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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寔政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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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崔寔政論:
自堯舜之帝,湯武之王,皆賴明哲之佐,博物之臣,故皋陶陳謨而唐虞以興,伊箕作訓而殷周用隆,及繼體之君,欲立中興之功者,曷嘗不賴功賢哲之謀乎。凡天下之所以不治者,常由人主承平日久,俗漸弊而不寤,政浸衰而不改,習亂安危,逸本傳逸作忲不自睹,或荒耽嗜欲,不恤萬機,或耳蔽箴誨,厭僞忽真,或猶豫岐路,莫適所從,或見信之佐,括囊守禄,或疏遠之臣,言以賤廢,是以王綱縱弛於上,智士鬱伊於下,悲夫。

2 崔寔政論:
且守文之君,繼陵遲之緒,譬諸乘弊車矣。當求巧工使輯治之,折則接之,緩則契之,補琢换易,可復為新,新不已,用之無窮,若遂不治,因而乘之,摧拉捌裂,亦無可奈何矣。若武丁之獲傅說,宣王之得申甫,是則其巧工也。今朝廷以聖哲之姿,龍飛天衢,大臣輔政,將成斷金,誠宜有以滿天下望,稱兆民之心,年穀豐稔,風俗未乂,夫風俗者,國之脉診也。不和,誠未足為休。書曰:雖休勿休,况不休而可休乎。且濟時救世之術,豈必體堯蹈舜,然後乃治哉。期於補綻决壞,枝拄邪傾,隨形裁割,取時君所能行,要厝斯世於安寧之域而已,故聖人執權,遭時定制,步驟之差,各有云施施作設,不强人以不能,背所急而慕所聞也。

3 崔寔政論:
昔孝武皇帝策書曰:三代不同法,所由殊路,而建德一也。蓋孔子對葉公以來遠,哀公以臨民,景公以節禮,非其不同,所急異務也。然疾無然疾二字俗人拘文牽古,不達權制,奇瑋所聞,簡忽所見,策不見珍,計不見信,夫人既不知善之為善,又將不知不善之為不善,惡足與論家國之大事哉。故每有言事頗合聖聽者,或下羣臣令集議之,雖有可采,輒見掎奪,何者,其頑士暗於時權,安習所見,殆不知樂成,况可與慮始乎。心閃意舛,不知所云,則苟云率由舊章而已,其達者或矜名嫉能,耻善策不從己出,則舞筆奮辭以破其義,寡不勝衆,遂見屏弃,雖稷契復存,由將困焉。斯實賈生之所以排於絳灌,吊屈子以舒憤者也。夫以文帝之明,賈生之賢,絳灌之忠,而有此患,况其餘哉。况其餘哉下况其餘哉四字恐衍文

4 崔寔政論:
且世主莫不願得尼軻之倫以為輔佐,卒然獲之,未必珍也。自非題榜其面曰魯孔某,鄒孟軻,殆必不見敬信,何以明其然也。此二者,善已存於上矣。當時皆見薄賤而莫能任用,困厄削逐,待放不追,勞辱勤瘁,為竪子所議,笑其故獲也。夫淳淑之士,固不曲道以媚時,不詭行以徼名,耻鄕原之譽,比周之黨,而世主凡君明不能别異量之士,而適足受譖潤之訴,前君既失之於古,後君又蹈之於今,是以命世之士,常抑於當時,而見思於後人,以往揆來,亦何容易,向使賢不肖相去,如泰山之與蟻垤,策謀得失相覺,如日月之與螢火,雖頑嚚之人,猶能察焉。常患賢佞難别,是非倒紛,始相去如毫厘,而禍福差以千里,故聖君明主,其猶慎之。

5 崔寔政論:
夫人之情,莫不樂富貴榮華,美服麗飾,鏗鏘眩耀,芬芳嘉味者也。晝則思之,夜則夢焉。唯斯之務,無須臾不存於心,猶急水之歸下,下川舊無下川之下字,補之之赴壑,不厚為之制度,則皆侯服王食,僭至尊,逾天制矣。是故先王之御世也。必明法度以閉民欲,崇堤防以禦水害,法度替而民散亂,堤防墮而水泛溢,頃者法度頗不稽古,而舊號網漏吞舟,故庸夫設藻棁之飾,匹竪享方丈之饌,下僭其上,尊卑無别,禮壞而莫救,法墮而不恒,斯蓋有識之士所為於邑而增嘆者也。律令雖有輿服制度,然斷之不自其源,禁之又不密,今使列肆賣侈功,商賈鬻僭服,百工作淫器,民見可欲,不能不買,賈人之列,户蹈逾侈矣。故王政一傾,普天率土,莫不奢僭者,非家至人告,乃時勢驅之使然,此則天下之患一也。

6 崔寔政論:
且世奢服僭,則無用之器貴,本務之業賤矣。農桑勤而利薄,工商逸而入厚,故農夫輟耒而雕鏤,工女投杼而刺文,躬耕者少,末作者衆,生土雖皆墾乂,故地功不致,苟無力穡,焉得有年,財鬱蓄而不盡出,百姓窮匱而為奸寇,是以倉廩空而囹圄實,一穀不登則饑餒流死,上下俱匱無以相濟,國以民為根,民以穀為命,命盡則根拔,根拔則本顛,此最國家之毒憂,可為熱心者也。斯則天下之患二也。

7 崔寔政論:
法度既墮,輿服無限,婢妾皆戴瑱楴之飾而被織文之衣,乃送終之家,亦無法度,至用轜梓黄腸,多藏寶貨,享牛作倡,高墳大寢,是可忍也。孰不可忍,而俗人多之,咸曰健子,天下跂慕,耻不相逮,念親將終無以奉遣,乃約其供養,豫修亡殁之備,老親之飢寒,以事淫法法疑汰之華稱,竭家盡業,甘心而不恨,窮厄既迫,迫為盗賊,拘執陷罪,為世大戮,痛乎。化俗之刑陷愚民也。且橘柚之貢,堯舜所不嘗御,山龍華蟲,帝王不以為褻服,今之臣妾,皆餘黄甘而厭文繡者,蓋以萬數矣。其餘稱此,不可勝記,古者墓而不墳,文武之兆,與平地齊,今豪民之墳,已千坊矣。欲民不匱,誠亦難矣。是以天戚戚,人汲汲,外溺奢風,內憂窮竭,故在位者則犯王法以聚斂,愚民則冒罪戮以為健,俗之壞敗,乃至於斯,此天下之患三也。

8 崔寔政論:
承三患之弊,繼荒頓之緒,而徒欲修舊修故而無匡改,雖唐虞復存,無益於治亂也。昔聖王遠慮深思,患民情之難防,憂奢淫之害政,乃塞其源以絕其末,深其刑而重其罰,夫善堙川者,必杜其源,善防奸者,必絕其萌,昔子産相鄭,殊尊卑,異章服,而國用治,豈大漢之明主,曾不如小藩之陪臣,在修之與不耳。

9 崔寔政論:
易曰:言行,君子所以動天地也。仲尼曰:人而無信,不知其可,今官之接民,甚多違理,苟解面前,不顧先哲,作使百工,及從民市,輒設計加以誘來之,器成之後,更不與直,老弱凍餓,痛號道路,守闕告哀,終不見省,歷年累歲,乃纔給之,又云逋直,請十與三,此逋直豈物主之罪耶,不自咎責,反復滅之,冤抑酷痛,足感和氣,既爾復平弊敗之物與之,至有車輿,故謁者寇寇疑冠,賣之則莫取,服之則不可,其餘雜物,略皆此輩,是以百姓創艾,咸以官為忌諱,遯逃鼠竄,莫肯應募,因乃捕之,劫以威勢,心苟不樂,則器械行沽,虛費財用,不周於事。故曰:上為下效,然後謂之教,上下相效殆如此,將何以防之,罰則不恕,不罰則不治,是以風移於詐,俗易於欺,獄訟繁多,民好殘僞,為政如此,未睹其利,斯皆起於典藏之吏,不明為國之體,苟割脛以肥頭,不知脛弱亦將顛仆也。禮譏聚斂之臣,詩曰貪人敗類,蓋傷之也。

10 崔寔政論:
傳曰: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舊時永平、建初之際,去戰攻未久,朝廷留意於武備,財用優饒,主者躬親,故官兵常牢勁精利,謝蔡大僕之弩,及龍亭九年之劍,至今擅名天下,頃主者既不敕慎,而詔書又誤,進入之賓,貪饕之吏,競約其財用,狡猾之工,復盗竊之,至以麻枲被弓弩,米粥雜漆,燒鎧鐵焠醯中,令脆易冶,孔又褊小,刀牟悉鈍,故邊民敢鬬健士,皆自作私兵,不肯用官器,凡漢所以能制胡者,徒擅鎧弩之利也。鎧則不堅,弩則不勁,永失所恃矣。且夫士之身苟兵鈍甲耎,不可依怙,雖孟賁,卞莊,由有猶豫,推此論之,以小况大,使三軍器械,皆可依阻,則膽强勢盛,各有赴敵不旋之慮,若皆弊敗不足任用,亦競奮皆不避水火矣。三軍皆奮,則何敵不克,誠宜復申明巧工舊令,除進入之課,復故財用,雖頗為吏工所中,尚勝於自中也。苟以牢利任用為故,無問其他。

11 崔寔政論:
月令曰:物刻工名,以覆其誠,功有不當,必行其罪,以窮其情,今雖刻名之,而賞罰不能,又數有赦贖,主者輕翫無所懲畏,夫兵革,國之大事,宜特留意,重其法罰,敢有巧詐輒行之輩,罪勿以赦贖除,則吏敬其職,工慎其業矣。昔聖王之治天下,咸建諸侯,以臨其民,國有常君,君有定臣,上下相安,政如一家,秦兼天下,罷侯置縣,於是君臣始有不親之舋矣。我文景患其如此,故令長視事,至十餘年,居位或長子孫,永久則相習,上下無所竄情,加以心堅意專,安官樂職,圖慮久長,而無苟且之政,吏民供奉,亦竭忠盡節而無壹切之計,故能君臣和睦,百姓康樂,苟有康樂之心充於中,則和氣應於外,是以灾害不生,禍亂不作。

12 崔寔政論:
自頃以來,政教稍改,重刑闕於大臣,而密罔刻於下職,鼎輔不思在寬之德,牧牧守守逐之,各競擿微短,吹毛求疵,重案深詆,以中傷貞良,長吏或實清廉,心平行潔,內省不疚,不肯媚竈,曲禮不行於所屬,私敬無廢於府,州郡側目,以為負折,乃選巧文猾吏,向壁作條,誣覆闔門,攝捕妻子,人情耻令妻子就逮,則不迫自去,且人主莫不欲豹産之臣,然西門豹治鄴一年,民欲殺之,子産相鄭,初亦見詛,三載之後,德化乃洽,今長吏下車百日,無他異觀,則州郡睨,待以惡意,滿歲寂漠,便見驅逐,正使豹産復在,方見怨詛,應時奔馳,何緣得成易歌之勛,垂不朽之名者哉。猶馮唐評文帝之不能用李牧矣。近漢世所謂良吏黄侯,召父之治郡視事,皆且十年,然後功業乃著,且以仲尼之聖,由曰三年有成,况凡庸之士,而責以造次之效哉。

13 崔寔政論:
故夫卒成之政,必有横暴酷烈之失,而世俗歸稱,謂之辦治,故絀已復進,弃已復用,横遷超取,不由次第,是以殘猛之人,遂奮其毒,仁賢之士,劫俗為虐,本操雖異,驅出一揆,故朝廷不獲温良之用,兆民不蒙寬惠之德,則百姓之命,委於酷吏之手,嗷嗷之怨,咎歸於上,夫民善之則畜,惡之則讎,讎滿天下,可不懼哉。

14 崔寔政論:
是以有國有家者,甚畏其民,既畏其怨,又畏其罰,故養之如傷病,愛之如赤子,兢兢業業,懼以終始,恐失羣臣之和,以墮先王之軌也。今朝廷雖屢下恩澤之詔,垂恤民之言,而法度制令,甚失養民之道,勞思而無功,華繁而實寡,必欲求利民之術,則宜沛然改法,有以安固長吏,原其小罪,闊略微過,取其大較,惠下而已,昔唐虞之制,三載考績,三考絀陟,所以表善而簡惡,盡臣力也。漢法亦三年壹察治狀,舉孝廉,尤異,宣帝時,王成為膠東相,黄霸為穎川太守,皆且十年,但就增秩賜金,封關內侯,以次入為公卿,然後政化大行,勛垂竹帛,皆先帝舊法所宜因循,及中興後,上官象為并州刺史,祭彤為遼東太守,視事各十八年,皆增秩中二千石,近日所見,或一期之中,郡主易數,二千石雲擾波轉,潰潰紛紛,吏民疑惑,不知所謂,及公卿尚書,亦復如此,且臺閣之職,尤宜簡習,帝帝上疑脱先字,或云帝當作當時尚書,但厚加賞賜,希得外補,是以機事周密,莫有漏泄,昔舜命九官,自受終於文祖以至陟方五十年,不聞復有改易也。聖人行之於古,以致時雍,文宣擬式,亦至隆平,若不克從,是羞效唐虞而耻遵先帝也。

15 崔寔政論:
昔明王之統黎元,蓋濟其欲而為之節度者也。凡人情之所通好,則恕己而足之,因民有樂生之性,故分禄以頤其士,製廬井以養其萌,然後上下交足,厥心乃静,人非食不活,衣食足然後可教以禮義,威以刑罰,苟其不足,慈親不能畜其子,况君能撿其臣乎。故古記曰:倉禀實而知禮節,衣食足而知榮辱,今所使分威權,御民人,理獄訟,幹府庫者,皆羣臣之所為,而其奉禄甚薄,仰不足以養父母,俯不足以活妻子,父母者,性所愛也。妻子者,性所親也。所愛所親,方將凍餒,雖冒刃求利,尚猶不避,况可令臨財御衆乎。是所謂渴馬守水,餓犬護肉,欲其不侵,亦不幾矣。夫事有不疑,勢有不然,蓋此之類,雖時有素富骨清者,未能百一,不可為天下通率,聖王知其如此,故重其禄以防其貪,欲使之取足於奉,不與百姓争利,故其為士者習推讓之風,耻言十五之計,而拔葵去織之義形矣。故三代之賦也。足以代其耕,故晏平仲,諸侯之大夫耳,禄足贍五百,斯非優衍之故耶,昔在暴秦,反道違聖,厚自封寵,而虜遇臣下,漢興因循,未改其制,夫百里長吏,荷諸侯之任,而食監門之禄。

16 崔寔政論:
請舉一隅以率其餘,一月之禄,得粟二十斛,錢二千,長吏雖欲崇約,猶當有從者一人,假令無奴,當復取客,客庸一月千芻,膏肉五百,薪炭鹽菜又五百,二人食粟六斛,其餘財足給馬,豈能供冬夏衣被,四時祠祀,賓客升酒之費乎。况復迎父母,致妻子哉。不迎父母,則違定省,不致妻子,則繼嗣絕,迎之不足相贍,自非夷齊,孰能餓死,於是則有賣官鬻獄,盗賊主守之奸生矣。孝宣皇帝悼其如此。乃詔曰:吏不平則治道衰,今小吏皆勤事,奉之薄,欲其不侵漁百姓,難矣。其益吏奉百石以下什五,然尚儉隘,又不上逮古賦禄,雖不可悉遵,宜少增益,以賙其匱,使足代耕自供,以絕其內顧念奸之心,然後重其受取之罰,則吏內足於財,外憚嚴刑,人懷羔羊之潔,民無侵枉之性矣。昔周之衰也。大夫無禄,詩人剌之,暴秦之政,始建薄奉,亡新之亂,不與吏除,三亡之失,異世同術,我無所鑒,夏後及商,覆車之軌,宜以為戒。

17 崔寔政論:
大赦之造,乃聖王受命而興,討亂除殘,誅其鯨鯢,赦其臣民漸染化者耳,及戰國之時,犯罪者輒亡奔鄰國,遂赦之以誘還其逋逃之民,漢承秦制,遵而不越,孝文皇帝即位二十三年乃赦,示不廢舊章而已,近永平,建初之際,亦六七年乃壹赦,命子皆老於草野,窮困懲艾,比之於死,頃間以來,歲且壹赦,百姓忸忕,輕為奸非,每迫春節徼幸之會,犯惡尤多,近前年一期之中,大小四赦。諺曰:一歲再赦,奴兒喑噁,况不軌之民,孰不肆意,遂以赦為常俗,初期望之,過期不至,亡命蓄積,羣輩屯聚,為朝廷憂,如是則劫不得不赦,赦以趣奸,奸以趣赦,轉相驅踧,兩不得息,雖日赦之,亂甫繁耳,由坐飲多發消渴,而水更不得去口,其歸亦無終矣。又踐祚改元際未嘗不赦。每其令曰:蕩滌舊惡,將與士大夫更始,是裒己薄先,且違無改之義,非所以明孝抑邪之道也。

18 崔寔政論:
昔莞子有云,赦者奔馬之委轡,不赦者痤疽之砭石,及匡衡,吳漢,將相之雋,而皆建言不當數赦,今如欲尊尊疑遵先王之制,宜曠然更下大赦令,因明諭使知永不復赦,則羣下震慄,莫輕犯罪,縱不能然,宜十歲以上,乃時壹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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