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潛夫論: |
天地之所貴者人也。聖人之所尚者義也。德義之所成者智也。明智之所求者學問也。雖有至聖,不生而智,雖有至材,不生而能。故志曰:黄帝師風后,顓頊師老彭,帝嚳師祝融,堯師務成,舜師紀后,禹師黑如,湯師伊尹,文、武師姜尚,周公師庶秀,孔子師老聃,夫此十一君者,皆上聖也。由待學問,其智乃博,其德乃碩,而况於凡人乎。是故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士欲宣其義,必先讀其書。易曰:君子以多志前言往行,以畜其德,是以人之有學也。猶物之有治也。故夏后之璜,楚和之璧,不琢不錯,不離礫石,夫瑚簋之器,朝祭之服,其始也。乃山野之木,蠶繭之絲耳,使巧倕加繩墨,而製之以斤斧,女工加五色,而製之以機杼,則皆成宗廟之器,黼黻之章,可羞於鬼神,可御於王公,而况君子敦貞之質,察敏之才,攝之以良朋,教之以明師,文之以禮樂,導之以詩書,幽赞之以周易,明之以春秋,其有不濟乎。 |
| 潛夫論: |
凡為治之大體,莫善於抑末而務本,莫不善於離本而飾末,夫為國者以富民為本,以正學為基,民富乃可教,學正乃得義,民貧則背善,學淫則詐僞,入學則不亂,得義則忠孝,故明君之法,務此二者,以為太平基也。 |
| 潛夫論: |
夫富民者以農桑為本,以游業為末,百工者以致用為本,以巧飾為末,商賈者以通貨為本,以鬻奇為末,三者守本離末則民富,離本守末則民貧,貧則厄而忘善,富則樂而可教,教訓者以道義為本,以巧辨為末,辭語者以信順為本,以詭麗為末,列士者以孝悌為本,以交游為末,孝悌以致養為本,以華觀為末,人臣者以忠正為本,以媚愛為末,五者,守本離末,則仁義興,離本守末,則道德崩,慎本略末猶可也。舍本務末則惡矣。 |
| 潛夫論: |
夫用天之道,分地之利,六畜生於時,百物取於野,此富國之本也。游業末事,以收民利,此貧邦之源也。忠信謹慎,此德義之基也。虛無譎詭,此亂道之根也。故力田所以富國也。今民去農桑,赴游業,披采衆利,聚之一門,雖於私家有富,然公計愈貧矣。百工者所使備器也。器以便事為善,以膠固為上,今工好造雕琢之器,僞飾之巧,以欺民取賄,雖於奸工有利,而國界愈病矣。商賈者所以通物也。物以任用為要,以堅牢為資,今競鬻無用之貨,淫侈之弊,以惑民取産,雖於淫商有得,然國計愈失矣。此三者,外雖有勤力富家之私名,然內有損民貧國之公費,故為政者明督工商,勿使淫僞,困辱游業,勿使擅利,寬假本農而寵遂學士,則民富而國平矣。 |
| 潛夫論: |
夫教訓者,所以遂道術而崇德義也。今學問之士,好語虛無之事,争著雕麗之文,以求見異於世,品人鮮識,從而尚之,此傷道德之實而惑矇夫之失者也。詩賦者,所以頌善醜之德,泄哀樂之情也。故温雅以廣文,興喻以盡意,今賦頌之徒,苟為饒辨屈蹇之辭,競陳誣罔無然之事,以索見怪於世,愚夫戇士,從而奇之,此悖孩童之思,而長不誠之言者也。盡孝悌於父母,正操行於閨門,所以為列士也。今多務交游以結黨,偷勢竊名以取濟渡,誇末之徒,從而尚之,此逼貞士之節,而眩世俗之心者也。養生順志,所以為孝也。今多違志以儉養,約生以待終,終没之後,乃崇飾喪紀以言孝,盛饗賓旅以求名,誣善之徒,從而稱之,此亂孝悌之真行,而誤後生之痛者也。忠正以事君,信法以理下,所以居官也。今多奸諛以取媚,玩法以便己,苟得之徒,從而賢之,此滅貞良之行,開亂危之源者也。五者外雖有賢才之虛譽,內有傷道德之至實,凡此八者,皆衰世之務,而暗君之所固也。 |
| 潛夫論: |
國之所以治者,君明也。其所以亂者,君暗也。君之所以明者,兼聽也。其所以暗者,偏信也。是故人君通必兼聽,則聖日廣矣。庸說偏信,則愚日甚矣。詩云,先民有言,詢於芻蕘,夫堯舜之治,闢四門,明四目,通四聰,是以天下輻凑而聖無不照,故共鯀之徒也。靖言庸回,弗能惑也。秦之二世務隱藏己而斷百僚,隔捐疏賤而信趙高,是以聽塞於貴重之臣,明蔽於驕妒之人,故天下潰叛,弗得聞也。皆知高殺,莫敢言之,周章至戲乃始駭,閻樂進勸乃後悔,不亦晚乎。故人君兼聽納下,則貴臣不得誣,而遠人不得欺也。是故明君莅衆,務下之言,以昭外也。敬納卑賤,以誘賢也。其無拒言,未必言者之盡用也。乃懼拒無用而讓有用也。其無慢賤也。未必其人盡賢也。乃懼慢不肖而絕賢聖也。是故聖王表小以厲大,賞鄙以招賢,然後良士集於朝,下情達於君也。故上無遺失之策,官無亂法之臣,此君民之所利,而奸佞之所患也。 |
| 潛夫論: |
舜曰:予違汝弼,汝無面從,退有後言,故治國之道,勸之使諫,宣之使言,然後君明察而治情通矣。且凡驕臣之好隱賢也。既患其正義以繩己矣。又耻居上位而明不及下,尹居其職而策不出於己,是以卻宛得衆而子常殺之,屈原得君而椒蘭構讒,耿壽建常平而嚴延妒其諫謀,陳湯殺郅支而匡衡挍其功,由此觀之,處位卑賤而欲效善於君,則必先與寵人為讎矣。乘舊寵沮之於內,而己接賤欲自信於外,此思善之君,願忠之士,所以雖并生一世,而終不得遇者也。 |
| 潛夫論: |
國之所以存者治也。其所以亡者亂也。人君莫不好治而惡亂,樂存而畏亡,然嘗觀上記,近古已來,亡代有三,穢國不數,夫何故哉。察其敗,皆由君常好其所以亂而惡其所以治,憎其所與存而愛其所與亡,是故雖相去百世,殊俗千里,然其亡徵敗迹,若重規襲矩,稽節合符。故曰:殷鑒不遠,在夏后之世。 |
| 潛夫論: |
夫與死人同病者,不可生也。與亡國同行者,不可存也。豈虛言哉。何以知人且病,以其不嗜食也。何以知國之將亂,以其不嗜賢也。是故病家之厨,非無嘉饌,乃其人弗之能食,故遂死也。亂國之官,非無賢人,其君弗之能任,故遂亡也。故養壽之士,先病服藥,養世之君,先亂任賢,是以身常安而國脉永也。身之病待醫而愈,國之亂,待賢而治,治身有黄帝之術,理世有孔子之經,然病不愈而亂不治者,非灸針之法誤,而五經之言誣也。乃因之者非其人,苟非其人,則規不圓而矩不方,繩不直而準不平,鑽燧不得火,鼓石不下金,驅馬不可以追速,進舟不可以涉水也。凡此八者,有形見物,苟非其人,猶尚無功,則又况乎懷道以撫民氓,乘六龍以御天心者哉。夫理世不得真賢,譬由治病不得真藥也。是故先王為官擇人,必得其材,功加於民,德稱其位,此三代開國建侯所以能傳嗣百世,歷載千數者也。 |
| 潛夫論: |
凡有國之君,未嘗不欲治也。而治不世見者,所任不固也。世未嘗無賢也。而賢不得用者,羣臣妒也。主有索賢之心,而無得賢之術,臣有進賢之名,而無進賢之實,此所以人君孤危於上,而道獨抑於下也。夫國君之所以致治者,公也。公法行則宄亂絕,佞臣之所以便身者,私也。私術用則公法奪,列士之所以建節者,義也。正節立則醜類代,此奸臣亂吏、思私之徒所以為日夜杜隔賢君義士之間,亟使不相得者也。 |
| 潛夫論: |
夫賢者之為人臣,不損君以奉佞,不阿衆以取容,不墮公以聽私,不撓法以吐剛,其明能照奸,而義不比黨,是以范武歸晉而國奸逃,華元反朝而魚氏亡,故正義之士,與邪枉之人不兩立,而人君之取士也。不能參聽民氓,斷之聰明,反徒信亂臣之說,獨用污吏之言,此所謂與仇選使,令囚擇吏者也。書云,謀及乃心,謀及庶人。孔子曰:衆好之,必察焉。衆惡之,必察焉。故聖人之施舍也。不必任衆,亦不必專己,必察彼己之謂而度之以義,故舉無遺失,而功無廢滅也。惑君則不然,己有所愛,則因以斷正,不稽於衆,不謀於心,苟眩於愛,唯言是從,此政之所以敗亂,而士之所以放佚者也。故有周之制,天子聽政,三公至於列士獻詩,庶人傳語,近臣盡規,親戚補察,瞽史教誨,耆艾修之,而後王斟酌焉。是以事行而無敗也。末世則不然,徒信貴人驕妒之議,獨用宿媚蠱惑之言,行豐禮者蒙愆咎,論德義者見尤惡,於是諛臣佞人從以詆訾之法,被以議上之刑,此賢士之姤困也。夫詆訾之法者,伐賢之斧也。而驕妒之臣,噬賢之狗也。人君內秉伐賢之斧,而外招噬賢之狗,欲其至理也。不亦悲乎。 |
| 潛夫論: |
兵之設也久矣。涉歷五代以迨於今,國未嘗不以德昌而以兵强也。今兵巧之械,盈乎府庫,孫、吳之言,聒乎將耳,然諸將用之進戰則兵敗,退守則城亡,是何也哉。彼此之情不聞乎主上,勝負之數不用乎將心,士卒進無利而退無畏,此所以然也。夫服重上嵠,步驟千里,馬之禍也。然騏驥樂之者,以御者良,足為盡力也。先登陷陣,赴死嚴敵,民之禍也。然節士樂之者,以明君可為效死也。凡人所以肯赴死亡而不辭者,非為趍利,則因以避害也。無賢鄙愚智皆然,顧其所利害有異耳,不利顯名,則利厚賞也。不避耻辱,則避禍亂也。非此四者,雖聖王不能以要其臣,慈父不能以必其子,明主深知之,故崇利顯害以與下市,使親疏貴賤愚智必順我令,乃得其欲,是以一旦軍鼓雷震,旌旗并發,士皆奮激,競於死敵者,豈其情厭久生而樂空死哉。乃義士且以徼其名,貪夫且以求其賞。 |
| 潛夫論: |
爾今吏從軍敗没,死公事者,以十萬數,上不聞吊唁嗟嘆之榮名,下又無禄賞之厚實,節士無所勸慕,庸夫無所貪利,此其所以人懷阻解,不肯復死者也。軍起以來,暴師五年,典兵之吏,將以千數,大小之戰,歲十百合,而希有功,歷察其敗,無他故焉。皆將不明於變勢,而士不勸於死敵也。其士之不能死也。乃其將不能效也。言賞則不與,言罰則不行,士進有獨死之禍,退蒙衆生之福,此其所以臨陣忘戰而競思奔北者也。今觀諸將,既無料敵合變之奇,復無明賞必罰之信,然其士又甚貧困,器械不簡習,將恩不素結,卒然有急,則吏以暴發虐其士,士以所屈遇敵抉,此為將吏驅怨以禦讎,士卒縛手以待寇也。夫將不能勸其士,士不能用其兵,此二者,與無兵等,無士無兵而欲合戰,其敗負也。理數也然。故曰:其敗者,非天之所灾,將之過也。 |
| 潛夫論: |
人君之稱,莫大於明,人臣之譽,莫美於忠,此二德者,古來君臣所共願也。然明不繼踵,忠不萬一者,非必愚暗不逮而惡名也。所以求之非道耳,夫明據下起,忠依上成,二人同心,則其利斷金,能如此者,要在於明操法術而已矣。夫帝王者,其利重矣。其威大矣。徒懸重利,足以勸善,徒設嚴威,可以懲奸,乃張重利以誘民,操大威以驅民,則舉世之人,可令冒白刃而不恨,赴湯火而不難,豈云但率之以共治而不宜哉。若鷹,野鳥也。然獵夫御之,猶使終日奮擊而不敢怠,豈有人臣而不可使盡力者哉。故進忠扶危者,賢不肖之所共願也。誠皆願之,而行違者,常苦其道不利而有害,言未得信而身敗,廣觀古來愛君憂主敢言之臣,忠信未達而為左右所鞫案,更為愚惡無狀之臣者,豈可勝數哉。孝成終没之日,不知王章之直,孝哀終没之日,不知王嘉之忠也。 |
| 潛夫論: |
後賢雖有憂君哀主之情,忠誠正直之節,然猶且沉吟觀聽,是以忠臣必待明君乃能顯其節,良吏必待察主乃能成其功,故聖人求之於己,不以責下也。凡為人上,法術明而賞罰必者,雖無言語而勢自治,法術不明而賞罰不必者,雖日號令然勢自亂,是故勢治者雖委之不亂,勢亂者雖勤之不治也。堯、舜拱己無為而有餘,勢治也。胡亥、王莽馳騖而不足,勢亂也。故曰:善者求之於勢,弗責於人,是以明王審法度而布教令,不行私以欺法,不黷教以辱命,故臣下敬其言而奉其禁,竭其心而稱其職,此由法術明也。是故聖人顯諸仁,藏諸用,神而化之,使民宜之,然後致其治而成其功,功業效於民,美譽傳於世,然後君乃得稱明,臣乃得稱忠,此所謂明據下作,忠依上成,二人同心,其利斷金者也。 |
| 潛夫論: |
人君之治,莫大於道,莫盛於德,莫美於教,莫神於化,道者所以持之也。德者所以苞之也。教者所以知之也。化者所以致之也。民有性有情,有化有俗,情性者,心也。本也。化俗者,行也。末也。上君撫世,先其本而後其末,順其心而理其行,心情苟正,則奸慝無所生,邪意無所載矣。是故上聖不務治民事而務治民心。故曰:聽訟吾由人也。必也使無訟乎。導之以德,齊之以禮,民親愛則無相害傷之意,動思義則無奸邪之心,夫若此者,非法律之所使也。非威刑之所强也。此乃教化之所致也。 |
| 潛夫論: |
聖人甚尊德禮而卑刑罰,故舜先敕契以敬敷五教,而後命皋陶以五刑三居,是故凡立法者,非以司民短而誅過誤,乃以防奸惡而救禍敗,撿淫邪而內正道耳,民蒙善化,則人有士君子之心,被惡政,則人有懷奸亂之慮,故善者之養天民也。由良工之為麯豉也。起居以其時,寒温得其適,則一蔭之麯豉盡美而多量,其遇拙工,則一蔭之麯豉皆臭敗而弃捐,今六合亦由一蔭也。黔首之屬,猶豆麥也。變化云為,在將者耳,遭良吏則皆懷忠信而履仁厚,遇惡吏則皆懷奸邪而行淺薄,忠厚積則致太平,奸薄積則致危亡,是以聖帝明王,皆敦德化而薄威刑,德者所以修己也。威者所以治人也。民之生世也。猶鑠金之在爐,方圓薄厚,隨熔製耳,是故世之善惡,俗之薄厚,皆在於君主,誠能使六合之內,舉世之人,咸懷方厚之情,而無淺薄之惡,各奉公正之心,而無奸險之慮,則羲、農之俗,復見於茲,麟龍鸞鳳,復畜於郊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