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 太尉鄭弘數陳侍中竇憲權勢太盛,言甚苦切,憲疾之。會弘奏憲黨尚書張林、雒陽令楊光在官貪殘。書奏,吏與光故舊,因以告之,光報憲。憲奏弘大臣,漏泄密事,帝詰讓弘。夏四月丙寅,收弘印綬。弘自詣廷尉,詔敕出之,因乞骸骨歸,未許。病篤,上書陳謝曰:「竇憲姦惡,貫天達地,海內疑惑,賢愚疾惡,謂『憲何術以迷主上!近日王氏之禍,昞然可見。』陛下處天子之尊,保萬世之祚,而信讒佞之臣,不計存亡之機;臣雖命在晷刻,死不忘忠,願陛下誅四凶之罪,以厭人鬼憤結之望!」帝省章,遣醫視弘病,比至,已薨。 |
48 | 太后臨朝,竇憲以侍中內幹機密,出宣誥命;弟篤為虎賁中郎將,篤弟景、瓌並為中常侍,兄弟皆在親要之地。憲客崔駰以書戒憲曰:「《傳》曰:『生而富者驕,生而貴者慠。』生富貴而能不驕慠者,未之有也。今寵祿初隆,百僚觀行,豈可不『庶幾夙夜,以永終譽』乎!昔馮野王以外戚居位,稱為賢臣;近陰衞尉克己復禮,終受多福。外戚所以獲譏於時,垂愆於後者,蓋在滿而不挹,位有餘而仁不足也。漢興以後,迄于哀、平,外家二十,保族全身,四人而已。《書》曰:『鑒于有殷,』可不愼哉!」 |
49 | 庚戌,皇太后詔:「以故太尉鄧彪為太傅,賜爵關內侯,錄尚書事,百官總己以聽。」竇憲以彪有義讓,先帝所敬,而仁厚委隨,故尊崇之。其所施為,輒外令彪奏,內白太后,事無不從。彪在位,修身而已,不能有所匡正。憲性果急,睚䀝之怨,莫不報復。永平時,謁者韓紆考劾憲父勳獄,憲遂令客斬紆子,以首祭勳冢。 |
54 | 會齊殤王子都鄕侯暢來弔國憂,太后數召見之,竇憲懼暢分宮省之權,遣客刺殺暢於屯衞之中,而歸罪於暢弟利侯剛,乃使侍御史與青州刺史雜考剛等。尚書潁川韓稜以為「賊在京師,不宜捨近問遠,恐為姦臣所笑。」太后怒,以切責稜,稜固執其議。何敞說宋由曰:「暢宗室肺府,茅土藩臣,來弔大憂,上書須報,親在武衞,致此殘酷。奉憲之吏,莫適討捕,蹤跡不顯,主名不立。敞備數股肱,職典賊曹,欲親至發所,以糾其變。而二府執事以為三公不與賊盜,公縱姦慝,莫以為咎。敞請獨奏案之。」由乃許焉。二府聞敞行,皆遣主者隨之。於是推舉,具得事實。太后怒,閉憲於內宮。憲懼誅,因自求擊匈奴以贖死。 |
59 | 竇憲將征匈奴,三公、九卿詣朝堂上書諫,以為:「匈奴不犯邊塞,而無故勞師遠涉,損費國用,徼功萬里,非社稷之計。」書連上,輒寢,宋由懼,遂不敢復署議,而諸卿稍自引止;唯袁安、任隗守正不移,至免冠朝堂固爭,前後且十上,衆皆為之危懼,安、隗正色自若。侍御史魯恭上疏曰:「國家新遭大憂,陛下方在諒闇,百姓闕然,三時不聞警蹕之音,莫不懷思皇皇,若有求而不得。今乃以盛春之月興發軍役,擾動天下以事戎夷,誠非所以垂恩中國,改元正時,由內及外也。萬民者,天之所生;天愛其所生,猶父母愛其子,一物有不得其所,則天氣為之舛錯,況於人乎!故愛民者必有天報。夫戎狄者,四方之異氣,與鳥獸無別;若雜居中國,則錯亂天氣,汙辱善人,是以聖王之制,羈縻不絕而已。今匈奴為鮮卑所破,遠藏於史侯河西,去塞數千里,而欲乘其虛耗,利其微弱,是非義之所出也。今始徵發,而大司農調度不足,上下相迫,民間之急,亦已甚矣。羣僚百姓咸曰不可,陛下柰何以一人之計,棄萬人之命,不卹其言乎!上觀天心,下察人志,足以知事之得失。臣恐中國不為中國,豈徒匈奴而已哉!」尚書令韓稜、騎都尉朱暉、議郎京兆樂恢,皆上疏諫,太后不聽。 |
61 | 竇憲嘗使門生齎書詣尚書僕射郅壽,有所請託,壽卽送詔獄,前後上書,陳憲驕恣,引王莽以誡國家;又因朝會,刺譏憲等以伐匈奴、起第宅事,厲音正色,辭旨甚切。憲怒,陷壽以買公田、誹謗,下吏,當誅,何敞上疏曰:「壽機密近臣,匡救為職,若懷默不言,其罪當誅。今壽違衆正議以安宗廟,豈其私邪!臣所以觸死瞽言,非為壽也。忠臣盡節,以死為歸;臣雖不知壽,度其甘心安之。誠不欲聖朝行誹謗之誅,以傷晏晏之化,杜塞忠直,垂譏無窮。臣敞謬與機密,言所不宜,罪名明白,當塡牢獄,先壽僵仆,萬死有餘。」書奏,壽得減死論,徙合浦,未行,自殺。壽,惲之子也。 |
62 | 夏六月,竇憲、耿秉出朔方雞鹿塞,南單于出滿夷谷,度遼將軍鄧鴻出稒陽塞,皆會涿邪山。憲分遣副校尉閻盤、司馬耿夔、耿譚將南匈奴精騎萬餘,與北單于戰於稽洛山,大破之,單于遁走;追擊諸部,遂臨私渠北鞮海,斬名王已下萬三千級,獲生口甚衆,雜畜百餘萬頭,諸裨小王率衆降者,前後八十一部二十餘萬人。憲、秉出塞三千餘里,登燕然山,命中護軍班固刻石勒功,紀漢威德而還。遣軍司馬吳氾、梁諷奉金帛遺北單于,時虜中乖亂,氾、諷及北單于於西海上,宣國威信,以詔致賜,單于稽首拜受。諷因說令修呼韓邪故事,單于喜悅,卽將其衆與諷俱還;到私渠海,聞漢軍已入塞,乃遣弟右溫禺鞮王奉貢入侍,隨諷詣闕。憲以單于不自身到,奏還其侍弟。 |
64 | 九月庚申,以竇憲為大將軍,中郎將劉尚為車騎將軍,封憲武陽侯,食邑二萬戶;憲固辭封爵,詔許之。舊,大將軍位在公下,至是,詔憲位次太傅下、三公上;長史、司馬秩中二千石。封耿秉為美陽侯。 |
72 | 竇憲遣副校尉閻礱將二千餘騎掩擊北匈奴之守伊吾者,復取其地。車師震慴,前、後王各遣子入侍。 |
76 | 詔封竇憲為冠軍侯,篤為郾侯,瓌為夏陽侯;憲獨不受封。 |
77 | 秋七月乙卯,竇憲出屯涼州,以侍中鄧疊行征西將軍事為副。 |
78 | 北單于以漢還其侍弟,九月,復遣使款塞稱臣,欲入朝見。冬十月,竇憲遣班固、梁諷迎之。會南單于復上書求滅北庭,於是遣左谷蠡王師子等將左右部八千騎出雞鹿塞,中郎將耿譚遣從事將護之,襲擊北單于。夜至,圍之,北單于被創,僅而得免,獲閼氏及男女五人,斬首八千級,生虜數千口。班固至私渠海而還。是時,南部黨衆益盛,領戶三萬四千,勝兵五萬。 |
80 | 竇憲以北匈奴微弱,欲遂滅之,二月,遣左校尉耿夔、司馬任尚出居延塞,圍北單于於金微山,大破之,獲其母閼氏,名王已下五千餘級,北單于逃走,不知所在。出塞五千餘里而還,自漢出師所未嘗至也。封夔為粟邑侯。 |
81 | 竇憲旣立大功,威名益盛,以耿夔、任尚等為爪牙,鄧疊、郭璜為心腹,班固、傅毅之徒典文章,刺史、守、令,多出其門,賦斂吏民,共為賂遺。司徒袁安、司空任隗舉奏諸二千石幷所連及,貶秩免官四十餘人,竇氏大恨;但安、隗素行高,亦未有以害之。尚書僕射樂恢,刺舉無所回避,憲等疾之。恢上書曰:「陛下富於春秋,纂承大業,諸舅不宜幹正王室,以示天下之私。方今之宜,上以義自割,下以謙自引,四舅可長保爵土之榮,皇太后永無慙負宗廟之憂,誠策之上者也。」書奏,不省。恢稱疾乞骸骨,歸長陵;憲風厲州郡,迫脅恢飲藥死。於是朝臣震慴,望風承旨,無敢違者。袁安以天子幼弱,外戚擅權,每朝會進見及與公卿言國家事,未嘗不喑嗚流涕;自天子及大臣,皆恃賴之。 |
83 | 詔竇憲與車駕會長安。憲至,尚書以下議欲拜之,伏稱萬歲,尚書韓稜正色曰:「夫上交不諂,下交不瀆;禮無人臣稱萬歲之制!」議者皆慙而止。尚書左丞王龍私奏記、上牛酒於憲,稜舉奏龍,論為城旦。 |
85 | 初,北單于旣亡,其弟右谷蠡王於除鞬自立為單于,將衆數千人止蒲類海,遣使款塞。竇憲請遣使立於除鞬為單于,置中郎將領護,如南單于故事。事下公卿議,宋由等以為可許;袁安、任隗奏以為:「光武招懷南虜,非謂可永安內地,正以權時之算,可得扞禦北狄故也。今朔漠已定,宜令南單于反其北庭,幷領降衆,無緣更立於除鞬以增國費。」事奏,未以時定。安懼憲計遂行,乃獨上封事曰:「南單于屯先父舉衆歸德,自蒙恩以來四十餘年三帝積累以遺陛下,陛下深宜追述先志,成就其業。況屯首創大謀,空盡北虜,輟而弗圖,而立新降;以一朝之計,違三世之規,失信於所養,建立於無功。《論語》曰:『言忠信,行篤敬,雖蠻貊行焉。』今若失信於一屯,則百蠻不敢復保誓矣。又,烏桓、鮮卑新殺北單于,凡人之情,咸畏仇讎,今立其弟,則二虜懷怨。且漢故事,供給南單于,費直歲一億九十餘萬,西域歲七千四百八十萬;今北庭彌遠,其費過倍,是乃空盡天下而非建策之要也。」詔下其議,安又與憲更相難折。憲險急負勢,言辭驕訐,至詆毀安,稱光武誅韓歆、戴涉故事,安終不移,然上竟從憲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