,亦如吾友之所以待之者,則熱火坑中,詎必無青蓮一朶哉。
109 夏鴻福,鳴於辛未、壬申間。歌聲宏亮,直欲飛上九天。香溪始招之,以其性近和嶠,稍稍厭去。洎重入都,知侍某達官出鎮塞外。鴻飛冥冥,不少弋人之簒云。
110 餘久耳景和梅主人名,意必皤然一叟。及覿面,知年逾不惑,猶少艾如二十許人。登場尤明艷,慕名者爭招致之。顧主人頗自高,悉待以閉門羹。或貴介招飲,則以其徒塞責,善言謝卻,使望之如天際真人,可望而不可卽。是可敬亦可恨也。惟舊相識招之卽來,晉接藹然。
111 如松館設自前明,相傳其額為嚴分宜書,端正遒勁,不類其人。嚴分宜書額,又有六必居。相傳可以避火,店主秘之內室,以膺者懸門外。權奸死後手跡,祝融猶避其焰,可畏哉。後以舊規湫隘,更闢雅座於對門。廣廈數十間,每當春秋佳日,香車寳馬,闐溢巷內。賦艷詞人《竹枝詞》云:『最是鶯花撩亂後,如松館裏上燈初。』紀盛也!自泰豐樓出,而向之適館者易而為登樓。以是問津者稀,日不滿坐。盛衰之故,風氣所趨歟。
112 京師於歲首例行團拜,以聯年誼,以敦鄉情,誠善舉也。每歲由值年書紅訂客,飲食宴會,作竟日歡。是日盛聚,梨園若輩應召,謂之堂會。色伎俱優者,每點至多出,獲纏頭無算。遇所識,或於例賞外別有所贈。
113 以歌侑酒,歡場舊例也。而近時日下微有不同,必其可以奏技,方能強之。若僅熟口頭語。不足入高人之聽者,雖情有難卻,亦終面赬音澀。其為亂彈名色,雖不吝其技,然亦視交之淺深,非貿然自獻也。
114 同治辛未秋,初游京師,友人邀飲寶興樓。為麗雲所嬲而招梅卿。卿喜讀讖及《三國演義》,與之談,輒竟夜不倦。餘秉觴政,有不勝酒者,許說掌故一則,以故梅卿恆不窘於歡伯。
115 香車一至,卽須出京帖二千。擲酒保轉付,名曰『車飯錢』。其侑酒費,例取八千,則按節照算,不卽擲付,存體統也。博盛名者,卽車飯之資,日進百貫雲。
116 若輩雖隸樂籍,亦喜觀本人不隸之部,非特山陜諸班,有攜玉人而至者。卽如隸三慶者往四喜,隸四喜者往春台皆是。其侍坐也較久,必視所喜之劇演畢乃去,所費一如侍飲。
117 車飯錢一項,惟於酒肆招飲時取之,而下處則否。亦惟午晚時一取,而連局則否。如午時相招,已出此資,隨攜之觀戲或赴下處,則無須重出。惟再赴酒樓,則仍須照付。初疑窒礙不通,詢之老白相,謂各酒館於車飯資皆有抽費,故應爾也。午時不招,僅約觀劇,則此資仍付,以是日始相見也。至夜間躋堂歡飲,卽是日並未一面,連應數條,亦不索此費。間有索者,乃充其僕私橐,非定例也。餘之為是瑣瑣者,乃為問津人作武陵之棹。若揮霍自豪者,諒不屑例此。
118 三五同人雅座清飲,所歡卽為他座所招,不能不入室周旋,謂之『飛座』。坐次窺主人意旨,如主人別有所屬,故爾屏葉者,則冷語侵肌,酸風撲鼻。主人情難割舍,出車飯資慰藉之,名曰『留條』。果無他好,如主人之色不餒,若輩有以覘察,而亦徑去。然仍須留條以安其心,否則謂之『挑眼』。挑眼,京諺。猶言吹毛求疵也。倘請尊客,而以若輩為嫌者。一聞履聲橐橐,亟招其僕而告之故,則亦絕跡不來。
119 『飛坐』非主人所招之人,卽友人所歡,亦略來酬應。其時留條與否,若人不計較也。惟留之,益見屋烏之愛耳。
120 花間小醉,雅趣極矣。顧繁華之地,難免塵囂。且數見不鮮,味同嚼蠟。賦艷詞人於風清月白之宵,偕勝友訪艷仙於梧桐庭院。或品茗、或賭棋,或聞香,或讀晝,各尋樂事。詞人自拍昆曲,艷仙按笛和之。於時璧月壁人,爭相輝映。庭中木樨,拂拂吐香氣,與雅韻相間發。似此清游,竊謂如水如龍。碌碌長安市上者,皆念不及此。
121 山陰道人矜慎物色,游都年餘,賞識者寡。觀劇三慶,見林春喜《打櫻桃》一出,道人似心許。其友某約往壚頭小飲,卽代傳箋,不可強之。次日以書寄某曰:『昨由白雲鄉見端正寳相於無憂林中,作平等觀,未能說無上法,尚不足以帖道人之心也。貧道枯坐,守庚申有年矣!堅定歷煉,只此入道第一大關鍵。今請放開眼界,穿上芒鞋,歷觀大千世界。如未遇大自在菩薩,結歡喜緣,卽與把臂入林,共証絮果何如。』後遇鄭薌喬郎,遂結蘭契。佛家因緣之說,殆亦不可勉強歟。
122 景和子弟以『云』名,猶春華以『芷』名,瑞春以『寳』名也。而人材之盛,未有若景和者。計自湘雲以至嘯云,已逾十數。湘雲輩次第脫籍,翛然塵外,餘未之見。得與周旋者,惟紫雲、瑞雲、靄雲、福云、嘯云五人而已。而紫雲、瑞雲又各能自立,福云班雖次,亦能自強。蓋巧玲久享重名,愛之者波及其餘,故子弟輩以門第重。優游自在,不若他家之落寞。靄雲特出,異日立名成業,當更可觀。聞主人培植後秀,不遺餘力。識其微者,以為方興未艾也。
123 餘之交霞芬,平陽生之蹇修也。甲戌入都,興致已闌。朋輩招集,勉修舊好,符例而已。時霞方新進,身材似燕,雅艷可人,亟嘆為非凡品。會酒酣,平陽生從容請曰:『我輩及時行樂,稱意實難。但得俊才,何妨羅致。樊川薄幸,不系此也。』余笑頷之。生遂為餘置酒,且代折簡,尋贈聯訂交。
124 集句云:『明月分林靄,晴天養片雲。』
125 品花寳鑒》一書,為記明僮濫觴。所載皆乾嘉時人,承平歌舞,稱為極盛。主持風雅者,又多名公巨卿,王孫公子。其所敘者,雖不能無溢詞,然尚不失雅人風範。今惟所推及第花,差堪嫓美,餘則自檜以下。夫若輩出處,既非清流,使無騷人雅士為之先後,塵寰齷齪,何處得佳趣來。
126 岫雲歌僮亦以雲名,一如景和。自蓉秋以次,凡五輩,故其齋額曰『五雲深處』。嘗戲題其壁曰:『五銖搖曳侶仙群,一氣雙煙自不分。借問神山來往客,岫中日岀幾多云。』
127 露香貌僅中人,而性絕靈慧。登場時粉嚲香酣,亦極妖冶。與朶仙比肩,或謂過之。嘗觀其合演《雙沙河》,風情駘宕,同曲同工。『寳帳香重重,一雙紅芙蓉。』徬佛似之。
128 杏林春燕,久傳藝林韻事。小福壽居於韓家潭,顏其堂杏春。蓄雙雛,曰:燕秋、燕香,秀外慧中,並皆佳妙。餘招燕秋,而以香屬山陰道人。一時王謝子弟,亦爭致之。燕秋字喜林,小名五兒。
129 曾繪《杏林春燕》扇贈燕秋,並題其上云:『杏雨吹殘,春雲夢曉。睠枝頭之小鳥,猶自依人;散簾外之輕紅,幾經過眼。偶因薄醉,輒惹閒愁。聊倚金縷新聲,以贈玉樓舊識。』詞曰:『一夜廉纖雨。怕匆匆、幾聲啼鴂,喚春歸去。別院蝦須剛半卷,簾外鬧紅無數。正燕子雙雙飛處。比似桐花,雛鳳小試,清聲隱約雕梁度。還愛作,掌中舞。聰明未必輸鸚鵡。最憐渠、半襟紅淺,背花偷覷。軟語商量渾不定,意欲留將春住。又只恐、流鶯相妒。別有翩翩輕絮影,趁東風飛傍差池羽。任繾綣,等萍聚。』
130 餘非不愛燕香,顧迫以勢耳。蒙山樵子不識此意,思作雙雕之射。餘戲謂曰:『此趙家姊妹也。後果妒寵,不免左右做人難。』然樵子自招雙燕,連掇巍科,詎杏林之預兆歟。
131 都門鮮作泛舟游,蓋御河湮塞,未能鼓枻自如。惟暮春之際,競傳逛二閘。二閘在安定門外二里許,運河之通道也。小舟三兩,𫇢岸相待。游人投之錢,卽欸乃行至三閘而止。好事者攜花載酒,駕言出游。維彼舟子,視擲果之車一至,爭招招焉。
132 岫雲主人徐小香,精音律。向以昆生著名,評曲者必首屈一指。顧自矜異,園主幾聘請而未肯輕出。兼善黃腔,嘗於堂會觀《群英會》一劇,時主人演周郎,王九齡演諸葛,張喜演魯肅,趕三演蔣幹。須眉畢現,凜凜如生。就中主人與九齡尤出色當行,真所謂一時瑜亮。
133 歌僮學曲,必擇樂坊名優。如程長庚、王九齡、張喜、馬六、長壽、常四、劉五、趕三等,皆若輩師資也。若昆劇,則另有一種曲師,不甚著名。惟有楊三者,吳人,善昆醜。游京師久,往往與雛伶合演。惜年已邁,近來小演。喉音微塞,直亦憾事。
134 賦艷詞人甞擬聯貽艷仙,遷延未果。餘為振筆直書曰:『其人若斯之艷,到此飄然欲仙。』詞人頗首肯。後會於綺春,見壁上新補是聯,方疑詞人書贈。細閱欵識,則非也。會心巧合,大奇大奇。
135 雪舫既去,繼起者乃有蕙芳。其人所演都須眉丈夫,貌亦相稱。多材多蓺,足與雪舫埒。某豪貴亟賞之,時召充家樂,旋為脫籍。惜本領既大,心計轉粗。黃鐘之音,移而瓦缶。選聲者正無訝輟歌之速也。
136 霞芬既占首選,游黃金台者爭以一見顏色為幸,不啻夷光之在姑蘇也。平陽生謂餘曰:『此好消息也』。未幾,聞有某公子攜多金為出籍,主人溪壑難填,事亦寖寐。惜哉!
137 朱郎疾,問訊者、饋藥者日登其堂,主人惡其喧擾,屬諸其家。餘與桃花潭主往訪之,見其杏靨含紅,柳眉鎖翠,強起酬答,狀極疲憊。餘不忍束之,溫慰而去。潭主有問訊辭一章。
138 有精岐黃之術者,與霞芬略一識面,爭先毛遂,亦護惜名花意也。乃翁慮人多緒亂,獨延某醫診視,數月而愈。其時有為霞置酒者,以嘯云代,日猶數十席雲。
139 『清尊旅館沈殘夢,歌板天涯怨少年。』長洲李麗農下第詩也。客藏毷毿而歸,解鞍楊村,薄醉假寐,恍惚與同人聚於姑射舊居。鬥酒征歌,歡若往日。正豪飲間,剝啄一聲,僕夫促起,而荒雞報曉矣。兀坐車上,冥思殘夢,意有所詠。偶憶及此,語意己盡,直為輟吟。
140 燕秋工小劇,明姿憨態,光艷射人,性靈慧解人意。秋波流媚,詞旨便巧,四坐歡然。嘗擬聯云:『歌艷殢人嬌,正燕子來時,杏花開候;夜闌留客醉,況秋波一翦,春色三分。』後以秋改名,未果贈。
141 陸太史贈福云聯云:『神仙家世傳梅福,京洛才名愧陸雲。』福雲貌不揚,名亦亞於諸云。徒以門第故,不致冷落。顧性英爽,善技擊,所演《賣藝》《三岔口》諸劇,兔起鶻落,矯捷絕倫。公孫大娘舞劍器不得專美於前。
142 出西便門裏許,有天寧寺,浮圖高矗,梵宇深沉。禪房花木亦饒明瑟,而塔射山房尤勝。入寺者鮮事隨喜,惟野眺以滌煩襟。春秋佳日。姝子集焉。老僧烹調肴菽,亦多適口。若飲酒茹葷,須挈行廚。寺出熏煙,游客必市一二瓶,歸以饋親友。但為花氣所掩,真味全失。而若輩廋詞,輙以天寧寺聞鼻煙為惡謔,亦奇。
143 若輩自相為語,率多廋辭。非久在羅綺叢中,不能得其隱。大約用本字轉音,而字句之間,又間以閒字。口角伶利者,舌戰相尚,至有發語至數十字,陸續一串,如鶯歌、如燕語,聽者瞢然。用此語者,非互相嘲笑,卽譏訕本主之意。
144 香溪之南也,同人餞於瑞春。酒闌燈炧,淒然有懷,作詩以贈妙珊,末云:『澀囊愧乏千金贈,握手臨歧只有詩。』嗣為嶺南太史激賞,採入所著叢話中。妙珊有知,當勝於千金之贈矣。
145 趕三以亂彈小醜擅名,諧詼成趣,不顧時忌。某公以大吏入覲,同鄉觴之。三登場,以隱語中某公陰事。某公怒杖之。既脫,猶時以攖逆鱗自詡。有堂曰保身,蓄徒二,不甚佳,旋廢。正月琉璃廠有出燈謎者,以『保身閉歇』射戲名,識者謂『趕三關』云。
146 我輩及時行樂,本無成見。值可意者,招之何妨,然亦不宜太濫。如泛月客,客游京師久,花天酒地,履跡殆遍。但與之善,輒不計妍媸,皆羅致之。每飲必擁群花,燕妒鶯嗔,訖無專主。餘恆戒之,弗聽也。性好客,和易近人。惟灌夫醉後,在坐者殊覺難堪耳。
147 度雲素豐艷,為怡道人所賞,至推為探花郎,時論頗非之。自岫雲謝客後,諸伶星散,度雲亦淪落他所。乙亥冬,遇於文昌館,玉容憔悴,愁病交侵,不禁有風流頓盡之嘆。
148 綺春主人以唱青衫名震一時,而酬應溫文,吐屬風雅,尤非後起所及。故年逾而立,門前車馬未嘗偶稀焉。
149 飄茵墮溷,今古同悲。公暇顧曲梨園,見有衣衫襤褸,充場上下腳者;有為人送淡巴菰者;有脅肩諂笑,呈獻戲單者,雖春蠶半老,而眉目之間,猶露一種柔媚之氣。酒家佣保,皆得指而名之。且縷縷述其軼事甚詳。又前門橋頭一丐,有識者曰:此《明僮小録》之某也,與小福齊名,聞小福時周恤之。
150 秀芳與堯封善,臨別輒澘然垂淚,諄諄訂再集時。咸以為情之所鍾,伉儷弗若也。迨堯封東歸,泛月客繼之,亦殷殷惜別,一如待堯封。始知其慮所歡有他好,故作此伎倆以固寵者也。嘗戲拈《紅樓夢》語嘲之曰:『想眼中能有多少淚珠兒,怎經得秋流到冬,春流到夏?』秀芳囅然笑。
151 艷仙初入梨園,名不甚噪。鬒發頗寡,僉以『小辮』呼之,又呼為『小和尚。』面龐常帶笑渦,吳門戴君題其小象有云:『翩然一笑,何來沙彌。』可謂善於形容。
152 某太守謁選都門,眤於艷仙,以畫蘭自炫。有貽香溪以檳榔葉扇,香溪珍之,移贈艷仙。翌日,見其雨葉風葩,揮灑殆遍,並録錢裴山句。艷仙問詩書畫何者為長?余曰:『詩固佳』。艷仙點首曰:『唉』!
153 雛伶尤好蟈蟈,形如絡緯,以羽作聲。飼以丹砂,腹赤有光。能耐寒,恆以葫蘆貯之。葫廬以色似蜜蠟者佳,雕刻花鳥,精致絕倫,有貴值數十金者。每當酒熱香溫,諸伶出自繡襦,比較優劣。或口作琤琤細響,蟈蟈卽應聲歡鳴。籲,是殆可憐蟲乎!
154 寳劍贈人,金貂換醉,此燕趙間游俠所為,乃不意於弱伶見之。憶甲戌冬,夜宴於近信堂。於時朔風舞雪,重裘不溫。會苕生招飲急,既命駕矣,而情殊瑟縮。如秋知之,卽解狐腋裘以衣曰:『且服此,不必遽效藺生故事也。』嗟乎!炎涼世界,誰複念範叔一寒至此耶。
155 如秋美麗自喜,而媚人處尤在秋波。披沙子曾調《眼兒媚》一闋贈之,且副以聯云:『如花解語,秋水為神。』用紫箋屑金作飛白書。如秋常懸之花幡下。
156 漁隱向疑招邀小史者,皆具斷袖癖。入都後,始知為村學究見解,不盡其然。非特我輩,卽有沉淪不返,亦惟性情融洽,極友朋之樂,真不自知其所以然者。時人戲脫胎李延年句云:『一顧竭其綿,再顧竭其薄。非不知竭綿與竭薄,相公丟弗落。』
157 春華朱主人,吳產也。年逾花甲,若輩望之如魯靈光。喜用羊毫作擘窠字,故人稱之曰『羊毛筆』。其徒張芷馨輩,咸豐間負重名。已離綺障,得及見者,為芷蓀、芷湘、芷荃,亦馳名菊部,厚獲纏頭。主人久厭囂塵,徒以三芷年幼,未能恝忘。後三芷寖衰,乃不責身價,各為削籍。已遂翩然一舸泛五湖。去時有『腰纏十萬貫,騎鶴上揚州』之羨。
158 鄭薌癖嗜文字,塗鴉潑墨,恂恂如書生。所居鏡室,鴉乂蟾滴,叢雜其間。時複呶呶,讀高頭講章,作酸秀才態,聞者笑之。與毗陵太史過從甚密,珍珠百琲,不惜貽贈。已訂三生約。無何,太史歿於南,鄭薌得耗,終日飲泣,自悲運蹇。曾向余切切道故,猶淚數行下。忽一旦脫籍,從某公去,不禁愕然。
159 素芳以昆生占甲戍首選,乃怡道人破格之舉。芳沈摯寡言,雅淡絕俗。酬對間,自有一種清氣撲人眉宇。論者以花中水仙推之。與江左孫郎洽,郎自捷南宮後,興採遄發,坐間無芳不歡,芳非郎亦不卽赴也。莫厘山人嫻昆曲,於教坊少所許可。惟芳則譽不絕口,藝可知矣。
160 素芳眉目如畫,好事修飾,而不屑作濃艷妝。曾見其月夜披白袷衣,坐桃簟,調《梅花三弄》。翩翩風致,徬佛張緒當年。
161 餘因周三而識芷馨,蓋亦梨園之翹楚者。性格溫柔,絕無忤色對坐客。周三素放誕,馨事之維謹。與艷仙齊名,而皆早折,護花香尉能不惘然。
162 有無業游民,略熟幾句盲詞,於傍晚時,挾鼓鼙弦索,度曲巷而作聲焉。小家眷屬,性尤篤好。每一延至,期必達旦。嘗於綺春、近信夜飲,一聆其聲,悲壯肅殺,酷近伊涼。婦人帷而聽之,無懈骨,無倦容,而坐上客殊覺聒耳也。
163 朶仙以演蕩婦擅名,觀者識與不識,僉謂無出其右也。惜花老人曰:『壬申之秋,朶仙始自津門來。齒尚穉,而登場度曲,顰笑皆工,略無羞澀態。餘目為後來之秀,今果然矣。』
164 醴泉有故源,嘉禾有舊根。曩者,餘不釣徒以範鏡仙為殿春花,甚嘆惜之。自香溪締交芷湘,風晨月夕,輒複造飲其廬。間嘗詢其家世,知卽鏡仙之子,故字曰亦仙雲。
165 香國楹聯,率多好句。惜過目輒忘,惟記艶儂云:『艶如西子湖邊水,儂是揚州夢裏人』。琴香云:『琴心留太古,香草賦《離騷》』。素香云:『素心何如天上月,香意不減春前花。』蓮卿云:『管甚蓮似郎,好郎似蓮好;為問卿憐我,多我憐卿多。』
166 妙珊初隸春台,學旦腳,無譽之者,蓋豐韻欠也。後改青衫,珠喉瀏亮,音節諧和,每一登場,觀者同聲贊嘆。由是芳名大噪,門盈車馬,幾無廁足處。近年嗜阿芙蓉,聲色頓減。鐘愛如香溪,且因之割愛矣。色固足恃哉!
167 劉寳玉有玉環之肥,當其闊步氍毹,演李青蓮『醉寫』,風流跌宕,真神仙中人也。性素戇,言貌質樸,頗近率真。同堂如妙珊輩,芳譽寖衰,而玉仍顛撲不破。顧空負虛名,誰以怡紅貯之。
168 或曰:『寳玉之言貌質樸,正其巧以逢迎,非率真也。』餘曰:『若然,玉不足貴矣。然玉貴乎靈,玉而樸等於頑。頑則近於石,亦非足貴。石耶?玉耶?頑耶?靈耶?還以質諸愛玉者。』
169 蕙香本無字,曰妙仙者,披沙子所命也。與紉仙同師,皆工昆劇。顧沉默尠靈趣,或以『泥美人』誚之,正非苛論。其師種桃道士愛之,時加蜾蠃之咒,致紉仙頗有懟言。二女同居,其志不同行,厥占在家人之睽矣。
170 壬申子月,既望之夜,同人大會於寳興樓上。人月爭輝,履舄交錯。坐中芷荃善笛,小芬善簫並胡琴,楞仙、蓉秋皆工昆曲。使各奏所能,一時歌聲、笛聲、管弦聲,次第間作。天風縹緲,仙樂悠揚,想當年李三郎作月宮游,亦不過爾爾。
171 芙秋纖小柔媚,餘以『女兒花』稱之。善學百禽鳴,隔坐聽之如百靈雀,斷不料出自彼口者。又嘗以葡萄空其中,距口寸許吹之,宮商畢具。同坐者百計效之不能也。同時如秋善鳥鳴,艶仙善吹櫻桃,而皆不及芙秋之工。惜為師兄玉祥所浼,不得盛名鼎鼎。抗手時流,趨向所關,古人所以重息陰之戒也。
172 艶仙瘞玉後,都人士悼之者眾。藕香譜《蝶戀花》吊之,餘亦效顰以《金縷曲》,詞曰:『花事秦宮了。問東君、香桃艶骨,摧殘何早。潭水清清深千尺,惟有愁絲亂繞。看滿地紅英誰掃。喚作瞿曇原自誤,到如今果脫諸煩惱。雲易散,天難老。燕台舊事休重道。遍天涯、尋消問息,影兒都杳。剩有多情斜漢月,依舊寒光清皎。又照激愁人懷抱。鸚鵡前頭傷心語,願生生但祝花長好。墨和淚,揮殘稿。』外如賦艶詞人、平陽生、香溪漁隱皆有作,曩欲都為哀艶詞而未果。
173 橓花謝艶,相賞者稀。強者自立家室,弱者逡巡而下天津。故天津之優,較京都為遜。大抵若輩享盛名不過十二三年,過此以往,憔悴日增,飄茵墮溷,有立見其成敗者。
174 所惡於『跟兔』者,為其拘束之,使不得盡歡也。『跟兔』,卽若輩隨人之號。名為隨人,實其師之羽翼,若輩畏之如虎。侍坐稍久,其人壁衣微嗽,卽聞聲而出。或互相口角,以致用武。一經知覺,面斥不少假借。甚且告於其師而夏楚之。
175 東、西四牌樓之隆福、護國兩寺,月各得六日為趕會期。屆時商賈麕集,珠玉錦繡,充牣其中。游人如入五都之市,目不暇接。豪富常攜小史往,謂之逛廟。值當意之物,一諾千金,不吝其償。
176 出師後,厚積餘資,則娶婦不容緩也。同類自為婚姻,可謂門當戶對。間有脫然畦封,竟以厚幣聘小家碧玉者。親迎之日,鼓吹喧闐,香車寳馬,爛其盈門,所費或過中人產。風流喜事者,醵金集飲其家。方談笑間,玉人雙雙出拜,金玉罽錦,各有所贈。
177 北地風沙極多,旋拂旋生,窗牖幾案,日積寸許,致足厭也。惟登彼姝之堂,則窗明幾淨,一如琉璃世界,幾忘其在軟紅塵土,詫嘆不置。坐定,移時卽有僕輩持麈尾處處拂拭去。其力眾我寡,無惑其然。
178 程長庚掌三慶班,規例嚴整,明僮之隸其下者,必使尊之曰爺。且不許站台,免蔽座客。故隸三慶部者,到園後祗在簾內隱約偷覷。顧曲周郎,未免欲眼滋饞耳。
179 距永定門不遠,有亭曰陶然,為漢陽江水部所建。亭基頗廣,護以木欄。春秋佳日,微雨初過,槐柳滴翠,蔥蒨可愛,亦紅塵中清涼世界也。好游者預飛箋訂客,招邀小史,攜具前往,征歌鬥酒,作半日歡。迨日影西逝,牛羊下來,陌上游春者亦歌緩緩歸矣。
180 《揚州竹枝詞》云:『看他呼吸關情甚,步步相隨雲霧中』。詠俊僕裝煙句也。此風天津盛行,若京師高品,則不屑也。不謂近日竟亦有之。餘始見者為夏鴻福,繼者紛紛。吹氣如蘭,僥幸不少君子,病其過於和易焉。然以視餘桃,為之猶賢。
181 割友人所愛曰『割靴頁』,其義未詳。意以京師偷兒,常割人靴頁,以靴頁喻歌僮,以偷兒戲竊玉者。因是,二人同招一僮曰『同靴』。竟有形之草扎,類於同年同寅,一何可哂。
182 以若輩喻靴頁,亦自有故。兄弟曰手足,時下常呼若輩為弟,曰儂弟、曰愛弟、曰小弟、曰我弟。弟者,足也。足不足雲,若足旁至要之物如靴頁者,其庶矣!且例諸『妻子衣服』之說亦通。
183 艶仙之歿也,上舍生某哭之哀,詣綺春焚紙帛無算。且為之請於主人,取其生平所臨得意帖及玩好盡焚之,涕洟而去。噫!生真多情種子哉。
184 餘初不識艶秋為何等人,會上巳日,與護花尉、香溪漁隱、泛月客修褉,飲於如松館。客繩艶秋以語尉,強招致之,始知隸三慶部與世浮沉者。後餘凡觀劇,秋必殷殷垂睞,侍良久去,得非前因歟。茹福兒步如秋後塵,而無脂粉氣,風流端正,酷類大家子弟。聞系出古香殿撰,都人士之有年誼者,曾欲為脫籍而未果。嘗細叩之,則默不置是否。或好事者以姓僻傅會,亦未可知。其及第也,餘贈以詩曰:『珠冠翠珥繡褌襠,綺閣爭看白玉郎。一騎紅塵來報捷,榜花猶帶舊時香。』
185 如秋既享艶名,兼修慧業。性柔善,好佞佛,頭陀沙彌恆多相識。莊嚴寳相有所募化,常裝潢緣冊,先求秋轉懇諸檀越。諸君既願結歡喜緣,且嘉秋之能証淨業也,爭先布金,不日盈冊以去。與艶仙尤善,仙怛化後,秋嘗向人言:渠為天上護花童子。優曇一現,殆有自來歟。
186 若輩亦尚結盟,以小紅箋寫名字,諏吉拜盟,呶呶私誓,亦頗不苟。然往往以所事一主,互相嫉忌而絕交者。嗚呼!士君子風雨一室,以信義自期。及出而處世,所謂如兄如弟者,四海皆是。一旦以微故相凌轢,非特不能自返,且下井中石焉。交道之衰久矣,亦何有於弱伶。
187 旗亭賭酒,每以點將為令。舉宏量者二人為大將,賭酒幾觥,任指坐客各一人為小將,相將猜拳,以先勝決雌雄。由是彼此對敵,勝者以筯加盞作記,負卽撤去。至兩下俱盡,則將與將敵,敗者自灌巨爵,略分飲麾下諸敗軍。山陰道人曰:『酒令伙矣,而若輩必取此者,以其雅俗共賞。且閱時多而費酒少,喧鬧特甚,興致易闌』。人以為知言。
188 綺春、佩春則有勸酒之法:賓主方入座,艶仙輩卽以玲瓏骰子進,以一枚自擲定令。如得么點將,二打通關,三貼翠,四飛花,五藏花,六催花。一人一搖,一人一令,行爵無算,令未畢而酒闌矣。
189 蓋堂主人皆善飲,不瑣瑣為杯中物計。登其堂者,不醉無歸。『貼翠』者何?以粉定碟兒,寫暗數其內,如八數則寫飲中仙,十二數則寫闌幹,廿四數則寫花信之類。寫畢覆於案前,先自一呼起,飛至某座,某座又飛至他客。輾轉相遞,如數而止。恰中則飲某客,越過則呼者飲。
190 試再揭『藏花』、『催花』之義。『藏花』以大盤覆大小杯數四,暗於其一置花一朶,使坐客輪揭。不中,則坐客卽以其杯引滿自飲。中則視盤中尚留幾杯,咸飲主人。此必豪量而有機警者,方能為之不窘。『催花』仿羯鼓催花意,一人出座撾鼓,或代以擊案,詞史輩又戲以帕蒙其目。坐上客傳遞花枝,俟傳至某手,鼓聲截然而止,則觴某而大相諧笑。
191 伶倫氏耽文字者,首推景和、春熙兩主人。景和主人梅慧仙,自號『梅道人』,善八分隸,軼事具載《明僮續録》。錢秋菱新賃居於珠帽胡同,堂曰春熙,善行楷,與道人後先輝映。曾為餘書扇一角,筆力遒勁,酷似董香光,署曰錢青學書。
192 鄭薌、艶仙,書法不逮二主人。然初寫黃庭,亦饒秀韻。席間恆以飛花為令,傳至十數,娓娓不窮。意有所屬,故故飛來,淹博者弗如也。餘酒囊頗寬,亦為所困。
193 鄭薌有飛花之癖。羅列唐宋詩句有花字者,自一至七,排比勻稱,用蠅頭小楷書之扇頭。嘗見有琅琊太史書贈者,尤精工無匹,可擬於王鐸《燕子箋》抄本。
194 文安主人老矣,癖耽煙霞,且有『半閒』之好。每秋獲一二頭,與游蕩者博,博輒負,子弟所得纏頭盡擲虛牝,支持惟梅卿一人。自辛未以來,堂中食指七八,皆仰給於梅。二年已及時且蓄徒雙慶,猶不使之自立門戶,以數梅向人唶唶索贖金。主人之負梅多矣!辛亥夏,雙慶出應客,梅卿始自立錦雯堂,寄居佩春。雙慶輕靈儇巧,常現宰官身而說法,口角清利,其將為異日之錢樹子乎。
195 範銅為乾約二尺許,空其中,綴以環。雜劇有《打連廂》者卽此。蓋一二雛伶喬扮好女郎,執檀板且歌且拍,先置干於指尖,旋轉自如,錚錚作響。繼移置眉宇間,仰面注目,不稍欹側。複作勢一聳,跳至鼻端,技至此為入神。於時翹足望、凝神睨者不知凡幾。稍不謹細,卽鏗然擲地,而惡聲隨之矣。方在眉宇間旋轉時,左手敲板,右手旋扇,口唱《紅繡鞋》曲,五官並用,汗出如漿。熟此技者,向推昆寳、艷儂,今則多雲、亦云也。
196 寳云,『瑞春三寳』之一也。形貌纖小,可十三餘人,其實已近弱冠。喬作老媼,頗得神似。惟聲價遠遜其儕,每預文宴,同輩咸揶揄之。乙亥間,聲譽忽起,上計車者尤多招之,若輩戲謂之老運亨通云。『最難調護花情性,只合樓台遠處看。』麋月樓主贈楞仙句也。楞仙性孤潔,見俗子輒冷面相向,恆不得人歡,色衰後竟無過問者。夫如脂如韋,滔滔皆是,楞而由此,誰其責者。乃以孤僻見絕,餘未嘗不笑其愚而悲其志也。
197 楞仙知色之不足博也,又知昆曲之非時尚。當隆盛時,潛受學於某教師。憶癸酉秋夜飲於聞德,酒酣,楞拔劍起舞,英姿颯爽,振採欲飛,故朱顏雕謝,猶能以技自存。
198 同治末,小游仙館主人輯《菊部群英》一書,於若輩里居姓氏,詳哉言之。看花長安者,按譜征。麋月樓主擇其尤者,訂為續增一冊。加以品題,贊以詩句。惜有以文害辭,以辭害意之病。
199 都下例,於中秋家家祀月中之兔,尊之為『兔兒爺』。逐利者肖其像如人狀,有泥塑者、布扎者、紙繪者,堆積市上,幾於小山。家人攜小兒女購歸,陳瓜果拜之。常問蓉秋,汝家亦祀此否?默不答。詎以語近於謔耶。
200 司坊稱所愛者曰『老斗』,未詳所釋。或強作解人曰:『老者尊稱。如元老、大老之類。鬥者,望如泰山、北斗之意也』。細譯其義,似非寒郊瘦島所能堪此。卽若輩亦不易出之口,故《都門竹枝詞》有曰:『身無百萬黃金錠,老斗名難買到家』。嘗質之琴香。琴香曰:『不然,俗傳我輩賺人纏頭,必以斗受之,名曰金斗。富者輸予多金,其鬥當如綽楔上之大。貧者竭其綿薄,其斗如剃發擔上之小。至若清貴名流,則如魁星所踢之斗。碩腹賈人,又如粟米所量之斗。此乃通稱,非專指也』。琴香從事樂坊久,諒非妄言,姑記之。
201 樂坊至今日,濫竽極矣。梨園子弟賺得纏頭數百金,卽倩人為贖身,謂之『出師』。出師後,同輩尊之曰『老板』。優游歲月,甚自適也。欲世其業者,蓄雛伶二三,己則推尊為師父。教之度曲三五出,為置衣飾,使出應客。面首稍佳,不匝月已有群空冀北之勢。其困鹽車者,師父撲責纂切,若輩計無所出,不能自秘,葳蕤然頗自文飾。坐間或述及某某效襄成故事,輒群相誹笑,則恥心猶存焉。每值令節,必具衣冠,袖芳版,乘車往老斗家敬賀。然接見者寡。一緣是日適值主人親出賀節,一緣有所費也。其接見者,叩賀起,命坐譚。須臾隨賞以紅封,多寡一視主人云。
202 芳誕將逢,先約所親愛者賜臨,或飲一酒,或嬲一飯。名盛者,三四日前卽有客往,亦祝花長好意也。若人衣冠出,遍叩主客。受賞訖,隨更衣入坐,各各舉觴為壽,盡歡而散。至邀其擺飯者,亦預期訂明,以備羅列珍錯肴核,維旅烹飪亦調。所需約倍何曾一食之費。故除其誕日外,卽甚膺重名者,胡麻亦不易設。慷慨為之,咸稱豪舉。於靡費之中寓撙節之道,猶古風也。
203 國喪例禁演戲,在詞史輩各有其主,而倚此營生者不無仰屋之嗟,且有流為匪類。故剏為說白清唱名目,登場服時式衣冠,腳色不缺。武劇無刀槍箭戟,空拳徒摶,殊堪一哂。期月後,漸而借箸擊案,以節繁音,漸而旦腳戴花,漸而老生帶須,漸而醜淨塗面。期年以後,頓還舊觀,惟不敢大鼓大吹而已。嗣為某侍御奏禁,稍稍殺其場面。演劇不在大柵欄著名各園,而於西城外之文昌館、浙紹鄉祠、財神館。風景不殊,亦掩耳盜鈴之舉。尤可異者,內城向不準開場演劇。逢國孝,各大班轉入城演之,得毋謂說白清唱在不禁之例乎?
204 詞史輩雖有主者,然期月間生計較窘,發且種種亦不雅觀。當此之時,惟有閉門學曲,無所於及。卽艶播宣南者,亦不免門前冷落車馬稀矣。
205 相君之面,雖不能盡似六郎,然白晳翩翩,鮮見黝黑。孟如秋言:『凡新進一伶,靜閉密室,令恆飢,旋以粗糲和草頭相餉,不設油鹽,格難下咽。如是半月,黝黑漸退,轉而黃,旋用鵝油香胰勤加洗擦。又如是月餘,面首轉白,且加潤焉』。此法梨園子弟都以之。余笑曰:『卿之得有今日,亦正洗伐功深耳。』
206 粉郎一至,正如荀奉倩熏衣入坐,滿室皆香。蓋麗質出於天生者少,不得不從事容飾。芳澤勤施,久而久之,則肌膚自香。更佩以麝蘭,熏以沉速,宜無之而不香矣。買香之肆,其施之膏沐者,別推桂林。餘賃以佩帶者,則數花漢。衝用以熏焚者,則有合香樓,皆著名老店也。
207 窄窄蠻鞾,小步花磚面上,亦殊可觀。小史例著烏靴,正所以昭其敬。蓋羔裘退食,吉莫常拖。彼童也納履而登,轉鄰於褻。此例不革,良有由也。惟出師後,則挖雲鞋子任其曳躡。
208 一笑搴簾,卽宜遍敬坐客酒,次及主人及所識,去亦如之。今皆不拘形跡,入座時只以手提壺曰:『斟酒、斟酒!』座客卽群止之。及其去也,惟舉碟示意而己。觚不觚,聖人所以嘆也。
209 鳥啼花落,輙喚奈何。杏春主人遇其下素虐,嗜阿芙蓉,短榻橫陳,一燈相對,晏如也。燕秋輩侍宴歸,恆令侍夜,非達旦弗得寢。一夕過醉,主人斥之,各褫其衣,令長跽通宵。秋等私相謂曰:『為人若此,不如死』。燕香曰:『請先之。』乘主人鼾睡,取芙蓉膏吞之,苦甚複吐。秋曰:『爾等碌碌無能為,餘視死如歸耳』。以膏和水,仰不複吐,喁喁泣訣,向晨疾作而逝。主人覺,亟解之,已晚矣。延陰陽生批殃榜,詭言暴疾。生廉得其情,上其事於有司,詳鞫香等得狀。系主人獄。耗聞,凡與秋有舊者,咸致書有司,屬窮治。主人懼,厚賂秋父金。所司以尸親既罷,遂寢其事。嗟乎!身輕似燕,飛去烏衣。命薄如花,飄沉黃土。從來彼美,禍肇龍蛇。謂主人偏是佳人,宮臨磨蠍。情緣遽斷,長依兜率之天。哀艶未忘,慣唱懊儂之曲。詩曰:『鼉鼓沉沉虯箭急,玉人斜背銀釭泣。煙綃霧縠不勝寒,一甌香露蘭膏濕。金鋪密鏁真珠房,雕檀夜蓺銅鳬香。重重寳帳雙棲燕,於菟間臥繡墩旁。春泥香雨杏花醉,錦蜂翠蝶恣游戲。罡風驀地送春歸,落紅凝就靈英淚。夜半無人各自悲,先教花影暗中移。飛飛遁入梨雲裏,正是梁園雪滿時。蘭房畫燭飄金燼,碧紗私語臉波潤。可憐紅艶比芙蓉,誰知身以芙蓉殉。飛香入雲春訴哀,文儒青綺沈郎來。化蟬寃魄空嗚咽,門外碧桃無主開。蒙山寄我尺素鯉,背人剖讀淚如水。天風縹緲迓羊車,遠道憑誰薦芳芷。抱月飄煙一捻腰,當年歡向掌中銷。而今綺障消磨盡,忉利仙宮度玉簫。綿綿此恨何能已,癡雲間逐芳魂起。紅樓一角帶斜曛,愁煞梁間雙燕子。』
210 《側帽餘譚》終
211 ●《鴻雪軒紀艶四種》題詞
212 藝蘭生以《紀艶四種》函索題詞,各賦二絕句贈之
213 側帽當筵態欲仙,清歌妙舞泥人憐。如何幽趙佳人外,別有群芳譜一編。
214 櫻桃聲價重當時,開卷翻嫌識面遲。客裏閒情消不得,拈毫戲譜品花詞。《評花新譜》
215 風月閒情老未忘,鳳城春色屬群芳。勞他一管生花筆,奼紫嫣紅費品量。
216 書劍飄零感歲華,人生會合等摶沙。客中我亦鐘情者,不信才人例愛花。《鳳城品花記》
217 十年京洛舊知名,過眼飛花感易生。舊雨不來春欲去,戲拈斑管賦閒情。
218 工愁未許此身閒,錦瑟新篇仿義山。我亦三生狂杜牧,無題詩句未全刪。《宣南雜俎》
URN: ctp:ws476002

喜歡我們的網站請支持我們的發展網站的設計與内容(c)版權2006-2024如果您想引用本網站上的内容,請同時加上至本站的鏈接:https://ctext.org/zh。請注意:嚴禁使用自動下載軟体下載本網站的大量網頁,違者自動封鎖,不另行通知。沪ICP备09015720号-3若有任何意見或建議,請在此提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