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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潛書》[查看正文] [修改] [查看歷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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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非異水也。如擊石得火,因其自有而發之,非異火也。向也不知道之所在,以為遠不可求;卽知道之所在,以為求之而不易致。今則求之於已,乃我之自有焉,則善講者之功也。升五尺之座,坐虎豹之皮,環而聽之者百千人,在堂下者望而不見,負壁者、及階者見而不聞,在尋丈之間者聞而不知,在左石前後者知而不得,是之謂觀講,眾觀而已,何益之有?是故教者貴親,親則易知;承教者亦貴親,親則易化。煦嫗覆育,如難之伏卵,而後教可施焉。一室之中不過數人,朝而見夕而見,侍坐於先生侍食於先生,非若大眾之不相接也,可以教矣。而又患教之同也,又患教之易也,一日言智,共此求智之方;一日言勇,共此求勇之方;一日言仁,共此求仁之方,是同也。不以剛治柔,卽以柔治柔;不以柔治剛,卽以剛治剛,是易也。雖有扁鵲,不能以一藥已眾疾,是不可同也;不能以彼藥已此疾,是不可易也。寒者以桂,熱者以檗,而後可以為師,而後可以施教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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求師於斯世,如鳳如麟,不可得而見矣。師不可得而見,友亦不可得而見矣。雖然,不善得師者在師,善得師者在已;不善得友者在友,善得友者在已。苟善取焉,不必賢於我者,皆可為師友;若有志於學者,或一二人焉,或二三人焉,會於一所,贏糧以從,兩相糾,三相參也。吾求盡事親之道,而未盡事親之道也;吾求盡兄弟之道,而未盡兄弟之道也;吾求盡夫婦之道,而未盡夫婦之道也;吾求盡朋友之道,而未盡朋友之道也;吾求盡與斯人待僕婢之道,而未能盡其道也;抑或未能盡五者之道,而以為皆已盡焉。五有所長,五有所短,五有所明,五有所蔽,吾察於所好,而或非所當好也;吾察於所惡,而或非所當惡也;吾察於所喜,而或非所當喜也;吾察於所慍,而或非所當慍也;抑或四者之乎偏,而以為皆已正焉。四有所長,四有所短,四有所明,四有所蔽。此長短明蔽,人各有其一二,而皆可以相資,蓋已不自知,暗如滅燭;人之視已,明如觀火。不自知短,人見我短,卽短可益,不必其人之長也;不自知蔽,人見我蔽,卽蔽可撤,不必其人之明也。兩相糾焉,三相參焉,二三人中,互相為謫,循環不匱,何患學之無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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勸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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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入必由戶,無踰垣穴牆而由之者;寢興必居室,無登巢入窟而居之者;飲食必以火,無決腥茹草而飽之者。人未有舍其必為而不為者也,未有必不可為而為之者也。必為而不為,非人道矣。以此三者譬道,則道也者,不可一人離也,不可一事離也,不可須臾離也。聖眾同之,貴賤同之,無他塗也。聖人不作,世衰道喪,旁蘗別出,乃訾議儒者,至於宋則儒大興而實大裂。文學為一塗,事功為一塗,有能誦法孔孟之言者別為一塗,號之曰道學。人之生於道,如在天覆之下,地載之上,孰能外之?而讀書聰明之士別為一塗,或為文學,或為事功,其愚亦已甚矣!雖然,自道不明,儒者習為迂闊無用於世,是以有薄而不為,從而訾議之者,未可舍己而罪人也。韓非曰:齊宣王問於匡倩曰:儒者博乎?曰:否。博貴梟,勝必殺梟,是殺所貴也,故不博。儒者弋乎?曰:否。弋者從下害上,故不弋。儒者鼓瑟乎?曰:否。瑟以小弦為大聲,大弦為小聲,大小易序,故不鼓。非蓋諧言以詆儒也,夫非禮勿視非禮勿聽非禮勿言非禮勿動,不善學者不見大體,泥於外跡,皆不博弋不鼓瑟之徒也。以是見薄於世,誠未可以罪人也。君子之於道也,敬以脩已,廣以誘民,文學事功皆備其中,豈可誣也!是故凡為士者,必志於道。何以志於道?凡所見之人,無貴賤,無小大,皆以學明倫也;凡所遇之事,無順逆鄙俗,皆以學盡義也;養僕妾,謀衣食,量米麥,權蔬肉,皆以學求仁也。草木必有根,舍是而為文學,必流於浮靡;構築必有基,舍是而為事功,必至於傾敗而殃民。若斯之人,不求身心,不知人道,猶出不由戶,入不居室,飲食不知味,孟子所以譬之於禽獸也。是故上之為士,惟此一塗,更無他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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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昆繩為人敏達,善為文章。唐子樂與之遊,一日告之曰:子曷學道?道非異也,智者視為高遠而不可求,愚者視為迂闊而不肯為,烏知道者,其中無苦難之事,有便安之利,不入其中則已,一入其中,卽嘗其味,天下之物,無有如其甘美者。何以見其然也?處世多憂患,遇人多不良,卽才智足以御之,以苟免於今之世,其身亦大勞矣,其心亦甚苦矣。學道則不然,無入而不自得,正己而不求於人,雖有憂患不改其樂,雖遇不良無傷於已,終其身處於安宅之中,行於坦道之上,雖美色鄭聲,不足以喻其娛樂矣。天下之便利有如斯者乎?王子改容曰:子之言誠是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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翰林顏學山光斅試士浙江,唐子為之客,顏公語坐人曰:人之生,皆不自足者也。庶人有庶人之憂,士有士之憂,公卿有公卿之憂,天子有天子之憂,此謂天之勞我以生也。唐子曰:有一事可以無憂,人不知求之耳,學聖人之道是也。不求足於世,孰有與之以不足者?本無不足於已,孰有處於不足者?坦坦然蕩蕩然游於天地之間,如在唐虞之世,其有憂乎?其無憂乎?顏公改容曰:子之言誠是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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潛書上篇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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取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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孔孟之教人也嚴,其與人也寬,唯聖人乃能無闕。若與之不寬,則天下無人,無可與之共學,無可與之居位矣。其人而廉者與,吾取其廉而略其才;其人而達者與,吾取其達而略其節;其人而博者與,吾取其可問而略其自用。夫如是,則天下之人可為吾之師友者多矣。若必求備焉,冉有之賢也,而為季氏聚斂;季路之賢也,而死不合義言為出公而死;子貢之賢也,而好貨;子夏之賢也,而哭子成瞽;曾子傳仲尼之道者也,乃其初不察於夫子之言,幾誤喪死之大故見檀弓。此五賢者,孔門之雋也,親承聖人之教,如切如磋如琢如磨,亦甚勤矣。然學之未至,自得之未深,猶多闕焉若是,況其下焉者乎。若必求備焉,以其短而棄其長,則五賢皆所不取,彼廉達博聞之士,亦若鳥獸之不可同群矣。子曰:三人行必有我師焉,擇其善者而從之,其不善者而改之。所謂三人行者,乃偶遇而與之偕行,非素共學之人也;所謂善不善者,乃偶見之行事,非可與論學之人也。而夫子教人之取益也則若是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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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在於今,道喪學廢,德孤無鄰,不得大賢以為我師,不得小賢以為我友,雖蒭蕘之屬,賈販之流,皆可以三人有師之法求之也。若其中有志於學者,悅仲尼之道以求淑其身心,雖為人多疵,其在於今為不易覯,吾不與之而孰與哉?子夏曰:大德不踰閒,小德出入可也。此言與人之道也,非處之道也。君子之自處,當如書之所云矣,書云:與人不求備,檢身如不及。蓋與人當寬,自處當嚴也。夫玉,天下之寶也,古人得美玉,使良工琢之,必去玷以成器。若玷不去,終非寶器,人不以為重矣。修身之道,亦必去玷。玷非履邪違道之謂也,凡一動一趨之不合於度,卽為玷矣。聖人制禮,朝聘喪祭,燕饗飲食,以時以節,無敢違失;登降有數,揖讓有數,酬酢有數,進退有數,豈故為是繁曲以勞人之四體哉,疏於外者懈於內,略於文者亡其實,是修身之要道、制心之切務也。是故孔子教人,罕言心性,謹之以言行,約之以篤實,而心性之功在其中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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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在於今,亦有學道之人,志移於風,性成於習,好名而求聞,好動而惡靜,閒居無日,皆出門嬉遊之時也;群居笑語,竟夕忘反,博奕飲酒,而務悅於人。誤以為朋友之交當然也,而實同於市人之行矣。世雖昏濁,人心自明,真偽自見,賢不肖自別,其出於眾人之口者不可罔也。是以君子為學,不敢自罔,而卽不敢罔人,兢兢焉一言一行,時自謹省,恐人之議其後也。非有弔賀之事也,而數見於鄉閭之會,則人議其流;非問學請益也,而數見於朋友之家,則人議其瀆;名不登於仕籍也,而數造於貴人之庭,則人議其諂;非有干旌之賢大夫也,而時稱大官之相知,則人議其汙。是故君子之論,不敢違也;鄉人之刺,亦可畏也。古人有言曰:禮義之不愆,何恤於人言。謂夫讒慝之口,非謂眾論之同也。且果禮義之不愆乎?是故庶人之謗,鄉校之議,皆所以考德也。武王聖人也,受一獒之貢,而召公則戒之曰:不矜細行,終累大德。為山九仞,功虧一簣。士志於學,而乃役役焉往來於名利之中,德盡喪矣,豈一獒之累乎哉!道盡崩矣,豈一簣之虧乎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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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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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景范祖禹語唐子曰:子非程子朱子,且得罪於聖人之門。唐子曰:是何言也,二子古之賢人也,吾何以非之?乃其學精內而遺外,其精者,顏淵不能有加。其遺者,蓋視仲冉而闕如也。吾非非二子,吾助二子者也。顧子曰:內盡卽外治。唐子曰:然則子何為作方輿讀史方輿紀要書也?但正子之心,修子之身,險阻戰備之形,可以坐而得之,何必討論數十年而後知居庸雁門之利、崤函洞庭之用哉?童子進粥,唐子以粥為喻曰:謂粥非米也不可,謂米卽粥也亦不可。耕之獲之舂之簸之,米成矣,未可以養人也,必炊而為粥,而後可以養人。身猶米也,脩猶耕獲舂簸也,治人猶炊也。如內盡卽外治,卽米可生食矣,何必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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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子觀霍韜字渭先,南海人之書,其言有之曰:程朱所稱周禮,皆未試之言也。程朱講學而未及為政,故其言學可師也,其言政皆可疑也。唐子曰:善矣霍子之言,先得我心之所欲言也。古之聖人,言卽其行,行卽其言,學卽其政,政卽其學。孟子欲制梃撻秦楚,我知其果可撻秦楚也;欲反手王齊,我知其果可王齊也。南濠之賈善言貨,湖濱之農善言稼,使聽之者如坐肆居田,而又奚疑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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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中允著書,著有明之死忠者其蓍明末忠貞記實。唐子曰:公得死忠者幾何人?曰:千有餘人。唐子慨然而歎曰:吾聞之軍中有死士一人,敵人為之退舍。今國有死士千餘人,而無救於亡,甚矣才之難也!中允未有以發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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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子夜寢而思之曰:吾與人奕,無所博者常勝,有所博者常敗,利蔽其才也。是故無固利之情者,其才半;無固位之情者,其才七;無固生之情者,其才十。其不然者,則所習之非也。為仁不能勝暴,非仁也;為義不能用眾,非義也;為智不能決詭,非智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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昔者大瓠嘗稱高景逸攀龍之賢,曰:是不畏死。唐子曰:子謂高君之賢,是也。以其不畏死也而賢之,則非也。君子之道,先愛其身,不立亂朝,不事暗君。屈身以從小人,固可醜也;殺身以狥小人,亦自輕也。是故義有所不立,勇有所不為,忠有所不致。詩曰:我有旨蓄,亦以禦冬。言有待也,君子愛身之謂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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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子曰:生貴莫如人,人貴莫如心,心貴莫如聖,聖貴莫如功。物非牝牡不相求,非乳育之時不相愛,人則無不通也。耳目不能易其用,上下不能易其體,心則無不行也。釋氏之治其心者盡矣,而不入於世;老氏與於治而不辨於理,是故有天地有萬物,不可無聖人。性不盡非聖,功不見非性,天下無無本之枝,壹於外者失之矣;天下無無枝之本,壹於內者失之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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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子曰:車取其載物,舟取其涉川,賢取其救民。不可載者不如無車,不可涉者不如無舟,不能救民者不如無賢。昔者唐子之母善飲酒,有饋唐子甕酒者,發而嘗之,酸不可飲。母欲以與鄰之貧而好酒者,婦曰:勿與也,是可以為醋。乃燎粟一升入之,七日而成醋,調之終歲不盡。可以人之賢也而不酒之酸若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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良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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脩非內也,功非外也,自內外分,管仲蕭何之流為賓,程子朱子之屬為主。賓擯才入,主處不出,賓不見閫室之奧,主不習車馬之利。自內外分,仲尼之道裂矣,民不可以為生矣。身之於世,猶龍蛇之有首尾也,猶草樹之有本枝也。存其首而斷其尾,培其根而去其枝,豈有龍蛇草樹哉?昔者莊烈帝嘗曰:我豈不知劉宗周之為忠臣哉,必欲我為堯舜。當此之時,我何以為堯舜?誠哉斯言,天下之主在君,君之主在心,然而無邊不成省,無省不成京,無京不成君,無君不成心。以斯觀之,知專執身心,乃大失矣。仲尼曰:窮理盡性以至於命。理非獨明也,天地萬物無不通,是理也;性非獨得也,天地萬物大同焉,是性也。隔於天、隔於地、隔於萬物,是不能窮理也。天不安於上,地不安於下,萬物不安於中,是不能盡性也。順天之行,因地之紀,遂情達變,物無詬厲,是能窮理也。有苗作亂,舜服之;桀紂虐民,湯武定之。書曰:海隅蒼生之地,無不率俾。詩曰:綏萬邦,屢豐年。是能盡性也。當是之時,天得以施,地得以承,萬物各遂其生,是至於命也。君子用則觀其功,不用則觀其言。仲尼試於魯矣,子輿雖未試,其策齊梁者,如衣必煖、如食必飽、未成之衣不疑其不煖、未炊之粟不疑其不飽,豈可以子輿之不行為無功之儒解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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德必一,脩必純,後儒得半誤以為一也,守固誤以為純也。請明一與半之形:昔者唐子之妻當童時,與其姊同寢,姊嘗使之驅蚊,妻不悅。一夕獨驅已首之處而掩帳焉。其姆笑而問其故,曰:我豈暇為他人,自為而已。儒者為已之學,有似於此。吾之於斯人也,猶兄弟也;其同處於天地之間也,猶同寢於一帳之內也。彼我同樂,彼我同戚,此天地生人之道,君子盡性之實功也,是乃所謂一也。儒者不言事功,以為外務,海內之兄弟,死於飢饉死於兵革死於虐政死於外暴死於內殘,禍及君父破滅國家,當是之時,束身錮心,自謂聖賢,世既多難,已安能獨賢!是何異於半掩寢帳之見也!是乃所謂半也,彼自以為為已之學,吾以彼為失已之學。蓋一失,卽半失矣,焉得裂一而得半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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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儒豈不曰「天地吾心,萬物吾體」?皆空理,無實事也。後儒豈不曰「湯武可法,桀紂必伐」,皆空言,非實行也。不能勝暴,卽不能除暴;不能圖亂,卽不能定亂;不能定亂,卽不能安天地萬物。後之儒者,學極精備矣,終身講道,吾不聞其一言逹於此,又奚問其用不用乎!萬物之生,畢生皆利,沒而後已,莫能窮之者。若或窮之,非生道矣。此觀乎其形也。心,形之主也,豈形無窮時,心反有窮時?心有窮時,非心理矣,心具天地、統萬物,人皆知之;而弗能者,有格之而不逹者也。格之者何?暴屈之詐罔之機愚之邪傾之耳。心之本體,不角力而能勝天下之暴,不鬥智而能破天下之詐,無術而能御天下之機,不察察於邪而能息天下之邪。其不然者,心體不充,自窮於內,非有能窮之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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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古聖人與龍蛇虎豹爭而勝之,堯舜與洪水爭而勝之,湯武與桀紂爭而勝之,蓋龍蛇虎豹洪水雖毒,不若心之神也;桀紂雖暴,不若心之強也。身處末世,心無古今,若龍蛇虎豹與我雜處,洪水桀紂與我為難,君子深恥之。非恥不若堯舜也,恥失已心也。自學無真得,反錮其心,措之於世,阻塞不利。乃謂古者大略奇功,天有別降之才。天之生才,豈無大小?然大則成大,小亦成小,無不可造者,若是者何?人皆有心,心皆具仁義禮智。仁義禮智,猶匠之有斧刀繩尺也。天下之材不齊,其成器也,萬變萬巧而不一,豈有斧刀之所不能施者哉,豈有繩尺之所不可合者哉!天下之人不齊,其為變也亦萬有不一,豈有仁之所不能養、義之所不能服、禮之所不能裁、智之所不能逹者哉!大者如是,小雖不及,亦必有成。器之不成,非斧刀繩尺之不利也,操之不習也;功之不成,非仁義禮智之無用也,學之不至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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眾人有庸見矣,謂功不必出於心性,皆溺於漢以下之見也。漢以下雖多奇功,然治卽梯亂,功卽媒禍,君子無取焉。卽有良治,必其生質之善,忠厚之行,不學而近於道者也,究不外於心性也。天下豈有功不出於心性者哉!功不出於心性,是無天地而有萬物也,豈有心性無功者哉!心性無功,是有天地而不生萬物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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旣指四德,更觀四官:目之為明,極天下之形色大小邪正黑白,不必習睹,自無不辨。耳鼻舌亦然。皆不外假而自足極聲色馨味之變,豈有窮四官以莫辨者哉?是聰明者卽耳目,而有耳目者卽母胞,而有不能治天下者,必其無聰明;無聰明者,必其非耳目;非耳目,是鬼胎也,腹大虛消,或產非人形,俗謂之鬼胎。世之篤學者,其能不為鬼胎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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仁義故大,聰明故神,亦去其害之者而已矣。自純害仁也,自方害義也,自聽害聰也,自視害明也,亦得其養之者而已矣。合天下以為純,則仁全;合天下以為方,則義大;以天下為聰,則聽廣;以天下為明,則視遠。舉天下者,非逐天下也;周天下,所以完心體也;完心體,所以周天下也。完心若是,於治功也何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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格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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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民以來,治之世少,亂之世多;君子之生,得志者少,不得志者多;畢生之內,樂恒少,憂恒多。治少亂多者世也,無不治者身也。得少失多者志也,無不得者心也。樂少憂多者處也,無不樂者學也。君子亦致其在已者而已矣。得乎已,則所生皆安矣,所處皆豫矣。風之中人,易性移心,以偏為正,以疾為德。賢者甚之,豈不正風,反以成風。世尚剛節,我仍平;世尚殺身,我仍生;世尚朋從,我仍特;世尚道學,我仍直;世尚論議,我仍默。君子之守則然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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蟲鳥多化,象馬不化,強大之不同於微弱也。形之強大者且不化,況心之強大乎?大木隨流,弱荇不隨流,以有根也。草之根於土者且不流,況行之根於心乎。臨難必懼,臨喪必哀,親疾必憂,君危必共,國亂必赴,皆傷其心者也。不為之傷者殘薄人也,然眾人不及傷而心亡,君子厚於傷而心存。其厚於傷者,卽其厚於養者也。眾人之心如木,潤之則茂,毀之則灰;君子之心如金,雖遇冶則流,遇淬則堅,其質固不變也。遇猶生也,遇之不齊,猶生之不齊也。生安而遇不安,惑之甚也。生於皂則為皂人,生於丐則為丐人,生於蠻則為蠻人,莫之恥也。奈何一朝賤焉則恥之乎?一朝貧焉則恥之乎?皂人可以為聖人,丐人可以為聖人,蠻人可以為聖人,皆可以得志於所生,豈一朝貧賤而遂自薄乎?是故君子於遇,如身在旅,風雨涑餓,不必於適。輕富貴,安貧賤,勿易言也。果能若此,為聖之基也。人皆曰「我輕富貴,我安貧賤」,皆自欺也,卽非自欺,不必其不動也。蔬食之士,不慕鼎肉,不能聞馨而不動於嗜;徒步之士,不慕高車,不能見乘而不感於勞。故夫不慕富貴者則有之矣,見富貴而不動者,吾未之見也。威不懼,侮不怒,尤未易言也。當義不辟死,當辱不與校,固有之矣。遇威侮而不變於色、不動於心者,吾未之見也。布與段同煖,菜與肉同飽,暖必段,為人也;飽必肉,從嗜也。多營以華人目、甘我口,是奴隸負販也。以此思之,亦制心之方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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憂患道心生,安樂道心亡;貧陒道心生,富豫道心亡。治國家亦然,其生非得也,其亡非失也。君子之志於道也,道由心致,不由外致,是以易處而不移。亦有悔悟奮發、由逆生者,生於逆則成於順,豈反亡於順?成於順,行其志之時也。長短相爭,是非相訟,市人也。並為君子,亦爭長短訟是非,雖義與利不同,其為爭一也。道未必以此顯晦,國未必以此安危,一言相異,變色而起,其徒助之,相煽不已,以為為道,其實為名。以為為國,其實為身。何自辨之不明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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求勝求名,士之痼疾也。稱其過人,榮於加袞;譏其不如,辱於褫袞。自立安在,而輕重於人也若此?登千仞之山,其處自高;建萬石之鐘,其聲自遠。誠能以道自勝,惟恐其不求勝也;誠能以德成名,惟恐其不求名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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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有十疾:尊則亢,卑則委,富則驕,貧則隘,樂則散,憂則結,平則懦,怒則潰,惡則狠,愛則溺。此十疾者,勿易言之。除之能盡,可以平天下,有一不除,不可以行於妻孥。盡除之,聖人不能有加;漸除之,幼學亦可以勉而行也。君失其道,聽命於臣;心失其道,受役於物。彼不自覺其為役,方自以為得主;不知其以物狥心,遂誘於物也。禦宼易,禦物難;破陣易,破誘難。宼,斃我者也;物,遂我者也。中之者甘之,若將以之為生,不得不可以為生;若將以之為人,不得不可以為人。物毒於宼,惟大勇者能禦之;誘險於陣,惟大智者能破之。有外禦,有內制,禦之嚴則欲不內動,制之力則物不外引。化由勉入,不得不然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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貪財淫色,小人之欲也,非吾之所患也。吾之所患者,欲挾理而處,挾義而行。豈惟人不能辨,亦且不能自辨。是學也者,藏欲之藪也。君子之欲,雖與小人之欲不同,以此治心,同歸於滅心;以此治世,同歸於亂世。道為治本,欲為亂根。世之攘攘藉藉者,皆由欲起。有欲不除,除之不盡,而欲治天下,欺天下乎!璽一也,其文之見於朱者,千萬如一也,惟心亦然。見於事者,外同於內,不異毫末。以道心而不成治,是璽本籀篆而朱為鳥跡也;以非道之心而幸治,是璽本鳥跡而朱為籀篆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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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地之大也,曆年之遠也,人生其中,飛塵隙景耳。其不讓於天地曆年者,以心體全,性功大也。妄者乃外誘於物,內狥於欲,溺於世,從於體,汨於貧富,顚亂於憂樂,此其生沒與草蟲何異?博奕有勝負,飲酒有慶罰,當其時,亦喜亦慍也。博已飲散,喜慍安在?彼妄者之所營,亦猶是也,斯言也,眾人皆知之,賢者亦有所不免焉。徒知不如不知,貴能為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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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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名者,無脩為之勞,有賢良之品;無不與之人,有勝真之美;無難合之君卿,有驟得之富貴;與終身勤修老而不遇者,其勞逸得失何如哉!詩云:不稼不穡,胡取禾三百廛兮?不狩不獵,胡瞻爾庭有縣貆兮?不耕得穀,不獵得獸,好名者之捷得如是,此後生之所奔走,正直之人或不免改行者也。若好名者但自竊其名,自敗其德,其亦無害於世,乃使舉世慕之,無非竊名之人,無非敗德之人,其害大矣。蓋名者,虛而無實,美而可慕,能鑿心而滅其德,猶鑽核而絕其種。心之種絕,則德絕。德絕則道絕,道絕則治絕。人人為學,而世無真學;人人言治,而天下愈亂。名之為害如是,從來論者皆未及之,何也?古之人雖惡無偽,不知自掩,是以善惡著於外,辨若黑白。幽厲自成其為幽厲,共驩自成其為共驩,未聞幽厲自號為堯舜,共驩自號為皋夔。雖有幽厲共驩,無害於人心者,善惡不混故也。至於春秋,齊桓晉文假名而霸天下,善惡不分矣。桓文內懷無君之心,而外示尊王之義;內為鳥獸之行,而外假禮節之文;多并小國而施繼絕之恩,盡竊貢賦而脩會盟之禮,民眩於偽,而服其信義,稱其有禮;天子忘其偪,而嘉賴其功;數世之後,諸侯猶感德不忘焉。當時之大夫,身為亂賊,事出悖逆,而口道禮義之言,行為忠信之行,人皆稱其賢焉。當其時,多無君無父之人,而其事君事父之禮,美哉其可觀也;其忠君愛父之言,美哉其盈耳也。自昔至今,十七代之間,同一名敝,而外暴之風,於今為甚。世尚道學,則以道學為名:矯其行義,樸其衣冠,足以步目,鼻以承睫,周旋中規,折旋中矩,熟誦諸儒之言,略涉百家之語。名既成,則升坐以講,環聽者數百人,録以為書,獻於公卿,布於海內,自以為孟氏復生、朱子再見。弟子數千人,各傳師說,天下皆望其出以興太平,或征至京師,卽以素所講論者敷奏於上,列為侍從。未有所禆益,卽固辭還山,天下益高其出處焉。此道學之名也!世尚氣節,則以氣節為名:自清而濁人,自矜而屈人,以觸權臣為高,以激君怒為忠,行政非有大過,必力爭之;任人非有大失,必力去之。相援相攻,其徒蜂起而為之助,不勝則竄於遠方、杖於闕下、磔於都市,天下之士聞之益高其義,莫不鼓行而往,願為之繼也。此氣節之名也!世尚文章,則以文章為名:宏覽博物,賦詩作文,書紙如飛,文辭靡麗,其人又體貌閑雅,言笑便敏,好遊善交,譽滿京師。斯人也,公卿欲得以為上賓,天子欲得以為近臣。文士無用,其重於天下,不下道學氣節二名也。夫文非小物也,漢人之作,文之末也,而況後之瑣瑣方幅者乎?若夫今日設科之文,吾更不知其為何物也,而亦藉藉於其間。凡此皆文章之名也。此三名者,害心之大者也。
38
君子為政於天下,治亦多道,莫大於去名矣。去名之道維何?破其術,塞其徑,絕其根。此三者去名之道也。何謂破其術?吾旣已言之矣,吾不好道學,言孔貌孟、宗朱擯陸者,吾不與也,吾之所與者忠信也;吾不好氣節,立朋黨、習攻擊、樂流竄、甘挺刃者,吾不與也,吾之所與者正直也;吾不好文章,窮搜泛覽,規韓模歐者,吾不與也。吾之所與者聖言也。斯不已破其術乎!何謂塞其徑?吾旣已言之矣,君臣賢明,不受毀譽,無無實之毀譽,雖或有之,不能上達也,斯不已塞其徑乎!何謂絕其根?吾旣已言之矣,君日省於上,卿大夫日省於下,不敢暇逸,以求寡過,天下化之,各務其實,無私好惡,斯不已絕其根乎!
39
雖然,盜跖之里,不皆惡人;曾閔之鄉,不皆善人。人類之不齊,道雖行,不能盡化也。是以舜撻頑讒,伊尹墨三風巫、淫、亂,所以齊之也。若有人焉,自以為聖賢,身居深山而聲聞徧四海、動朝廷,公卿雖賢,庶民雖良,不能不眩於其高世之名。此其為害,百於讒人,什於三風,其巧言令色孔壬之魁乎!巧言令色孔壬,是堯之所畏也。君雖聖,不及堯;臣雖賢,不及禹皋,況其下者,豈可容之以惑人而壞治哉!其放流之,不與同中國,害治者乃去矣。旣身先之,又明教之,又去其非類,以變好名之風,其庶幾乎!
40
五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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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經者,心之跡,道之散見,非直心也。仲尼之時,文籍或多,而其要者惟此五書,乃繫易以道陰陽,序書以明治法,刪詩以著美惡,脩春秋以辨邪正,定禮以制言行。於是學者力行之暇,有所誦習,此博文之事,造道之階也。至於直指其心,因人善誘,則在論語一書,而繼之者又有大學中庸孟子。此四書者,皆明言心體,直探道原,脩治之方,猶坦然大路。學者幸生仲尼之後,入其門者,隨其力之大小,取之各足,尚何藉於五經乎?取而譬之:五經如禾稼,四書如酒食。酒食在前,卽可醉飽;乃復遠求之五經,是舍酒食而問之禾稼也,豈不迂且勞哉?雖然,五經何可已也,於易觀陰陽,於書觀治法,於詩觀美惡,於春秋觀邪正,於禮觀言行。博而求之,會而通之,皆明心之助,第不可務外忘內,舍本求末耳。若務外忘內舍本求末,三五成群,各夸通經,徒炫文辭,騁其議論,雖極精確,毫無益於身心。則講五經者,猶釋氏之所謂戲論、莊周之所謂糟粕也,與博弈何異?是故陽明子曰:心如田,經則田之籍也。心已亡矣,而日窮經,猶祖父之遺田已鬻於他人,而抱空籍以為我有此田,可乎?此學經之準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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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世之於五經,群疑多端,眾說蜂起,不可以不定所從。子思之後,世有哲人,孔安國仲尼之十一世孫也,仲尼旣沒,諸儒則講習於塚上,至漢不絕。安國尤長於書,乃其家學而又得聞於諸儒之言,其所作書傳,必得其真。學書者舍安國其奚從!詩之序,必仲尼之徒為之,以序言繹詩意,論世論人,言隱而義顯,大毛公及事荀卿,其去仲尼之世未遠也,其創為傳也,尊序如尊經;小毛公又繼成之,鄭氏遵暢厥旨,詩之義大明。學詩者舍毛鄭其奚從!至於左丘明身為魯史,其所記述,本末周詳,典禮彰明,仲尼取之以脩春秋,丘明卽史為傳,以明仲尼之褒貶,更無可疑。杜氏又推五體五例,觸類而長之,以發傳所未發,春秋之義大明。學春秋者,舍左氏其奚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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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宋及明,世之學者,好爭訟而罵人,為創見以立異,以其意斷百世以上之事,繁引曲證以成其自是。凡周漢以來授受之有本者,皆草刈而糞除之。暴秦燒之於前,世儒斬之於後,其亦甚悍矣哉!今人於五經,窮搜推隱,自號為窮經,此尤不可。何也?當漢之初,學者行則帶經,止則誦習,終其身治一經,而猶或未逮。若是其難者,何也?蓋其時經籍滅而復出,編簡殘缺,文辭古奧,訓義難明,是以若是其難也。今也不然,訓義旣明,坐享其成,披而覽之足矣。雖欲窮之,將何所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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甄也老而知學,寡聞而善忘。於詩患毛鄭之言大同而小異,說詩無兩是之義,擇其善者而從之,以便稱引,故於詩有言自著《毛詩傳箋合義》;於春秋患左氏之言太簡,取觸類而長之義,以通其所未及,故亦有言《春秋述傳》,使養子寫以為冊,忘則檢之,其於詩春秋之旨,如聽家人之言、閭巷之語,更不勞我心思,妄起疑義;書未及為也。甄老矣,禮[書]繁而未能讀,且徐俟之;至於易,固在道陰陽、窮性命、知進退,然必占事知來,乃可以用易。不能知來,非占矣,易為空理矣。他日若有所受則為之,不然,其亦已矣。
45
吁嗟乎,人之於道猶門也,而不出入於門;人之於道猶飲食也,乃飲食而不知味,其異於禽獸者幾希矣!故夫心之不明,性之不見,是吾憂也!五經之未通,非吾憂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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非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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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有文,典禮、威儀、辭命皆是也,不專以名筆之所書。筆之所書謂之言。若書傳之言謂之文者,數之曰「文成幾何」,蓋指六書而言。六書有義,故謂之文,非緣飾其辭而謂之文也。說如其事,辭如其說,善說者有倫有敘,博徵曲喻,聽盈耳焉;善辭者有倫有敘,博徵曲喻,書之於策,五採絢焉。是言也,不謂之文也。古之善言者,根於心,矢於口,徵於事,博於典,書於策簡,採色焜耀。以此言道,道在襟帶;以此述功,功在耳目,故可尚也。漢乃謂之文,失之半焉。唐以下盡失之。迨乎近世之言文者,妄謂有體,妄謂有法,妄謂有繩墨規矩。二十三代之編籍,閼塞其心;序論傳志之空言,矯誣其理。是以秦以上之言如臠肉,唐以下之文如菜羹;秦以上之言雖少也,重於鉤金;唐以下之文雖多乎,輕於車羽。是何也?務炫於文,束於俗,格而不遂其言也。
48
文必有質,今世求文之弊,盡失其質矣。昔京師有琢冰為人物之形者,被以衣裳,綴以丹碧,神色如生,形制如真。京師天寒,置之堂背,逾日不變。變則脩飾之。往觀者日數百人,皆歎其巧,驚其神。一日語眾曰:孰能與我三斗粟?吾授之以吾技。人無應者。乃問之曰:吾之技亦巧矣,吾欲鬻技得三斗粟,而人無應者,其故何也?有笑之者曰:子之技誠巧矣,子何不範金琢玉為夏殷周漢之器,可以寶而不瓌。今乃琢冰為玩物,其形雖肖,不日而化矣。吾甚惜子之技巧而非真,心勞而無用,可以娛目前而不可以傳久遠也。文而無質,亦猶是也!
49
物有象,象有滋,取則為書,有蝌蚪篆籀之文。迨於末世,變為俗書,媚容佻姿,盡亡其制矣;圖畫者,鑄於鐘鼎以垂法,繪於衣裳以明尊,施於屏壁以示戒。迨於末世,為川巖為草木為羽毛為士女,以取悅於人,盡失其意矣;古之言變為今之文,亦猶是也。彼二者雖失也,無與於治亂。若夫文,流為曲工,流為末技,以取悅諧俗,使人心輕氣佻,竊譽失真。道喪於此,其亦百十之十一也!
50
知言
51
唐子至常州見方子,方子不喜名士,見唐子則大喜,館之書室,談四日夜不倦。方子曰:人皆疑先生之言兵。唐子曰:世之稱良將者,人乎,神乎?曰:人也。所云大敵者,人乎,鬼乎?曰:人也。唐子曰:若良將克敵,為神之斬鬼,則吾不敢言。若皆人也,何疑於吾言?彼市里少年、婦人、小子行詐以欺人,皆兵法也。
52
方子曰:先生之文奇矣,吾欲為文,若何而可?曰:古人豈有所謂文哉,達其言耳。後人喜其言,誤以為文,世人善為文不善為言,如芻馬木鳶,故不奇。我不善為文,善為言,如馳馬飛鳶,故人見以為奇。
53
方子曰:昔者先生之治長子也,如之何?曰:為治未終。曰:雖然,願聞其意。唐子曰:四境如我牆垣,土田如我園圃,道路橋梁如我戶庭,廬舍如我屋宇,蓄積如我倉廩,男女如我婦子,如斯而已。
54
葢唐子三發言,而方子三稱善焉。方子餽金與褥,執一扇,請曰:吾二月將入京師,乞先生送我以言而書諸扇,朝夕誦之。唐子樂其知言也,乃言曰:人難知也,觀其貌則敏,聽其言則辨,詢之事則多習,使之治民而民或不便;觀其貌則魯,聽其言則訥,詢之事則十難而不得一,使之治民而民或安之。人之難知如是。昔吳中有名醫,華輿美裘,顏如渥丹,舌如轉軸,疾病之家非其藥不飲也,有病愈者則曰果醫之良,有死者則曰良醫不能生死人。是醫也,不任殺人之罪,而獲顯名厚利者,疾病之家任耳目之過也。吳中多知名士,子未嘗問焉。謂朱熊占良士也,而習於禮。今獨因我書問之,可謂不任耳目矣。吾更言此者,欲子以取熊占者取天下士也。唐子反,書其言於扇,以致方子。
55
鮮君
56
治天下者惟君,亂天下者惟君。治亂非他人所能為也,君也。小人亂天下,用小人者誰也?女子寺人亂天下,寵女子寺人者誰也?奸雄盜賊亂天下,致奸雄盜賊之亂者誰也?反是於有道,則天下治,反是於有道者誰也?師尹皇父無罪,勃貂驪姬無罪,后羿寒浞無罪,何云無罪?毒藥殺人,不能殺不飲者。伊尹周公無功,何云無功?良藥生人,不能生不飲者。一賢人進則望治,一小人進則憂亂,皆淺識近見,不知其本者也。海內百億萬之生民,握於一人之手,撫之則安居,置之則死亡,天乎君哉,地乎君哉!
57
上觀古昔,堯舜禹啟,治世惟久。夏殷西周西漢,治多於亂。治世多者,雖有昏主,賴前王以安也。其餘一代之中,治世十一二,亂世十八九,前帝澤薄,無以保其後故也。君之無道也多矣,民之不樂其生也久矣,其如彼為君者何哉!
58
天之生賢也實難,博徵都邑,世族貴家,其子孫鮮有賢者,何況帝室富貴,生習驕恣,豈能成賢?是故一代之中,十數世有二三賢君,不為不多矣。其餘非暴卽暗,非闇卽辟,非辟卽懦,此亦生人之常,不足為異。惟是懦君蓄亂,辟君生亂,闇君召亂,暴君激亂,君罔救矣,其如斯民何哉!嗚呼,君之多辟,非人之所能為也,天也。天無所為者也,非天之所為也,人也。人之無所不為也,不可以有為也,此古今所同歎,則亦莫可如何也已矣。
59
匡君治國之才,何世蔑有?世無知者,其才安施?雖使皋夔稷契生於其時,窮而在下,亦不過為田市之匹夫;逹而在位,亦不過為將承之庸吏。世無君矣,豈有臣乎!然則三代以下,君子之所學不皆廢乎?是不然,君有明昏,世有治亂,學無廢興。善事父母,宜爾室家,學逹於人倫;寒暑推遷,景新可悅,學逹於四時;薄天而翔,騰山而游,學逹於鳥獸;山麓蔚如,海隅蒼生,學達於草木。吾於堯舜之道,未有亳釐之虧也,奚必得君行道,乃為不廢所學乎!惟是賢君不易得,亂世無所逃,坐視百姓之疾苦而不能救,君子傷之矣!
60
抑尊
61
聖人定尊卑之分,將使順而率之,非使亢而遠之。為上易驕,為下易諛,君日益尊,臣日益卑,是以人君之賤視其臣民,如犬馬蟲蟻之不類於我,賢人退,治道遠矣。
62
太山之高,非金玉丹青也,皆土也;江海之大,非甘露醴泉也,皆水也;天子之尊,非天帝大神也,皆人也。是以堯舜之為君,茅茨不剪,飯以土簋,飲以土杯,雖貴為天子,制御海內,其甘菲食、暖粗衣,就好辟惡,無異於野處也,無不與民同情也。善治必逹情,達情必近人。陳五色於室中,滅燭而觀之則不見;奏五音於堂下,掩耳而聽之則不聞。人君高居而不近人,旣已瞽於官、聾於民矣。雖進之以堯舜之道,其如耳目之不辨何哉!
63
人君之於父母,異宮而處,朝見有時,則曰天子之孝與庶人異。人君之於子孫,異宮而處,朝見有時,則曰天子之慈與庶人異。人君之於妻,異宮而處,進御有時,則曰天子之匹與庶人異。骨肉之間,驕亢襲成,是以養隆而孝衰,教疏而恩薄。讒人間之,廢嗣廢后,易於反掌。不和於家,亂之本也。親雖至暱,亦有難諫;友雖至私,亦有難語;師雖善誘,亦有難教,而況君乎?人君之尊,如在天上,與帝同體。公卿大臣罕得進見,變色失容,不敢仰視,跪拜應對,不得比於嚴家之僕隸。於斯之時,雖有善鳴者,不得聞於九天;雖有善燭者,不得照於九淵。臣日益疏,智日益蔽,伊尹傅說不能誨,龍逢比干不能諫,而國亡矣。
64
蜀人之事神也必馮巫,謂巫為端公,禳則為福,詛則為殃,人不知神所視聽,惟端公之畏,而不惜貨財以奉之。若然者,神不接於人,人不接於神,故端公得容其奸。人君之尊,其猶土神乎?權臣嬖侍,其猶端公乎?無聞無見,大權下移,誅及伯夷,賞及盜跖,海內怨叛,宼及寢門,宴然不知。豈人之能蔽其耳目哉?勢尊自蔽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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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言者,國之良藥也。直言之臣,國之良醫也。除膚瘍、不除症結者,其人必死;稱君聖、謫百官過者,其國必亡。所貴乎直臣者,其上攻君之過,其次攻宮闈之過,其下焉者攻帝族攻后族攻寵貴,是瘍醫也。君何賴乎有此直臣,臣何貴乎有此直名!是故國有直臣,百官有司莫不畏之。畏之,自天子始。昔者明顯帝神宗食,庖人進鱉,顯帝食而甘之,舍箸而問曰:吾聞劉光縉禁鱔鱉之屬,安所得此鱉也?左右對曰:取之遠郊。顯帝曰:自今勿復進此,恐犯御史禁也。以萬乘之尊,下畏御史,可以為帝王師矣。
66
位在十人之上者,必處十人之下;位在百人之上者,必處百人之下;位在天下之上者,必處天下之下。古之賢君,不必大臣,匹夫匹婦皆不敢陵;不必師傅,郎官博士皆可受教;不必聖賢,閭里父兄皆可訪治。尊賢之朝,雖有佞人,化為直臣;雖有奸人,化為良臣;何賢才之不盡,何治道之不聞!是故殿陛九仞非尊也,四譯來朝非榮也,海唯能下,故川澤之水歸之;人君唯能下,故天下之善歸之。是乃所以為尊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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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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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甲違師保之訓,多行不義,商之天下且危矣。處於桐宮,深自怨悔,敬承伊尹之訓,克終厥德。此皇天之所以佑商也。武王崩,成王幼,不知周公之功,以流言疑公,周之天下且危矣。天降烈風疾雷,成王懼,啟金縢之書,乃知周公之忠,迎公而服其訓,卒為賢君。此皇天之所以佑周也。二君一昏一孺,何速變若是哉!先有得於學也。太甲之嗣位也,伊尹陳三風十愆之巫風:舞、歌;淫風:貨、色、游、畋;亂風:侮聖言、逆忠真、違耆德、比頑童,謂有一必亡,德無大必興,不德無小必墜。太甲知之矣,然狎於習而忽之,及其去宮室之安而處於陵墓之野,聲色之好絕,左右便習不從,困苦憂思,自悔其過,以為師保旣放我,群臣不悅,百姓不服,天下必且叛我,乃自咎往背師保之訓以至於此也。是太甲之改德,由學致也。成王嗣位於衝年,周公無日不以君臣父子長幼之道訓於王,其戒懲之言,具於詩書,成王聞之熟矣,以其幼也而忽之。及殷人叛,庶孽流言,周公辟於東都,天降疾威,成王是時稍長矣,良弼不在,天怒人叛,如履淵冰,乃追思周公訓戒之言,我不能用,以至此危難罔救也。是成王之改德,亦由學也。二君幼知學,又困於憂患,乃克自反以明心,故知君德必成於學,而學必得師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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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必先知學,乃可以得師保。何也?湯有伊尹以遺太甲,文武有周公以遺成王,故有之也不待求也。若夫歷三四世,先帝之動舊無存,其可以寄社稷者,必歷試於百職焉,必博求於天下之賢人焉。繼世之君,身處尊富,狃於近習,不能周知天下之務,又無大患,卽有大患亦不能憂困憤發、撤其心蔽。其心不明,豈能識大賢於眾人之中?且未世學者不純,中無真得,好為大言,自信以為皋夔,人主瞀亂不察,遽委社稷而命之,其不至於覆亡者鮮矣。其在殷,高宗求賢之誠通於上帝,夢得聖人,及得傅說,與之語,果聖人焉,遂以為相,繼美阿衡。以說之賤,莫為之舉,未及於試,一言之間遂知其為聖人,豈高宗之智獨絕於人哉?葢高宗幼居田野,學於甘盤,恭敬靜默,求道不貳,是以神通於心,智辨於言也。是故治天下必先用賢,用賢必先得師,得師必先辨賢,辨賢必先克私,克私必先浚心,浚心必先好學。此自堯舜以來相傳之道,得之則治,失之則亂。治亂之效立見,不可不痛自省也。
70
天子之學與士同,曰不同者,郛言也。天子齋居靜存,與陋室同;誦詩讀書,與土牖同;身有貴賤,心無貴賤。亦有不同者,居位如天帝,失位不如農夫,是故天子學同於士,懼而篤學,當百十於士。伊尹未得,先師咎單;傳說未得,先師甘盤;周公未得,先師史佚。卽無此三賢,列士獻詩,瞽獻典,史獻書,師箴,瞍賦,蒙誦,百工諫,庶人傳語,近臣盡規,皆可師也。丹臒不施,苑囿不廣,珠玉不御,貂錦不服,無有溺其心者,既多受益,又無溺心,譬鏡久昏不能辨形,石以磨之、汞以發之,無形不受、無形不辨。心旣明,則是非無易主,善惡無匿情,大賢大奸並進於前,不察而別。以是求師,而後師可得,豈有榮公專利、皇父厲民之患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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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謂君旣明矣,可以進退天下之賢不肖,雖無師亦可。如若所云,雖舜亦不能。舜以天下之明為明,以天下之聰為聰,故能進退天下之賢不肖。然何以明天下之明、聰天下之聰?非一人能徧察之也,舜之聰明所以能徧天下者,以得禹宅百揆也。禹宅百揆以總內眾職,內眾職總牧伯,牧伯總都邑之吏,遞相稽也。如衣有領,如網有綱,舜則恭己正南面,而天下在其耳目中矣。由太甲成王高宗大舜觀之,吾未見君不明而可以得師,不得師而可以治天下者也。尚文者實亡,尚貌者心亡,明莊烈非得師之君,賀逢聖後投湖死謝升後降清非為師之臣,乃於朝畢之時,降萬乘之尊,起對之揖,是於殿廷之上為優偶之觀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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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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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昔有言,教太子必擇賢師傅。其在於今,則為罔上之言。公卿之家,千金之子,且輕師傅,何況太子?使師傅教太子,如使弱羊牽大車。然則太子孰教之?天子自教之。天子能教太子,卽師傅有益於太子;天子不能教太子,卽百伊尹百周公亦無益於太子。太子故尊,必處於卑;故藏,必周於外;故驕,必納於約。凡教太子勿南面臨師傅,進而講學,師西向坐,傅東向坐,太子北向坐。始講,則曰「願受教」,講已,則曰「謹受教」,勿命進退,進退惟命;勿命飲食,飲食惟命;勿命坐作,坐作惟命。公卿有疾,則使問之;有喪則使弔之,有慶則使賀之,出使則使送之,反命則使勞之,入則降階迎之,拜則趨左答之,進規則再拜而受之。凡教太子,春使視耕,夏使視耘,秋使視獲,冬使視藏,毋多從,毋盛衛,毋辟人,親其婦子,知其生養,入其廬舍,知其居處,嘗其飲食,知其滋味,攬其衣服,知其寒燠。農民者王后之本,土茅者殿陛之本,糟糠者肥甘之本,布枲者冕服之本。不知其本,必喪其末。凡教太子觀於桑,則知衣服所自出;觀於牧則知服乘所自出,觀於牢則知鼎爼所自出,觀於澤則知魚鱉所出,觀於圃則知果蔬所自出,觀於山則知材木所自出,觀於肆則知器用所自出。凡教太子,過市則見販鬻之勞,在塗則見負擔之勞,行道則見征役之勞,止舍則見羇旅之勞。凡教太子,有過必撻,臣待師傅,亢不受命,則撻之;不敬大臣,不禮群臣,則撻之;今日聞言,明日不能行,則撻之;出而荒遊,不知農事,則撻之;出而荒遊,不知民窮,則撻之;出而荒遊,不知物土,則撻之;出而荒遊,不知人勞,則撻之。葢不習牛羊之性者,不可使牧牛羊;不知百姓之生者,不可使治百姓。凡教太子,勿異宮而處,勿異庖而食,勿異笥而衣,異則專主自恣,莫知所為。艷女賊體,陰寺賊性,眾佞賊智,雖三朝三問,禮嚴文備,如優飾然,何有於教!天子視朝之餘,太子事師之餘,不離左右,慈以笑語,嚴以誨責,三賊不近,一習常安。
74
凡教太子,先去女蠱。庶民一婦,晏寢不謹,且以致疾,且以夭命。乃別宮曲房,美女充之,如置膏澤於冶火之中,如置膠革於淫雨之中,豈有幸哉!自秦以來,人君恆不壽,五十六十為上壽,四十為中壽,三十為下壽。上壽十一,中下十九,皆女之由。是故處太子,少不近女,婚不多御,奉巾箒、浣衣裳,母擇容,母自置,母敢媟。凡教太子,必除閹蠱。啟闔灑掃振衣釋襪進簋執壺,布衣數人,供使而止。雖老成歷事三世者,使之謹調護、省疾病、視飲食、率群惰,惟是之責,言宮中之事,則殺之;言朝廷之事則殺之,言百官之事則殺之,言詩書之文則殺之。凡教太子,有不教之教,天子身自為制,是謂不教之教。天子之宮廣於大都,妃妾不得不備,閹奴不得不多,宮大人眾,將以奚為?將以宮牆為城乎?將使妃妾守陴乎?將使閹奴禦宼乎?必大乃尊,必眾乃光,是堯舜茅茨,不主四方;桀紂宮臺,實為盛王。宮室有損無益,妃妾有損無益,閹奴有損無益。日損歲損世損,太子之生,不見宮室之侈,不見閹妾之盛,不見珍異之供,不見珠玉之器,其樸不雕,其志不淫,是以教易行而學易成。
75
備孝
76
父母,一也,父之父母,母之父母,亦一也。男女一也,男之子,女之子,亦一也。人之為道也,本乎祖而非本乎外,本之重如天焉。若以言乎其所生,母不異于父,母所從出可知矣,是故重於祖而亦不得輕于外也。禮外論情,服外論義,若之何其可輕也。吾向也知其義而未言,以無文可徵也。及讀春秋書杞伯姬來朝其子莊二七年,其斯義也夫。葢婦人歸寧,細事也,孺子無知,手挈之而來,尤細事也。于來可勿書,況其子乎?惟諸侯來,曰朝。朝,大禮也,以加諸孺子,重其義也。仲尼欲教天下之人,愛其母之所從出如祖父母,愛其女之所出如其孫,故特起朝子之文以見義也。
77
人之于父母一也,女子在室於父母,出嫁于父母,豈有異乎?重服於舅姑夫,輕服於父母,非厚其所薄而薄其所厚也。昔為人子,今為人母,于是乃有父子焉,乃有君臣焉,固不得以其身為父母之身也,亦猶為人後之義也。以言乎所生,男女一也;恩不以服薄,服不以恩薄也。此義吾未言之,以無文可徵也。及讀春秋書紀季姜歸于京師桓九年,其斯義也夫。夫諸侯且不稱字矣,王后之尊,同于天子,乃稱字乎?稱字,所以申父母之尊也。父母之尊,不降于天子,豈降于舅姑。仲尼恐為人婦者習焉而忘其情,尊舅姑、降父母;近舅姑、速父母;親舅姑,疏父母。故特起王后稱字之文以見義也。
78
明悌
79
人之大倫有五,今存四焉,其一亡矣。昔者孔子之語其徒也,孝悌惟亟,而言忠或寡焉。江漢源而海委,孝悌源而忠委,有先委而後源者耶,有源盛而委竭者耶?異哉,人之好名甚也!忠之為名大而顯,史記之,國褒之,昔者明之初亡也,人皆自以為伯夷,鄉學之士、負薪之賤夫,何與于祿食之貴厚,有殺身以殉國者。當是之時,天下之言忠者,十人而九,孝之名不若忠之顯大也。故當世之言孝者,千百人而一二。
80
若夫悌,人莫為之,亦莫言之。悌道之絕也,葢已久於斯焉矣!吾觀賢士大夫,亦有忠如比干者也,養如曾參者也,交如叔牙者也,其處昆弟則何如?予之尺縠,則有矜色;乞其斗粟,則有泚顏;善已,則友資之;惡已,則讎視之;侵已,則盜禦之。姊妹旣嫁,蔑焉忘之,若不知為誰室之妾者然也。內不自知,責亦弗及,彼自矜為完行,吾見其不遠於禽獸也。今有居父母之喪,坐作不忘,旣免喪而哀不已也,斯不亦孝矣乎?其於兄弟亦且有然。昔者子路有姊之喪,可以除之矣,而弗除也見檀弓上。子曰:奚為弗除也?曰:吾鮮兄弟而弗忍除也。夫子亦嘗有姊之喪矣,與弟子立而拱尚右也,弟子不知其故,子曰:我尚右者,以我有姊之喪也。由斯觀之,可知悌矣。
81
殺之而不怨,事君之道也;殺之而不怨,事父之道也。其於兄弟亦且有然。昔者象欲殺舜,舜則富貴之富。貴奚足云乎?象憂舜亦憂,象喜舜亦喜,是道也,舜事瞽瞍之道也。人所難能也。舜則施之於弟,且施之殺已之弟。孟子稱舜之孝曰:美色富貴不足解憂,惟順于父母可以解憂。我且以此稱舜之悌矣。曰:美色富貴不足解憂,惟順于兄弟可以解憂。由斯觀之,可知悌矣。
82
人之愛莫私於其妻,詩曰:手如柔荑,膚如凝脂,領如蝤蠐,齒如瓠犀,螓首蛾眉,巧笑倩兮,美目盻兮。則愛其色;居同室、寢同棲,則愛其嫟;執蠶績、功鍼縷、治酒醴、調燔炙,則愛其助;及其老也,長子孫、訓婦女,則愛其成。此性情之常,賢聖之所同也。然愛之之道,則甚下於其兄弟。若子路有妻之喪,可以除之矣,而弗除也,曰:吾思吾妻,而弗忍除也。若堯之二女,日以殺舜為事,舜幸免於死此為寓言,及立為天子,尊之為妃,寵之為夫人,妻憂我亦憂也,妻喜我亦喜也,則是子路者,溺情好內,君子之所薄也;則是舜者,狂疾人也,且不及傑紂之嬖妹喜妲已也。
83
昔者高子常問于我矣,曰:君父之重,人皆知矣。若兄弟、若妻、若子,平居奉之,及難免之,其後先輕重若何也?曰:昔也吾嘗愼思之矣,差之為五等:一曰君父母,次二曰兄弟,次三曰妻,次四曰子兄弟之子,次五曰朋友。子其權之焉?
84
內倫
85
詩曰:鴛鴦在梁,戢其左翼。鄭氏曰:鳥之雌雄不可別者,以翼知之。右掩左雄,左掩右雌,陰陽相下之義也。夫婦亦相下以成家也。孔氏曰:易之咸,為夫婦之道。其彖曰:止而說,男下女。以證夫婦相下之道,恒道也。泰之天下于地,其義亦然。夫天高地下,夫尊妻卑。若反高下、易尊卑,豈非大亂之道?而詩之為義,易之為象,何以云然乎?葢地之下于天,妻之下於夫者,位也。天之下於地,夫之下於妻者,德也。
86
古者君拜臣,臣拜,君答拜;師保之前,自稱小子,德位之不相掩也。天子之尊,冕而親迎,敬之也,亦德位之不相掩也。若天不下於地,是謂天亢。天亢,則風雨不時,五穀不熟。君不下於臣,是謂君亢。君亢,則臣不竭忠,民不愛上。夫不下於妻,是謂夫亢。夫亢,則門內不和,家道不成,施於國則國必亡,施於家則家必喪,可不愼與!
87
今人多暴其妻,屈於外而威于內,忍於僕而逞於內,以妻為遷怒之地。不祥如是,何以為家?暱則易犯,瀆則易釁,弱則易暴,孤則易施,遂至大不祥焉。葢今學之不講,人倫不明;人倫不明,莫甚于夫妻矣。人若無妻,子孫何以出,家何以成,帑則孰寄,居則孰輔,出則孰守?不必賢智之妻,平庸之妻亦有之。是則如天之有地,如君之有臣,以言乎位,則不可褻;以言乎德,則顧可上而暴之乎?詩云:高山仰止,景行行止。四牡騑騑,六轡如琴。高山出雲,雨徧天下,天賴以成其施,是以仰止焉,言不可以不敬也。四牡旣良,致遠不勞,如琴瑟之調焉,言不可以不和也。敬且和,夫婦之倫乃盡。請誦是詩,以為為夫者教焉。詩云:有洸有潰,旣詒我肄。德不能服人,威不能加人,入室而逞於妻,洸乎怒之充也,潰乎忿之不可收也,此何為者也?人之無良,至此其極。始為夫婦,終為仇讎,一倫滅矣。請誦是詩,以為為夫者戒焉。
88
夫婦
89
唐子宿于汪氏之館,汪子汪撰數言其少子。唐子曰:子愛男乎,愛女乎?曰:愛男。唐子曰:均是子也,乃我之恤女也,則甚於男。汪子問故,曰:好內非美德,暴內為大惡。今之暴內者多,故尤恤女。汪子曰:然。吾之交友亦多矣,處室數十年,無變色疾聲者,惟見先生與城西劉子。其它則暴其妻不如待其僕者,亦數見之矣。唐子曰:君不善于臣,臣猶得免焉;父不善於子,子猶得免焉;主不善于僕,僕猶得免焉。至于妻,無所逃之矣。汪子曰:先生有賢妻,故能相和以處。婦人智窒而見不通,嘗不順于其家,非盡夫之過也。曰:不然。天之生物,厚者美之,薄者惡之,故不平也。君子于人,不因其故,嘉美而矜惡,所以平之也。人有二子,一賢一愚,當孰憐?必憐愚者。人有二妾,一美而慧,一醜而愚,當孰憐?必憐醜而愚者。而況于妻乎?且怒者,君子善世之大樞也。五倫百姓,非恕不行,行之自妻始。不恕于妻而能恕人,吾不信也。必其權利害,結交與,非情之實也。汪子曰:莫難於處有妾之妻。曰:昔吾先君有二妾,一餘氏,一畢氏,衣襦簪飾之用,未嘗一問。我年十歲,先君戲以二竹篦使我間遺畢氏。畢氏不受,推之于我之懷中,曰:為我反之,我不闕此。我卽闕此,當請于夫人也。先君歿,嘗侍先母,夜飲言往事,而因及竹篦。先母大笑曰:孝哉子乎,不知有母,但知有父。汪子曰:有妾如此,亦良妾也。曰:非妾之良也,吾先君處之有道也。
90
居室
91
王子揆喪妻。明年,將再娶妻,期三月而後就館。或曰:子旣娶,一月可卽來,柰何期之三月之後也?王子曰:吾恐夫婦之意未合也。與居三月,意旣合,乃可與之言。悅吾之言,誘之以善,其從必輕;戒之不善,其去必易,而後可以事姑,可以宜家。此吾所以三月乃來也。蔣生在側,王子謂之曰:子若娶,必疏於妻者也。子好交好遊,或月不歸,或歲不歸,或屢歲不歸。歸則出之日多,入之日少,入則朋來之時多,見妻之時少。度子之情,歡于友而慍於妻,逆意於外而作色于內,將必不免。人不我親而我親之,人不我愛而我愛之,人不我敬而我敬之,天下無此人情。以是責妻之不良也,難矣。唐子曰:善哉予揆之論夫婦也。人皆以為夫婦之愛常厚于四倫,其實不然。吾見以為夫婦之相好者,皆由于溺情;溺情,皆由于好色,非是則必相疏,甚者或至于乖離。葢夫婦之道,以和不以私,和則順於父母,私則妨于兄弟。和則不失其情,私則不保其終。好內者,君子之大戒;戒私也,非戒和也。雖然,上德者少,凶德者少,中德者恒多。中德者,道之善則善,道之不善則不善。唯凶德不移。妬者,男子之所不免也,妬而至于無後,則凶矣。傲者,男子之所不免也,傲而至於凌夫犯上,則凶矣。聖人之所不能化者有之矣。不得舉是以難王子之言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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誨子
93
昔楊介夫廷和謂其子用修曰:爾有一事不如我,爾知之乎?曰:大人為相,位冠群臣之上,此愼之所不如也。曰:非也。曰:大人為相,三歸而為鄉人創大利三焉其歸鄉修堰、移建坊費修城、置義田,此愼之所不如也。曰:非也。曰:天子南征,大人居守,政事取決如伊尹周公之攝,此愼之所不如也。曰:非也。敢問愼之所不如者何事?楊公笑曰:爾子不如我子也。
94
唐子曰:鄙哉楊公之語其子也!多其子之為狀元正德六年,而又有望於其孫?請為更之,謂其子曰:愼乎,爾知爾之不如我乎?君子之道,修身為上,文學次之,富貴為下。苟能修身,不愧於古之人,雖終身為布衣,其貴於宰相也遠矣。苟能修身,不愧於古之人,雖老於青衿,其榮於狀元也遠矣。我之教子,僅得其次。爾之教子,且不如我,我復何望哉!
95
善施
96
禮曰:君子不盡人之歡,不竭人之忠,以全交也。此受交之道,非致交之道。君子于人,歡必不盡,忠必不竭。驕吝者,富貴之恒疾,下人于揖坐,近人以辭氣,不可以免其驕也;饋金於人,視其人之有聞而厚之,不可以免其吝也。直能與善,忠能致謀,博能益寡,須濟以財則反之。臨財可以辨賢。
97
唐子有姊之喪,有鄉先生來弔,蚤未盥,攬衣而出,先生責之。人皆稱直焉。他日舉殯,眾助之而謝弗與也。唐子有族大夫富,居教之居,仕教之仕,鄉人稱愛焉。他日罷縣,乞其負,而歸之半也。施學而居財,世多其人矣;學必非學。詩云:不僭不賊,鮮不為則。取友之道也。詩云:心之憂矣,子之無服,交友之道也。
98
大信必謹于小,急難相要,苟非忍者,不失其言也。是不足以為信。必釜鬲之約,三年不忘,不易其日,不易其物,有賈于交廣者,或語之以欲得椰實。比及三年而反,其人已死矣,乃陳椰實于位而告以復之。唐子聞之曰:推斯義也,可以寄社稷矣。亂國之人心散,非信不能結也;貧士之言輕,非信不重于人也。其不然者,不由於中,其外莫喻;積之不漸,其行不洽。
99
唐子之妻問于唐子曰:子行忠信而人多不悅,其故何也?曰:稻麥穀之美者也,炊之不熟,人將棄而不食,豈可以咎人哉。吾反而求之釜甑中矣。
100
唐子曰:善佞者必以信行佞,善詐者必以信行詐。世多悅之。不悅,非君子所病也。君子之處貧士惠非難,不慢為難;惠焉而將之以慢,不得不受,是受慢也。使其受之,惟禮所安,惠之善也。辭受者,禮之大節,士之知義者不敢廢也。以慢受惠,所以免死也。豐其酒脯以餐之,則感其德而心傷;恤其父母之老而賜之帛,則感其煖而心傷;哀其妻子之餓而餉之粟,則感其飽而心傷。感之者,感其救死也;傷之者,傷已之辱于受也。慢者,非禮文之疏,飲食之薄也。共揖不失,其睹若無;問答不失,其語若忘,是慢也。禮有儀,有實,見尊于已者而下之,見已敵者而衡之,見卑于己者而上之,禮之儀也。接賤士如見公卿,臨匹夫如對上帝,禮之實也。儀有尊卑,實無厚薄也。
101
甚矣世之衰也。雖不義之財。君子亦取焉!仕者鬻獄以惠人,求者鬻獄而得之,以為無害于義,不知其為盜也。揚人之善,德之大者也,能揚一鄉之善者,必使聞于一鄉;能揚一方之善者,必使聞于一方;能揚天下之善者,必使聞于天下。知善不揚,是蔽其善。蔽善之人,天命不祐。揚人之善,不啻顯其善也;善既廣聞,與之者眾,必有周其窮乏,救其急難者。唐子之母弟李長祥之子隍,來自番禺數千里,求葬不獲,問於唐子曰:子何以得葬吾姑?唐子曰:吾友魏叔子葬之也。曰:吾聞叔子之死,先姑之葬四年,前資之乎?曰:非也。吾著書而人不知,叔子樂稱之,人多知之者,以是得助。是葬吾父母者,叔子也。
102
用財之道,必先凍餓,葬次之,婚次之。今年不葬,可待來年。今年不婚,可待來年。不惜重施之,為其足稱于人也。朝不食,不能待夕;夕不食,不能待朝。綴絮無溫,蜎體不直,一日寒侵,強者病,弱者死。忽其急而緩是謀,昧于施矣。惠人之道,必先魯弱,強有力者次之,敏多謀者次之,忠獻之後次之。天薄其生,人憎其貌,吾不恤之,是助天人為虐也。自致有半,所藉有半,助之易矣。從而壹之,則不得其半,況反之乎?
103
聽訟之道,必先負擔,巨室多財次之。奪之十束薪,立絕其食;負千金于萬金之家,曾不少損其啟處。有司常置小而論大,是重餘財之得失而輕夫婦之生死也。為政之道,必先田市,死刑次之,盜賊次之。殺人之罪,一縣之中歲或一二人;多盜之方,一府之中歲不數見,其為害也恒少。農不安田,賈不安市,其國必貧。無殘而民多死亡,無盜而室多空虛。農安于田,賈安于市,財用足,禮義興,不輕犯法,是去殘去盜之本也。
104
千金之產,其生百五十,分而三之:一以為食,一以待不虞,一以周飢寒。倍之,則凶歲可備焉。千金之富,可惠戚友;五倍之富,可惠鄰里;十倍之富,可惠鄉黨;百倍之富,可惠國邑;天子之富,可惠天下。
105
交實
106
若有友焉,見唐子有憂色,則問之曰:子何為不豫?曰:無食也。是友也退而歎曰:吾且無失之於行道之人,況良友乎!于是周之。已其富者與,發廩而輸之粟,發篋而饋之金,終其身無乏焉。已其貧者與,釋敝衣以遺之,分疏食以餉之,不須臾緩。姑以救其一時之急,且徐謀之以善其後焉。
107
若有友焉,知唐子秋不嘗,則必問之曰:子何為不祭?曰:無以供尊俎也。是友也慨然而歎曰:祭大事也,死不能祭,猶生不能養也。不亦傷乎!其周之。于是使人遺之一肩豕,一膞羊,雙雞匹魚,旨酒嘉穀。富則如是。貧則魚蔬醴酒,皆可助之以成禮焉。告之曰:秋分逝矣,雖後,可追也。子以貧失,非以事失。今日不能,明日追之。明日不能,再日追之。其何傷!禮雖無文,是亦禮也。
108
若有友焉,知唐子無妾,則問之曰:子無子,何為不買妾?曰:無財也。是友也入寢不安,撫子不樂,饗祀不忘,為之圖買妾。計己之廩篋而有損焉,計己之出納而有損焉,計己之昏姻燕幣而有損焉。日損之而不足,則以月。月損之而不足則以歲。今歲損之而不足則以來歲,必濟而後已。其或諸計之而終無濟也,則告于其仕之識者,告于其友之好義者,未得所請,則如棼冒勃蘇申包胥泣于秦王之庭,雀立而不轉。則忍者必動心焉,吝者必強助焉。不然,豈以朋友之交而不能為圖二十餘金,豈以二十餘金之微而坐視千百世之故家絕于一日哉!諒為友者不當如是矣。
109
吾之為此言也,非觖望于我友也。立此三義,以明朋友之道固當然也。若我與友易位而處,以是待友,務竭其力以完我分,奚以自多乎哉!
110
或曰:友也者,所以講學進德也,非以財交也。固也,然而凍餓偪矣,不可以言禮;考妣餒矣,不可以言孝;先澤斬矣,不可以言傳。于斯講學,何學可講?于斯進德,何德可進?必使不陷于死、不絕於先、有繼于後。此三者,正所以講學也,正所以進德也,是所賴於二三友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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食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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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子有冶長涇距長洲縣城27里之田三十畝,謝莊之田十畝,佃入四十一石,下田也。賦十五,加耗,加斛為保足額足量所加征者及諸費又一焉,為二十三石。大熟則餘十八石,可為六口半年之用;半熟則盡稅無餘,歲凶則典物以納。嘗通七歲計之,賦一百五十四石,豐凶相半,佃之所獲不足于賦,典物以益之者六斛,而典息不與焉。于是有田而無食,且有害于食,將及于凍餒矣。乃謀諸婦曰:不可以為家矣,吾欲賤鬻此田,歸衷其養子,姓沈于其家,任原其僕,姓唐?所之。鬻田之金,子懷大半,以寄食于王氏之壻聞遠。我懷小半,遊諸名山,寄食于僧舍。人之生也,豈能常保?夫妻家人,終歸於無。聚處之日無多,母戀此也!婦曰:不可。吾老矣,豈能復俛首于他人之宇下,察顏觀色,以求無拂于人?吾不能也。所欲多違,所惡多受,吾不堪也。且子亦老矣,衰而多病,獨身遠遊,無左右之者,飲食不時,寒暖不適,若有疾病,其誰將之!此尤不可為者!子其更為計焉!唐子數日思之,而無以為計也。吁嗟乎!明之賦于吳者,半其田之所獲。建文皇帝令畝稅一斗,至仁也。成祖篡立,則復其故。若今得畝稅一斗,吾守四十畝之下田,歲熟則有三十七石之粟,可以足食;半熟則收半、謀半可以無饑;大凶則一歲之計猶可假貸典鬻,雖不免于饑,而猶不至于死。夫妻僕婢,豈有離散之憂哉。今若此,雖有善為謀者,亦無可如何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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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言經可賈者,于是賤鬻其田,得六十餘金,使衷及原販於震澤,賣于吳市,有少利焉。已而經之得失不常,乃遷於城東,虛其堂,已居於內不出,使衷、原為牙,主經客,有少利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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客有誚之者曰:先生昔嘗舉于閬中之場時順治14年,28歲,宦于丹朱之封時康熙十年,42歲,亦不賤矣。秉心不貳,為行無遺,獨違乎末俗所尚,可謂高矣;學詩書,明春秋,而身合乎古人之義,人皆稱為君子,可謂賢矣。今春秋高矣,乃自汙于賈市,竊為先生不取也。唐子曰:天下豈有無故而可以死者哉!伯夷叔齊餓死于首陽之下,所以成義也。非其義也,生為重矣。今欲假布粟于親戚而不可得,假束槁于鄰里而不可得,或得擔粟於朋友而不可為常。一旦無米無槁不能出戶,豈有欵門而救之者!吾雖不貴、不高、不賢,亦父母之身也,其不可以餓死也明矣。今者賈客滿堂,酒脯在廚,日得微利以活家人,妻奴相保,居于市廛,日食不匱,此救死之術也。子不我賀,而乃以誚我乎?客曰:天下惟匹夫匹婦,無能無所與之人,乃有死亡之患。其有薄伎者,雖困窮無傷也。以先生之文學,逹於政體,為奏為檄為諭,足以開人心而顯令譽,上之可為幕府之賓,下之亦不失為司郡之館客,亦足以給家食。奈何而自卑若此?唐子曰:子雖明于計而不明於時。上古無養賢之名,中古乃有養老之禮。養老所以教孝也,非為飲食之也。蓋其時上富下足,賢者皆已在位,無待于養,此盛世之風也。降及下古,爭用甲兵,不尚禮義,士乃貧而無節,于是富貴大臣收而置之門下,肉食者幾千人,而皆得以贍其室家。又若關市疆場諸小吏,人皆可為之。降及末世,又有辟召署職之門,士之貧者猶有所藉焉。斯二者,降志屈身,士道亦既喪矣。然而士之無田,不至于飢餓困踣者,猶賴有此就食之所也。其在於今,斗食小官皆出于朝廷選授,雖有賢能不得為也。昔之辟召,猶盛事也。公卿賤士,士無及門者,不敢望其犬馬之食,卽求其鵝鶩之食而不可得也。昔之致客,猶盛事也。若其所好,則有之矣:善賈之徒、善優之徒、善使命之徒、善關通之徒。此諸徒者,多因之以得富貴矣。此其伎,士能之乎?卽能之,其可為乎?子若有可得之途,吾不及纓冠而從之矣。客曰:吾嘗聞先生與人言學,內制心,外制行,先明義利之辨。此吾所心服者。民之為道,士為貴,農次之,惟賈為下。賈為下者,為其為利也。是故君子不言貨幣,不問羸絀。一涉于此,謂之賈風,必深恥之。夫賈為下,牙為尤下,先生為之,無乃近於利乎?願先生舍此而更圖為生之計。唐子曰:呂尚賣飯于孟津,唐甄為牙於吳市,其義一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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守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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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子謁貴者,達名,不稱晚。曰:吾不敢也。吾為貧而仕,為知縣十月而革為民,吾猶是市里山谷之民也,不敢與大夫士論尊卑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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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子曰:天下有達尊三:爵一,齒一,德一。唐子曰:天下有三尊,我獨有其二焉。或曰:何謂也?曰:爵之尊不逹于我也。或曰:志傲貴乎?曰:非然也,吾不敢也。吾為貧而仕,為知縣十月而革為民,吾猶是市里山谷之民也,不敢知爵之尊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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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庸曰:天下之達道五:君臣也,父子也,夫婦也,昆弟也,朋友之交也。唐子曰:自古有五倫,我獨闕其一焉。或曰:何謂也?曰:君臣之倫不逹於我也。或曰:子居盛世,志巢父乎?曰:非然也,吾不敢也。吾為貧而仕,為知縣十月而革為民,吾猶是市里山谷之民也,不敢言君臣之義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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獨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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居沃洲之山者曰石氏,居南洲之山者曰丁氏在浙江新昌,此二氏者,東漢之民也。山深城遠,世耕于斯而無達者。昔者明之亡也,唐子從其父避於南洲,有田一頃,有圃五畝,有竹延山三里。父食雞豕,奴牧羊耕灌,春[舂]葛蕨,將以為石丁氏也。舅李長祥,為明侍郎戰石郭,乃去之而居於五湖之濱。唐子之父有疾,謂唐子曰:浙江之上,三泉之隩指蘭溪,我唐氏之所出也。其山可隱,我幸未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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